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蘭普西尼圖斯的藏寶庫

一

埃及國王對仆臣的獎賞往往都十分慷慨，但在開銷方麵，卻也同樣不加節製。不論在和平年代，還是戰爭時期，他們都有積聚財富的渴望。他們將大量的財富集中起來，再自由地分發出去，因此受到了廣大民眾的喜愛。當有窮人對某些不公正的行為進行控訴時，不止一位國王要求財政大臣從國王的私庫中拿出一筆錢來給他們作為補償。然而，總會有那麽一位法老登上王位，他熱愛金錢和財富勝過一切。他從不放過任何一次斂財的機會，而且一直扮演著守財奴的角色。

蘭普西尼圖斯是古埃及早期的一位君主。他對鄰近的部族發動過幾次戰爭，每次都能俘獲大批的戰俘，並奪走海量的金銀財寶。他要麽向戰俘索取贖金，要麽把他們當奴隸出售，從而進一步增加戰爭給他帶來的財富。然而，他並沒有把這些錢花出去，而是將它們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貪婪的靈魂附著在蘭普西尼圖斯身上：他的野心就是要在他已經遠超之前任何一位國王的財富基礎上再添一筆。但現在，既然“貪婪之靈”已經出現，另一種名為“恐懼”的惡靈也會隨之而來；它不會讓被附身的人擁有片刻的停歇。蘭普西尼圖斯無時無刻不在擔驚受怕，唯恐手中的財富被他人奪走。

蘭普西尼圖斯已經成了一方霸主，但這隻惡靈並不打算因此饒過他。國王的恐懼與日俱增，他擔心自己辛苦積攢下來的財富被盜走或遺失。於是，他派人請來一位建築師，讓他打造一間專屬於自己的密室。建築師在宮殿的石牆上鑿出一間屋子，他的鑿刻技術高超，石塊之間也粘得十分緊密，即使是最狡猾的竊賊也絕不可能鑿開缺口。這位建築師很聰明，甚至有些“聰明”得過了頭。他提前猜到了這間密室的用途，於是在這裏布置了一塊可以隨意翻轉的石門。隻要按下一個機關，這扇石門就會悄無聲息地旋進牆壁，形成一個足以容納身體的空間。這個機關做得十分巧妙，即使有人湊近了看，也很難發現牆體有什麽異樣。

在這間密室裏，儲藏著國王畢生積累下來的財富。寶箱裏裝滿了黃金和銀條，陶罐裏裝滿了寶石，還有許多做工精良的匣子，裏麵不知道裝著什麽寶物。蘭普西尼圖斯每天都會來到這裏，欣賞這堆積如山的財寶，眼中滿是貪婪之色。

顯然，在設計之初，建築師確實對國王的寶藏有所企圖，但或許是害怕被人發現，又或許是出於某種更高尚的動機，他從未使用過那個隱秘的入口。可沒過多久，建築師就生了一場大病。在臨終前，他把兩個兒子霍弗拉和森努喚至身邊，說自己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為了讓兩個兒子在有生之年不再有所匱乏。於是，他將旋轉石門的具體位置告訴了他們，還讓他們發誓，決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既然兩個兒子不再有後顧之憂，建築師不久便離開了人世。

二

國王蘭普西尼圖斯低著頭，坐在王座上沉思。三天前，他曾到過藏寶庫，發現其中一隻箱子裏的錢幣幾乎被掏空，但是大門上的封條卻完好無損。那天早上，他再次來到寶庫，發現一隻裝有大量寶石的陶罐被洗劫一空。然而，門口的守衛卻發誓說，昨天晚上沒有人來過。顯然，這是有人背叛了他，但蘭普西尼圖斯卻不知該如何應對。

國王很是困惑，他使勁敲響了手邊的銅鑼。“快把內務大臣請過來。”他對應召而來的侍從說。

內務大臣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從未在這個時候接到過來自王室的傳喚。他擔心這是個不好的預兆，於是趕緊披上衣服，在腦海裏反複回憶過去一周發生的事情，試圖找到事出反常的原因。但這突如其來的命令，以及昨晚舉辦至深夜的慶祝活動，都讓他很難集中精力。於是，他長歎一口氣，將這一切都拋到腦後，然後邁著盡可能莊重的步伐向王宮走去。

“嘿，拉門卡，”國王說，“你今天看起來氣色不太好，是不是睡得太遲了？難道是因為努比亞王子的到訪，耽誤了你的休息時間？”

“哦，陛下，”內務大臣說，“最近宮裏事務繁多，常會讓我忙到深夜。許多事我都得親力親為，才能讓受邀而來的客人感到賓至如歸。”

“嗯，不錯，”國王冷冷道，“不過，我叫你來不是為了這件事。你可知道，我的藏寶庫已經被人盜了兩回？”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使拉門卡的處境比之前更為窘迫了。麵對國王，他一時間竟無言以對。“不會吧，陛下。”拉門卡終於結結巴巴地吐出了幾個字。

“拉門卡，”國王嚴肅地說，“不要質疑我說的話。我告訴你，有賊進了我的寶庫，而且偷走了一罐最值錢的寶石。”

“不會——”看到國王冰冷的眼神，內務大臣連忙改口，“當然了，陛下。”

“當然！”國王的聲音像一道驚雷，“當然！你什麽意思，拉門卡？你到底知道什麽才能說出‘當然’這樣的話來？”

“哦，陛下，我什麽都不知道，”拉門卡又吞吞吐吐道，“我隻是同意您說的話，僅此而已。”

“同意，你也配？”國王隻淡淡地說了一句，“我不準你再同意我說的話了。”

“是，陛下，我保證不會再同意您說的話了。”拉門卡順著國王的話說了下去。

“那你不還是在同意我說的話嗎？”蘭普西尼圖斯瞪了內務大臣一眼，但是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

“好了，你聽著，”國王說，“那幫家夥可不是普通的強盜。他們盜走了寶石，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門上的封條完好無損，門口的守衛也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我們得提前做好埋伏。”

“是，陛下，”內務大臣應聲道，“我會安排人在這裏布置一個小型的機關，絕不會讓他們發現。等賊人一把手伸進罐子，那罐子就會牢牢把他的手夾住。”

“你聽說過狐狸斷尾的故事嗎？”國王問道。

“沒有，陛下。”拉門卡答道。

“從前，有一隻狐狸被夾子夾住了尾巴。它知道，如果它無法脫身，第二天早上，獵人來巡視的時候就會把它殺死。雖然它為自己失去漂亮的毛發感到惋惜，但是為了重獲自由，它還是毫不猶豫地咬斷了自己的尾巴。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麽，已經無關緊要了。難道你不覺得，那賊人會跟這隻狐狸一樣嗎？”

“但我要夾的是那人的手。”內務大臣不解地說。

“拉門卡，”國王說，“你以後還是早點睡覺吧。不然，宮裏事情這麽多，我怕你的身體吃不消。你可知道，大殿西側的地牢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維修過了。”

“畢竟那麽久沒關過人了，”內務大臣說，“估計現在情況更糟糕了。”

“哈！罷了罷了。”國王無可奈何地說，“你去給我設計一個陷阱，隻要那賊人一碰甕罐，它就會立刻抓住他，並牢牢地鎖住他的——胳膊、腿和身體。你給我聽好了！無論你成功與否，我都要給那間地牢找個住客。”

內務大臣還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就被國王打發走了。

三

霍弗拉和森努兩兄弟正籌備著第三次盜寶計劃。輕易得到的錢財往往難以保存，因此，兄弟倆很快就花光了偷來的財寶。

“等天黑了，”霍弗拉說，“我們就到寶庫裏去，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於是，午夜時分，兄弟倆出發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尋找那扇石門，按動了機關。森努鎮守在外，霍弗拉進入了藏寶庫。可是，他剛把手伸進一個罐子裏，他的胳膊、腿和身體就像被老虎鉗夾住了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兄弟。”他輕輕喚了一聲。

“我在這兒，”森努也壓低了嗓門，“怎麽了，兄弟？”

“快過來。”霍弗拉說。他的弟弟鑽了進來，還順手帶上了身後的石門。“你看，”霍弗拉這才接著說，“我中了圈套，動彈不得，快來幫我一把。”

森努試圖拆除束縛他哥哥的銅環。他先拉後扯，然後把自己全身的重量壓在鉸鏈上，可這一切都無濟於事。最後，他隻能絕望地看向霍弗拉。

“完了，我肯定逃不掉了，”霍弗拉說，“但是沒必要把你一起拖下水。等到第二天早上，衛兵巡視的時候，他們肯定會發現有兩個人來過。隻要他們找到我，就必定會知道你是同謀。拿起你的刀，把我的頭砍下來帶回家去。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知道我是誰了。”

盡管森努極力反對，但還是沒能說服霍弗拉。哥哥說，要是他們兩個都被抓走，並被處以死刑，他們的母親就沒有人照顧了；正是這句話讓森努狠下心，答應了哥哥的要求。隨後，他躡手躡腳地走出密室，將石門裝回原處，裹藏著哥哥的腦袋回家了。

天剛蒙蒙亮，國王便往藏寶庫趕去，可他首先看到的卻是一具被困住的無頭男屍。無論國王怎樣尋找，都找不到其他的入口或出路。

“真是太奇怪了，”國王對隨行的內務大臣說，“這個盜賊顯然還有另外一名同夥，我們必須把他抓起來。來人啊，將這具屍體掛在宮牆外邊，然後派人盯著，隻要發現有人為他哀悼，或是哭泣，就立刻將那人帶到我這裏來。”

正是這一道指令，將國王的智慧體現得淋漓盡致。如上文所述，為了獲得來世，每個人的遺體都必須下葬，並接受各式各樣的防腐和淨化儀式。因此，國王希望有人來認領屍體，或者至少前來對死者表示哀悼。

母親得知這件事後哭得傷心欲絕，還斥責自己苟活下來的兒子是個懦夫。“把霍弗拉的屍體帶回來，”她嚷道，“否則，我以父神的名義起誓，我一定會到國王那裏，把你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他。”

“我怎麽把屍體帶回來？”森努說，“那裏日夜有人看守，任何靠近它的人都會被監視。你去向國王告密，又能得到什麽好處？這樣你的兩個兒子，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然而，母親什麽都聽不進去。最後，森努隻好妥協，答應母親提出的要求。他得先到現場去一趟，看是否能找到更好的辦法。

森努挑了六頭驢子，讓它們馱上羊皮酒囊。眼看太陽落山了，他才騎上驢子沿著大道向王宮進發。他來到士兵駐守的地方，取下兩三隻酒囊，偷偷地解開了它們的束繩。酒水傾瀉而出；森努開始捶打自己的腦袋和胸口，並為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不幸而哀歎。士兵們看見這一幕，趕忙抓起手邊的容器衝了過去。他們一邊接酒，一邊迫不及待地喝了起來。

“惡棍，小偷，強盜！”森努假裝生氣地嚷了起來，“難道你們想從我的不幸中獲利嗎？你們這幫不得好死的家夥！別碰我的酒，聽到了嗎？別碰它。否則，阿蒙在上，我要把你們的罪行告到陛下那裏去！”

“什麽！”士兵們笑著叫道，“難道你要我們白白浪費這幾袋子好酒嗎？別說傻話了。看來，酒精的確會讓人犯糊塗。我們拿走的，都是你已經失去的東西。別生氣了，我們還幫你的驢子減輕了負擔呢。”

士兵們說著好話，不停地安撫著森努，直到他平複了心情，雙方才開始正常交談起來；其中一個士兵甚至把他逗得哈哈大笑。於是，森努又送給他們一袋酒，當作友誼的禮物，然後與他們一同舉起了酒杯。不一會兒，酒精就起了作用，大家又鬧又笑，好不快活。緊接著，森努拿來了第二袋酒，然後是第三袋。士兵們喝得酩酊大醉，一個接一個靠在牆邊的陰涼處，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森努裝出一副喝醉的樣子，直到天色漸暗，他才從城牆上偷偷取下哥哥的遺體，帶回家交給了母親。

這第二次抓捕行動的失敗，無疑使國王蘭普西尼圖斯大為惱火；他把拉門卡臭罵了一頓。拉門卡受不了這種屈辱，打算辭去官職，告老還鄉，可是他又沒那個膽子。第三次行動也沒有取得什麽實質性的成果。事實上，這一次行動遭到了民眾的嘲笑，而國王本人也對整件事情感到疲憊不堪。因此，他頒布了一則公告，並安排專人在轄區範圍內的大小城鎮中宣讀。隻要那竊賊的同夥肯站出來表明自己的身份，那麽，國王將會法外開恩，赦免犯罪者，並給予他一份豐厚的皇家獎賞。果不其然，當天就有一個人來到王宮要求覲見，並聲稱他就是國王要找的人。

於是，國王吩咐讓那人進宮。“你不害怕嗎？”當森努被帶到他麵前時，國王問道，“你背著我幹了那麽多壞事，竟然還有膽量來見我？”

“既然國王已經答應赦免我了，”森努答道，“那他就不會違背自己的諾言。”

“你很有勇氣，也很聰明，”國王讚歎道，“你對國王的信任，便是你智慧的體現。我不但要赦免你的罪行，而且還要獎賞你。隻要你有辦法證明自己是闖入寶庫的竊賊，我可以保證，你這輩子都不會為這個決定後悔。”

於是，森努把通往藏寶庫的秘密入口告訴了蘭普西尼圖斯，並證明了他是死者的兄弟。國王很欣賞這個年輕人的勇氣和魄力，於是將女兒許配給他，並讓他在宮中享有至高無上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