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亞·多裏亞：查理五世的海軍元帥

喜歡矯揉造作的畫家阿尼奧洛·布龍齊諾把和他同時代的安德烈亞·多裏亞塑造成了羅馬神話中統治江河湖海的海神尼普頓。這幅畫展示了多裏亞在熱那亞人心中的強大凝聚力。

還有5天就是他94歲生日了。1560年11月25日，安德烈亞·多裏亞轉身麵向牆壁，隨即倒下去世。這位勇士能如此安詳地死去，幾乎就是個奇跡。他的名字或者因為1955年一艘名為“安德烈亞·多裏亞”遊船的沉船事故，或者因為烏多·林登貝格的熱門歌曲《“安德烈亞·多裏亞”號上一切安好》而廣為人知。不過在15、16世紀的歐洲，他確實是最著名的海軍將領之一。在漫長而曲折的戎馬生涯中，他服務於熱那亞共和國首腦、法國國王和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

由此可見，他的生平以及當時歐洲的政局是多麽複雜。數百年間，拜占庭都是統治地中海的唯一大國。但在7世紀，隨著伊斯蘭教的傳入，一個新的政治勢力進入版圖，從此開始了長達幾個世紀的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之間的爭戰。

與此同時，地中海的航行船隻並沒有因此停滯，而且相反，通往四麵八方的貨運和客運航路熱鬧非凡，尤其是意大利的海上共和國通過貿易變得十分富裕。從13世紀起，威尼斯和熱那亞兩個共和國借助自己強大的船隊掌控著地中海東部海域，但二者之間愈演愈烈的競爭很快就變成了一場長期的武裝衝突。最後，熱那亞不得不在1381年通過《都靈和議》承認了威尼斯在地中海東部的統治地位。之後，熱那亞受異國勢力的影響越來越深，1396年起，熱那亞先後被米蘭、那不勒斯、法國和蒙費拉總督統治。

與此同時，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正在不斷擴張，這不僅在金融和軍事方麵動搖了拜占庭帝國的地位，還使威尼斯人在地中海東部的統治地位受到威脅。1453年，奧斯曼帝國占領了君士坦丁堡，終結了拜占庭帝國。地中海東部海上勢力的格局被打破，並且逐漸傾向土耳其人。在地中海西部，穆斯林被驅逐出伊比利亞半島，西班牙開始向北非擴張，由此展開了長達幾個世紀的穆斯林巴巴裏海盜和基督教勢力之間的爭戰。

在這個動**不安的時代，熱那亞古老貴族的後代安德烈亞·多裏亞，於1466年11月30日在米蘭大公國的奧內利亞出生。從12世紀起，多裏亞的家族就屬於熱那亞城的統治家族之一，不少軍事和政治首領都來自這個家族。年輕的多裏亞很早就開始了他的軍旅生涯。作為雇傭軍首領，他曾服務於教皇英諾森八世和其他意大利君主，其中包括那不勒斯國王費迪南多一世和他的兒子阿方索二世。當時意大利各個公國之間爭戰不斷，因此靠當雇傭軍謀生的多裏亞一直都很忙碌。

盡管一開始服務於外族，但多裏亞和家鄉熱那亞一直保持著聯係。1501年，他開始在家鄉任職，他的天賦與才幹使熱那亞在不久之後就受益。1503——1506年，他幫助自己的叔叔多梅尼科鎮壓了科西嘉島上反對熱那亞統治的起義。此外，他還裝備了8艘帆槳大戰船，並於1513年受命成為熱那亞海軍上將。1519年，多裏亞在皮亞諾薩島大勝土耳其，戰勝奧斯曼人，並打敗了讓地中海上人心惶惶的北非巴巴裏海盜，這些成就不僅提升了多裏亞作為軍官的聲望，還增加了他的個人財富。

巴巴裏海盜的崛起始於哈魯克和哈爾·亞奎兄弟，綽號“巴巴羅薩”。他們出身於一個皈依伊斯蘭教的希臘家族。1473年出生的哈魯克年輕時曾被基督教徒俘虜，被迫在船上當了幾年奴隸。重獲自由後，他便成了一名海盜。他的弟弟哈爾選擇追隨他，兩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水手和無所畏懼的勇士，他們出其不意的襲擊很快使他們成為地中海上令人畏懼的海盜。1516年，哈魯克成為阿爾及利亞城的主人，但在1518年與西班牙人的戰鬥中敗下陣來。之後便由弟弟哈爾接任他在巴巴裏海盜中的統領位置。

哈爾不僅是個膽大妄為的海盜，也是個聰明的政治家。他臣服於伊斯坦布爾的蘇丹，不僅獲得了政治上的合法權益，也獲得了大炮、彈箭和士兵的儲備。同時他還享有蘇丹授予的榮譽稱號“海雷丁”（意為“信仰之善”）。在接下來的幾年裏，海雷丁把阿爾及利亞城建成了一座有防護設施的軍事基地，並在這裏掌控著地中海西部的船隻。1530年前後，在他手下待命的船隻已經有40多艘，由此他也成了熱那亞海軍上將的直接對手：海雷丁和多裏亞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裏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的交鋒。

海雷丁被認為是16世紀最令人畏懼的海盜之一。他來自萊斯博斯島。1500年前後，他和哥哥哈魯克一起來到北非。幾年後，他們在這裏建立起自己的勢力範圍。

在地米斯托克利和阿格裏帕的時代，地中海上最受歡迎的戰船就是容易被掌控的大帆船。但在之後幾百年間，這種戰船的構造被完全改變。上下多層槳的模式在15世紀時被替換成一排長槳，每支槳都很重，必須由多人驅動。當年的希臘和羅馬船隊聘用的槳夫都是自由人，而在多裏亞的時代，則由越來越多的奴隸充當槳夫——基督教一派的戰船使用穆斯林奴隸，而在穆斯林的船上服役的槳夫很多都是基督徒囚犯。

如果有人倒黴地在海上陷入敵方之手，接下來他要麽支付一筆贖金重獲自由，要麽就得被當成奴隸販賣。如果他既不適合當奴隸，又不能支付贖金，那就會被殺死。為了防止槳夫反抗，這些奴隸被用鐵鏈拴在甲板上，每天他們都得在肮髒的座板上累死累活地做苦役，即使遇到風暴也沒有相應的保護。他們每天勞作10～20個小時。倘若有人沒用盡全力劃槳，還會受到無情的鞭笞。如果有人勞累致死，他的屍體就會被扔進海裏，沒有任何儀式悼念他的死亡。

和古典時期的戰船一樣，中世紀那些靈活而快速的戰船也不適合深海航行，基本隻在海岸線附近活動。中世紀的戰船也如同羅馬人的三槳船一樣能借助風力航行，但所使用的帆並非四角的梯形帆，而是懸掛在傾斜的長桅杆上的巨大三角帆。船頭配有大炮，但發炮的方向隻能是船前行的方向，所以在海戰中，起決定性作用的並非炮彈，而是近距離的血腥肉搏；那些參與海戰的水兵一般都要想辦法到敵船上，以便和對方水兵搏鬥。

多裏亞帶領他的船隊，多年對戰巴巴裏海盜以及奧斯曼船隊。但1522年，他得麵對一個強大的新對手：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西班牙國王查理五世。他入侵意大利，占領了多裏亞的家鄉熱那亞，並驅逐了所有傾向法國一派的人。多裏亞最渴望達到的目標是家鄉的獨立，於是他加入了查理五世的死敵——法國國王弗朗西斯一世的陣營。弗朗西斯一世任命多裏亞為法國地中海船隊的司令。

借助這個新職位，多裏亞想通過他手下的戰船破壞那些已經進軍普羅旺斯的帝國軍隊的後援。1524年，在多裏亞的逼迫下，帝國軍隊放棄了對馬賽的圍攻。但是弗朗西斯一世在帕維亞戰役中戰敗而被帝國軍隊俘虜，於是多裏亞決定投靠教皇克雷芒七世。這時的他不得不暫時放棄自己的心願，暫緩把熱那亞從教皇手中解放出來的計劃。

但到了1526年，《馬德裏和約》再次改變了局勢。弗朗西斯一世恢複自由，並再次對抗查理五世。於是多裏亞又一次投靠弗朗西斯一世。之後不久，他就在法國人的幫助下把帝國軍隊驅逐出了熱那亞。由此，熱那亞成為名義上獨立，實際上受法國保護的共和國。但在多裏亞心裏，他並不信任法國國王，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受到弗朗西斯一世的公正對待：後者沒有支付承諾過的傭金，而且法國遲遲沒有按照之前商定的把薩沃納交給熱那亞。

16世紀末，克裏斯托弗·格拉西創作了這幅熱那亞海港全景圖。貿易和航海對這座城市至關重要。

1年後，多裏亞參與了那不勒斯圍城戰。那不勒斯從1503年起就處於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統治下。法國人從陸地封鎖了這座城市，同時多裏亞帶領熱那亞船隊從海麵進行封鎖。此外，這支熱那亞的船隊還擊退了西班牙的後援海軍。不過這是多裏亞為法國人做的最後一件事了。由於擔心熱那亞會被法國掌控，多裏亞決定轉換陣營。這次他投奔了以前的敵人——查理五世。與此同時，他下令船隊撤離那不勒斯。1528年9月，他把法國人趕出了已經受查理五世保護的熱那亞。經過了100多年，現在的熱那亞終於在多裏亞的努力下重獲自由。熱那亞人為他準備了盛大的歡迎典禮，查理五世也重賞了他，授予他皇家海軍上將的職位以及梅爾菲公爵的稱號。在接下來和法國對戰的幾年裏，多裏亞是查理五世不可多得的盟友。而多裏亞同樣借助查理五世，把自己的勢力拓展到整個意大利。

提齊安諾·維伽略於1548年創作了這幅查理五世的肖像畫。在這位皇帝眼中，最緊迫的任務是保護基督教的西方世界不受穆斯林的侵擾。

雖然並沒有官方的政府職位，但是多裏亞在熱那亞的強大影響力一直保持到了他去世。作為這座城市的新統治者，他清除了各方黨派，避免他們之間的矛盾影響到共和國的穩定，並建立了一個新的寡頭政治製度。從此以後，領頭的貴族家族牢牢掌控著統治權。多裏亞所建立的政府機構一直沿用到1797年拿破侖入侵。

與此同時，多裏亞多次擔任艦隊將領，並取得同地中海穆斯林海戰的勝利：1532年，他沿著當時還屬於奧斯曼帝國的希臘海岸線展開了一場洗劫，並占領了克倫城和帕特雷城。

這些勝利不僅使多裏亞在基督教勢力中備受矚目，還引起了君士坦丁堡的注意。於是蘇丹開始反擊，他任命海雷丁為卡普丹帕夏，即最高元帥，並在1534年派他帶領一支新組建的海軍從伊斯坦布爾出發，私掠地中海西部船隻。查理五世試圖阻止奧斯曼帝國的繼續逼近，但徒勞無功：同年，海雷丁占領了突尼斯城。

法國和西班牙之間的戰爭尤其阻礙了當時基督教國家間的聯盟。1535年，法國和奧斯曼帝國甚至還聯合共同對付西班牙。但查理五世並不準備忍受突尼斯城被海雷丁占領。他召集了陸軍，還組建了一支擁有500艘船的海軍，準備在北非登陸。在多裏亞及其船隊的積極參與下，帝國軍隊奪回城鎮，驅逐了海雷丁。雖然多裏亞讓他的對手遭到慘敗，但這些海盜還是成功逃脫。不到1年，這些海盜的船隊就又來到了西班牙的巴利阿裏群島。

隨後，海雷丁再次回到阿爾及利亞城，並在那裏繼續他的海盜營生。1538年，多裏亞和海雷丁這對死敵再次交鋒。在普雷韋紮海戰中，海雷丁在希臘西海岸戰勝了由多裏亞指揮的一支西班牙——熱那亞——威尼斯聯合海軍。但由於多裏亞原本就是個因詭計多端而出名的雇傭兵，很多與他同時代的人以及史學家都認為，多裏亞是故意輸掉這次海戰的，目的就是報複熱那亞多年的敵人威尼斯。

1541年，查理五世再次向北非進攻，但他未能占領海盜老巢所在地阿爾及利亞城。一場風暴摧毀了他的戰船，在損失了14艘戰船和150艘運輸船的情況下，查理五世決定撤退。多裏亞曾強烈建議取消這次軍事行動，但最終還是參與了進來。由於他出色的防禦措施，查理五世在撤退時得以免遭全軍覆沒的厄運。

隨著法國和奧斯曼土耳其越發頻繁地聯手，查理五世不得不獨自抵抗土耳其人。1542年，海雷丁指揮的一支船隊甚至協助法國軍隊占領了尼斯。1544年，海雷丁最後一次帶領船隊出海，這次他們洗劫了卡拉布裏亞區和加泰羅尼亞沿岸。接下來的幾年裏，海雷丁一直留在君士坦丁堡。直到1546年去世之前，他都是蘇丹宮廷裏的重要人物。

喬瓦尼·路易吉·菲耶斯基反對安德烈亞·多裏亞離開法國陣營，將熱那亞城置於查理五世的保護之下。菲耶斯基領導的叛變讓自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1544年，當查理五世和弗朗西斯一世達成和平協議時，多裏亞已經78歲高齡，但是他並不打算退休。盡管多裏亞比對手海雷丁還年長幾歲，但他所具備的能量是無窮的，所以他繼續掌控著熱那亞的船隊。然而，他在熱那亞政壇的地位並非沒有受到挑戰，因為這些年來，他在那些親近法國的城市貴族家族中樹敵無數，他一次又一次地成為被陷害的目標。

1547年，他的對手喬瓦尼·路易吉·菲耶斯基策劃了一場陰謀，並得到法國國王弗朗西斯一世和帕爾馬公爵皮埃爾·路易吉·法爾內塞的支持。他們密謀扳倒多裏亞，並於1月2日開始發動進攻，占領了城門和海港。多裏亞的侄子詹內帝諾，因為被懷疑是菲耶斯基妻子的情夫而被打死，多裏亞成功逃離熱那亞城，但菲耶斯基卻在試圖登上港口的一艘戰船時溺水而亡，其他參與陰謀的人後來也都沒逃過多裏亞的血腥報複。1783年，弗裏德裏希·馮·席勒創作話劇《菲耶斯基在熱那亞的謀叛》，用文學方式展現了這一事件。這次謀叛過後僅1年，多裏亞就以牙還牙，進行了殘忍複仇。後來也曾有其他企圖陷害多裏亞和他家人的陰謀，但都未能成功。

1550年，多裏亞再次率船隊迎戰巴巴裏海盜，1553年又領軍去科西嘉島，並用2年時間在那裏攻打法國人，但這些軍事行動取得的效果都已不及他以前的輝煌。當最後一次完成攻打法國的任務後，88歲高齡的多裏亞決定於1555年退役，回歸家庭生活。在人生的最後幾年裏，他的生活一直非常富足。1560年11月25日，多裏亞在其94歲生日前離世。

安德烈亞·多裏亞被認為是其同時代最偉大、最傑出的海軍將領之一，是文藝複興時期的雇傭軍表率。他擁有非凡的策劃能力，並由此成為舉足輕重的軍事首領。但他的性格是矛盾的，一方麵，他非常勇敢、機靈、精力充沛；另一方麵他也很貪婪、複仇心強、殘忍。作為一名馬基雅維利派的實用主義者，他隨時都有可能轉換陣營，無論是由於對方開價更高，還是基於他自己的興趣所在。唯有對家鄉熱那亞，他從來都是忠誠的。為了讓熱那亞擺脫外族統治，獲得自由，他一直在奮戰，曆經多年，終於清除了內部矛盾，並賦予熱那亞一個穩定的新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