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爾刻提斯的被救

赫拉克勒斯自做完了那十二件偉大的工作之後,便回到他的故鄉底比斯去。他將他的妻墨加拉給了伊俄拉俄斯為妻。但他自己也很想別自成家有室。他聽見眾人傳說,奧查裏亞(Oèchalia)的國王優裏托士(Eurytus)欲將他的美麗的女兒伊俄勒(Iole)嫁給那個與他自己及他兒子比箭而得勝的人。赫拉克勒斯訪問得實,便向奧查裏亞而去。他到了那個地方,與他們比箭,結果是他的箭術比他們都強。但他雖然得勝,國王優裏托士卻不肯讓女兒伊俄勒招他為婿;為的是他說,他怕赫拉克勒斯如果生了孩子,他仍會將他的所出殺死。但優裏托士的一個兒子伊菲托士(Ephitus)卻極力主張不可食言,應將伊俄勒如約嫁給他。優裏托士不聽其言,赫拉克勒斯便由奧查裏亞到了他處去。

他到了斐萊,從死神之手救了斐萊的王後阿爾刻提斯。這事的前因後果是這樣的:

阿波羅為了殺死為他父親宙斯製造雷矢的庫克羅普斯,被宙斯判罰他下凡為凡人服務一年。於是他便幻變了凡人的樣子,到了色薩利為斐萊的國王阿德墨托斯牧羊。阿德墨托斯並不知其為神,但卻款待他甚為殷勤和善,為的是阿德墨托斯原是一位聰明正直的王。這時,珀利阿斯有一個女兒阿爾刻提斯,豔名久著;阿德墨托斯前往求婚。珀利阿斯說,如果他乘了為獅與野豬所拖的車而來,他便將女兒嫁給他。因了阿波羅的幫助,這個艱難的事居然成功了。阿爾刻提斯遂與他成了婚;二人的生活甚為快樂。但不久,阿德墨托斯不幸生了病,眼看快死了,阿波羅為他向命運之神們——他們乃是主宰著人類的生與死的——求得這個允許,即他如果得到一個代死的人,他便可以活著。阿德墨托斯聽了這話,甚為高興,因為他想,這個代死的人一定是不成問題可以找得到的。也許他是聽慣了他的侍臣們與寄食者們的種種媚語諛言,所以有了這個幻想。然而在實際上,卻並不如此。勇敢的武士們願為他們的國王在戰場上犧牲了性命,但犧牲在病榻上卻是他們所不欲的;老仆們久已服役他家,看他長大成人,但也不願以有餘不久之日子,代替他們主人的死。人們問道:“那麽,他的父母之一為何不去代死呢?他們已經年紀很老了,離死亡之來臨,為日已無多;誰還有比之父母更熱心地代替他們自己所生的兒子去死呢?”然而不然,他的父母雖不願他死去,卻也不欲以自己可貴的生命代替了他。阿德墨托斯至此才惶然地不知所措。於是,他的妻,賢良而忠心的妻,沉默不言地旁觀了這許久的,便慨然地願意代他死去。阿德墨托斯雖愛生命甚摯,卻也甚愛其妻,他不忍見他的妻為他而死。然而他卻又沒有他法避免這個命運所注定的結果。於是,阿爾刻提斯病了,而阿德墨托斯則複健起來。但他的心中則楚痛不已,深悔答應了命運之神的這個條件。他看見他的妻一天天病得沉重,立刻便要臨近於死亡之境,精神的痛苦,較之他自己的就死尤為難忍。當指定的日期到了,“死亡”前來要取了她去,它到了門口,看見阿波羅正在那裏走來走去,手裏執著弓。“死亡”見了他,對他說道:“你在這裏做什麽呢,阿波羅?你救全了阿德墨托斯不是已夠滿意了嗎?你現在難道又要以你的弓與箭來看守著這個婦人嗎?”

“不要怕,”阿波羅答道,“我有著我的正義呢。”

“如果你有著正義,那麽你要你的弓有什麽用處呢?”

“這是我的習慣,常要帶著它在身邊的。”

“啊!這便是常常幫助這一個王家,超出於一切正義與法律之外。”

“不,但我是為我所愛的那個人的憂愁而煩惱著呢,所以想幫助他。”

“我知道你的狡辭與詭計;但這個婦人你將不能從我掌握中取去。”

“但想想看,你所能有的不過是一個生命。你不能取了別人來代替她嗎?”

“我要的是她,不是別人;為的是,我取了年輕的去,我的榮譽便更大。”

“我知道你的脾氣,憎恨天神們,也憎恨凡人們。但立刻便要有一位客人到這一家中來了,也許他會違反你的意誌勸服了你的。”

“隨便你怎麽說吧,一點兒也沒有用處的。現在我且去割下了她的一把頭發來,因為我從死人身上,取了這些最初的果子。”

同時,在王宮之內,阿爾刻提斯是自己已預備好了就死。她先用河中的清水洗淨了身體,然後從她的木箱中取出她最美麗的衣服,穿在身上。這樣的布置就緒了,她便站在火爐之前,禱求著說道:“啊,神後赫拉,看哪!我今天要離開了。但願你保佑著我的孩子們,給這個以一個高貴的丈夫,給那個以一個忠愛的妻子。”她這樣地禱遍了宮中所有的神壇,並將番石榴的樹葉敬放於每個神壇之上。她不哭,不呻吟,臉色也不變得灰白;但最後,當她回到她的房中時,她卻投身於**,吻著它,哭道:“我並不憎恨你,雖然我為你而死,給我自己以代替我的丈夫。另一個妻將占有了你,不會比我更忠實,但,也許比我更幸福!”她哭得很久。她的孩子們牽著她的衣服,她抱了他們起來,先是一個,後又一個,熱烈地吻著他們。所有在宮中的侍從們全都為他們的王後而哀哭,她都一一地與他們握別。以後,當她死的時辰已至,她便對她的丈夫哭道——因為他已把她緊抱在臂間,仿佛他要阻止了她,不讓她走——“我看見了渡載死者的船了,渡夫察龍(Charon)的手握在竹竿上,向我呼喚道:‘快點兒,你使我們等得已久了。’並且,還道:‘一個有翼的死者的使人,從他的烏漆的眼瞼之下望著我,要領我離去,你沒有看見他嗎?’”以後,她似乎已預備死去了,然而她又聚集了力量,對國王說道:“聽我說,我在死去以前,要告訴你我要你做的事。你知道我怎樣地犧牲了我的生命代你死去,因為,當我活著而你死了時,我固然可以得到任何的色薩利的一個國王為夫,富裕尊貴地住在這裏,然而我卻不能忍為你的寡婦,也不忍見孩子們成了無父之兒,所以,我便犧牲了我自己,雖然你的父與生你的母不肯代替你。但天神們是任憑己意地命令了這一切的,隨他去吧!所以,請你以此為償吧!這個償報,你誠然要給我的;你之愛孩子們也和我一樣的,那麽,請你不要帶一個繼母給他們吧。她將會憎恨他們,虐待他們的。一個男孩子還好些,但,唉,我的女兒,你的遭遇將如何呢?為的是,你的母親將不能見到你結婚,也不能和你在一處,當你生產時——那時乃是一個母親最顯出仁與愛的——來安慰你了。現在,別了,我今天死了。而你,也別了,我的丈夫。你失了一個忠實的妻,而你們,我的孩子們,也失了一個忠實的母親了。”

於是阿德墨托斯答道:“不用憂慮,我將照你的話辦。我將不能得到第二個像你那麽姣美、高貴而且忠實的妻。從此之後,我將不再招朋引客在宮中宴樂了,我的頭也將不再冠以花冠,我的雙耳也將不再聽著音樂的了,我自己也將永不奏琴歌唱;我要命令巧匠鑄成你的身像,我要緊抱它在臂間,思念著你。這誠然是冷酷的慰安,然而卻將慰藉了些我靈魂的負擔。唉,不幸我沒有俄耳浦斯的歌聲與音樂的絕技,否則,我便可下到地府,以我的歌聲,勸請地府之後,或她的丈夫釋放你回來了;而普路同的三頭狗或渡夫察龍,也將不會阻止我帶你回到光明之中來的了。但你要在那裏等候著我,因為我也將到那裏去和你同居著的;當我死時,他們會將我葬於你的身邊,因為沒有妻子有你那麽忠實。”

於是阿爾刻提斯說道:“取了這些孩子們去,有如我的遺贈的東西,成為他們的母親吧!”

“唉,我哇!”他叫道,“自奪去你以後,我將怎樣辦才好呢?”

她說道:“時間將慰安了你;死者算不得什麽的。”

他說道:“不,但讓我和你一同去吧!”

王後答道:“我代替了你死,這已經夠了。”

當她這樣地說了時,她的鬼魂便離了身。

於是國王對聚集在他身邊安慰著他的老人們道:“我要看這場葬禮,你們且唱著挽歌,我下這個命令給全體我的人民:他們要為王後服喪,他們要穿著黑衣,剃了頭,有馬的人家必須割下它們的鬃毛,在一年之內,城中並不許有彈琴吹笛的聲音。”

於是老人們如命地歌唱著挽歌。當這挽歌的聲音消歇了時,赫拉克勒斯恰好旅行經過斐萊;他到了宮門口,問國王阿德墨托斯在家不在家。

老人們答道:“他在宮裏,你有什麽事要見他呢?”

正當這時,國王從宮中走了出來。當這兩個人彼此寒暄著時,赫拉克勒斯見國王剃了發,有如一個居喪的人,便定要問他是什麽緣故。國王答道,他那天要埋葬一個他所愛的人。當赫拉克勒斯更進而問道,這個人是誰時,國王卻說道,他的孩子們都無恙,他的父親也健康,他的母親也如此,對於妻,他卻那樣地說著,因此,赫拉克勒斯便不知道他指的是他的妻。因為,他說道,她不是血族中人,然而卻是一個親近的人,她被她父親留下為孤兒,故住在他宮中。盡管如此,赫拉克勒斯卻要離開他的宮殿,到別的地方去找人招待,為的是他不欲擾及他的居停主人。但國王卻不肯讓他走去;他對站在他身邊的一個仆人說道:“帶領這位客人到客室裏去,叫經管的人要好好以飲食款待他。”他還低聲地對他仆人道:“你要注意閉上客室與宮中的門戶;為的是客人在宴飲時,聽見了居喪哀哭的聲音是不對的。”

當老人們向國王問著,為什麽他心上有了那麽大的憂戚,卻還招待著一個客人之故,他便答道:“如果我讓這位客人離開了宮中與此邑,你們不更要譏評我嗎?因為,如此做著,我的憂愁並不曾減輕一分,而我卻已失去待客之禮了。如果我有機會到他那裏去時,他也一定會殷勤地款待著我的。”

赫拉克勒斯已入了客室,而他們現在也已預備好了阿爾刻提斯的葬事的一切了。老人斐瑞斯,國王的父親,走了過來,跟隨著他的仆人們,執著衣袍冠服以及其他的裝飾,要送給死者。當他走到了屍床之前,見到了死者時,他便對國王說道:“我是來和你同悼的,我的兒子,因為你失了一個高貴的妻子。雖然這是一件很不幸的痛苦的事,然而你必須忍耐著。你且取了這些東西去,因為她,為你而死的,應該有這個光榮。且她的死,也為了我,我便可以不至於無子地走到墳墓中去了。”他還對死者說道:“你,好好地去吧,高貴的婦人,你救了這個家族於頹亡,願你在死者所住的地方安逸快樂!”

但國王卻大怒地答道:“我並不曾請你參與這個葬禮,這位死婦也將永不飾以你所給的贈品。你是誰,你為何要哀悼她呢?你實在不是我的父親,因為你已經到了很老很老的年齡了,然而你卻不去代替你的兒子死去,卻任聽這個婦人,並非至親骨血的,為我而死,所以我視她直為父與母。但我自被奪去了我所愛的她之後,我所餘的日子也是很可憐的。你不是曾享受過人生的一切快樂,你不是從幼至老都享受著王者之福嗎?你要在你身後遺留下一個男子來,使你的家族不致為你的敵人們所劫掠。我平日不是十分孝敬你和我的母親的嗎?看!這卻是你所償報於我的。所以,我對你說,你快快地撫養著別的兒子們,使他們能在你的老年孝養著你,當你死時,按禮地埋葬了你,因為我是不葬你的。對於你,我是已死的了。”

於是這位老人開言說道:“你以為你是驅使著什麽用錢買來的奴隸嗎?難道你忘記了我是色薩利的自由人,且曆代以來都是如此的嗎?我撫養著你,為我後繼的這個王家的主者;但為你而死,我卻沒有這個義務。在希臘人中,從不曾有過父親要代兒子死去的風俗。你死,你活,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所享有的一切東西全都是由我授給你的:統治著許多人民的一個國家,還有,我所由父親授給我的許多土地。我幾曾錯待了你?我騙詐你了什麽來?我並不要求你代我而死,而我也不欲代你而死。你愛看世上的這個光明,你以為你的父親不愛看見它嗎?因為死者的時日是十分悠久的,但生者的歲月卻是短促而甜蜜的。而且我要對你說,你是無恥地逃脫了你的命運而殺死了這個婦人的。是的,一個婦人戰勝了你,然而你卻卑怯地加我以罪。真的,這乃是你的一個聰明的狡計,你應用了此計,你便可以長生不老了;你如果結婚了許多次,你仍能勸誘你的妻為你而死的。那麽,你且知恥地閉上了嘴吧!如果你愛生命,你要記住,別的人也是愛它的。”

國王和他的父親如此地互相斥責著,說了許多難聽的話。當老人憤憤地離開時,他們便抬起了阿爾刻提斯到葬地上去。

但當他們參與葬禮的人與屍身都已去了時,一個經管客室的老人卻走了進來,埋怨地說道:“我看過多少太陽之下的各國客人們來到阿德墨托斯的這個宮殿中,然而我卻從不曾款待過像這個客人般的一位惡客的。因為,第一,他明知道我的主人是在深愁殷憂之中,他卻坦然地走進門來。然後,他卻極不客氣地享受著飲與食。如果他缺乏了什麽,他便高聲地要求著;然後,取了一個大杯,飾以他手中執著的常春藤的葉子,倒了一滿杯的紅酒,並不加以清水,一飲而盡。當酒的火力已經溫暖了他時,他便頭上冠了番石榴的樹枝,極其醜惡不堪地唱了起來。於是我們便可同時聽見兩種聲音,一是這個東西的高歌,他那麽擾擾地歌唱著,完全沒有想到我們主人的憂苦;二是我們奴仆哀哭著我們女主人的悲聲。但我們卻不讓這個異邦人看見我們的眼淚,因為我們的主人曾這樣吩咐過。這實是一件傷心的事。我必須款待這個異邦人,看樣子,他若不是一個賊,便是一個強盜。同時,他們都送我們的女主人到她的墓中去,獨我不能跟隨著她去,我的手也不能伸觸到她,她乃是住在宮中的一切人的母親似的人。”

當這個人這樣說著時,赫拉克勒斯也從客室中走了出來;他頭戴番石榴的花冠,臉上紅紅地罩著酒光。他對那位仆人叫道:“啊,這邊來!你為何看來那麽嚴肅,仿佛滿是心事似的呢?你不該這樣子對待你的客人,仿佛是有重憂似的。到這裏來,我要教訓你更聰明些。你知道一個人的生命是什麽樣的東西嗎?我猜想,你是不知道的。那麽,聽我說。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明天是什麽樣的。所以,我對你說,稱心稱意地快樂著吧;吃著喝著,且以現在的這一天為你自己的,而其餘的卻都是不可知的。至於一切其他的事呢,且讓它去吧。聽我的話,且放下了你心上所有的這個憂愁,進到這個房間中來,和我一同喝著。酒砰然地傾倒入杯中時,立刻便會舒慰你這些憂鬱的思想了。你是一個男子漢,你便該聰明地效法男子漢的樣子;因為我的判斷如果不錯的話,臉上若罩著愁雲時生命便不複是生命而隻是憂愁了。”

於是仆人答道:“這一切我都知道;但我們王家正遭著大戚,我們是不應該作樂、嬉笑的。”

“但他們告訴我說,這個死了的婦人乃是一個異邦人。你們為什麽如此地憂苦著呢?這一家的主兒們不都還健在著嗎?”

“你怎麽說他們都健在著?你不知道我們所遭受的是什麽憂苦。”

“這我是知道的,除非你主人詭異地欺瞞了我。”

“我的主人是為了不失去敬客之禮。”

“難道宮中死了一個異邦人便會阻擋他不去接待客人了嗎?”

“一個異邦人,你說的?如此地稱呼著她,真是可詫怪的事。”

“那麽,你的主人竟遭際了他不肯告訴我的憂苦嗎?”

“正是的,否則我便不會傷心地見你歡宴了。你是看見了這個剃去的頭發與這些黑色的衣袍的。”

“那麽,什麽事?誰死了?你主人的孩子嗎?他的老父嗎?”

“客人,我告訴了你吧,死的人乃是阿德墨托斯的妻,我們的王後。”

“然而他卻給我以招待與宴飲?”

“是的,為的是他不欲羞恥地使你離開了他的家。”

“啊,不幸的人,你失去了如何的一個善助哇!”

“唉,失去了她,我們全都覺得悼惜的。”

“這我很知道,因為我看見了他眼中的垂垂欲滴的淚珠;而他的頭也剃了,他的容色是那麽憂戚。但他卻欺騙了我,竟說死去的婦人乃是一個異邦人,因此,我才進了宮門,快快活活地宴飲著,頭上還戴上了花冠,一點兒也不知道我的居停主人的遭遇。但,來,告訴我,他將她埋葬到什麽地方去了,我到哪裏去才可以找到她。”

“一直沿著到拉裏薩去的大路走去,你便將在郊外看見她的墳了。”

於是赫拉克勒斯自己想道:“唉,我的人,你在這日之前,曾冒過不知多少的險,做下不知多少的偉大的事業;現在,我更將冠於一切,表示出我自己乃是宙斯的一個真實的兒子了。現在我要救活這個已死的婦人阿爾刻提斯,而將她送還給她的丈夫,才能同等地報答阿德墨托斯。所以,我要去,等候著這位黑袍之王‘死亡’。我想,我將會在墳旁找到它的,它一定會來喝犧牲們的血液的。我將在那裏掩伏著等候著它,向它撲去,雙臂緊抱了它,除非它答應將這個婦人放出給了我,任何人都不能將它從我手中釋放了去。但如果碰巧我找不到它在那裏,它竟不來赴血之宴,則我也要走下到地府之後那裏,走下到太陽所不照的地方,向陰後懇求著釋放了她。她無疑會將阿爾刻提斯給了我的;那麽,我便可以將她還給她的丈夫了。為的是,他是那麽敬重地款待了我,不願驅我離開他的家,不管他自己是如何地受到那麽重大的憂戚的打擊。在色薩利,不,即在希臘的全土上,會有一個人像他那樣好客敬士的嗎?我想是不會有的。他是高貴的,而他將要知道,他所盡心款待的並不是一位損友。”

於是他走了。當他走了之後,阿德墨托斯已經葬畢了他的妻回來,一大群的人跟著他;在其中,長老們正竭力地設法要安慰他的憂戚。當他走到他宮殿的門前時,他叫道:“我將怎樣地走進你門內?我將怎樣地住在你門內?我從前曾走進了你的門限,我的手中握著她,那位已死者的手,許多的火炬,照耀著,結婚歌的聲音歡樂地震鬧著;而在我們之後,跟隨了一大群的人,個個都諛頌著她和我,說我們是那麽高貴的一對。現在,哭聲卻代替了結婚歌,黑衣卻代替了白色的婚袍;而我竟要孤零零地走上我的寂寞的**去了。”

但當他還逗留在宮門前,徘徊瞻顧,不忍即進時,赫拉克勒斯卻又回來了,他領著一位婦人同來,這婦人臉上罩著麵網。當他看見國王時,他說道:“我要坦白地對一個朋友說話,一個人不該藏一點兒歪念在他的心上。所以,聽我說。雖然我是值得被算為你的朋友,然而你卻不說,你家中的妻是死了,卻還要邀我入宮豪宴歡笑。為了這,所以,我不得不責備你。現在,我要告訴你,我為什麽回了轉來。我求你為我看顧這個婦人,等我再來。如果我遇了不幸,則讓她長住於此以服侍你吧。她到了我手中,並不是不費什麽辛苦的。我仿佛是從競走角力場中而回。為了相撲角力的報償,我得到一隻肥牛的獎賞,還加上了這個婦人。現在,我要你看顧著她,為了這,也許有一天你會感謝我的。”

國王答道:“當我不讓你知道這事的真相時,我並不曾沒有細想過。如你到了另一家去住歇,則我便隻有憂上加憂的。但至於這個婦人,則我請你,對別的色薩利的國王,沒有遭受到如我所遭受的憂戚的要求著這事吧。在斐萊,你有不少的朋友,但我見了她,卻不能沒有眼淚。那麽,不要讓我加上這個新愁吧。並且,她年紀尚輕,我猜想她是很年輕的,怎麽能住在我的家中呢?實在的,夫人,你的身材很像我已死的阿爾刻提斯。我求你帶她離開了我的眼前,為的是,她擾苦著我的心,我見了她,我的眼淚便要落下了。”

於是赫拉克勒斯說道:“假如我有了那個力量,則我便能從死者的住所帶回你的妻,而將她放在你的手中了。”

“我知道你的好意,但這有什麽用處?沒有人能夠救死回生的。”

“唔,時間將溫和了你的憂戚,而現在卻是深而新著呢!”

“是的,如果你指的時間是死亡的。”

“但一位新妻將慰安了你。”

“不要再說;這樣的一件事從不曾進入我的思想中來。”

“什麽?你將永遠地保持著這個鰥夫的情形下去嗎?”

“將永不會再有婦人做我的妻的。”

“這對於死者有什麽用處呢?”

“我不知道,然而我如對她犯了虛偽,寧願早日死了的好。”

“然而我卻要你娶了這個婦人到你家中去。”

“不要將這件事要求我,我懇請你,用你的父親宙斯的名義。”

“如果你不收留了她,你將失去許多。”

“如果我收留了她,我便將碎了我的心。”

“也許有一天你會感謝我的,隻要你聽我的話。”

“好吧;他們將會領了這婦人入宮去的。”

“我不欲你將她委托了你的仆人們。”

“如果你這麽想著,那麽你自己領她進去吧。”

“不,但我要將她給到你的手中。”

“我絕不接觸到她,但她可以進我的家中。”

“我隻肯委托她在你的手中。”

“唉,赫拉克勒斯,你違反了我的意誌,強迫了我做這事。”

“伸出你的手,拉住她。”

“我接觸到她,有如我之接觸著戈耳工的頭顱。”

“你握住了她沒有?”

“我已經握住了。”

“那麽,安全地保守著她吧;你要說,宙斯的兒子確是一位高貴的朋友。看看她是不是像你的妻,且將你的憂戚變了喜悅吧!”

當國王阿德墨托斯看時,啊,這位幕了臉的婦人卻原來便是他的妻阿爾刻提斯!赫拉克勒斯果然從“死亡”那裏奪得她回來,送還給她的丈夫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