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個星期過去了,羅絲·麗塔就好像從未從那場可怕的噩夢中醒來一樣。她幾乎覺得自己真的變成了石頭。至少,她的感情像石頭一樣冰冷。她每天去上學。其他女孩都在談論她,咯咯地嘲笑。羅絲·麗塔並不理她們。被無情的戲弄所折磨的路易斯試圖向她道歉。她看著他,仿佛他在很遙遠的地方,什麽也沒說。老師布置作業時,羅絲·麗塔就像機器一樣自動地完成。她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無論是她的父母,還是齊默爾曼太太——她內心深處那股小小的仇恨之火。對羅絲·麗塔來說,憤怒似乎是唯一能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她貪婪地嗬護著這種情緒。有幾次,路易斯邀請她到他家吃晚餐,但羅絲·麗塔隻是搖搖頭。她在等待著什麽——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她知道,如果她和朋友們談笑風生,她那寶貴的仇恨之火就會熄滅。因此,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獨來獨往,等待時機。

在才藝表演十天後的星期一下午,羅絲·麗塔從學校回到家裏,發現房間裏有一籃子新洗過的衣服。她開始整理它們,把襯衫和裙子掛在衣櫥裏,把疊好的牛仔褲放在架子上。然後她開始把襪子搭配成雙。羅絲·麗塔打開衣櫃的抽屜,發現有東西從襪子下麵露出來。看起來像褪色的紫色天鵝絨。羅絲·麗塔皺著眉頭,彎下腰拿起卷軸。

“我把它放回去了啊。”羅絲·麗塔把破舊的天鵝絨袋子翻過來倒過去看了又看,喃喃地說道,“我確定我把它放回博物館了。”

她顫抖著,感到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從她內心深處又傳來一陣陰沉的低語:我帶來了一個禮物,你被選中了。羅絲·麗塔看著自己的手從袋子裏取出那個易碎的舊卷軸,她覺得自己控製不了它們。她的手指展開卷軸,就好像有人在操控她。她仔細看了看那卷皺巴巴的棕褐色卷軸,上麵的字母和數字曾經是黑色的,但隨著歲月的流逝,已經變成了鐵鏽色。之前,羅絲·麗塔隻讀了卷軸的第一部分,上麵寫著這是貝爾·弗裏森的最後遺囑。現在她又接著看了剩下的部分。完全一頭霧水。

這些記號既不是字母,也不是數字,甚至也不是圖片,隻是看似隨機的筆畫。有些是從卷軸的上邊緣引出來的,有些是從下邊緣引出來的,中間還有很多像用雞爪子扒拉出來的記號。羅絲·麗塔在學校學過一點兒外語。她會一些拉丁語和法語。在教科書裏,她也看到過埃及象形文字、漢字和其他種類文字的複製品。可卷軸上的記號看起來和這些都完全不像。它們看起來更像希伯來語或阿拉伯語,但羅絲·麗塔不認為它們是這兩種語言中的任何一種。她繼續展開卷軸,直到最後完全展開,然後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看到了某樣她認識的東西。她之前在噩夢中見過的:一根頂著一個大球的多麵柱子。羅絲·麗塔想起變成石頭的可怕感覺,她的手開始顫抖。她急忙把卷軸卷起來,塞進袋子裏。她的房間裏有什麽東西在動,就在她視線內的角落裏。羅絲·麗塔四處張望。是有一隻小狗那麽大的黑影躥進她的壁櫥了嗎?她不能確定。羅絲·麗塔把卷軸扔到**,伸手去抓她的椅子。

就像馴獅員拿著椅子躲避危險的獅虎一樣,羅絲·麗塔猛地打開了衣櫃的門。她的衣服掛在那裏,一動不動。她沒看到任何神秘的東西。但在衣櫃的底板上放著她從哈德威克先生的博物館那裏借來的那本綠色的舊書。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羅絲·麗塔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這本書。她放下椅子,拿起那本舊書。它的皮革封麵摸起來像卵石,光滑得出奇。羅絲·麗塔坐在床邊,打開書,讀起了扉頁:

四十個親愛的魔術師或朋友

聖徒、騙子

還有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騙局

約瑟夫·W. 溫斯頓著,舞台監督、導演及戲劇製作人

萊奧特出版社

芝加哥,伊利諾伊州

1885年

羅絲·麗塔翻了幾頁,開始讀溫斯頓先生對魔術師的評論:

舞台魔術師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之一。他們喜歡操控混亂、誤導和奇妙的詭計,哄騙我們,讓我們開心。一次又一次,我目睹了一些看似奇跡的東西,卻完全被迷惑了,後來才知道,表演者用來創造奇跡幻覺的方法其實簡單得荒謬。我必須承認,在這種情況下,我的情緒複雜得出奇,一方麵我為表演者的聰明而興奮,另一方麵我又為自己的輕信和粗心大意而惱火。

然而,在我四十年的劇院職業生涯中,在一些難忘的場合中,在這些神奇的表演者的陪伴下,我遇到了可能是真實的東西。魔法真的存在嗎?了不起的讀者,我把這個問題留給你們。我隻想證明,有大約六個表演者,他們的戲法我永遠也看不透。他們隻是騙子,還是真的擁有我們大多數人甚至無法想象的能力?由你們來評斷。

羅絲·麗塔又翻了幾頁。她找到了一整章,標題是“貝爾·弗裏森:或者,與靈魂對話”。在正式閱讀之前,羅絲·麗塔的目光停在了一幅老式的鋼版畫上,上麵都是深色的交叉線條。畫上的女人有一張瘦削的鵝蛋臉,一雙目光犀利的黑眼睛,頭發烏黑發亮。她戴著埃及頭巾,前麵有一個圓形的裝飾,上麵刻著一隻蜘蛛。她的黑眼睛似乎正盯著羅絲·麗塔的眼睛。麗塔很快地翻過這一頁。

然後她又看了看另一張照片,這次是一張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片平整的墓地,裏麵密密麻麻都是墓碑。這幅畫的中心是一座墓碑,比周圍的墓碑要高得多。羅絲·麗塔之前見過。這是一根多麵的柱子,上麵有一個石球。照片下麵寫著“貝爾·弗裏森,原名伊麗莎白·普羅科特,埋葬在這座奇怪的墓碑下麵。人們說,這個球在緩慢地旋轉,卻看不到有任何力量在驅動它。她的靈魂還在努力吸引我們嗎?誰知道呢?”

羅絲·麗塔感到非常奇怪,似乎隻有她自己才能肯定地回答這個問題。她開始讀關於貝爾·弗裏森的那一章。

至於路易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感到越來越絕望。令人驚訝的是,他的麻煩的根源並不是被取笑。他發現其他孩子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取笑他。隨著高中橄欖球賽和萬聖節臨近等話題的出現,才藝表演很快就被遺忘了。哦,當路易斯走過時,偶爾還是會有人咯咯咯地學雞叫,但更多的人似乎隻記得戴夫和湯姆表演的《誰先上場》。他們得了第三名,許多人認為他們應該是第一名。

路易斯越來越擔心的是他最好的朋友。羅絲·麗塔的冷淡讓路易斯很煩惱。他的朋友不多,而羅絲·麗塔是最了解他、最喜歡他的人。一天下午,當路易斯和他的叔叔在耙樹葉時,他跟喬納森談起了羅絲·麗塔,他的叔叔深表同情。“成長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過程,”喬納森靠在耙子上對他說,“當你的感情受到傷害時,你會覺得自己永遠都無法走出來了,但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大多數人最後都能走出來。給羅絲·麗塔時間,讓她忘記自己的尷尬,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把一切都搞砸了。”路易斯一邊悲傷地說,一邊把濕漉漉的楓葉掃進地上一堆散發著黴味的紅黃相間的樹葉堆裏。

喬納森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有不測風雲。你知道一切開始變糟時我在想什麽嗎?我想,‘如果路易斯和羅絲·麗塔把整個表演變成喜劇,他們仍然可以挽回局麵’。但我沒法告訴你們。”

叔侄倆已經在院子一角堆起了一個大落葉堆,路易斯把他掃的葉子也堆了上去。他想了想叔叔的話,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麽沒有這樣的想法。這是真的——他和羅絲·麗塔表演時,人們的笑聲要比看湯姆和戴夫的表演聲音大得多,而他們一直是想逗大家笑。如果路易斯能想出一些辦法,讓他的笨手笨腳看起來像是一種表演,那一切可能會變得不一樣。但他並沒有,而那場才藝表演成了他一生中最糟糕的一晚。

那個星期五,齊默爾曼太太邀請大家到她在裏昂湖的小屋去玩兒。現在這個季節已經不適合遊泳了,但這座小別墅是一個寧靜的地方,風景優美,環境舒適。齊默爾曼太太說,她希望羅絲·麗塔也能來。但是羅絲·麗塔拒絕了她,所以參加派對的隻有齊默爾曼太太、喬納森叔叔和悶悶不樂的路易斯。齊默爾曼太太做了一頓美味的晚餐,有烤豬排、鬆軟的烤土豆、味道濃鬱的酸菜、新鮮出爐的麵包、甜奶油,還有冰激淩甜點和一個巨大的蘋果派。他們吃光了她紫色盤子裏的所有東西,用紫色的餐巾擦了擦嘴唇,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

“太好吃了,弗洛倫斯。”喬納森說道,他的笑容在他的紅胡子間閃耀。“我認為你是魔法師裏最棒的廚師。”

“哦,謝謝你,怪胡子。”齊默爾曼太太回答。然後她也歎了口氣,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很遺憾羅絲·麗塔沒有來。我很擔心她。”

路易斯剛剛還心滿意足,高興極了,現在他覺得自己的心又沉了下去。“我也是,”他承認,“她幾乎不再和我說話了。”

“嗯,”齊默爾曼太太抿了一口咖啡說,“羅絲·麗塔所處的這個年齡最敏感脆弱了。她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複過來。”

喬納森把手放在路易斯的肩上。“路易斯的日子也不好過,”他說,“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將不得不忍受關於下蛋的各種老掉牙的笑話。”

路易斯忍不住笑了。他的叔叔和齊默爾曼太太都沒有特意淡化發生的事情,也沒有小心翼翼地回避這件事,這確實幫了大忙。他們會在公開場合談論這件事,就好像路易斯是個成年人一樣。他喜歡他叔叔的這一點。喬納森·巴納維爾特有本事讓路易斯安心自在,即使麵對像才藝表演失敗這樣可怕的情況也能。

“好吧,路易斯,”齊默爾曼太太開玩笑地說,“你打算永遠放棄舞台了嗎?”

路易斯聳聳肩,用他的叉子擺弄著盤子裏的幾塊餡餅皮屑。“我不知道。我覺得如果我沒試著用那隻雞,一切都會不一樣的。學習這些魔術很有趣。”

“嗯,”喬納森說,“你知道嗎,每年在附近的科隆市都有一場大型的魔術師大會,那裏有一個艾博特魔術屋。也許明年我們可以開車過去,你可以學些小戲法——如果你願意的話。”

路易斯放下叉子:“我得想一想。現在我有點兒想當天文學家。這樣我就可以在晚上大家都睡覺的時候在天文台工作,我就可以用望遠鏡看行星和恒星,而不是別人在看我。”

“這個話題也有很多可談的,”喬納森輕聲笑著說,“我覺得,現在我們隻有用洗碗來表達對這頓大餐的感激之情才公平。”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枚硬幣。“我們來看看是誰洗碗誰擦碗。”

“喬納森叔叔,”路易斯說,“那又是你的雙麵硬幣把戲嗎?”

喬納森一時顯得十分尷尬,然後他仰起頭大笑起來:“該死!又失敗了!那你選什麽,路易斯——洗碗還是擦碗?”

他們是開著貝茜去的裏昂湖,貝茜是齊默爾曼太太的紫色普利茅斯牌汽車的名字,因為齊默爾曼太太說她不相信喬納森·巴納維爾特的車技和他的古董車。他們開車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霍默路兩旁的橡樹和楓樹形成了黑暗的隧道,汽車呼嘯著穿過這些隧道。

路易斯知道現在差不多是滿月,但是厚厚的烏雲把月亮完全遮住了。時不時有被風卷起的幹枯樹葉在車燈的強光下旋轉。坐在後座上的路易斯從齊默爾曼太太和喬納森中間望著前方的道路。

他們顛簸著穿過鐵路,回到了新西伯德。所有的商店都已經關門了。齊默爾曼太太轉進了大廈街,過了一會兒,路易斯正好瞥見了羅絲·麗塔家的房子。他頓時覺得自己僵住了,然後大叫起來。

齊默爾曼太太使勁踩下刹車,貝茜尖叫著停住了。“我的天哪,怎麽了?”

“看!”路易斯說,“看羅絲·麗塔家的房子!”

喬納森搖下車窗。他聲音顫抖地問:“那是狗嗎?”

“不是。”路易斯說。那個黑影在羅絲·麗塔家的門廊上移動著,它的大小和一隻牧羊犬或拉布拉多獵犬差不多,但它不是狗。它長著細長的腿,但是太多了。

“那是一個影子吧,”齊默爾曼太太遲疑地說,“隻是一個樹影。”

那個黑影在令人不安的寂靜中徑直朝牆上跑去。

“不,”喬納森緊張地說,“不是影子。那是一隻蜘蛛——一隻像皮箱那麽大的蜘蛛!”

路易斯喘著粗氣,心跳加速。那東西爬上屋頂,然後爬上天空,就像在爬一張看不見的蜘蛛網。“它在這裏做什麽?”他緊張地問。

“我不知道。”喬納森說著,把頭探出來,望著天空。“不管是什麽,現在都不見了。弗洛倫斯,我覺得我們得開個作戰會議討論一下這件事。那不是真的蜘蛛,而是一種邪惡的魔法生物。我有一種感覺,羅絲·麗塔正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