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我想成為……一個音樂家。”在保誠公司（Prudential）一支40秒鍾的退休金保險計劃電視商業廣告片中，最先出現的便是這番話。廣告一開始是一個頭戴耳機的年輕人，正暢想著自己的未來。接下來，廣告中呈現出一係列畫麵。首先是他的父親回答了他在想象中所說的話：“我的孩子，你得想想怎麽維持生計。”然後這個年輕人告訴我們，他要錄製他的第一張專輯；我們則在畫麵中看到，他在當地公園裏修剪草坪。他想打入溫布利體育館（Wembley Stadium），我們則看到他在超市裏整理早餐麥片。這會兒我們又看到了他的幻想：他在一個爵士樂/搖滾樂樂隊裏演奏。攝影機鏡頭拉近，他在一架三角鋼琴前，身後是兩位穿著時髦的歌手。但突然間，場景轉換到貝斯沃特的懷特利購物中心，他還是站在鋼琴前，但時髦的歌手變成兩位中年婦女，其中一位問他：“你知道《我想成為鮑比的女孩》（I Want to Be Bobby’s Girl）嗎？”他則嘟囔著回答道：“噢，不知道。”

我們並沒有聽到這些音樂中的任何一種，反而聽到一個古典風格的、緩慢的、歌唱式的旋律，四個平衡的樂句自然地進行，但也必然走向一個結尾。結尾的最後一個音符正好與保誠公司的徽標同時出現。這支廣告片是長期以來的一係列廣告之一，這一係列廣告都使用這首配樂。正如夢想與現實之間的鴻溝，樂隊與古典樂之間的對比也表達了這支廣告片所關注的矛盾價值：一邊是青春與自由，年輕人成為音樂家的抱負正象征著這些；另一邊則是他的父親和退休金所代表的，現實又灰暗的世界。通過支持個人表達並忠於自我，樂隊的意象瞄準的正是這支廣告片所針對的特定年齡人群。與此同時，一個可靠且權威的聲音被疊加在古典樂旋律之上。這個聲音在解釋：你可能會經曆若幹份工作，但你的保誠退休金保險計劃會一直與你同行。畫外音和古典旋律朝著結尾的方向一起前進，共同創造出廣告片的主旨：你要想想怎樣為自己的老年生活作準備，但是，別著急，保誠有辦法。音樂也證明了這一點。

這支廣告片來自1990年代，我曾用它作為舊版《音樂》的開頭，那本書出版於1998年。那支廣告片的電視風格在如今看來已是相當過時。但有些東西仍未改變，其中之一便是音樂可以傳達複雜文化意義的能力。音樂中蘊含著價值觀，即我們對自己生存其間的這個世界所抱有的信念。它深深地滲透進我們的情感、感受，以及關於“我是誰”“我想成為誰”的觀念。它精確瞄準受眾：雖然說出事實的是畫外音，但隻對你一個人說出悄悄話的，正是音樂。音樂有勸服的能力，而且會在你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做到這一切。音樂是種娛樂，是人生中最大的快樂之一，但它也深深地滲透進文化與身份認同。

因此，這本書的新版與舊版之間有著某些相同的基本音。新版的重點同樣在於將音樂視為文化，視為我們製造出來的、我們所思考的及用以進行思考的東西。新版甚至還有一些與舊版相同的例子，但自1998年以來，許多事情都已經發生改變，所以我徹底重寫了這本書。數字技術幾乎改變了音樂世界中的一切；我專用一章來討論這一話題，但它也貫穿全書大部分章節。此外，世界變得愈加全球化，本書也反映出這一點。書中還更多地強調要將音樂視為一種實時的演出實踐。

我曾希望這本書新版的寫作方式與舊版的相一致，如果換作今天，我也會以相同的方式寫作舊版的那本書。但今天已經到來，出乎我或是任何人的意料。本書（英文版）的寫作完成於2020年，此時正值新型冠狀病毒流行的高峰，全球對社交聚集的限製使現場表演戛然而止，也切斷了與之相關的音樂家的收入。演藝公司請求政府給予資助，若他們的呼籲不被重視，現場戲劇、舞蹈、音樂的未來將會岌岌可危。合唱被認定為可造成病毒超級傳播的危險行為之一。英國廣播公司（BBC）播出了所有演奏者間隔兩米的管弦樂演出，聽眾們都在家聆聽演出；這些保持社交距離的事件創造出一種新的管弦樂隊聲音，不那麽強調混合，更多地強調單個演奏者的貢獻。在所有音樂類型和傳統之中，音樂家們都在進行前所未有的試驗，即遠程音樂（telematic music）。在物理空間上分隔於不同地點的音樂家們，通過互聯網的聯結，進行實時音樂演出。你也許猜想流媒體服務會成為最大的贏家，但它們也因為大幅縮減的廣告預算而遭受損失。所有這些在接下來的歲月中會產生什麽樣的影響呢？2020年會被視作音樂史上的轉折點嗎？又或者這隻是暫時的異常，最後並未造成太大改變？當你們在閱讀這本書的時候，或許能比我更好地回答這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