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進,年輕的維京人

根據薩迦記載,維京人曾分別三次航行至美洲。第一次航行發生在公元1000年,當時雷夫·埃裏克森帶領其戰隊中的追隨者到達比亞尼·赫爾約夫森先前見過的土地。由於被風吹離了航線,比亞尼在到達雷夫的父親“紅發”埃裏克建立的格陵蘭定居點之前,描述了三個不同的地方,但他從未踏足過其中任何一個。大約15年後,雷夫購買了比亞尼的船,帶著他的戰隊從格陵蘭島出發,去尋找一個他可以統治的、屬於他自己的地方。

雷夫及其追隨者們首先在一個地方登陸,這個地方“就像一塊從冰川延伸到大海的平坦岩石”,他們稱這個地方為“赫路蘭”(Helluland),意思是“石板之地”。這可能就是加拿大東北部和格陵蘭島之間的巴芬島。接著,他們來到了一片“平坦的林地”,這裏“緩坡朝海”,有“大片的白色沙灘”。雷夫稱這個地方為“馬克蘭”(Markland),即“森林之地”——極有可能是加拿大東北部的拉布拉多海岸,該海岸一直以其令人眼花繚亂的白色沙灘而聞名。這兩個地方都太過寒冷,土地太貧瘠,不適合人類居住。

他們的第三個目的地要誘人得多。海水退潮時,載著雷夫與其船員的船隻擱淺了,“他們對這片土地懷著強烈的好奇心,以至於都不願等待漲潮”。他們跳下船去探索這個地區,並發現了一塊肥沃的土地,這裏草木茂盛,魚類豐富。這些人搭建起帳篷,或是蓋著布的矮木建築物,以供晚上睡覺,他們把自己的第一個定居點命名為“雷夫斯布迪爾”(Leifsbudir),即“雷夫的地盤”,把這個島稱為“文蘭”(Vinland或者Vineland)。學者們目前仍在爭論他們所登陸的地方是哪裏。在文蘭度過冬天後,雷夫和他的追隨者回到格陵蘭島,他們並沒有在文蘭遇到任何土著居民。

幾年後,雷夫的弟弟索瓦爾德(Thorvald)決定去文蘭進行第二次探險。雷夫沒有選擇跟他一起前去,他讓索瓦爾德使用了自己的船,以及他和他的追隨者先前在雷夫斯布迪爾修建的建築物。與雷夫不同,索瓦爾德確實遇到了新大陸的居民,且對他而言,這次遭遇是致命的。他和追隨者們看見了三艘裹著獸皮的船,船底藏著九個人。

出現在薩迦中的土著人總是劃著這種裹著獸皮的船或獨木舟。盡管樺樹皮製成的獨木舟在今天的加拿大東北部和美國很普遍,但居住在緬因州和新斯科舍(Nova Scotia)的人們會用駝鹿皮覆在他們的獨木舟上。

索瓦爾德的追隨者無緣無故地殺死了船下的八個人,也許是為了測試他們到底是幽靈還是活人。鐵製武器可以殺死人類,但無法殺死幽靈。第九個人逃跑了,並且帶著援軍返回,他們用弓箭向維京人射擊。一支箭射穿了索瓦爾德的胸膛,殺死了他。有一部薩迦認為凶手是一頭生活在遙遠地方的獨腳生物,或者說是一頭獨腳獸。就這樣,索瓦爾德的追隨者們自行返回了格陵蘭島。

維京人第三次前往文蘭的探險活動是由一位名叫索爾芬·卡爾塞夫尼(Thorfinn Karlsefni)的冰島人率領的,此人與雷夫是姻親。由於索瓦爾德的被殺,當卡爾塞夫尼等人看到一些奇怪的人乘坐九艘裹著獸皮的船朝他們劃過來,並揮舞著木杆時——“他們順時針或逆時針旋轉木杆,木杆發出嗖嗖的聲音”——卡爾塞夫尼他們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恐懼。

卡爾塞夫尼想知道木杆是否表明他們的和平意圖,於是命令他的手下舉起一塊白色的盾牌來歡迎陌生人,然後陌生人向他們靠近了。“他們個子不高,麵目猙獰,頭發蓬亂。他們的眼睛很大,臉頰很寬。”這次相遇很短暫。雙方隻是簡單地觀察對方,然後就分道揚鑣。

到了春天,更多地當地人成群結隊地又來到了這裏。“他們看上去就像拋在水裏的煤塊,而且每條船上都有一根杆子在揮動。”這一次,雙方交換了物品:為了得到當地人的“深色毛皮”,北歐人拿出了由羊毛織成並被染成紅色的長布條。當地人想要劍和長矛,但卡爾塞夫尼和他的副手史諾裏(Snorri)禁止交易任何武器。

在用毛皮換得布之後,當地人會把紅色的羊毛長布條圍在自己的頭上;當作為供應品的布越來越少時,北歐人就開始把布剪得越來越短,有些還沒有“一指寬”,但當地人仍然提供完整的毛皮來換取這些殘片。然後,一聲巨響打斷了交易。“卡爾塞夫尼和他的同伴們養的一頭公牛從森林裏跑了出來,並大聲吼叫。”這聲音嚇壞了當地居民,他們跳上小船,向南航行。

關於紅布換毛皮的貿易的描述,來自《“紅發”埃裏克薩迦》(Erik the Red’s Saga)的記載,這是一部用古老的冰島語創作的口頭史詩,以埃裏克的名字命名,他是這個家族光榮的祖先,薩迦記錄了他的曆史。薩迦是通過口頭傳播的,包含了許多知名和不知名的作者。它記載新土地上的北歐人人數為140人;在夏季,大約有100人留在了雷夫最初的營地雷夫斯布迪爾,而卡爾塞夫尼和史諾裏則帶著40個人出去探險。

第二部薩迦,即《格陵蘭人薩迦》(Greenlanders’ Saga),同樣作者不詳,它提供了一種類似的敘述,不過其發生的順序有所不同。這頭公牛在雙方交易之前咆哮了起來,而北歐人則用新鮮的牛奶和乳製品代替了紅布。據這部薩迦記載,索爾芬·卡爾塞夫尼帶領的團隊中有60名男性和5名女性,人數還不到《“紅發”埃裏克薩迦》記載的一半。這部薩迦還告訴我們,北歐人的團隊中不僅有斯堪的納維亞人,還有從德意誌或法蘭西地區俘獲的戰俘或買來的奴隸。

薩迦並不僅僅是為了娛樂而創作的,它還頌揚了先人的光輝業績,後人則聆聽著這些有關他們家族過往的故事。《“紅發”埃裏克薩迦》講述了埃裏克和他的兒子雷夫、索瓦爾德、索爾斯坦(Thorstein)以及他的女兒弗雷迪斯的事跡。男人們都是英雄,而弗雷迪斯好鬥,脾氣暴躁。她以北歐女神弗雷雅(Freya)的名字命名,是一個很強大的女人。現代觀眾情不自禁地喜歡她;盡管她會撒謊,偶爾還會殺人,但她表現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勇敢,就像她用劍拍打自己的胸部,無視土著襲擊者。

《格陵蘭人薩迦》將焦點轉向了索爾芬·卡爾塞夫尼和他的妻子古德麗德(Gudrid),因為他們是比約恩·吉爾鬆主教(Bj?rn Gilsson,卒於1162年)的祖先,而正是為了紀念主教,人們才創作出這部薩迦。卡爾塞夫尼的妻子古德麗德〔她的名字與“上帝”(God)同根〕的善良,映襯著弗雷迪斯的任性。

被稱為“文蘭薩迦”的這兩部薩迦,講述的是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人口基督化之前發生的一係列事件。基督化是一個長達數百年的漫長過程,始於公元10世紀初,當時的丹麥、挪威和冰島統治者正式皈依基督教。在基督教出現之前,北歐人曾敬拜以雷神托爾(Thor)為首的萬神殿中的諸神,雷神托爾統治著天空,控製著雷電、風雨和莊稼收成,是實力強大的神祇。其他重要的神祇還有實力強大的生育女神弗雷雅和戰爭之神奧丁(Odin)。

在北歐人崇拜這些神祇的同時,他們已經開始向斯堪的納維亞腹地(包括今挪威、瑞典和丹麥)以外的地區擴張。在斯堪的納維亞腹地,人們說拉丁語或古冰島語(一種發展成現代冰島語、挪威語、瑞典語和丹麥語的語言)。從羅馬時代開始,斯堪的納維亞人就使用一種叫作如尼文(runes)的楔形字母。在12世紀,一些人轉而使用羅馬字母和一些其他字母,而另一些人則繼續使用如尼文,特別是在墓碑上,因為這種文字更容易被刻在石頭上。

一些斯堪的納維亞人選擇去新的地方冒險,因為農田的分布主要局限於丹麥南部以及瑞典,那裏的居民種植大麥、黑麥和燕麥等穀物,以及豌豆、卷心菜等蔬菜。由於缺乏可耕種的土地,大多數斯堪的納維亞人還飼養奶牛、公牛、豬、綿羊和山羊。那些生活在北極圈附近的人〔包括今天拉普蘭(Lapland)地區的薩米人(Sami)的祖先〕則會捕魚、放牧馴鹿以及捕獵海象。

北歐人住在小農場裏。大多數人結婚較晚,隻有在積累了足夠多的財富來購買土地後,他們才會結婚,在那之前,他們為已立足的土地所有者工作。持續的土地短缺,再加上改善個人社會地位的機會有限,促使一些北歐人轉向了掠奪。一些斯堪的納維亞人從未參與過搶劫,而另一些人隻搶劫過一次——他們獲得了足夠購買一個農場的戰利品,還有一些人終其一生都在劫掠。

這就是“viking”一詞的原意:劫掠或從事海盜活動,其名詞形式指的是“劫掠者”或“海盜”。事實上,公元1000年的資料顯示,很少有人稱北歐人是維京人。因此,本書把那些來自現代丹麥、挪威和瑞典的人稱為斯堪的納維亞人或北歐人,並隻將“維京人”一詞用在那些主動的劫掠者身上。

在大多數書中,維京時代始於公元793年維京人對英格蘭東海岸諾森伯蘭郡林迪斯法恩(Lindisfarne)修道院的劫掠。但最近在愛沙尼亞薩爾梅(Salme)發掘的一處維京人墓葬表明,維京人甚至在更早的公元700年至公元750年間,就劫掠了此地。

最早的維京船沒有帆。造船者們取材於橡樹、鬆樹的樹幹,用斧子和楔子砍伐出木板或邊條,把它們稍微重疊一下,然後用一種小鐵釘把它們釘在一個彎曲的架子上。當船撞到岩石上時,船體會帶上劃痕且有一點變形。這些船隻既可以劃行很長的距離,也可以在淺水區靠岸,所以它們很適合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內部航行,而在大約公元750年,方帆被引入,這使維京船可以航行更遠的距離。(地中海的水手們幾千年前就知道帆船了,這項技術很晚才傳到斯堪的納維亞。)

維京人用羊毛或亞麻織成方帆,他們可以轉動這些帆,但他們無法使方帆像今天的三角帆那樣迎風轉動。盡管如此,維京船的現代複製品比人們之前所想象的更能直接迎風航行。

出土的寶藏顯示了維京人的冒險程度。斯德哥爾摩以西約32公裏的瑞典赫爾格島(Helg?)出土了一組物品,其中包含一個愛爾蘭主教的隨從的頭骨、一個埃及長柄勺、一把加洛林劍柄、一件地中海銀器皿。其中最令人驚訝的是一座小型青銅佛陀雕像,雕像高10厘米,是大約公元500年時在巴基斯坦北部製作而成的。這些貨物在帆船發明幾個世紀後來到了瑞典。

在基督教到來之前的幾個世紀裏,北歐人將船隻改造成墳墓,將死者與大量物品一起埋葬。這樣的埋葬方式揭示了關於維京船構造的很多內容。人們在奧斯陸附近發現了兩艘完好無損的船,船上幾乎所有的陪葬品都被保存了下來,(但不包括貴重金屬,因為它們被偷走了),這兩艘船向我們展示了關於造船技術的詳細資料。木頭埋在地下時通常會被分解,但隻要不與氧氣接觸,像埋在深泥中那樣,木頭就可以被保存數百年而幾乎完好無損。

今天,這兩艘船被安置在比格迪(Bygd?y)的維京船廳中,比格迪是一個美麗的郊區,距離奧斯陸海港隻有很短的船程。其中,雕刻複雜的奧斯伯格船(Oseburg ship)是用橡木板鑿成的,於公元834年被埋葬,船上裝著稀有的紡織品,包括進口的絲綢,該船和一輛木製手推車被埋在了一起。一位高級酋長在埋葬這艘船之前,可能把它當作在內陸水域使用的遊樂船。

而可追溯到公元890年的戈克斯塔德船(Gokstad ship)上有兩隻孔雀和兩隻蒼鷹(用來狩獵的長尾鷹)的骨架。在船附近還埋有12匹馬和6條狗的屍體,證明了這些動物對死者的重要性。戈克斯塔德船的龍骨(23.24米)是從一棵超24米高的橡樹上砍下來的,沿著船底延伸,比奧斯伯格船(21.58米)稍長,適合於遠洋航行。戈克斯塔德船是更典型的船——舵上隻有一個裝飾性的雕刻。在船的外部可以看到16條交疊的船板。

維京人根據他們自己的目的,製造了不同類型的船隻。戰艦必須又長又窄,而運載貨物的船隻則更短更寬。在內陸河流上航行時,北歐人改用了輕巧的船隻,方便他們在陸上把船從一條河搬運到另一條河上。

公元1000年左右,北歐人的船隻體積變得更大,最長的船隻超過30米。這些船使得北歐人可以去往更遠的水域。當時,在斯堪的納維亞城鎮的垃圾堆中,鱈魚骨的數量越來越多,這是一種從冰島進口的魚,表明遠洋航行是多麽普遍。

北歐人在公元9世紀70年代乘坐這種船到達冰島,並在大約公元900年前後到達格陵蘭島。格陵蘭島的第一個永久定居點出現在公元10世紀80年代,當時“紅發”埃裏克在結束流放後,率領其追隨者到達這裏。北歐人在格陵蘭島上建立了兩個定居點:西部的定居點麵積要大於東部的定居點。所有前往北美的人,都是從這兩個定居點中的一個出發的。

這兩部描述了公元1000年的航行的薩迦——《格陵蘭人薩迦》和《“紅發”埃裏克薩迦》,是在該地區基督化之後才寫成的。生活在基督教時代的作者相信自己的祖先是基督徒,但他們繼承的故事描述了前基督教時期的行為。故事講述者在追溯那些明顯是異教行為的事件時,加入了基督教傾向的口吻。甚至在對卡爾塞夫尼善良的妻子古德麗德的描述中也是如此:有一次,古德麗德拒絕唱一首前基督教時代的巫師之歌,但她後來被一個擁有特殊能力的“智慧女人”強迫,隻得演唱。在這種基督教式的改寫中,古德麗德在唱歌之前先進行了抗議。事實上這種歌雖然不是基督教的,但在前基督教時代十分常見。

令曆史學家感到無比沮喪的是,他們無法確定薩迦中這些記載所發生的年代。吟誦薩迦的吟遊詩人,以及後來的抄寫者,都可以加入新的素材。

《格陵蘭人薩迦》和《“紅發”埃裏克薩迦》的內容,有時重疊,有時矛盾。除非發現新的證據,否則我們永遠無法確定哪部薩迦出現的時間更早。我們可以得知的是現存最早的手稿的日期。《“紅發”埃裏克薩迦》是在1264年後不久被人們記錄下來的,而《格陵蘭人薩迦》在1387年被抄錄到了一部更大規模的匯編中。它們很可能是在1200年,也就是它們所描述事件發生的二百年後,首次被創作出來的。

接近真實事件發生日期的史料更有可能是準確的,因而一些曆史學家認為所有薩迦中的信息都太晚了,並不可靠。這些學者認為薩迦更能反映的是1200年和1300年的冰島社會,而非更早以前。比如說,他們認為弗雷迪斯不太可能真的用劍拍打自己的胸部。而吟遊詩人或抄寫者之所以將這個故事納入薩迦,一定跟他們創作的時代有關。也許他們的目的是強調弗雷迪斯的勇氣,並與其男性同伴的懦弱形成對比。或者是弗雷迪斯的後代想要強調她的輝煌偉績。

一些研究冰島文學的學者認為薩迦所載的事件都不曾發生過,因為他們認為任何描述現實世界所發生事件的作品都沒有什麽文學價值。他們希望突出那些薩迦創作者的創造力,這樣他們就可以證明這些薩迦是真正的世界文學作品。

還有一群學者認為文蘭薩迦無法告訴我們有關北美的曆史。他們斷言,這些薩迦根本沒有任何曆史價值,因為它們隻是一些重複描述陌生民族的文學作品。這些否認者認定薩迦的作者根本不知道文蘭的位置;他們還堅持認為文蘭最有可能位於非洲,因為根據北歐其他資料記載,非洲是單足動物生活的地方。

但如果你接受一種關於逸事“湯”的說法,這些反對意見就不重要了。根據這一說法,吟遊詩人通過從已經存在的口頭傳播的逸事集(湯)中選擇不同的故事,進行口頭傳播,並把故事以最扣人心弦的敘事順序呈現出來,從而構成了薩迦。這就解釋了為什麽這兩部薩迦在描述卡爾塞夫尼戰隊與當地人相遇的這一主要事件上是一致的,但呈現的順序略有不同。

那些質疑文蘭薩迦的反對者忘記了兩個關鍵點:文蘭薩迦中包含了足夠準確的信息,這些信息可以作為指南,指引人們去往整個北美唯一被確認的維京人據點,該地就位於蘭塞奧茲牧草地(L’Anse aux Meadows)。正如我們將在下文中所看到的那樣,薩迦對原住民及其交易願望的描述,與雅克·卡蒂亞(Jacques Cartier, 1491—1557)在16世紀30年代第一次來到這個地區時的經曆幾乎完全吻合。如果我們仔細研究這些薩迦,就會發現它們能告訴我們很多關於公元1000年的北美的故事。

薩迦中出現了“斯克裏林人”(skraeling)這個詞,這是一個貶義詞,意思是“可鄙者”,指代所遇之人。今天,學者們更喜歡將“美洲印第安人”當作一個廣泛的用語,即指生活在美洲的所有原住民;美國人稱這些人為“美洲原住民”,加拿大人稱他們為“第一民族”(the First Nations)。

公元1000年,在北歐人航海的時候,有三個不同的民族居住在北美的東北角。多塞特人(Dorset peoples)自公元前2000年起就生活在格陵蘭島北部和加拿大東部的北極地區。蘭塞奧茲牧草地出土過一個多塞特人的物件:一個圓形的皂石物體,頂部略有輕微的凹陷。在20世紀60年代,第一批發掘者認為這個物體是一個用在門上的冰島石頭樞軸,但最近的研究人員認為它具有典型的多塞特特點。這個物件可能表明了北歐人與多塞特人的接觸或雙方存在著涓流貿易,即一個群體與其鄰居進行交易,而這些鄰居又與自己的鄰居進行交易,以此類推,直到物件到達了蘭塞奧茲牧草地。它也可能是北歐人從一個廢棄的多塞特遺址撿到的東西。

大約在公元1000年,一群被稱為“圖勒人”(Thule)的人取代了多塞特人,因為這些人更適應北極的環境。圖勒人從阿拉斯加一路遷移到加拿大北部,他們的後代,即今天的格陵蘭土著,稱自己為因紐特人(Inuit,意為“人”),並拒絕被貼上“愛斯基摩人”(Eskimo,意為“食生肉者”)這一帶有貶義的標簽。

在北歐人占領前後,有不同的土著群體占領過蘭塞奧茲牧草地據點周圍的地區,但沒有任何考古學證據表明公元1000年時美洲印第安人占領了這一地區。這就是為什麽考古學家並不知道,北歐人到底遇到的是哪個群體。最有可能的是,北歐人遇到了第三群土著,他們被稱為原始貝奧圖克人(the Ancestral Beothuk)或原始因努人(the Ancestral Innu)。貝奧圖克人生活在紐芬蘭島,但在19世紀早期就滅絕了;今天,因努人仍然生活在拉布拉多海岸。12世紀和13世紀,這些群體在蘭塞奧茲牧草地留下了一些手工藝品。

1500年後,生活在該地區的人組成了瓦巴納基聯盟(Wabanaki Alliance),其中包括米克馬克(Mi’kmaq)、佩諾布斯科特(Penobscot)、馬裏塞特(Maliseet)和帕薩馬科迪(Passamaquoddy)等族群。“Wabanaki”是東方阿爾岡昆語中的一個詞,意為“黎明之地的人民”,指該地為太陽升起的最東端地區。瓦巴納基人說著阿爾岡昆語族下的不同語言,在16世紀,他們的貿易網絡北起拉布拉多,向南一直延伸到緬因州,向西到達五大湖。他們以捕獵海洋動物為生,尤其是每年從加拿大大陸遷徙到紐芬蘭島的海豹。瓦巴納基人交易某些商品,比如來自拉布拉多島北部拉馬灣(Ramah Bay)的獨特的透明矽酸鹽燧石所製成的物品。

我們對瓦巴納基人的了解大多來自後來的描述,尤其是法國探險家雅克·卡蒂亞的描述,他於1534年7月抵達魁北克。卡蒂亞了解到,沿著海岸,就可以從聖勞倫斯河(St. Lawrence River)航行到沙勒爾灣(Chaleur Bay),若遇河流淺灘之處,則可以在陸地上搬運獨木舟。這片土地的肥沃程度給卡蒂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沙勒爾灣)南岸的土地和我們見過的很多地方一樣,美麗而富饒,有適宜耕種的美麗田野及草場;而且它就像池塘的水麵一樣平整。”

卡蒂亞第一次到沙勒爾灣航行時,遇到了兩群米克馬克美洲印第安人,他們乘坐著“載有四五十人的獨木舟”。我們可以確信他們是米克馬克人,因為卡蒂亞記錄了他們說過的一些短語,這些短語後來被確定為米克馬克語言。當第一批米克馬克人到達時,“一大群人從船裏跳了出來並上了岸,這些人大聲嚷嚷,頻頻向我們做手勢,讓我們上岸,還遞給我們幾根裹著毛皮的木棍”。盡管卡蒂亞及其手下認為這群人是友好的,但這些法國人仍拒絕下船登陸。當米克馬克人追趕他們時,法國人開了兩炮。米克馬克人仍選擇跟蹤他們,這讓法國人又開了兩響毛瑟槍。直到那時,米克馬克人才散去。

第二天,米克馬克人回來了,“向我們做手勢,表示他們是來和我們做交易的;又拿起幾塊不值錢的毛皮來,他們用這種皮給自己做衣服。我們也向他們示意,表示我們不希望傷害他們,並派了兩個人上岸,給他們一些刀具和其他鐵器,還給了他們酋長一頂紅帽子”。就像大約五百年前遇見北歐人的斯克裏林人一樣,米克馬克人也渴望紅色紡織品。與北歐人不同,法國人願意交換金屬刀,因為他們擁有其他更強大的武器。

法國人送出禮物後,卡蒂亞記載了米克馬克人“把一部分人連同他們的一些毛皮送到岸上,雙方進行了交易。他們對擁有這些鐵器以及其他商品表現出極大的喜悅,他們跳舞,舉行許多儀式,用手把鹽水澆到頭上。他們把所有的東西都拿去做了交換,以至於回去的時候全身**,身上什麽也沒穿。他們又向我們打手勢,說明天會帶著更多的毛皮來”。《“紅發”埃裏克薩迦》中所描述的聲響、棍棒、獸皮以及第二天還會回來的承諾,與該記載相重疊,證實了文蘭薩迦的可靠性。它還揭示了公元1000年的斯克裏林人和1534年的米克馬克人之間有著極深的淵源。

當亞利桑那大學的美國文學與文化教授安妮特·科洛德尼(Annette Kolodny)調查居住在加拿大東北部的現代美洲印第安人是否還記得古斯堪的納維亞語(Norse)時,她發現答案是否定的。她的采訪對象之一韋恩·紐維爾(Wayne Newell),是一個生活在美國緬因州印第安鄉鎮的帕薩馬科迪族的長者,他告訴科洛德尼,對於其族人來說,“紅色是一種靈魂顏色”,而有關斯克裏林人的噪聲製造者的故事,“讓他想起一種係在細繩一端的自製笛子(或者說是哨子),他小時候也當過噪聲製造者”。

盡管在薩迦的描述中,毛皮貿易是和平的,但卡爾塞夫尼感覺到了斯克裏林人帶來的威脅,於是他在其住所周圍建起了一道木柵欄,以保護他的妻子古德麗德和他們年幼的兒子史諾裏。史諾裏是第一個出生在美洲的歐洲人的孩子,以卡爾塞夫尼的副手史諾裏命名。在第二個冬天開始的時候,斯克裏林人又返回該地進行貿易。當古德麗德和她的兒子坐在柵欄裏麵的時候,“一個影子出現在門口,然後一個身材矮小的女人走了進來……她臉色蒼白,眼睛大得出奇,從來沒有人見過這麽大的眼睛”。

她問古德麗德:“你叫什麽名字?”

古德麗德答道:“我叫古德麗德,你叫什麽名字?”

女人回答:“我叫古德麗德。”

這個對話是說得通的,因為不同語言的人經常會互相重複對方的句子。這位來訪者之後就神秘地消失了。

後來,一個北歐人殺死了一些偷盜武器的斯克裏林人,其餘人則逃跑了。卡爾塞夫尼敦促他的手下為下一次襲擊做好準備,因為他具有驚人的先見之明(請記住:他是這部薩迦的創作者所紀念的祖先)。

果不其然,三周後,斯克裏林人又回來了,並且成群結隊地發動攻擊,“密集得像源源不斷的溪流”。這一次,他們大喊大叫,逆時針揮舞著他們的杆子,並開始投擲物體。兩位首領,即卡爾塞夫尼和史諾裏,“看到當地人用杆子舉起一個巨大的圓形物體,大約有羊肚子那麽大,顏色是黑色的,它飛到地麵上,落地時發出嚇人的聲音”。這是一個投石機,裝著石頭的彈殼從一個木質結構中被發射出來。據19世紀的一份文獻記載,阿爾岡昆人使用的一種弩炮,可以擊沉一艘船或一艘獨木舟,“它會突然落在一群人中間,造成恐慌和死亡”。

事實上,在投石機發射後,卡爾塞夫尼和他的追隨者決定放棄營地,向上遊進發。雷夫勇敢的妹妹弗雷迪斯總是很快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她嚴厲地斥責他們:“你們為什麽要害怕這般卑鄙的對手,在我看來,像你們這樣的人,能像宰羊一樣殺死他們,你們為什麽要逃?如果我有武器,我肯定會比你們任何人戰鬥得更出色。”她懷孕了,行動緩慢,不情願地跟著卡爾塞夫尼走出了定居點,但不久她便從一具北歐人的屍體上拿起一把劍,轉身回去與斯克裏林人戰鬥。

也就是在這時,她用劍猛拍自己的胸部。這是個真實的事件嗎?還是說這是一個有天賦的吟遊詩人為了榮耀他的祖先而捏造出來的?對我來說,這種行為太不尋常了,它似乎是可信的,但它是否真的發生過,實際上無法確認。

混亂中,有個當地人從一具北歐人的屍體上拿起了一把斧頭。他試著砍樹,他的每個同伴也都這麽做。據薩迦記載,他們認為斧頭是“真正的寶物”,但當他的一個同伴試圖用斧頭砍一塊石頭時——表明他不熟悉金屬工具,斧頭斷成了兩截。於是,這個男人失望地把斧頭扔掉了。

在肉搏戰中,北歐人的鐵製武器帶來了一點優勢,但肯定不能保證會帶來勝利,尤其是當北歐人寡不敵眾的時候。畢竟,有兩名北歐人在戰鬥中陣亡,雖然不比當地人的“多人”傷亡,但也足以讓卡爾塞夫尼停止了戰鬥。《“紅發”埃裏克薩迦》的敘述簡明扼要,卡爾塞夫尼的“隊伍隨後意識到,盡管這片土地為他們提供了一切,但他們將會受到來自其先前居民的持續攻擊的威脅。他們準備啟程回國”。

據我們所知,薩迦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十三四世紀,但有些提及文蘭存在的資料,可以追溯到那之前。關於北歐人航海最詳細的早期記載是用拉丁文寫成的,可以追溯到1076年,當時一位名叫亞當(Adam)的不來梅人,完成了他的《漢堡大主教史》(History of the Archbishopric of Hamburg),他是一位德國基督教曆史學家。這本書是關於某位主教管轄下的德意誌北部地區的曆史,描述了斯堪的納維亞、冰島和格陵蘭島正在進行的基督化過程。亞當直截了當地描述了一些關於格陵蘭島的可疑事件:“那裏的人們是來自鹹水的綠色人種,這也是該地區得名的原因。”亞當的陳述說明了當時流傳的各種錯誤信息,就像“紅發”埃裏克為了吸引定居者而聲稱格陵蘭實際上是綠色的。

亞當還記錄了他與丹麥國王斯維恩·埃斯特裏德鬆(Svein Estrithson, 1046—1074年在位)的對話,埃斯特裏德鬆“還提到了許多人在那片海洋中發現的另一個島嶼。它叫文蘭,因為那裏的葡萄樹生長茂盛,能釀出好酒”[1]。在雷夫第一次航行後不到一個世紀的記錄中,有更多的證據表明,北歐人的航行確實發生過。不來梅的亞當繼續寫道,國王解釋“除了那個島,在那片海洋裏找不到別的適合居住的土地,該島以外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滿了無法穿透的冰層和強烈的黑暗”。因此,文蘭標誌著丹麥人所知的世界的盡頭。

但文蘭究竟在哪兒呢?

幾個世紀以來,不來梅的亞當和文蘭薩迦的讀者們都想知道,北歐人的航海是否真實存在,如果真的存在,那麽雷夫和卡爾塞夫尼究竟去了哪裏。分析者仔細研究了《格陵蘭人薩迦》中關於雷夫在赫路蘭、馬克蘭和文蘭登陸的描述。

關於文蘭位置的重要線索是:這片神秘土地的晝長明顯長於格陵蘭島的的晝長。“在隆冬時節,”《格陵蘭人薩迦》解釋道,“太陽在清晨時分已升到高空,下午仍清晰可見。”這些信息表明,文蘭處於新澤西和聖勞倫斯灣之間。

1960年,挪威外交官赫爾格·英格斯塔德(Helge Ingstad)和他的妻子、考古學家安妮·斯蒂娜·英格斯塔德(Anne Stine Ingstad)決定考察加拿大海岸,看看能否找到雷夫·埃裏克森曾經到過的地方。在沿著加拿大東海岸航行時,他們發現拉布拉多海灘與《格陵蘭人薩迦》中對馬克蘭的描述非常吻合,薩迦是這樣記載的:“這片土地十分平坦,有森林覆蓋,並向海平麵緩緩傾斜,他們(雷夫和他的手下)看到了大片白色的沙灘。”

英格斯塔德夫婦認為,像維京人那樣,任何人從馬克蘭或拉布拉多島向南航行都能到達紐芬蘭島。當他們在島上最北端的蘭塞奧茲牧草地的村莊登陸時,他們詢問了當地人關於可能的維京人遺址。一個村民帶著他們來到海灘上的一些草堆前,他們發現這些草堆其實是帶有木質框架的草皮建築的廢墟。村民們認為那是美洲印第安人廢棄的住所。

要想知道誰曾經住在草棚裏,隻有一個辦法——挖掘。英格斯塔德夫婦毫無爭議地因這一發現而受到人們的讚譽,而薩迦的一些早期讀者此前已認為蘭塞奧茲牧草地很可能有維京人的遺址,但他們從未通過發掘來檢驗自己的理論。在1961年至1968年的八個夏天裏,英格斯塔德夫婦發掘了八座建築。最初,英格斯塔德夫婦並不確定這些建築是歐洲人的還是美洲印第安人的。

北歐人出現在蘭塞奧茲牧草地最有力的證據並不是某一件物品(任何特定物品,都有可能來自土著人所進行的涓流貿易),而是一間附屬於某一更大建築的工作間,裏麵有礦渣、鐵砧、大石塊和鐵屑,所有這些都是活躍的鐵匠鋪的跡象。棚屋裏還有一個大壁爐,造船工人們用它來燒水,這樣他們就可以把木板蒸成合適的形狀,然後再把它們釘到船上。在另一個傾斜的房間裏,考古學家發現了許多鐵釘碎片。

公元1000年,北美出現了一些金屬加工活動,但在這片大陸上的其他地方,並沒有人在煉鐵。所以當考古學家發現有人曾在蘭塞奧茲牧草地煉鐵時,他們就知道這些人是外來人。

考古學家還發現了一些木質結構的遺跡。這個結構沒有被連接到牆上,很可能是一個造船用的架子,就像挪威西部至今仍使用的那些一樣。正在建造的船隻長度不超過7.6米,這是挪威內河航道上船隻的典型長度。位於紐芬蘭島北端的蘭塞奧茲牧草地就是那些穿越北大西洋,並回到格陵蘭島的船隻的理想修理中心。

其中一處遺跡帶有明顯的斯堪的納維亞風格,進而證實這八處建築的居民絕對是北歐人。遺跡中有一個筆直的青銅別針,末端帶有一個指環。安妮·斯蒂娜·英格斯塔德是在1968年最後一個探測季的最後一天,發現了這個別針,這種意外之喜很常見。在她的回憶錄中,她描述了這一發現:“我們發出了一聲喊叫,因為我們立馬就知道,這是沒有人可以否認的證據——一枚毫無疑問像北歐維京人時代物品的青銅環頭別針。”在脖子上係鬥篷時需要用到它,與在愛爾蘭和蘇格蘭出土的公元920年到1050年間的北歐物件相吻合。其他物件也指向了斯堪的納維亞人的存在:一個用來磨針的石英岩工具,還有一個在紡紗時用來固定羊毛線的錘(稱為紡錘輪),但是這些物件對於非專業人士來說,並不像青銅鬥篷別針那麽富有吸引力。

磨針器和紡錘輪表明該地點有女性,但數量少於男性。主建築裏有一間小臥室,供軍團首領及其配偶居住,他們可能還需要幾個女人幫忙做家務。旁邊有一個大得多的房間,可以容納隨從中的男性,他們沒有權利把妻子帶來。這就是為什麽性別比例如此失衡。

英格斯塔德夫婦確信,蘭塞奧茲牧草地就是雷夫斯布迪爾的所在地,而雷夫斯布迪爾是雷夫的手下登陸並最初建造房屋的地方。然而,他們的鑒定存在一個大問題:紐芬蘭島缺乏野生葡萄。

薩迦清楚地說明了雷夫為什麽選擇文蘭這個名字。有一次,雷夫手下一個名叫南方人蒂爾基爾(Tyrkir the Southerner)的日耳曼人,聲稱自己在探險時取得了一項重要發現。當他告訴雷夫時,他說的是日耳曼語,“他的眼睛東張西望,麵部扭曲。其他人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發生了什麽事?他喝醉了嗎?當蒂爾基爾最終切換到挪威語時,人們終於聽懂他說的是他找到了“葡萄藤和葡萄”,他小時候曾在家鄉見過,因此認得出。這就是為什麽遺傳了其父親商業天賦的雷夫,要將這片新陸地命名為“文蘭”的原因。

有意思的是,薩迦指出蒂爾基爾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很可能是一個奴隸,他從小就認識雷夫。奴隸撫養孩子是很平常的事,而蒂爾基爾可能就是這樣一個奴隸,他先前被帶到格陵蘭島來照顧“紅發”埃裏克的後代。

蒂爾基爾的故事反駁了英格斯塔德夫婦關於雷夫斯布迪爾位於蘭塞奧茲牧草地的說法,因為野生葡萄不會長到紐芬蘭北部那麽遠的地方。野生葡萄最北的界限是聖勞倫斯灣的南岸。即使公元1000年的氣候比現在暖和一兩攝氏度,紐芬蘭也不會有野生葡萄茂盛生長。英格斯塔德夫婦提出了一個巧妙的解決方案。他們提出,“Vinland”的“vin”有一個短的“i”元音,意思是“小麥”(wheat),而不是“葡萄”(grapes),他們選擇無視蒂爾基爾發現葡萄的說法,將文蘭定義為“草甸之地”。

一個相關的問題是:北歐人去了北美的什麽地方?《“紅發”埃裏克薩迦》中指的是斯特拉姆島(Straum Island)(“溪流島”或“強流島”),那裏是雷夫斯布迪爾所在的地方,卡爾塞夫尼在那裏度過了第一個冬天,南方還有一個更加誘人的陸地,叫作“希望湖”(Hope Lake)或“潮汐湖”(Tidal Lake)。

在蘭塞奧茲牧草地上發現的三顆灰胡桃果以及一塊來自灰胡桃樹樹幹的扭曲的木頭(被稱為樹瘤),證實了北歐人向南航行了更遠的距離,因為當時種植灰胡桃果的北部界限和今天差不多:位於紐芬蘭北端以南大約1000公裏,在緬因州的北麵。灰胡桃果的考古發現與薩迦中提到的野生葡萄相吻合;這兩種作物都不生長在紐芬蘭,而是長在更遠的南方。這些發現表明,北歐人肯定在蘭塞奧茲牧草地有定居點,而且他們還深入南方。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這兩部薩迦隻提到了文蘭的幾個據點。當然,北歐人還去了加拿大東海岸的很多地方,可能還有美國東北部。也許口傳薩迦被一講再講,一些地名就被刪除了,這在口述曆史中是很常見的現象。

因為有鬥篷別針和其他無可辯駁的考古證據,我們知道蘭塞奧茲牧草地有北歐人的遺址。蘭塞奧茲牧草地絕對是一個船舶修理點,盡管薩迦並未提及。

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蘭塞奧茲牧草地不是北歐人在美洲的主要營地。與冰島和格陵蘭島典型的北歐人定居點不同,這裏附近沒有農田,無法為居民提供食物。該遺址中有一些跡象表明豬曾經存在過,但大部分骨頭來自海豹和鯨。更糟糕的是,附近沒有放牧的地方,而斯堪的納維亞人總是帶著大群牲畜旅行——還記得薩迦記載了北歐定居者的公牛大聲吼叫,嚇壞了當地居民的故事吧。

蘭塞奧茲牧草地遺址麵積很小,再加上遺址中有灰胡桃果的存在,以及薩迦提到的野生葡萄,這表明維京人的主要定居點在南方某處。在仔細研究了所有的證據和海岸線的地理位置之後,沃爾格倫教授認為,雷夫最初的定居點雷夫斯布迪爾位於帕薩馬科迪灣,麵朝大馬南島(Grand Manan Island),就在緬因州與新不倫瑞克省(New Brunswick)邊界的美國一側。比吉塔·華萊士(Birgitta Wallace)是在蘭塞奧茲牧草地工作多年的首席考古學家,他把雷夫斯布迪爾定位在帕薩馬科迪灣以北的沙勒爾灣地區,部分原因是《“紅發”埃裏克薩迦》和卡蒂亞的日記間有著不可思議的相似之處。另一些拒絕指出確切位置的人也認為有證據表明,文蘭在緬因州或新斯科舍的某個地方。

注:書中地圖係原文插附地圖

北歐人井然有序地離開了蘭塞奧茲牧草地,帶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隻留下了少量物品,其中包括一個鬥篷別針(可能是意外掉落的),以及多塞特的皂石物件,它太重了,搬不回去。

在回家的路上,北歐人與土著人發生了幾次敵對的衝突。有一次,北歐人殺死了五名在海岸附近睡覺的人,原因很簡單,這些人人數不多,說明他們肯定是“不法分子”。在馬克蘭(或拉布拉多),北歐人抓住了兩個小男孩,而他們的成年同伴(一男兩女)則逃走了。

收養和奴役之間的界限很微妙。卡爾塞夫尼可能打算收養這兩個男孩,他和手下人教他們語言。但沒有什麽能阻止卡爾塞夫尼在回到格陵蘭島的時候把孩子們賣掉,在這種情況下,這兩個孩子會變成商品。因為奴隸是斯堪的納維亞的主要出口商品,我們可以假設卡爾塞夫尼清楚奴隸的利潤。但據我們所知,北歐人從未在歐洲出售過美洲印第安人奴隸。

北歐人拆除他們的殖民地並返回格陵蘭島後,斯堪的納維亞和美洲之間的貿易在有限的基礎上繼續進行。由於格陵蘭島和冰島的木材持續短缺,北歐人定期返回拉布拉多島采集木材。冰島原本有樹,但第一批定居者砍伐樹木來建造房屋後,這裏就再也沒有長出樹木來了。即使在今天,冰島也幾乎沒有樹木生長。

在文蘭度過了第一個冬天後,當雷夫乘船回家時,他在格陵蘭島附近的一個暗礁上發現了15個遭遇船難的北歐人,他們很可能是在一場風暴中被吹離了航線。雷夫卸下了從美洲運到格陵蘭的木材,為他們騰出地方。在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後,他又回到礁石上去取木材,這一行為突出顯示了木材的價值。

除了一枚值得注意的北歐硬幣,美洲並沒有其他有關後來的貿易的考古學證據。戈達德(Goddard)遺址是美國緬因州布魯克林鎮的一個大型夏季定居點,位於佩諾布斯科特灣(Penobscot Bay)附近,在戈達德發現的硬幣的主要成分是銀,還夾雜著一些銅和鉛。這枚硬幣是在1065年到1080年間鑄造的,當時北歐人已經離開加拿大。

這枚硬幣是怎麽到達緬因州的戈達德的?很可能是北歐人去巴芬島(Baffin Island)、拉布拉多島或紐芬蘭島的某個地方砍伐樹木時,把它帶過去的。當地人進行著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涓流貿易,直到這枚硬幣到達戈達德,這是迄今為止最南端的據點,在那裏,關於北歐人的考古證據已經顯現出來。(著名的明尼蘇達州肯辛頓維京符石絕對是偽造的。)

北歐人決定放棄他們在北美的定居點,這是緣於一個現代性問題:他們遭遇了貿易不平衡。的確,文蘭可能向北歐人提供了有用的商品,如木材、稀有的毛皮製品,以及箭頭之類的稀有物品,但歐洲大陸提供了更有價值的貿易物品:製成品,特別是劍、匕首和其他金屬製品,此外還有必要的麵粉和鹽。對這些物品的持續需求,促使北歐殖民者決定放棄他們在美洲的定居點,搬回格陵蘭島,他們又在那裏住了四百年。

每當北歐人來到一個新地方,他們都會環顧四周,在格陵蘭島時也不例外。探險的衝動把北歐人帶到遙遠的格陵蘭島北部,盡管他們仍然生活在島上南部海岸的兩個原始社區——東部和西部的定居點。

至少有兩支探險隊探索了格陵蘭島的北部。我們從一封寫於1266年的信件抄本(但現在丟失了)的描述中得知,其中一組人旅行到了北緯75度,那裏已是北極圈以北,在那之後,這些人又繼續旅行了三天。

14世紀30年代,第二批由三名男子組成的隊伍到達位於巴芬灣的金吉克托爾蘇瓦克島(Kingiktorssuaq),該島位於格陵蘭島西海岸北緯72度處。他們在一塊石頭上刻了一段如尼文,然後把它放到三堆石塚之上。丹麥探險家在19世紀初發現了這些石頭。在加拿大北極地區的巴芬島發現的一個胸前帶有十字架的北歐人海象牙雕像,也可以追溯到這個年代。這個雕像用海象牙製成,身高不足5厘米。這也表明北歐人曾探索過格陵蘭島的北部。

14世紀,北歐人開始放棄他們在格陵蘭的定居點,部分原因是隨著中世紀溫暖期的結束和小冰河期的開始,氣候正在變冷。更重要的是,格陵蘭島的圖勒居民比北歐人更能適應寒冷的氣候,擁有多種北歐人從未采用過的技術。

比如,圖勒人會穿著厚厚的毛皮衣服,用可以轉動的魚叉捕獵海豹和鯨。因紐特人還知道冬天時如何在冰上挖洞,捕捉環斑海豹,這是北歐人所不具備的一項重要技能。狗和諸如羽毛或輕骨別針之類的工具,幫助因紐特人探尋在冰下呼吸的海豹。環斑海豹從不遷徙,它們因此是一種全年性的食物來源。因紐特人還將海豹皮縫合並使之膨脹起來,製成可拖曳的浮筒,他們可以借助這種工具捕獵鯨等大型海洋哺乳動物。當獵人用魚叉叉住鯨時,他們可以一直追蹤它,直到其死去。所有這些技術都幫助因紐特人在公元900年至1200年間,沿著北方的路線,從阿拉斯加穿越加拿大的北極地區,然後遷移到格陵蘭島。

這幅素描描繪了一件珍貴的木雕。該木雕被認為是因紐特人的作品,創作於1300年左右,展現了一位在哥倫布之前到達美洲的歐洲傳教士。

Amelia Sargent提供

即使北歐人離開了格陵蘭島,有關文蘭的知識也從未消失。不來梅的亞當與丹麥國王之間的對話在十三四世紀的一些拉丁文手稿中流傳開來,文蘭薩迦也逐漸變成了它們現在的形式;而亞當的書通過多份手稿得以保存下來。亞當的記錄讓我們得以窺見遠古人民的信息是如何流傳下來的。亞當寫下了丹麥國王告訴他的關於文蘭的事情,但是在隨後的幾個世紀裏,關於文蘭的記載幾乎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這仿佛隻是對世界邊緣一個危險地方的另類描述,就像中世紀的許多其他地方一樣。

比起公元1000年前後的其他相遇,北歐人和美洲印第安人之間的相遇,其長期影響較有限。幾次談話,偶爾交換一下貨物,也許還發生過幾次肉搏——這就是北歐人和美洲印第安人之間的接觸程度。

我們知道1492年以後,當美洲印第安人暴露在歐洲人帶來的細菌下時,他們大批死亡;人們不禁想知道,在公元1000年左右,美洲印第安人是否也遭遇了類似的命運。這兩部薩迦都沒有提到土著居民因為與北歐人相遇而生病,但有一次,可能是因為吃了受汙染的鯨肉,北歐人神秘地生病了。

事實上,美洲印第安人在1492年之後也沒有馬上得病。經過數十年,直到16世紀20年代,他們才開始大量死亡。這種短時間的接觸——僅僅是北歐人在蘭塞奧茲牧草地居住的十年——對北歐人來說可能太短了,不足以將任何疾病傳染給北美的土著居民。

到1492年,歐洲人對格陵蘭島和文蘭的了解已經日益淡漠。在那一年,教皇在一封信中把格陵蘭描述為“世界邊緣附近的一個島嶼……由於島嶼四周都是冰層,很少有航船經過那裏,隻有在8月冰層消退時,人們才能在那裏上岸。由於這個原因,人們認為在過去的八十年間,沒有船到過那裏,也沒有主教或牧師到過那裏”。

注:書中地圖係原文插附地圖

1590年,一位冰島教師製作了一張地圖,顯示了公元1000年時維京人對美洲的理解,這是現存最早的北歐人對北美的描繪。

Royal Danish Library, The Skálholt Map (GKS 2881 kvart)

挪威、不列顛和愛爾蘭分別位於斯蒂芬森地圖的東部邊緣。在地圖北部和西部邊緣有一個單獨的陸地塊,包括格陵蘭島、赫勒蘭島(Helleland)(是“Helluland”的錯誤拚寫)、馬克蘭和斯科拉林島(Skralinge Land)(斯蒂芬森創造的一個新地名),該陸地塊通過一個狹長的入口與文蘭海角相連。這種把文蘭海角作為一個尖點的描述,為英格斯塔德夫婦在紐芬蘭北端尋找北歐人定居點提供了重要的線索。

斯蒂芬森的地圖喚起了人們對公元1000年北歐人航行到美洲的記憶,那次航行提出了許多與今天全球化所帶來的挑戰相同的問題。武器裝備的技術差距和戰爭的爆發,會造成什麽後果?貿易不平衡的影響是什麽?如果一方擁有更多的人,另一方能做些什麽來彌補?最後,為什麽人們很難向別人學習,即使對方掌握的是一項明顯有用的技能?

當北歐人在美洲遇到美洲印第安人時,他們擁有金屬工具的優勢。但北歐人決定撤退,也許是因為美洲印第安人的殘暴,也許是因為北歐人無法輕易獲得他們生存所需的補給。在北歐人逐漸從格陵蘭島撤退時,圖勒人正從阿拉斯加遷移過來。北歐人與美洲的印第安人以及與格陵蘭島的圖勒人之間的相遇,代表了公元1000年以來較為勢均力敵的相遇模式,這與1500年之後的那些相遇大不相同,後來的超級火槍和加農炮幾乎總是讓歐洲人占據上風。

斯堪的納維亞人橫跨大西洋的航行是極為重要的,因為他們開辟了一條向西的新航道。這條新航道大約是在公元1000年開辟的,當時的北歐人活躍在一大片領土上,從西邊的蘭塞奧茲牧草地一直延伸到東邊的裏海。他們開辟了一條通往格陵蘭島極北之地的路線,他們可能還去過更南端的其他目的地。

北歐人航行至美洲的故事,還教給我們一些關於全球化的其他重要的東西:他們的航行並沒有“開啟”美洲的貿易。正如下一章所述,他們所遇到的美洲印第安人已經在進行長途貿易了。從根本上說,北歐人航行的最為重大的意義,是他們的探險連接起了大西洋兩岸已經存在的貿易網絡,從而開啟了全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