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赫拉克勒斯的選擇

但我們在上文還沒有講到關於赫拉克勒斯的一件很雋永動人的故事呢。這故事是這樣的。

當赫拉克勒斯為了神示的所命，不得不受命於歐律斯透斯，終年仆仆於道路上，不得一日的安適時，他原是很不高興的。他每念及，心中便憤然不平。他覺得別人都是快樂逸豫、豐衣足食的，獨有他乃如此地艱苦，無從自拔。他淒然不樂，頗有些心灰意懶之慨。有一天，他又為了受歐律斯透斯之命，為他辦著某一件（十二件中之一件）難辦的工作；他在烈日之下奔波著，身體上都滲著苦汗，便坐在路旁，不禁又想及這些事來。這條路的前麵有兩條支路，沿途既無林蔭，更遠於人居，四麵沉寂異常。突然，當他懶懶地抬起了他的眼來時，他看見兩位婦人各從一條路上向他走來。她們倆都是嬌媚動人的；不過其中的一個人的臉部具有一種溫柔和善的氣色，身上則穿著恰合體式的純白的長袍；而另一人則臉色更為鮮紅，她的雙眼射著熱烈而不定的視線。從她的肩上，披下了軟柔的繡袍的長褶，她的秀麗的身體隱約可見。她以迅速而熱急的步伐，搶先走到赫拉克勒斯麵前，占得頭一個開言的地步。她對赫拉克勒斯說道：“我知道，啊，擔負了許多苦作與憂鬱的人！你心上是自己淒愁著，且知道你正在彷徨於中途，不知何適而可。那麽，你且隨了我來吧，我要引導你到一條溫和快樂的路上去，在那條路上，既沒有重重疊疊的風波之險苦惱你，又沒有操心愁慮的事驚擾你。你將永遠聽聞不到戰爭與決鬥，疾病與痛苦也永不會降臨到你的身上來。你將終日坐在盛宴的席上，靜聽著行吟的歌者的唱奏。你永不會缺乏晶瑩的美酒、柔軟的衣袍以及愉快適體的床榻。你也不會沒有戀愛的快樂，為的是，女郎們的亮晶晶的媚眼，將會溫和地落在你身上，而她們的歌聲也將會在柔和的黃昏，群星熠熠在天的時候，催送你入睡。”赫拉克勒斯說道：“你允許給我那麽許多快樂的東西，夫人，但我卻是為一個硬心腸的主人所壓迫著的。你的名字是什麽呢，能夠給我知道嗎？”她說道：“我的朋友，你可以稱我為快樂的人；但他們以愛眼望在我身上的卻給我以惡名，他們的話是虛偽不可信的。”

於是其他的一位婦人開言道：“啊，赫拉克勒斯！我也是很明白你的境遇，與你所注定的命運的，且知道你是怎樣地從孩提時代便已辛勤勞苦著的了；所以，我想，你將給我以你的愛；為的是，如果你跟隨了我走，那麽，將來的人們便會津津地談到你的功績，而我的名字也將更為高揚著了。但我卻沒有甘言蜜語來欺騙你。沒有工作絕不會得到好果，沒有辛苦也絕不會掙得偉大的聲望的。如果你要求地上的果子，則你必須耕種它，灌溉它；如果你要得到不死的天神們的福佑，則你必須用禱辭與祭品來到他們之前；如果你要求著人們的愛好，則你也必須為他們做著有益於他們的好事。”於是另一位婦人插了進去說道：“你看，赫拉克勒斯，愛萊特（Areta）要引領你到一條疲苦的長途上去。但我的路卻是闊大平坦，極快地便會領你到快樂的所在的。”但愛萊特的雙眼卻蘊著惱怒，厲聲地答她道：“啊，你這壞人，對於不知道怎樣做工勤力的人，你給的是什麽好東西呢？且你還能感覺到什麽快樂呢？你在沒有渴而思飲之前便痛飲著美酒，你在沒有饑而思食之前便恣啖著美食。雖然你也被數在不朽的神道中，恐怕那天神們將驅你出於天堂之外，地上的善人們也將譏嘲你了。當一個人的心上不自禁地讚頌著他時，那才是一切聲音中的最甜美可愛者，然而你卻不聞之，當一個人欣羨地望著他的偉大的工作時，那才是一切眼光中的最溫柔動人者，然而你卻未見之。他們，那些匍匐於你之前者，皆是些少年便柔弱不禁、老境皆淒楚難堪的凡庸下流的人們。但我在天上則和天神們同住，在地上則和賢俊的人們同在；沒有了我，則一切賢明、純潔的事件將不會被人想到，也不會被人做著了。我是比之一切他神，都更為天神們所敬重的；我是比之一切他人，皆更為愛我的凡人們所崇拜的。在和平時與在戰爭時，在康健時與在疾病時，我乃是一切要我的人的臂助；而我的臂助卻從不曾失敗過。我的孩子們知道一切快樂中的純潔的快樂，當苦作了一天之後，而休息的辰光來到了時。他們在少年時則壯健無疾，他們的肢體則活潑愉樂；他們在老年，則生活安舒，回想過去而自喜；而當他們躺下來長眠時，則他們的名字獨在人間為人們所崇拜；有的是，他們做過了勇敢而高尚的行為。愛著我，所以，赫拉克勒斯，服從了我的話，當你的苦作完畢了時，你將和我住在一處，同在於不死的天神們之中。”

於是赫拉克勒斯低下了頭，誓從她的勸告。當這兩位女神離開了他，已不為他所見時，他便站起身來，高高興興地去做他的苦工，去擔負他的痛苦。他知道他自己該選擇哪一條路走去。

從此以後，他再不愁悶地埋怨了，十二件偉大的工作，遂以完成；而他的威名便也遠震於希臘全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