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義耳

塞爾先生在傍晚回到家,他放下公文包,掏幹淨口袋裏的車鑰匙和票據,脫掉外套,解下領帶和手表,將東西分門別類放置好。他是一個井井有條的人,進門後一貫要執行一套整理程序,這才找回自在感。

塞爾先生接著進入程序中核心部分:整理他本人。

他洗手。手漫不經心地伸在水流下,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麵前的鏡子上。他忍不住把頭稍微地左右偏轉,帶點好奇地觀察自己,不至於像看陌生人,他像在注視一位堂兄弟,一位長得和自己似是而非的人。他從水流下抽回手,關了龍頭,擦一擦,這之後,把耳朵摘了下來。

先是左耳,再是右耳。塞爾先生自小做慣了,摘耳動作行雲流水:用拇指按著耳垂,另四指扶住耳廓上的軟骨,稍微用力地順時針轉,義耳便像花滑選手在冰上原地打轉那樣在臉側一圈一圈地轉動起來——耳朵歪了,上下顛倒了,耳朵正了,又歪了,再次上下顛倒了。義耳底部裝著螺絲,他很快便從耳朵眼裏擰出來半節指頭長的螺絲,既用於偽裝外貌,也當作助聽器使用的義耳便整隻離開臉部,被他拿在手上。

塞爾先生繼續盯著鏡子,一拿掉義耳,他從鏡子中看到了自己。自眉頭、臉頰到嘴角,他的臉像遮沙發的布被拿下來一抖,鬆弛自然了。他回到了安靜的世界。雖然仍有一些狡猾的聲音找到擰出螺絲後對外開放的兩個小洞,偷偷跑進來,不過那些音量微弱,叫他無所謂,不足以使他感到煩躁了。

塞爾先生把義耳泡進小容器中,又在水中滴入幾滴義耳專用清潔劑,清爽的味道在浴室中彌散開。他俯視容器,見這對假耳朵似雙胞胎嬰兒,蜷著身體,相互依靠,半沉半浮地躺在水中睡著了。他看了一會兒,檢查它們的外觀是否完好後,就把它們收進鏡子後麵的壁櫃中去了,和剃須刀、牙刷、牙線、阿司匹林、鼻毛修剪器、止汗噴霧,以及幾副未拆封的備用義耳放在一起。

他關上壁櫃。

塞爾先生是一個無耳人。

無耳人,是一個懶得多聽世間聲音的避世族群。

曾經,他們長著和我們一模一樣的雙耳,然而他們缺乏我們忍受嘈雜世界的能力。流行音樂越來越難聽,政治意見引發大規模爭吵,鄰居全都粗魯無禮,馬路上的工程太頻密,電視中的綜藝節目音效又假又刺耳,商場裏的促銷廣播很煩人……他們生來如此敏感,為聽到的聲音煩惱,也為還沒聽到的聲音擔驚受怕,而一旦擔上心事,似乎就更容易聽見什麽,飽受聽覺之苦。

假如不想看,就閉上眼睛。假如不想聞,就屏住呼吸。假如不想觸碰,就收回手。不想聽見的他們修改了基因,舍棄耳朵,成為無耳人。

你可能認為無耳人怯懦,你的想法有合理性。他們為逃避不愛聽的聲音,追尋所謂的寧靜,不惜丟掉祖傳下來的器官,這麽做像是一遇到敵人就拋棄尾巴的壁虎或拋棄觸手的章魚,隻顧倉皇逃竄。但在動物學上叫作“自切”的行為,是腦子很小的動物才會做的,作為高等生物的人類,似乎應該堅強,要有搞明白為什麽害怕和苦惱的能力,還要有和討厭的事物正麵作戰的勇氣。假如對無耳人提出以上批評,沒有用,無耳人不聽。

另有些善良的人則認為,遇事躲還來不及的他們至少是無害的,可能在這個時代無害便是有功,不宜苛責他們。對此意見,無耳人也不回應。

無耳人聚族而居的地方在世界邊緣,一個很少有外人進入的角落。

這裏並非全無聲音,隻是很安靜。腦袋兩側空空的人們做和外部世界差不多的事情:上班,上學,吃三餐飯,修剪院子裏的草坪,看報紙,擦皮鞋,打籃球。隻是他們做任何事都放輕手腳。連他們的機器發出的噪聲也很小。連他們的貓狗叫得也不太響。連那裏的風也特別小,雷也特別輕。如果你偶爾到了那裏,可能會覺得一天的時間變長了,對空間的理解能力或許也會發生奇異的變化,那大概是因為填充在時空中的聲波和別處不同,總之你肯定會有怪怪的感覺。

大多數無耳人隨身攜帶一副義耳,用一根細繩穿著,掛在脖子上。當人們需要聽與說時,比如街坊相遇,隻要比個手勢,兩人都順著脖子上的繩子摸到自己的義耳,旋進耳朵眼裏就行了。交談完畢,拿下義耳也不怕丟。有人略富心機,把義耳掛在衣服底下,或是藏在口袋裏,有不怎麽討喜的人想和他對話時,他隻要聳聳肩,裝出遺憾的表情,表示“今天忘記帶耳朵了”,便輕巧地躲開了交談。

無論是在家庭、學校、公司還是社會其他地方,無耳人隻講並且隻聽最少量的話,厭煩交談。不過人們仍然保留了一些聽覺上的享受,最突出的是,非常喜歡音樂會。音樂,不是多餘的聲音,他們很肯定地說,但並不會展開解釋。市中心的音樂廳每周好幾個晚上敞開金色大門迎接市民,常駐演出的是水準高級因而廣受喜愛的市立交響樂團。若幹外地樂團也曾應文化部門邀請,在這裏登台。訪問演出結束後,外地樂手收獲的當地見聞,跟隨他們的事業和生活軌跡,流傳到各地。他們普遍對觀眾印象深刻,甚至在自己年紀很大吹不動長笛,肩膀和下巴無力固定住小提琴,手也抖得彈不到鋼琴黑鍵時,還會對朋友們津津樂道,其中必定包括演出開始前的一個場景:

當時他們在台上做完最後的調音,一切準備好了,隻等指揮從側幕上台,大家就能按照計劃吹打彈拉。正在這時,觀眾席上發出了一種矛盾的**,它的規模很大然而疊加後總音量很小,匯成一大團能量襲上舞台,樂手們的注意力從樂器上移開,往台下看。池座和包廂裏,紅絲絨座椅上的所有觀眾正在做同一件事,他們撩起垂掛在胸口的一個東西,樂手們頓悟,那是一片耳朵,他們全都把頭斜向一側,把耳朵擰進耳朵眼裏,頭擺正,接著撩起另一片耳朵,頭斜向另一側,把耳朵擰進另一個耳朵眼裏。他們的頭又恢複到水平位置,來自頭兩側的放大的聲音刺激到了神經,令他們全體不安地在座椅上扭動脖子,再度製造出整齊的混亂。最後他們重新回到鴉雀無聲狀,齊刷刷地看向舞台,和震驚中的樂手們對望。

“一群人當著我們的麵,集體把自己組裝起來。你能想象嗎?他們保險已經做了幾千次。但我們不習慣,全體背後發涼,我們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指揮那天的動作很大,他也很緊張,聽說他們對爛演出最大的羞辱不是離席,而是把耳朵摘下來靜靜地看你演奏。凡是還有自尊心的樂手,誰也受不了那樣。”樂手們都承認,無耳人是此生遇見的最有威懾力的觀眾群體。

除了音樂廳,外來的樂手們通常還記得城中另一個地方。演出完成之後,有個常規的招待活動,他們會被帶去參觀城市。導遊從頭到尾不怎麽說話,每到一個地方隻是報報地標或建築物的名字。後來他們的車開過很長很長的圍牆,轉彎之後是更長一段圍牆,牆裏透露出不尋常的氣氛。在樂手們的想象中,那可能是一座無聲的大學城,也許隻有說話和聽到他人的話很少的學生才有資格入學,說話和聽到的話更少的人會讀到研究生,說話和聽到的話最少的人是校長。也可能是一座監獄,發出太多噪聲的人被關在裏麵,直到他們保證安靜才被放出來。這時,導遊做了一次比較長的介紹,他說:“各位音樂家,這裏是我們的義耳工廠,進行和耳朵相關的科研、設計、生產和維修工作。”

首席小提琴手的眉頭皺起來,眉心出現四根弦,像把琴架在了臉上,疑惑從弦上飄過:為什麽,這不是荒謬的事嗎?你們居然遠比有耳朵的人花更多精力在耳朵問題上,你們和耳朵的關係實際比我們的還親密。但他不想觸怒導遊,把話留在心裏,看著仍然沒有出現盡頭的圍牆,發出感歎:“哦,沒想到工廠這麽大!”

“因為我們人多,消耗量很大。除了住在本地的市民,世界各地還有很多無耳人。”導遊隨意地披露一個事實:無耳人的總人數超出想象。

塞爾先生像千千萬萬個他的老鄉那樣,小心翼翼地生活在我們中間。

有很多現實原因導致他們從受保護的聚居地離開,四散各地。有的人和父母起衝突,其實雙方怕吵,一共沒說上幾句激烈的話,然而他們年輕氣盛,離家出走了。有的人是為了愛情,因為愛上一個有耳朵的人,決定遠赴他鄉。有的人不喜歡住在同一個地方。有的人從事的科研項目在外地才能獲得豐富的資源。有的人單純是為了吃到更多好吃的東西,或喜歡某種氣候,或為做生意考慮……

他們來到我們的地盤,一般是謹慎行事,絕不希望被認出。我們很難在馬路上看到一個無耳人堂而皇之地走來走去。他們知道,身份一暴露,從此再也擺脫不了異樣眼神。至少會引起一些流言蜚語。比如社區裏發生了偷內衣、私拆快遞、破壞兒童樂園滑梯這樣的事件,也許人們第一個就會想起他們,在背後指指點點:身體不健全,思想便會奇怪!還可以預見,他們會遭到用工歧視,雇主找一天會把他們請進掛著假惺惺的風景畫的辦公室裏,說聲很抱歉職位有調整,因此你不再合適了,意思是,他不願意和五官不全的怪物共事。在所有應該擔憂的事情中,他們最要警惕的是反無耳人組織。已經有極端分子多次公開指責他們,他們說:“因為疾病、意外和戰爭,許多人忍受著身體殘缺帶來的痛苦,可無耳人出於可笑的理由,主動地、任性地處理了自己的器官。他們踐踏人性尊嚴,不配活著。”塞爾先生相信,此類言論未來一定會導致可怕的結果。由於人們相互看不慣,一些人認為有資格懲罰另一些人,從醜化、詆毀、淩辱、施虐到謀殺,世界上每天都在重複發生相似的事。

塞爾先生不讓身邊的人了解他回家後的秘密。人們認為他是個偏內向、愛清靜的人。要是采訪他周圍的人,大致會得到如下評論:

“雖然親切,但說不清楚啊,這個人好像有點距離感。”

“不,我不了解我的鄰居,看上去挺正經的,不過基本上聽不到他在隔壁幹什麽。我沒有故意偷聽哦,我不是那樣的人。可是人住著總要發出一點聲音不是嗎?看看電視,罵罵狗之類的。我經常搞不清楚他是在家還是在外麵。他有可能從事不正派的職業,在家偷偷幹點警察應該知道的事情,這不好說。”

“塞爾他不太參加集體活動,有時你跟他說:塞爾,晚上喝一杯吧!或者,周末一起去看球賽吧!他看著你,表情竟顯得很痛苦,好像他聽到的是,喂,塞爾,我們晚上去殺個人。就是那樣的表情。然後他找個借口就開溜了。我想,也許他沒有那麽喜歡我們。”

“他是個好同事,做事很踏實,唯一的毛病是離開公司後不肯接電話。是有這種人,認為下班後不該受打擾,但這現實嗎?在這樣的社會中?不過,你總算還可以發郵件和他聯絡上。”

塞爾有次倒是接受了“晚上去酒吧喝一杯”的邀請。他搞砸了。他在吧台前坐下,旁邊坐著朋友。朋友的肚腹很大,情緒飽滿,不停地要酒,用大手掌拍打他的肩膀,嘴裏噴射出很多笑話來,還幾次將他介紹給剛好現身的酒友們。酒吧放著隆隆的音樂。塞爾先生喝了兩杯威士忌,突然表示頭痛,捂著頭爬下座位。朋友以為他去上廁所,可他一去不回頭。塞爾先生撥開酒吧裏的人群,走到馬路上,跳上了最先看到的一輛出租車。他原準備不管如何,今晚要堅持下來,但義耳不幸在那時壞了。他不但承受著超負荷的環境聲,還有額外的噪聲不停灌進腦內,差點使他崩潰,他沒有其他辦法,隻好奪路逃亡。

每半年,塞爾先生會收到一件匿名快遞。他從物業處取來,鄭重地捧在手裏,一個包裹得異常嚴密的紙盒,又輕又小。裏麵裝著他在網絡上訂購的義耳,從家鄉的工廠寄出,通過暢行全球的物流係統送達,為不透露快遞內容,還很貼心地隱去了寄件人名字。義耳消耗得太快,這恐怕是所有出門在外的無耳人最大的煩惱。義耳裏接收聲音的元部件、模仿觸覺功能的傳感器容易損壞,把耳朵調整到和體溫一致的控溫元件又會失靈,人越是住在聲音嘈雜、溫度變化大的地方,義耳越容易發生故障。而義耳的外形也會物理性地毀壞,會擦傷、裂開、折斷,且不會像真耳朵一樣自己長好。因此他們要不斷補貨。

塞爾先生的陽台上擺滿盆栽,每用壞一副義耳,他就把它們埋進花盆裏。它們仍然像對雙胞胎嬰兒,但令人遺憾地早夭了。他在盆裏挖個坑,放下它們,在它們身上小心地蓋上土。不出幾個月,可降解的材料在泥土中化成肥料。吸收了舊耳朵後,塞爾先生種的花草長勢驚人,野心勃勃地探出陽台,往四鄰外牆上瘋狂攀爬。人們站在樓下,一眼就能從許多沉悶的方格子中間識別出一個花花綠綠的單元,那就是塞爾先生的家。這件事有其諷刺性:義耳雖是秘密,卻幻化成其他生命形態大張聲勢,並使塞爾先生成為社區裏某種引人注目的住戶,和他保持低調的意願背道而馳。也許這正說明,世上沒有絕對的秘密,秘密都是相對的,世上也沒有完全凝固的秘密,秘密會變形。

除了快遞,還有一樣東西是賽爾先生經常收到的,那就是“無耳人同鄉會”的聚會邀請。後者為了避人耳目,以不固定的形態出現。有時是一封投遞在郵箱裏的信,上麵是隻有他們自己人能懂的扼要信息。有時是一張小紙條,不知何時塞在他門口的地墊下。有時他走到公寓的停車場,看到車旁的地上有用粉筆留給他的幾個代碼。有時他來到陽台上,發現對麵樓頂有人在等他,一見他出來,馬上利用一麵小鏡子把陽光反射到他臉上,對他打密碼。

塞爾先生知道一些人熱衷於組建和運營同鄉會,不定期地叫大家碰頭。他不是很欣賞這種行為,一次也不參加。首先是有風險,每次聚會的籌劃、組織、發送邀請,以及最後大家真實地聚到某個地方,每一個環節都可能被人發現。其次他有一個疑問,假如你那麽渴望和同鄉在一起,那為什麽背井離鄉?

就他個人而言,缺少熱情和同鄉們抱團取暖,相反,懷抱著秘密在大都會中和各有來曆的人交往,他覺得更有趣。一個想法起先是模糊的,這些年變得清晰了:大都會中的每個人都藏著些秘密,自己的秘密是這種,第二個人有第二種秘密,第三個人有第三種秘密,以此類推,耳朵說不定僅是其中級別最低的秘密,搞不好別人的身世都比他們傳奇。於是他一邊心想,有秘密就是同鄉嗎,那麽我和所有人都是同鄉,一邊用鞋底輕輕擦掉地上的粉筆字,或是禮貌地等待對麵的人收起鏡子,自己眨著眼,清除眼裏暫留的光斑黑影,然後離開陽台。

雖然得到“這人偏內向”的評價,但是大都會中的塞爾先生實質上在盡最大努力和人交往。有耳朵的女朋友,他也有過。有一陣子,感情激起他對於未來生活的種種設想。就和她結婚也行,他想,就結婚吧,每天晚上撫摩她,閉上眼睛,早上醒來睜開眼睛,看著她,她和她那對真的耳朵躺在旁邊的枕頭上,耳朵上有小絨毛,因為陽光而一根根地清晰可見。想象中的婚姻畫麵像耳朵上的小絨毛,越來越具體。他相信自己不會在夫妻生活中露馬腳。畢竟義耳的工藝完美,擰上以後,和臉部結合得天衣無縫。處理用壞的耳朵他也有足夠多的經驗,他可以把陽台改裝一番,從客廳到陽台的入口處做得曲折點,使妻子不能直接張望到他在花盆中做的事。結婚久了,有些地方可能需要忍耐,他對此也做了打算。他可以留下一副出故障的聽不太見的義耳,視情況佩戴,就讓妻子盡情地說她想說的吧,自己可以奉陪。

設想全落空了,他們沒能走到最後。女友很蹊蹺地提出分手。她不是年輕女孩了,平時做事都有講得清的理由,不該莫名終止關係。他猜想她有隱衷。即使仍要分手,但那是什麽呢,他很願意聽一下,不論是多可怕多可笑的秘密,他想他都可以理解,全部可以理解的,他已經承認人和人有差異,而且差異可能是驚人的,但隱藏差異去生活不就好了嗎,大家不都是這樣嗎?他認為他可以幫助她。

直到最後,女友什麽也沒說。有一天回到家,他已經卸掉兩隻耳朵,他從安靜中得到預感,又不怕麻煩地裝上一隻,他把電話貼到義耳上,再一次撥打她的號碼,它已經成了空號。他放好電話,低下了不對稱的頭顱,像是向不可抗拒的力量說“我屈服了”。

塞爾先生目前單身,密友很少,每天最消磨時間的事是上下班,收入不錯,生活閑適。失戀後有一段時期,他感到分外孤單,每天在擰下耳朵後,他像一條魚一樣聾,從衛生間遊**進客廳,如同魚看著玻璃缸外麵一樣,他麵向鮮花盛開的陽台,他知道陽台外是大街,大街外是一整個大都會,五顏六色的人來來往往。總在那一瞬間,孤單指數衝上頂點。他偶爾搖擺了,也許應該去參加同鄉會,他們一直熱情而偷偷摸摸地發出邀請。他吃不準自己如今在同鄉中,算不算過得好。擴大範圍,在人類中又算不算過得好。他自我評估:大概都在中遊水平。如果能坐在同類中間暢快地聊一聊,公開彼此的生活,也許對自己有幫助,會感覺好點。但他暫時沒有付諸行動。

以與我們不同的銳利目光,他時常能在人群中認出同鄉,比如今天在下班路上,他就見到兩個。一個年輕人,巨大的保暖耳罩半包圍他的腦袋。塞爾先生仔細一看,差點上前提醒:朋友太大意了,偷懶不戴義耳,隻用耳罩做掩飾,這樣遲早出事情。另一個是長著一對招風耳的小學生,手揣口袋,從斑馬線另一頭逍遙地走來。塞爾先生向他送上屬於知情人的斜斜的嘴角。在他自己的童年,每當被周圍聲音弄得心煩意亂,他就將耳朵向外一拉,使內部螺絲鬆脫,耳朵成為招風狀,世界便被暫時關在外麵了。

今天,塞爾先生在寂靜的房間裏想著這兩個人,想他們此刻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回到了另兩間寂靜的房間,他們今天收獲了些什麽,心情又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