二十九

所以程立軍的死真是意外?

童維嘉心情沮喪,望著空****的巨石平台,思索著霍達剛剛的推斷……凶手會不會借用工具呢?

“對啊!拿根長竹竿就可以,站在欄杆這邊給他捅下去!”

“那得多長的竹竿?現場也沒發現有竹竿……而且不是說了嘛,欄杆這邊所有的腳印也都核實了。”

霍達苦口婆心地解釋,童維嘉仍然不服輸,又問程立軍的動機到底是什麽呢?難道他真有神經病,大過年的半夜跑到山上來自娛自樂?

“現場找到了程立軍的手機,發現他曾在淩晨1點37分發出一條短信,內容隻有四個字——‘演出開始’。從這四個字判斷,他肯定不是心血**,而是與某人有約定……”

“這個人是誰?會不會是陳芳雪?”

“對方手機號不記名的,所以查不到。”

始終沉默不語的羅忠平突然問:“查過這個神秘號碼的通話記錄嗎?是不是也隻有跟程立軍的?”

霍達點頭:“沒錯,隻有偶爾跟程立軍的電話,人死後就再也打不通了。”

“所以這個手機號是專門為程立軍準備的,而且這個人知道程立軍死了!”童維嘉大喊,“所以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我知道你懷疑陳芳雪,但退一萬步說就算程立軍真是被人殺的,也絕不可能是陳芳雪。”

“為什麽?”

霍達看向山下,福利院的赭色屋頂在樹叢間掩映可見。一些學齡前的小孩子在操場裏遊戲,外出采購的麵包車正駛入大門。

“從這裏到下麵福利院你覺得需要多少時間?”他想了下又說,“也別猜了,咱們打賭吧,看你十五分鍾能不能到下麵福利院的大門。”

“這是留給陳芳雪的作案時間嗎?如果能十五分鍾跑到下麵就不排除她的嫌疑?”

霍達點點頭:“你要堅持是陳芳雪,那就跑一次看看。”

見徒弟摩拳擦掌,羅忠平笑著同意了。

計時開始,童維嘉撒腿向山下跑去,動作敏捷得像一隻小鹿。

霍達和羅忠平倚著欄杆等著,聊了會兒案子,話題不知不覺轉到了童維嘉身上。霍達講起她在醫院時用身子捂血袋差點兒失溫,羅忠平頗為感慨,這丫頭腦子快性子直,但大家以前都覺得她缺少狠勁,現在看來這樣的判斷未必準確。隨後又聊到人的成長,霍達問羅忠平怎麽看陳芳雪這十多年的經曆,究竟是環境改變了她,還是她的本質決定了必然會走這樣的道路?羅忠平想了想說,自己年輕時相信孟子說的人性本善,後來接觸了大量惡性案件,又覺得荀子的性惡論也有道理。現在年歲漸長,感覺人性的複雜很難定義,陳芳雪當然不是惡徒,但也談不上什麽英雄,她隻是跟你我一樣的普通人罷了,有欲望也有恐懼,有罪行也有善念……

正說著,手機響起來。二人向山下看去,童維嘉正在福利院門口用力揮手。

“十四分三十七秒!”電話那頭,年輕的女刑警喘著粗氣喊,“我贏了,我能做到,陳芳雪也能做到!”

“好啊,再看看你要多久跑上來。”

“什麽?!”

“那天是除夕夜,陳芳雪陪著孩子們一直看春晚到唱完《難忘今宵》。然後她安頓孩子們睡覺,又跟其他老師一起收拾。中間上了趟廁所,但離開大家的視線最多不超過十五分鍾。”霍達邊說邊向山下招手,“所以你還有二十幾秒的時間回到上麵來。”

半個小時後,童維嘉拖著沉重的雙腿呼哧呼哧地爬回觀景台,看到霍達臉上藏不住的嘲笑,她知道自己精心維護的神探形象徹底毀了。

“兩年前的事,其他老師肯定記錯了!”

霍達搖頭:“記憶可能出錯,照片不會。別忘了那是新年,所以有同事拍了大家的工作照,每張照片上都有時間記錄。”

“那等大家睡覺之後呢?不可能一直幹到天亮吧?”

“根據發現屍體時測量的肛溫,結合環境氣溫,推斷最晚死亡時間不超過淩晨2點半,那時陳芳雪和其他老師都沒睡覺呢。”

童維嘉仍然不甘心:“所以陳芳雪完全沒有作案時間?”

霍達可恨地向她擠擠眼睛:“除非她會飛。”

下山路上,路過緩坡草坪處,童維嘉看到“程老師”的墓碑前有人在獻花悼念,走過去才認出正是幾個月前來求骨灰的女孩孟瑤。

見到熟悉的麵孔,孟瑤也很意外。她說自己已經考上了大學,馬上就要離開福利院去學校報到了,走之前想最後跟程老師說聲謝謝。童維嘉問她考的哪所大學,她說是中州師範大學,當初程老師推薦的。

孟瑤又問幾位刑警,程老師遇害的案子還沒結果嗎?童維嘉剛要開口,被羅忠平的眼神製止了。老刑警和藹地拿出程立軍的照片,問女孩有沒有印象;孟瑤看了片刻說,真人沒見過,但照片見過一次。

就在一周前的周三,有個男人守在這附近,拿著一張照片攔下她問認不認識,孟瑤說沒見過。

童維嘉立刻拿出宋光明的照片,孟瑤立刻點頭說就是他。

“對了,這個男的還問我知不知道春節的時候這裏摔死過人,我說知道,公安來問過話,但死者的照片隻給老師看過,沒給我們看……”孟瑤回憶說,“我還問他,摔死的是不是照片裏的人,他說是。他想知道關於那個人摔死的細節,他說自己是私家偵探……應該是開玩笑吧?”

羅忠平想了想問:“那個男人給你看的照片,跟這張一樣嗎?”

孟瑤搖頭:“是同一個人,下巴上有個挺明顯的痦子,所以能認出來,但照片不是同一張。”

“那張照片什麽樣?還記得背景嗎?”

“是那個人坐在車裏……那種拉貨的小貨車,所以我第一反應覺得像個司機。”

2003年,西原縣實驗中學一名副校長被撞身亡,逃逸的肇事車輛正是一輛小貨車。現在看來,駕車撞人的正是程立軍,因此這也不是普通的肇事逃逸,而是蓄意謀殺。

看來宋光明不但知道程立軍的罪狀,還在調查他的死因。

“上周三……所以宋光明在去西原縣之前先來了南山,並通過調查得出跟我一樣的結論!”童維嘉激動地說,“陳芳雪殺了程立軍!宋光明知道陳芳雪就是程麗秋,那就等於姐姐殺害了弟弟,他肯定難以接受!所以他想到了什麽,才跑去南山找老太太問個清楚!”

“是什麽呢?”霍達皺眉看向她。“還有,宋光明從哪裏得到程立軍照片的?難道他也一直在跟蹤調查程立軍嗎?”

“有可能啊!……不對,2003年陳芳雪還沒到福利院,宋光明應該正跟著她四處遊**呢……”童維嘉用力抓了抓頭發,“暫時先不管,反正陳芳雪殺了程立軍,這個發現讓宋光明難以接受,最終決定下狠手殺了陳芳雪!”

羅忠平撥通吳所的電話,拜托他盡快重啟對副校長和高招辦主任的死亡調查。然後又給白隊打去電話,讓他摸一摸宋光明是否還有隱藏沒被掌握的QQ賬號或者電子郵箱——程立軍的照片如果不是他自己拍的,那就是有什麽人給他的,而這個人很可能是誘使宋光明殺害陳芳雪的幕後主使。

下山路上,霍達把話題引回程立軍之死,問羅忠平是否也認為陳芳雪是凶手?難道南山的同誌之前工作有疏漏?老刑警躊躇了一會兒說,他相信現場勘驗和屍檢結果,但小童懷疑的理由也足夠充分。之前調查中忽略了一點,即程立軍的表演是給人看的,那麽這個人應該就在距離觀景台不太遠的地方,而陳芳雪恰好符合這一條件。

“可剛才說了,她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跑上去再跑下來!”

“也許吧,可萬一陳芳雪真的會飛呢?”老刑警說著,向徒弟擠了擠眼睛。

由於還在暑假,孩子們沒有上學,福利院裏格外熱鬧。齊院長接到傳達室的通知急忙跑出來迎接,羅忠平抱歉地說還是程老師的案子,有些情況需要補充調查。齊院長忙說沒問題,請幾位到辦公室裏坐,老刑警說不用了,隨便各處轉轉便好。

霍達第一次來,饒有興致地東張西望,童維嘉幾個月前來過,便向他介紹各處的設施和用途。從大門進來是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園,花園後便是白色牆麵赭色屋頂的三層主樓,孩子們主要的生活和學習區域都在這裏。主樓兩邊通過花園小徑與左右兩側襯樓相連,其中東襯樓為辦公區,包括院長辦公室、財務室、醫務室和小禮堂;西襯樓則為陽光活動房和食堂。樓後麵還有二百五十米跑道的塑膠操場,有籃球架和主席台,旁邊還有幾間雜物房。

在外麵轉了一圈,三個人跟隨齊院長進入主樓。為了保證孩子們二十四小時的安全,教工宿舍就在每層的樓梯口。往裏麵便是孩子們的宿舍,二層住女生,三層住男生,一層留給患有殘疾行動不便的。

齊院長推開二層一間教工宿舍的門,室內陳設簡單,除了一張單人床便隻有桌椅和一個雙開門衣櫃。“程老師”就在這裏住了三年,樣子幾乎沒變,但齊院長說她在的時候房間更幹淨溫馨些,後麵接班的老師多少缺乏她的熱情和毅力。

童維嘉走到窗前張望,發現隻能看見後山一隅;打開窗戶伸出頭才勉強能望見最右邊的觀景台,而且樓後一棵槐樹遮住了一半多的視野。

從二樓教工宿舍出來,一行人又看了孩子們的宿舍、圖書室和電教室。齊院長說這兩年隨著愛心事業受到重視,企業捐贈漸漸多了,孩子們的生活和學習條件也大為改善。說著又把大家領到西襯樓的陽光房,推門正要向大家介紹,忽然又停了下來。

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正坐在鋼琴前彈奏,雖然旋律簡單但看上去無比投入。

童維嘉想起,這個男孩在“程老師”的追悼儀式上見過,叫孟珂,有唐氏綜合征。

寬敞通透的落地玻璃窗正對後山,夕陽已沉入山脊。陰影漸漸籠罩了窗外花園,最後一抹溫暖的餘暉照在孩子專注的臉上,莊重而神聖。

終於,孩子停了下來,扭頭出神地看向窗外。齊院長這才鼓起掌來,三名刑警也連忙附和。

“真不錯!我們的小鋼琴家最棒了,快去吧,該吃飯了!”

孩子回頭看到那麽多人,有些慌張。羅忠平忙對齊院長說我們隨便看看,您忙您的就好。齊院長於是牽了小男孩的手離開,臨走前說這裏原來是放雜物的,還是程老師建議收拾出來改成陽光房,讓孩子們多個豐富興趣愛好的空間,現在成了孩子們最喜歡的地方。

鋼琴附近的玻璃櫃裏還有各種樂器,足夠組一個小樂隊的;房間另一邊支著幾個畫架,旁邊桌上擺有大大小小臨摹用的石膏幾何體和頭像。此外窗前還有一架天文望遠鏡正對後山,牆上貼有使用說明,旁邊還有一個牛皮紙口袋,裏麵裝了一張供辨認星座的旋轉星圖。

童維嘉彎下腰卻什麽也沒看到,霍達嘲笑著幫她取下鏡頭蓋。慢慢調節角度並對焦,童維嘉終於找到了觀景台,雖然暮色中光線不佳,仍能看清觀景台,甚至能分辨出石縫間的每一株雜草。

“陳芳雪上不去,但看清楚沒問題,程立軍的表演很可能就是給她看的!”

“那又能說明什麽呢?”霍達搖頭道,“難道她是奧特曼,能遠距離靠目光殺人?”

童維嘉無言以對,求助地看向師傅,見他正盯著望遠鏡出神。

“她不是奧特曼,但也許跟程立軍一樣,會變戲法……”老刑警幽幽說道,“對了,我沒看過動畫片,奧特曼是怎麽用目光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