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主要公路

雨滴答滴答地打在越野車的車頂上,聲音很響。提姆覺得夜視鏡重重地壓在了他的額頭上。一道磷光一閃,然後,在電子儀器的綠色調和黑色調中,他看見了後麵那輛越野車,格蘭特博士和馬爾科姆博士正坐在裏麵。妙極了!

格蘭特博士正通過前麵的擋風玻璃朝他凝望。提姆看見他從儀表板上拿起無線電通話器。一陣劈劈啪啪的靜電聲過後,他聽見格蘭特博士的聲音說:“你能看見我們這裏嗎?”

提姆從雷傑手中接過無線電通話器:“我看見你們了。”

“一切正常嗎?”

“我們很好,格蘭特博士。”

“待在車裏。”

“我們會的,別擔心。”他“哢嗒”一聲關掉了無線電通話器。

雷傑鼻子裏哼了哼。“正下著傾盆大雨呢,我們當然會待在車裏。”他咕噥道。

提姆扭頭去看路邊的樹葉。通過夜視鏡,樹葉呈現出一片明亮的綠色,再往旁邊,他可以看見一段段綠色格子式樣的柵欄。越野車正停在一座小山的下坡路上,這意味著他們正在霸王龍區域附近某處。用這副夜視鏡目睹一隻霸王龍該是驚人的一幕,一次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經曆。也許霸王龍會來柵欄邊朝他們看。提姆揣測著當他看見它們時,他的眼睛是否會在黑暗中閃閃發光。那樣一定很好玩。

可是他什麽也沒看見,於是他終於不再觀看了。車裏的每個人都沉默不語。雨點雜亂無章地敲擊著車頂。水幕從車窗兩側潑掛下來。提姆看不見外麵,即使是戴著夜視鏡。

“我們已經在這裏坐多久了?”馬爾科姆問。

“我不知道。大概四五分鍾吧。”

“我想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也許是大雨造成的一次短路。”

“但是它在雨還沒有開始下時就發生了。”

又一陣沉默。萊克斯聲音緊張地說:“可是不會有閃電打雷的,對不?”她向來害怕閃電。此時她正緊張不安地坐著,用手絞著她的皮革手套。

格蘭特博士說:“什麽?我們沒聽清楚你們在說什麽。”

“是我妹妹在說話。”

“噢。”

提姆再次掃視著樹葉叢,可是什麽也沒看見。一定沒有東西像霸王龍那樣龐大。他開始懷疑霸王龍夜間是否會出來。它們是夜間出沒的動物嗎?提姆不確定他是否讀到過有關的介紹。他覺得霸王龍是全天候、晝夜活動的動物,一日中的時間變化對霸王龍來說沒什麽影響。

大雨繼續傾盆而下。

“見鬼的大雨。”雷傑說,“下得真夠意思。”

萊克斯說:“我餓了。”

“我知道了,萊克斯。”雷傑說,“可是我們被困在這裏了,乖乖。汽車是靠埋在路麵下的電纜提供的電力來開動的。”

“要等多久?”

“等到他們把電力修複。”

提姆聽著車外的雨聲,感到一陣睡意襲來。他打了個哈欠,掉頭去看路左側的棕櫚樹,猛然聽到一聲悶響,地麵為之震顫,他不禁嚇了一跳。他猛一轉身,剛好瞥見一個黑影在兩輛車之間飛速越過公路。

“我的天呀!”

“那是什麽?”

“它非常大,有汽車這麽大……”

“提姆!你在嗎?”

他拿起無線電通話器:“是的,我在這裏。”

“你看見它了嗎,提姆?”

“不,”提姆說,“我沒看見。”

“它到底是什麽鬼東西?”馬爾科姆問。

“你戴著夜視鏡嗎,提姆?”

“是的,我會觀察的。”提姆說。

“是霸王龍嗎?”雷傑問。

“我不這麽認為。它在公路上。”

“可是你沒有看見它?”雷傑說。

“沒有。”

提姆因沒有看見那隻動物而感到很懊惱,不管它是什麽。天空劈下一道白色閃電,他的夜視鏡閃著耀眼的綠色。他眨著眼睛,開始數數。“一個1000……兩個1000……”

一聲轟鳴,震耳欲聾,近在咫尺。

萊克斯哭叫起來:“哦,不要……”

“別害怕,親愛的。”雷傑說,“不過是雷電而已嘛。”

提姆掃視著路旁。雨現在下得很猛,樹葉在雨點的敲擊下顫動著。這使每樣東西都在動,每樣東西似乎都是活的。他掃視著樹葉……

他停住了。樹葉那邊有個東西。

提姆順著它向上看,再高些。

在樹葉叢後麵,柵欄那邊,他看見了一個粗壯的軀幹,披著樹皮似的卵石花紋的多顆粒表皮。可它不是樹……他繼續朝高處看,把夜視鏡往上猛推……

他看見了霸王龍那巨大的頭顱。它就站在那裏,越過柵欄看著兩輛越野車。閃電又一次劃過天際咆哮著。接著又是一片漆黑,沉默無聲及“嘩嘩”的大雨。

“提姆?”

“哎,格蘭特博士。”

“你看見它是什麽了嗎?”

“看見了,格蘭特博士。”

提姆察覺到格蘭特博士在設法用一種不會嚇著他妹妹的方式來對話。

“現在情況怎麽樣?”

“沒什麽。”提姆說道,通過夜視鏡注視著霸王龍,“它正站在柵欄的那邊。”

“我從這裏看得不大清楚,提姆。”

“我可以看得很清楚,格蘭特博士。它就站在那裏。”

“好的。”

萊克斯在繼續哭,抽著鼻子。

又一次停頓。提姆注視著霸王龍。那顆頭真是碩大無比!它從一輛車看到另一輛,然後再回過來。它似乎在直瞪著提姆看。

在夜視鏡裏,那雙眼睛閃著耀眼的綠光。

提姆打了個冷戰,然後當他順著這隻動物的身體往下看去,眼光向下掃過它巨大的頭顱和下巴時,他看見了它那較短小的、肌肉發達的前肢。它在空中揮舞了幾下,便一把抓住了柵欄。

“我的天。”艾德·雷傑說,眼睜睜地望著窗外。

世界上前所未見的最大的食肉動物。人類曆史上最駭人聽聞的攻擊。雷傑在他那廣告宣傳員的腦海深處,還在寫著廣告文字宣傳。但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膝蓋開始控製不住地顫抖,褲子則像旗子似的在拍動。老天啊!他已魂飛魄散。他不想待在這裏。兩輛車中隻有雷傑知道恐龍的攻擊是怎麽回事。他知道人將會有什麽遭遇。他曾親眼目睹過迅猛龍攻擊後那血肉模糊、支離破碎的屍體。他可以在腦海中勾勒出那種景象。而這是一頭霸王龍!要大得多!曾在地球上漫步過的最大的食肉獸!

老天啊!

霸王龍咆哮時十分恐怖,那刺耳的尖嘯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雷傑感到一股暖流在褲子裏擴散開來。他尿褲子了。他又是窘迫,又是恐慌。不過他明白自己必須做點什麽。他不能就這樣待在這裏。他必須做點什麽,做點什麽。他的手在發抖,戰栗著摸到儀表板。

“老天啊。”他又說。

“這話不好聽。”萊克斯說著向他搖了搖手指。

提姆聽見一聲悶響,隨即轉過頭來不再看霸王龍——夜視鏡側邊顯出一道道橫條紋——剛好看見雷傑跨出打開的車門,一頭衝進大雨中。

“嗨,”萊克斯說,“你上哪裏去?”

雷傑轉身往霸王龍相反的方向跑去,消失在樹林中。越野車門敞開著,鑲板都被淋濕了。

“他走了!”萊克斯說,“他去哪裏啦?他扔下我們不管了!”

“關上門。”提姆說道。但是她卻開始歇斯底裏地尖叫:“他扔下我們了!他扔下我們了!”

“提姆,怎麽了?”格蘭特博士的聲音從無線電通話器裏傳來,“提姆?”

提姆傾身向前,試圖關上車門,但他從後座上夠不到車門的把手。又一道閃電劃過,他回頭看著霸王龍,隻見在白光閃亮的天幕下,一瞬間凸現出它那巨大無比的黑色身影。

“提姆,發生什麽事了?”

“他扔下我們了!他扔下我們了!”

提姆眨眨眼以恢複視力。當他再看時,隻見霸王龍仍站在那裏,和先前一樣,紋絲不動而又巨大。雨水順著它的下巴滴下來。它的前肢抓著柵欄……

這時提姆才意識到:霸王龍正趴在柵欄上!

柵欄已不再帶電了!

“萊克斯,關上門!”

無線電通話器“哢嗒”一響。“提姆!”

“我在這裏,格蘭特博士。”

“情況怎麽樣?”

“雷傑跑掉了。”提姆說。

“什麽?”

“他跑掉了,我想他是看見柵欄沒有電了。”提姆說。

“柵欄沒電了?”馬爾科姆在無線電通話器上說,“是他說柵欄沒電了嗎?”

“萊克斯,”提姆說道,“關上門。”但萊克斯仍在尖叫:“他扔下我們了,他扔下我們了!”伴著單調的號哭。提姆別無他法,隻好爬出後門進入傾盆大雨中,替她關上前門。雷聲隆隆,閃電又一次劃過天空。提姆抬頭一看,隻見霸王龍用一隻巨大後肢踩扁了防風暴柵欄。

“提姆!”

他跳回車裏,關上了門,關門聲消失在霹靂聲中。

無線電通話器響起:“提姆!你在那裏嗎?”

他抓起通話器。“我在這裏。”他轉向萊克斯,“鎖上車門,坐到車中間來。閉上你的嘴。”

車外,霸王龍轉了轉腦袋,謹慎地朝前邁了一小步。它的腳爪被卡在已經踩平的柵欄格子裏。萊克斯終於看見了這隻動物,突然安靜下來,呆若木雞。她睜大眼睛看著它。

無線電通話器“哢嗒”一聲:“提姆。”

“是的,格蘭特博士。”

“待在車裏,藏好,安安靜靜。別動,也別作聲。”

“好的。”

“你們不會有事的。我想它打不開車門。”

“好的。”

“安靜待著,你們就不會引起它不必要的注意。”

“好的。”提姆“哢嗒”一聲關掉了通話器,“你聽見了嗎,萊克斯?”

他的妹妹點點頭。她從未把眼光從恐龍身上移開過。霸王龍咆哮著。借著一道耀眼的閃電,他們看見它從柵欄中掙脫出來,朝前一躍。

於是它站到了兩輛汽車之間。提姆看不見格蘭特博士的汽車了,因為那巨大的身軀擋住了他的視線。雨水如小河般順著它那肌肉發達的後肢上的卵石紋皮膚向下流淌。他看不見這巨獸的頭部,它遠遠地高出車頂。

霸王龍在他們的車旁繞行。它來到提姆下車的地點,也是雷傑下車的那個地點。這隻巨獸停在那裏,巨大的頭顱朝著泥地低垂下去。

提姆回頭看了看後麵車中的格蘭特博士和馬爾科姆博士,他們神色緊張地通過擋風玻璃朝前望著。

那巨大的頭顱再度抬起來,嘴部張開,停在側麵的車窗旁。在耀眼的閃電中,他們看見那小圓珠般毫無表情的卑鄙的眼球在眼窩裏來回滾動。

它在朝車裏看。

他妹妹的呼吸變成了一聲聲精疲力竭的、恐懼的抽泣。他伸出手來捏緊她的手臂,希望她能保持安靜。恐龍繼續透過側麵的車窗凝視了很長一段時間。也許恐龍不能真正看見他們,他想著。最後,那頭揚了起來,再次從視野中消失。

“提姆……”萊克斯悄聲說。

“沒事了。”提姆悄聲說,“我認為它沒看見我們。”

正當他回頭朝格蘭特博士望去時,一次地動山搖的衝擊猛烈搖晃著越野車,將擋風玻璃震碎成蜘蛛網狀,原來那隻霸王龍一頭撞在越野車的引擎蓋上。提姆被撞翻在座位上,四腳朝天。夜視鏡從他的額頭上滑落。

他飛快地爬起來,在黑暗中眨著眼睛,滿嘴是熱乎乎的鮮血。

“萊克斯?”

他看不見他妹妹的蹤影。

霸王龍站立在靠近越野車的車頭處,它的胸部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前肢在半空中亂抓。

“萊克斯!”提姆悄聲說,接著他便聽見她在呻吟,她躺在前排座位下的踏腳處。

然後,那巨大的頭顱低垂下來,完全擋住了震碎的擋風玻璃。霸王龍又開始猛撞越野車的引擎蓋。汽車劇烈搖晃著,提姆緊緊抓住座位。霸王龍又撞擊了兩次,使金屬凹陷下去。

然後它繞到汽車側麵,那條抬起的粗壯尾巴擋著了它的視線,使它看不到所有側麵的車窗。在車尾部,這隻動物噴著鼻息,低沉的咆哮聲伴隨著滾滾的雷聲。它張口咬了越野車後部的備用車胎,隻用頭一抖,便將輪胎甩掉了。汽車後部懸起了片刻,然後又重重地落下來,濺起一片稀泥。

“提姆!”格蘭特說,“提姆,你在那裏嗎?”

提姆抓起了通話器。“我們沒事。”他說。恐龍爪子抓著車頂,發出了尖銳刺耳的金屬刮擦聲。提姆的心髒在胸腔裏怦怦直跳。除了那卵石花紋的堅韌皮膚外,他看不見右側窗外的任何東西。霸王龍倚靠在汽車上,汽車隨著它的每一次呼吸來回搖晃著,彈簧和金屬發出很響的嘎嘎聲。

萊克斯又呻吟起來。提姆放下通話器,開始朝前排座位爬去。霸王龍一聲咆哮,金屬車頂凹陷了下來。提姆感到頭部一陣劇痛,隨即翻滾下來,摔在變速器的凸起部位上。他發現自己躺在萊克斯身旁,驚駭地看到她頭部的一側全浸在血泊中。她看起來失去了知覺。

又一次地動山搖的衝擊,玻璃碎片撒滿了他的四周。提姆感覺到雨水落在身上。他抬頭看見正麵擋風玻璃已被震破。隻剩下鋸齒狀的玻璃邊緣,再旁邊,便是恐龍的那個巨大的頭顱。

它正低頭看著他。

提姆猛然打了個冷戰,然後那頭顱徑直向他猛衝過來,嘴巴張大了。一陣牙齒在金屬上尖銳的刮擦聲,他感覺到了這隻動物臭得熏天、滾熱炙人的氣息,繼而一根肥厚的舌頭穿過擋風玻璃開口處伸進了車裏。那濕漉漉的舌頭在車內拍打了一圈——他沾到了恐龍唾液的泡沫,隨後,霸王龍一陣咆哮,車內一陣震耳欲聾的響聲……

那顆頭突然抽了回去。

提姆爬起來,避開車頂的凹陷處。在車門旁的前排座位上還有坐的空間。霸王龍在雨中靠近前擋泥板站立起來。它似乎為自己的遭遇感到困惑。鮮血從它的爪子上一個勁兒地往下滴。

霸王龍看著提姆,歪著腦袋用一隻大眼睛瞪著他。那腦袋湊近汽車,斜著眼朝裏窺視。血濺在越野車凹陷的車頂上,和著雨水流淌。

它碰不到我,提姆想。它太大了。

然後那頭扭開了,在一道閃電中,他看見它的後腿抬了起來。然後越野車砰地朝側麵翻倒,整個世界都在瘋狂地傾斜,車窗劈裏啪啦地砸在爛泥裏。他看見萊克斯無力地摔倒在側麵車窗上,而他也跟著摔在她身旁,頭被撞了一下。提姆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然後霸王龍用爪子抓住窗框,將整個越野車舉到半空中,使勁地搖晃著。

“提姆!”萊克斯尖叫道,聲音近得刺痛他的耳朵。她突然清醒過來,霸王龍又一次將汽車砸到地上時,他緊緊地抓著她。提姆感到肋部一陣刺痛,他的妹妹摔倒在他身上。汽車又一次騰空,瘋狂地傾斜。隨著萊克斯大叫一聲:“提姆!”他看見車門在她身下打開,她滾出了汽車,掉進了爛泥裏,可是提姆卻無法答話,因為說時遲那時快,一切都瘋狂地猛搖起來——他看見棕櫚樹幹擦過他旁邊向下滑去——側身在空中移動著——他瞥見了遠在下方的地麵——霸王龍那狂躁的咆哮聲——那噴火的眼睛——棕櫚樹冠——

然後,隨著一陣刺耳尖銳的刮擦金屬聲,汽車從霸王龍的爪子中落下,一陣令人反胃的摔落,提姆剛剛收縮起肚子,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他什麽也聽不見了。

在另一輛車子裏,馬爾科姆喘著氣:“老天爺啊!那輛車怎麽了?”

閃電消失時,格蘭特眨了眨眼睛。

另一輛車不見了。

格蘭特無法相信。他盯著前方,企圖通過被一道道雨水遮住的擋風玻璃看清楚外麵。恐龍的軀體這麽龐大,很可能是它擋住了……

不。借著又一道閃電,他看得一清二楚:那輛車不見了。

“出了什麽事?”馬爾科姆問。

“我不知道。”

格蘭特聽見小女孩的尖叫聲從雨中隱約傳來。恐龍在黑暗中站立在正前方的公路上,不過他們足以看清恐龍正彎腰低頭在嗅著地麵。

或是在吃著地上的什麽東西。

“你能看見嗎?”馬爾科姆說著眯起了眼睛。

“看不太清楚。”格蘭特說。雨水嘩嘩地落在汽車頂上。他在注意小女孩的動靜,卻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了。兩個男人坐在車裏,靜聽著。

“剛才是那女孩嗎?”馬爾科姆終於說,“聽起來像是那小女孩。”

“是的,的確很像。”

“是她嗎?”

“我不知道。”格蘭特說。他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恐龍正朝他們的車走來,通過濕淋淋的擋風玻璃顯得模糊不清。它邁著緩慢而不祥的大步,直奔他們而來。

馬爾科姆說:“你知道,像這種時候,你會覺得,哎呀,也許已絕種的動物就該讓它滅絕。你現在有這種感覺嗎?”

“有啊!”格蘭特說。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在怦怦直跳。

“唔,你是否能,啊,建議一下我們現在該做什麽?”

“我什麽也想不出來了。”格蘭特說。

馬爾科姆扭了一下門把,踢開車門,開始奔跑。然而正當他這麽做時,格蘭特發現已經太遲了,霸王龍已逼得太近。天空又劈下一道閃電,在那稍縱即逝的耀眼白光中,格蘭特驚恐萬分地注視著霸王龍狂哮一聲,向前躍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格蘭特就不太清楚了。馬爾科姆在飛奔,雙腳啪嗒啪嗒地濺著稀泥。霸王龍躍到他身旁並垂下巨大的頭顱,於是馬爾科姆像個布娃娃一樣被拋到了空中。

然而此時,格蘭特也下了車,冰涼的雨水淋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霸王龍的背朝著他,粗壯的尾巴在半空中擺動。格蘭特正鼓足勁兒奔向樹林時,霸王龍卻猛一轉身正對著他,又是咆哮一聲。

格蘭特嚇呆了。

他僵立在越野車的後車門旁,渾身都被雨水淋透。他完全暴露在外,霸王龍離他還不到8英尺遠。這頭巨獸又咆哮一聲,距離如此之近,那聲響大得可怕。格蘭特覺得自己又冷又怕,正瑟縮發抖。他把顫抖的雙手按在車門的金屬板上,竭力穩定自己。

霸王龍又一次咆哮,卻並未攻擊。它歪過頭來,先用一隻眼看,然後兩眼同時瞪著越野車。但是卻毫無動作。

它隻是站立在那裏。

怎麽回事?

那雙強勁有力的巨爪在一抓一放。霸王龍怒吼一聲,抬起粗大的後腿,一腳踏在汽車頂上;它的腳爪滑落下來,發出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差點抓到仍然一動也不動的格蘭特。

腳落到地上,稀泥四濺。這隻巨獸慢慢低下頭來,一邊噴著鼻息,一邊審視著汽車。它朝擋風玻璃中窺視。然後,它朝車後部移動,砰地關上了後車門,並直衝著僵立的格蘭特而來。格蘭特嚇得頭昏眼花,心髒在胸膛裏怦怦亂跳。這家夥靠得這麽近,他可以嗅到它口中的腐肉味、新鮮的血腥味及食肉獸的惡臭……

他全身緊繃,等待不可避免的命運。

那巨大的頭顱擦過他的身旁,伸向汽車後部。格蘭特眨了眨眼。

發生了什麽事?

霸王龍有可能沒看見他嗎?它似乎沒有看見,可是怎麽可能呢?格蘭特回頭看見那動物正在嗅著裝在車尾的輪胎。它用嘴部輕輕推了推輪胎,然後掉轉頭來,又一次接近格蘭特。

這回這隻巨獸停住了,它那烏黑張大的鼻孔隻離他幾英寸遠。格蘭特感到那隻動物熱得驚人的氣息噴在自己臉上。但霸王龍並非像狗那樣在嗅,它隻是在呼吸,如果要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它似乎有點困惑。

不,霸王龍看不見他。隻要他站著不動它就看不見。在他腦海深處一個孤立的學術角落裏,他想到了對這個的說明,說明為什麽……

巨爪在他麵前張開,龐大的頭顱高高揚起。格蘭特握緊拳頭,咬緊嘴唇,拚命地保持一動不動,一聲不響。

霸王龍向夜空怒吼。

但就在這時,格蘭特開始明白了。這隻動物看不見他,但懷疑他確實在某處,於是企圖用它的吼叫來嚇得格蘭特做出某種暴露自己位置的舉動。格蘭特意識到隻要他堅持,他就不會被發現。

在最後一種灰心失望的表示中,那粗壯的後腿抬了起來,一腳踢翻了越野車,格蘭特突然感到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以及他自己的軀體飛越空中的驚人感覺。一切似乎發生得很慢,而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感受世界正漸漸變冷。這時他重重地跌落在地。

返回

“哦,該死。”哈丁說,“你們看看那個。”

他們坐在哈丁那輛以汽油為動力的吉普車裏,透過刮動的擋風玻璃雨刷朝前凝望。在照明燈的黃色光線下,一棵倒臥的大樹擋住了去路。

“一定是雷電的緣故。”簡羅說,“該死的樹。”

“我們從旁邊進不去。”哈丁說,“我最好通知控製室的艾諾。”

他拿起無線電通話器,擰著頻道調節器。“哈羅,哈蒙德,你在那裏嗎,哈蒙德?”

除了穩定的噝噝靜電聲外,什麽聲音也沒有。“我不明白。”他說,“無線電路似乎不通了。”

“一定是風暴的緣故。”簡羅說。

“我想也是。”哈丁說。

“試試越野車。”愛麗說。

哈丁打開其他頻道,也沒有回答。

“什麽也沒有。”他說,“現在他們可能已回到旅館,超出了我們這小裝置的範圍。無論如何,我認為我們不該停留在這裏。維修部要花上好幾小時才能找來一班人把那棵樹挪開。”

他關上無線電通話器,開始倒車。

“你要幹什麽?”愛麗問。

“回到岔路口,拐上維修公路。幸好有第二道路係統。”哈丁解釋說,“我們有一條供遊客走的公路,還有一條路專供動物飼養員和供食卡車等等行駛。我們將從那條維修路上返回去。這條路稍稍長些。風景沒這麽好,不過你們也許會發現它很有趣。如果雨停一會兒,我們就可以瞧瞧夜間的某些動物。我們應當在三四十分鍾以內回到控製室,”哈丁說,“如果我沒迷路的話。”

他在黑夜中掉轉車頭,重新向南駛去。

電光一閃,控製室內的每部監視器都刷地一下子黑了。艾諾傾身向前坐在那裏,全身僵直緊繃。老天呀,現在不行,現在不行。他所需要的就是這個——讓一切都平安地度過這場風暴。當然,所有的主電路都是受到避雷保護的,但艾諾卻不大懂賴德裏用於數據傳輸的調製解調器。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通過一部調製解調器來雷擊整個係統是有可能的——雷電脈衝通過電話線路爬到電腦中,然後——乓!主機板就完蛋了,隨機存取記憶體完蛋了,檔案伺服器完蛋了,電腦完蛋了。

顯示屏又閃爍起來。接著,一個接一個地,它們又重新接通了。

艾諾鬆了口氣,癱倒在座椅上。

他再次揣測賴德裏究竟上哪裏去了。5分鍾前,他曾派警衛到大樓內去找他。那個肥胖的雜種很可能正躲在浴室裏看連環漫畫。但警衛還沒回來,也沒打電話來。

5分鍾。如果賴德裏在大樓內,他們現在應該找到他了。

“有人開走了那輛該死的吉普車。”馬爾杜一邊說,一邊回到控製室裏,“你和越野車通過話了嗎?”

“用無線電通話係統聯絡不上他們。”艾諾說,“我不得不使用這個,主機板已經被切斷。這個聲音微弱,但應該可以奏效。我試了所有6個頻道。我知道他們的汽車裏有無線電通話器,但他們沒有回答。”

“那可不妙。”馬爾杜說。

“如果你想去那裏,開一輛維修車去。”

“我會的。”馬爾杜說,“可是它們都停在東車庫裏,離這裏有一英裏多。哈丁在哪裏?”

“我想他正在回來的路上。”

“那他會在路上載越野車裏的人回來。”

“我也這麽想。”

“有人告訴過哈蒙德,孩子還沒回來嗎?”

“見鬼,還沒有。”艾諾說,“我不想讓那婊子養的在這裏來回亂串,朝我大叫大嚷。現在一切正常。越野車被困在雨中了,他們可以先坐一會兒,等到哈丁把他們帶回來。要不就得等我們找到賴德裏,讓那小雜種重新打開係統。”

“你不能將係統重新接通嗎?”馬爾杜問。

艾諾搖了搖頭。“我試過了,可是賴德裏對係統做了手腳,我找不出是哪個地方,不過如果我要進入代碼本身的話,那要花上幾個小時呢。我們需要賴德裏,我們必須馬上找到那個婊子養的。”

賴德裏

標誌上寫著“電網柵欄10000伏特,勿觸”,但賴德裏單手便打開了它,並打開了大門,讓門敞開著。他回到吉普車上,驅車駛過大門,又走過去把門關上。

此刻他已在公園內了,離東碼頭不到一英裏遠。他踩著加速器,弓身伏在方向盤上,通過被雨水抽打著的擋風玻璃費勁地看著前方,驅車行駛在狹窄的道路上。車速很快——太快了——但他必須遵照他的時間表。他被包圍在黑壓壓的叢林中,不過他應該很快就能看到此刻在他左側的沙灘和大海。

這該死的風暴,他想,它恐怕要把一切都搞砸了。因為萬一在賴德裏抵達時,道奇森卻沒在東碼頭上等候,那整個計劃就全毀了。賴德裏不能等太久,否則控製室裏的人會發現他失蹤了。原來整個構想是,在被人察覺到之前,花幾分鍾的時間開車到東碼頭,丟下胚胎,再趕回來。這計劃很好,很聰明。賴德裏進行了周密的策劃,推敲了每一個細節。這項計劃將替他賺進150萬美元。這可是一筆不必付稅的巨款,相當於他10年的收入呢,它將改變他的人生。賴德裏一直小心得要命,甚至讓道奇森在最後一分鍾到舊金山機場去接他,借口說是要看看錢。事實上,賴德裏是想錄下他和道奇森的談話,並在錄音帶中提到他的名字,為了使道奇森不至於忘記他還欠著剩下未付清的錢,賴德裏將把一卷拷貝的錄音帶與胚胎一並奉上。賴德裏把每一點都考慮到了。

除了這場該死的風暴之外。

有個東西猛然穿過道路,在車前燈下白晃晃地一閃。看起來像是一隻大老鼠。它匆匆地鑽入矮樹葉中,後麵還拖著一條肥大的尾巴。是負鼠。真是奇了,負鼠在這裏竟然能夠存活。人們總認為恐龍會吃掉這樣的動物。

那該死的碼頭在哪裏?

他正在向前飛馳,而他已經出來五分鍾了。現在應該已到達東碼頭,是不是拐錯彎了?他認為沒有,一路上根本沒有,一路上根本沒有遇到過三岔路口。

那麽碼頭在哪裏呢?

他轉過一個彎,大驚失色地看見道路終止於一道灰白色的水泥屏障前,那屏障高6英尺,流著一道道烏黑的雨水。他猛然踩刹車,於是吉普車開始失去穩定,在首尾相接的急轉中失去了附著摩擦力,在驚險萬分的片刻間,他以為自己就要撞上屏障了——他知道就要撞上去了,於是他瘋狂地轉動方向盤,吉普車終於停住了,車前燈距離水泥牆僅一英尺遠。

他停頓在那裏,靜聽著雨刷有節奏地哢嗒哢嗒地擺動著。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回頭順著路望去:顯然是在某個地方拐錯了彎。他可以沿原路折回,但那要花的時間太長了。

他鑽出吉普車,感到雨點重重地打在他頭上。這是一場真正的熱帶風暴,雨下得真猛,把人都打痛了。他瞥了一眼手表,按了一下表上的按鈕照亮表麵。已經過了6分鍾。他到底在什麽該死的地方?他繞著水泥屏障而行,在另一側,夾著嘩嘩的雨聲,他聽見了汩汩的流水聲。會是大海嗎?賴德裏疾步向前,邊走邊讓眼睛適應黑暗。四周是茂密的叢林,雨點啪啪地落在樹葉上。

汩汩的流水聲愈來愈響了,吸引著他向前,突然間,他走出了樹叢,雙腳陷入鬆軟的泥土中,並看見了滾滾的黑色河水。河流!他在叢林河河岸!

該死,他想。在河的哪裏?這條河流經島內幾英裏呢。他又看了一眼表,過6分鍾了。“遇上麻煩了,賴德裏。”他大聲說。

一隻貓頭鷹仿佛是在回答他似的,在森林中發出一聲柔和的鳴叫。

賴德裏幾乎沒有察覺到,他在擔心他的計劃。事實很簡單,沒有時間了,再也沒有機會了。他不得不放棄原先的計劃。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控製室,恢複電腦,再設法與道奇森聯係,把在東碼頭的交貨改在明天晚上。賴德裏為此將會弄得手忙腳亂,但他認為會成功的。電腦自動記錄所有的電話,在和道奇森通話之後,賴德裏必須重新進入電腦,抹掉他們的電話記錄。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他再也不能在公園裏待下去,否則他們會發現他失蹤的。

賴德裏返身往回走,朝車前燈的光亮走去。他渾身濕透,心情頹喪。他又聽見一聲柔和的鳴叫,這回他停住了腳步。那聲音聽起來並不十分像貓頭鷹。而且它似乎靠得很近,就在他右邊某處的叢林裏。

他側耳傾聽,隻聽見矮樹叢中發出一聲轟隆的碰撞聲。然後四周一片寂靜。他等著,又聽見了一聲。聽起來顯然是某種龐然大物在慢慢地穿過叢林,朝他走來。

龐然大物。近在咫尺。一隻巨型恐龍。

趕快離開這裏。

賴德裏開始奔跑。他奔跑時弄出很大的聲音,但是即使如此,他仍能聽見那動物轟然前進穿過樹叢,而且在叫著。

它靠近了。

賴德裏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絆倒在樹根上,連滾帶爬地經過濕淋淋的、縱橫交錯的樹枝,終於看見吉普車出現在麵前,那繞過屏障直壁閃射著的車燈光讓他鬆了一口氣。轉眼間他就可以上車,然後離開這裏。他急急繞過屏障,不禁呆住了。

那動物已經捷足先登,它已經在那裏了。

不過它靠得並不近。恐龍站立在40英尺以外,在車前燈照明範圍的邊緣處。賴德裏未曾遊覽過公園,因此沒見過各種類型的恐龍,不過這隻恐龍的外表很古怪。那10英尺高的身軀呈黃色,布滿黑色的斑點,沿著頭頂長了一對紅色V字形肉冠。恐龍沒有移動,但是又發出一聲柔和得像貓頭鷹般的鳴叫。

賴德裏等著看它是否會發動攻擊。它沒有攻擊,也許吉普車的車前燈光嚇住了它,就像火一樣,迫使它保持一定的距離。

恐龍緊盯著他,然後快速地抖動了一下頭部。賴德裏感到某種濕漉漉的東西“啪”的一聲甩在他胸前。他低頭看見一團泡沫沾到他被雨水淋透的襯衫上。他好奇地碰了碰,一陣迷惑……

這是唾液。

恐龍朝他吐唾液。

真令人毛骨悚然,他想。他回頭看著恐龍,隻見它的頭又急速地一動,隨即他感到又一團濕漉漉的東西“啪”地打在他的脖子上,緊挨著襯衫領子。他用手將它擦去。

老天,真惡心。這時他脖子上的皮膚開始感到刺痛、灼燒,他的手也在刺痛,簡直像是接觸濃酸一樣。

賴德裏打開車門,回頭瞄了一眼以確認恐龍沒有發動攻擊,卻突然感到雙眼一陣劇痛,像有尖釘直插入後腦勺一般。他緊閉雙眼,痛得上氣不接下氣,便抬起雙手用力捂住眼睛,他感到那滑溜溜的泡沫順著鼻梁兩側流淌下來。

唾液。

恐龍唾到了他的眼睛裏。

正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劇痛擊潰了他,他跪倒在地上,暈頭轉向,不斷劇烈地喘氣。他側身癱倒在地上,麵頰貼著潮濕的地麵,他的呼吸一聲聲像尖銳的哨音似的,和著那不斷的且始終尖銳刺人的劇痛,痛得在他那緊閉的眼瞼後麵,閃現出一個個光點。

大地在他身下顫抖,賴德裏知道恐龍在移動,他分明聽見了它那貓頭鷹般柔和的鳴叫,於是他不顧疼痛,強使自己睜開雙眼,卻依然什麽也看不見,隻有光點在黑暗中閃閃爍爍。他慢慢明白過來了。

他的眼睛瞎了。

鳴叫聲更響了,賴德裏急忙站起來,搖搖晃晃地靠在汽車側麵板上,一陣惡心和暈眩。恐龍靠近了,他能感覺到它靠近了,他隱約察覺到它那鼻子噴出的氣息。

他什麽也看不見,恐怖到了極點。

他伸出雙手在空中瘋了似的亂舞,去阻擋他知道即將來臨的攻擊。

接著一陣新的、撕心裂肺的劇痛襲來,好像一把燒紅了的尖刀插入他的腹中,賴德裏跌跌撞撞,伸手向下摸去,卻摸到了被扯爛的襯衫邊及一大團熱得驚人且黏糊糊、滑膩膩的東西,頓時他便驚恐萬分地明白了,自己正手捧著自己的腸子。恐龍撕開了他,腹部的器官流了出來。

賴德裏摔倒下去,倒在某種冰冷有鱗的東西上麵,那是動物的腳,接著又一陣劇痛襲上他的頭部兩側。疼痛加劇,他明白恐龍正用它的爪子抓著他的頭,在恐懼地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隻剩下一個最後的願望:願這一切盡快結束吧!

平房

“再來點咖啡?”哈蒙德禮貌地問。

“不用了,謝謝,”吳靠著椅背說,“我吃不下。”他們正坐在哈蒙德的小平房的餐廳裏,平房坐落在公園中離實驗室不遠處一個僻靜的角落裏。吳不得不承認,哈蒙德為自己建造的這所平房十分優雅,其外形簡單,幾乎是日本式的。若不追究餐廳的人員是否找齊,那麽這頓晚餐應該已經可以算是盡善盡美了。

不過,哈蒙德身上卻有某種東西令吳覺得擔心。這老頭子在某方麵有點異常……微妙的異常。在整個晚餐過程中,吳都在試圖確定那是什麽。一方麵,他老是喜歡瞎聊,不由自主地嘮叨著,他的情緒很不穩定,一會兒怒發衝冠,一會兒又多愁善感。這一切都可以被看作是隨著年齡漸老而自然產生的,畢竟哈蒙德已經快滿77歲了。

然而還有某種別的東西。他一直在逃避著什麽,固執地隨心所欲,末了,則是完全拒絕處理公園現在所麵臨的困局。

吳被恐龍正在繁殖的證據嚇得目瞪口呆(他還沒有讓自己相信此事已得到證實)。在格蘭特詢問到有關兩棲動物的DNA的情況時,吳本想直接到實驗室去,檢查各種DNA組合的電腦記錄。因為如果恐龍事實上真在繁衍的話,那麽整座侏羅紀公園便都有問題——包括他們的遺傳發展方式、他們的遺傳控製方式,還有其他一切,甚至於對離胺酸的依賴都可能遭到懷疑。而且如果這些動物真的能夠繁殖並能夠在野外環境下生存的話……

亨利·吳想立刻檢查數據。然而哈蒙德卻固執地堅持要吳陪他共進晚餐。

“喂,亨利,你必須留點胃口吃冰激淩。”哈蒙德說著推了一下桌邊,朝後靠去,“瑪莉亞做得一手最可口的薑汁冰激淩。”

“好吧。”吳看著那位美麗嫻靜的女侍。他目送她走出房間,然後瞥了一眼裝在牆上的那部視頻監視器。監視器是黑的。“你的監視器電源被切斷了。”吳說。

吳可以聽見電話線中哢嗒哢嗒的靜電聲。哈蒙德聳了聳肩,將聽筒放回電話機上。

“一定是線路斷了,”他說,“要不也許是賴德裏還在進行數據傳輸。這個周末他有好幾個缺陷要解決。賴德裏這個天才有自己的一套,不過我們得狠狠給他施加壓力,一直到最後,這樣才能保證他會把事情弄好。”

“也許我應該去控製室做檢查了。”吳說。

“不,不,”哈蒙德說,“沒理由那麽做,如果真有什麽問題的話,我們會聽說的。”

瑪莉亞回到了餐室,手托著兩碟冰激淩。

“你一定要再來一些冰激淩,亨利。”哈蒙德說,“它是用從島東部弄來的新鮮嫩薑做的。吃冰激淩是老年人的惡習,不過……”

吳盡義務似的把小勺子伸進碟子裏。屋外,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接著響起一聲雷。“雷電很近。”吳說,“我希望風暴別嚇著孩子。”

“我不該這樣想,”哈蒙德說,他嚐了一口冰激淩,“可是我克製不住對這個公園心存某些擔憂,亨利。”

吳內心感到一陣輕鬆,也許這老頭子終於打算麵對現實了:“什麽樣的擔憂呢?”

“你知道,侏羅紀公園事實上是為孩子們建造的。全世界的孩子都喜愛恐龍,而孩子將在這裏得到快樂,隻有快樂。他們的一張張小臉將因為終於看見這些奇妙的動物而興高采烈。可是我擔心……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見這些的時候了,亨利。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見他們臉上的快樂的時候了。”

“我想還有些其他的問題吧。”吳說著皺起了眉頭。

“可是沒有什麽問題像這個問題那樣沉重地壓在我心頭,”哈蒙德說,“那就是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見他們那興高采烈的麵孔了。這座公園是我們的勝利,我們完成了我們開始做的事情。而且,你還記得吧,我們原先的企圖是要利用新出現的遺傳工程技術來賺錢,許多錢。”

吳知道哈蒙德又要開始一篇老生常談的演講,他舉起一隻手。“我熟悉這個,約翰……”

“如果你要成立一家生物工程公司,吳,你打算幹什麽呢?製造產品來救助人類、抵禦疾病嗎?天哪,不行。那是種可怕的想法,是一種對新技術非常糟糕的利用方式。”

哈蒙德悲哀地搖了搖頭。“然而,你會想起來的,”他說,“原先的遺傳工程公司,如遺傳工程技術公司和賽特恩公司等,都是創建來製造藥品的——用於開發人類的新型藥品。非常非常高尚的目標。不幸的是,藥品麵臨重重障礙。如果你走運的話,單單食品及藥物管理局的試驗就要花上5至8年的時間,更糟的是,在市場上有某些力量正發生作用。假設你製造出了一種用於治療癌症或心髒病的特效藥,正如遺傳工程技術公司所做的那樣。假設你現在打算一劑藥收費1000或2000美元,你可能會以為那是你的特權。歸根結底,是你發明了這種藥,是你出錢來研製並試驗它,你應該能隨心所欲地出價。可是你真的以為政府會讓你那麽做嗎?不,吳,他們不會的。病人不打算為必備藥品每一劑花上1000美元,他們不會心存感激,他們會怒氣衝天。藍十字不會付這筆錢的,他們會狂叫什麽攔路搶劫之類的,因此某些事便將發生,你的專利申請會遭到否決,你的許可文件會被延期。某些事會迫使你看清楚其中的原因——並以較低的價格來賣你的藥。從做生意的角度來看,這種狀況使救助人類成為一筆風險很大的生意。就我個人來說,我永遠都不幫助人類。”

“現在,”哈蒙德說,“想想當你從事娛樂業的時候,情況有多不同吧。沒有人缺乏娛樂。那不是政府能幹預的事情。如果我的公園一天收費5000美元,誰來阻止我?畢竟,這不是什麽民生必需品,所以昂貴的價格非但不是什麽攔路搶劫,反而更會增加公園的吸引力。一次遊覽成為一種社會地位崇高的象征,所有美國人都喜愛這個。日本人也一樣,當然,他們的錢要多得多。”

哈蒙德吃完了冰激淩,瑪莉亞靜靜地端走了盤子。“她不是這裏的人,你知道。”他說,“她是海地人,她的母親是美國人。不過無論如何,亨利,你該記得我們將公司對準這個方向時,其背後的最初目的是什麽——擁有不受政府幹預的自由,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政府都不能幹預。”

“說到世界的其他地方……”

哈蒙德微微一笑:“我們已經租到亞速爾群島的一大片土地,用來建造歐洲的侏羅紀公園。而且你知道,我們很久以前就取得了關島附近的一座小島,準備用來建造日本的侏羅紀公園。後麵這兩座公園的施工將於明年開始,且都將在4年內開放。到那時,直接收入就會超過一年100億美元,再加上商品銷售、電視及其他附屬權利,因此收入還會加倍。我看不出有什麽理由去為孩子的寵物操心。有人告訴我,道奇森認為我們正在計劃這樣做。”

“一年200億美元。”吳搖著頭輕聲說。

“那還是保守的估計。”哈蒙德微笑著說,“沒有理由胡思亂想。要再來點冰激淩嗎,亨利?”

“你找到他了嗎?”艾諾一看見走進控製室的警衛,便急忙問。

“沒有,艾諾先生。”

“找到他。”

“我認為他不在大樓裏,艾諾先生。”

“那就到水族館去找,”艾諾說,“到維修樓去找,到公用棚去找,到處去找,總之要找到他。”

“問題是……”警衛吞吞吐吐地說,“賴德裏先生是個大胖子嗎?”

“是啊,”艾諾說,“他很胖,是一頭胖豬。”

“嗯,下麵主玄關上的吉米說他看見那胖子走進了車庫。”

馬爾杜猛一轉身:“進了車庫?什麽時候?”

“大約在10到15分鍾之前。”

“天哪!”馬爾杜說道。

吉普車戛然而止。“抱歉。”哈丁說。

在車前燈的燈光下,愛麗看見一群雷龍步履笨重地穿越公路。它們一共有6隻,每隻都有一座房子那麽大,其中有一隻幼龍大小相當於一匹成年馬。雷龍不急不忙、無聲無息地行進著,從未扭頭看看吉普車和它那射著光芒的車前燈。有一次,那隻小恐龍停下來從路上的一個小水窪裏貪婪地喝水,然後又跟了上去。

“不完全是這樣。”哈丁說,“當然,嚴格說來,它們是看見我們了,但我們在它們眼裏無足輕重。我們極少在夜間開車出來,因此它們對夜間毫無經驗。我們隻不過是存在於它們環境中的一個怪頭怪腦、散發著異味的物體而已。沒有威脅感,也就不引起注意。我偶爾會在夜間出來探望一隻生病的動物,在回來的路上,這些家夥曾堵住公路一小時或更長的時間。”

“那你怎麽做?”

哈丁咧嘴一笑:“放一放霸王龍咆哮的錄音,把它們趕走。這並不是說它們很在意霸王龍。這些雷龍巨大無比,事實上根本沒有什麽能吃它們的食肉動物。它們能夠用尾巴抽斷霸王龍的脖子。它們心中有數,霸王龍心裏也有數。”

“可是它們的確看見我們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要下車去……”

哈丁聳了聳肩:“它們很可能會沒有反應。恐龍具有極為敏銳的視力,但它們又具有基本的兩棲動物視覺係統,它會隨運動來調節。它們根本看不清靜止不動的東西。”

動物群在繼續行進,它們的皮膚在雨水下閃閃發光。哈丁啟動汽車。“我想現在我們可以繼續趕路了。”他說。

吳博士說:“我認為,你會發現你的公園正承受著壓力,就像遺傳工程技術公司的藥品在承受壓力一樣。”他和哈蒙德來到客廳,風暴猛力抽打著巨大的玻璃窗。

“我現在看不出來。”哈蒙德說。

“科學家也許想要扼製你,甚至阻止你。”

“唔,他們辦不到的。”哈蒙德說完,伸出一根手指對吳晃了晃,“你知道科學家為什麽企圖那麽做嗎?那是因為他們想進行研究,當然啦,他們向來一直想做的事便是搞研究,而不是去完成什麽事情或有所進展,隻是進行研究。好啦,這下子他們就要大吃一驚啦。”

“我並不是在指這個。”吳說。

哈蒙德歎了口氣:“我確信,對於科學家來說,搞研究很有趣的。可是我們已經進展到這地步,動物實在太昂貴了,無法被用於研究。這是一項奇妙絕倫的技術,吳,可是它同時也是驚人昂貴的技術,而且隻能靠娛樂業來支撐它。”哈蒙德聳了聳肩,“事情就是這樣。”

“可是如果他們企圖關閉……”

“麵對這該死的事實,吳。”哈蒙德煩躁起來,“這裏不是美國,甚至也不是哥斯達黎加。這是我的島嶼,我擁有它。沒有什麽能夠阻止我對全世界的兒童開放侏羅紀公園。”他暗自一笑,“或者說,起碼是對那些有錢的孩子開放。我告訴你,他們會喜歡的。”

“我們現在離叢林河很近。”哈丁一邊開車,一邊說,“它就在我們左邊的某處。”

他又一次突然地緊急刹車。汽車朝前一滑,停在一群小型的綠色動物前。“哇,你們今天晚上可是大飽眼福啦,”他說,“這些是始秀顎龍。”

始秀顎龍,愛麗思忖,格蘭特要是能在這裏看見它們就好了。這就是他們在蒙大拿時從傳真上看到的那種動物。小小的墨綠色始秀顎龍疾行到道路的另一側,用後腿蹲在那裏看著汽車,啾啾地叫了幾聲,便匆匆地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怪事,”哈丁說,“不知道它們要上哪裏去?你知道,始秀顎龍通常不在夜間行動的,它們通常是爬到樹上等候天明。”

“那麽它們現在為什麽會出來呢?”愛麗說。

“我想象不出,你知道,始秀顎龍是食腐動物,像兀鷹一樣。它們會被瀕死的動物所吸引,而它們的嗅覺又極其靈敏,在幾英裏之外就能嗅到一隻瀕死的動物。”

“然後它們就到瀕死的動物那裏去?”

“瀕死,要不就是已經死了的。”

“我們要不要跟著它們去看看?”愛麗問。

“我也蠻好奇的。”哈丁說,“好啊,為什麽不呢?我們去看看它們要上哪裏去吧。”

他掉轉車頭,朝始秀顎龍駛去。

提姆

提姆·墨菲躺在越野車中,麵頰緊貼著汽車車門把手。他昏昏沉沉地慢慢恢複了知覺,現在隻想睡覺。他挪了挪身體,感覺壓在金屬門上的麵頰骨很疼。他渾身疼痛,手臂、腿和大部分的頭部——他的頭部有一種劇烈的陣痛。所有的疼痛使得他希望再次昏睡過去。

他用肘部支撐起自己,睜開雙眼,一陣惡心,吐得滿襯衫都是。他嚐到酸膽汁的味道,用手背擦幹了嘴巴。他的頭在陣陣抽痛,感到頭暈惡心,仿佛世界正在飄動,仿佛他正在一艘船上前後晃**。

提姆呻吟著翻身躺下,避開了那一攤嘔吐物。頭部的劇痛使他短淺地呼吸。他仍然感到惡心,仿佛一切都在轉動。他睜開雙眼,看了看四周,試圖弄清楚自己的方位。

他在越野車裏。不過這輛車一定是被翻倒在一側,因為他正仰麵朝天、背靠後車門躺著,向上看著方向盤,看著旁邊在風中搖晃的樹枝。雨幾乎已經停下,不過依然有雨點通過砸破的車前擋風玻璃落在他身上。

他好奇地凝視著玻璃殘片。他想不起擋風玻璃是怎樣被打破的。他什麽也想不起來,隻記得他們曾停在公路上,正當他和格蘭特博士談話時,霸王龍朝他們走來,那是他最後記得的事情。

整部車都在動。

提姆嚐試站立起來。他站在後車門上,費勁地從儀表板上方通過粉碎了的擋風玻璃看出去。他起初隻看見茂密的樹葉在風中搖動,不過他可以看見東一處西一處的縫隙,在樹叢那邊,地麵在他下方20英尺處。

他疑惑地呆呆看著。越野車側翻在一棵大樹的枝葉上,離地麵20英尺,在風中來回搖**。

“哦,該死。”他說。該怎麽辦?他踮起腳尖,費勁地朝外看,想看得更清楚些,同時手抓著方向盤支撐自己。方向盤突然在他手中滑掉,隨著“哢嗒”一聲巨響,越野車離開了原位,在樹枝中掉落了幾英尺,他通過後車門上打碎了的玻璃朝下看著地麵。

“該死,該死!”他不停地重複著說,“該死!該死!”

又是“哢嗒”一聲巨響,越野車又朝下顛了一英尺。

他必須從這裏出去。

他低頭看了一眼雙腳,自己正站在門把上。他蹲伏下來,手腳著地看著車門把手。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看得見門朝外凹陷著,因此無法轉動車把手。他怎麽也打不開車門。他又試圖搖下車窗,可是車窗也被卡住了,於是他想到了後門,也許他能夠打開後門。他倚靠在前排座位上,越野車隨著重心的轉移而突然傾斜。

提姆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後麵,擰了擰車門把手。

它也卡住了。

要怎樣才能出去呢?

他聽到一陣鼻息聲,趕緊低頭一看,一個黑影從他下方經過。不是那隻霸王龍。這個動物圓滾肥胖,一邊搖搖擺擺地走著,一邊發出一種抽氣聲。它的尾巴前後拍打著,提姆可以看見那長長的骨狀突出物。

這是劍龍,顯然病已痊愈了。提姆不知其他的人都在哪裏,簡羅、愛麗,還有獸醫。他最後是在劍龍附近看見他們的。那是多久以前?他看了看手表,可是表麵已經碎裂了,他看不見上麵的數字,便摘下手表,將它扔在一邊。

劍龍抽著鼻子走遠了。現在隻聽見風呼呼地吹過樹叢,還有越野車在嘎吱嘎吱地前後搖擺。

他必須從這裏出去。

提姆抓住把手,用力猛推,但把手完全卡死了,根本動不了。這下他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後門被鎖上了!提姆拔起門鎖,擰了擰門把,後門隨即向下旋開,靠在下方幾英尺處的樹枝上。

門的開口很狹窄,不過提姆想,他可以側著身體擠出去。他屏住呼吸,慢慢爬回後座,越野車吱嘎作響,但是卻停在原處沒動。提姆緊緊抓著兩邊的門柱,慢慢低下身子,穿過車門斜開著的窄縫。很快他便肚皮朝下地貼在斜著的門上,兩腿伸出車外。他在空中踢著腿,腳觸到了某種堅硬的東西,是一根樹枝,於是他便將全身的重量落在樹枝上。

他“啪”地停住了,氣也透不過來。提姆身體的兩端朝下掛在一根大樹枝上,肚子灼痛。

提姆又聽見“哢嚓”一聲,他抬頭望了望越野車,隻見一個巨大黑影在他上方5英尺處。

又是“哢嚓”一聲,汽車移動了。

提姆強迫自己動彈,向下爬去。以前他喜歡爬樹,是個爬樹高手。這棵樹挺好爬的,樹枝間隔很近,簡直像搭了個樓梯一樣……

哢嚓哢嚓……

汽車終於動了。

提姆急忙向下爬著,滑過濕漉漉的樹枝,他感覺到手上沾了些黏糊糊的樹液。他剛剛爬下了幾英尺,越野車便發出最後一聲吱嘎聲,然後頭部朝下慢慢地、非常緩慢地翻滾了下去。提姆可以看見,那巨大的綠色車窗架和兩盞車前燈搖搖擺擺地向下方他待的地方落下來,緊接著越野車便擺脫了束縛,自由下落,愈來愈猛地直奔他而來,一下子便砸在提姆剛剛站過的樹枝上。

這時他呆住了。

他的臉距離那凹陷的窗架隻有幾英寸遠,窗架向內彎得像張魔鬼的嘴巴似的,而車前燈便是那鬼眼。油滴在提姆的臉上。

距離地麵依然有12英尺,他伸出腳去,探到了另一根樹枝,便向下移去。頭上方,他看見樹枝被越野車重重地壓彎,然後隻聽見“哢嚓”一響,越野車又朝他砸了下來,他明知自己躲不開,往下爬得再快也來不及躲避,於是便鬆了手。

他一路摔了下去。

翻滾、撞擊,感覺著身體各部分都在疼痛,聽到越野車如一頭窮追不舍的野獸般在他身後砸斷根根樹枝往下落著,最後提姆肩部著地摔在鬆軟的泥地上。他在地上拚命打滾,把身體緊緊貼在樹幹上,越野車隨即翻滾著地,發出巨大的金屬撞擊聲,猛地迸濺出一片電火花,刺痛他的皮膚,劈劈啪啪地落在他四周潮濕的泥地上,最後嘰嘰地熄滅了。

提姆緩緩站了起來。黑暗中又聽見了鼻子抽搐的聲音,他看見劍龍正往回走來,顯然是被越野車的墜地聲所吸引。這隻恐龍一聲不吭地走著,低低的頭部朝前伸展,一個個巨大的軟骨片沿脊背上的隆肉排成兩行。它的動作就像一隻長得過大的烏龜一樣,一副笨頭笨腦、慢吞吞的樣子。

提姆撿起一塊石頭朝它扔去。

“走開!”

石頭打在軟骨片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劍龍繼續走來。

“走開!走!”

他又扔了一塊石頭,打中了劍龍的頭部。那隻動物呼嚕了一聲,慢慢轉過身去,抽著鼻子又朝來時的路走去。

這時他想起了夜視鏡。

他從擋風玻璃已被砸得粉碎的前窗爬進越野車,找到了夜視鏡和無線電通話器。無線電通話器已經摔破不響了,他便扔下了它。可是夜視鏡還能用。他輕輕地戴上夜視鏡,看見那讓人放心且熟悉的綠色的磷光圖像。

戴著夜視鏡,他看見被踩爛了的柵欄在他的左邊,於是走了過去。柵欄高12英尺,但是霸王龍輕而易舉地踩扁了它。提姆跨過柵欄,通過一片茂密的樹叢來到了主公路上。

他通過夜視鏡看見另一輛越野車側翻在那裏。他急忙跑過去,吸了一口氣,然後朝車裏看去。汽車裏空無一人,根本沒有格蘭特博士和馬爾科姆博士的蹤影。

他們到哪裏去了?

所有的人都到哪裏去了?

在這漆黑的夜晚,獨自一人守著一輛空車站在叢林裏,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慌,便急急忙忙地轉著圈,但隻見目鏡裏那亮綠的世界在打轉。路邊有個白白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萊克斯的棒球。他擦去了球上的稀泥。

“萊克斯!”

提姆用盡全身的力氣高喊著,全然不顧那些動物是否會聽見。他側耳聽著,卻隻聽見風聲及雨珠從樹上落下的滴答聲。

“萊克斯!”

他隱約想起了霸王龍攻擊時,她在越野車裏,她一直待在那裏嗎?還是逃跑了?攻擊的事件在他的腦海中亂成一團。他不很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一想起這件事就令他難受。他站在路中央,驚慌失措地喘息著。

“萊克斯。”

夜似乎從他周圍重重壓來。他為自己感到難過,便一屁股坐在路上一個冷冰冰的水窪裏,嗚咽著哭了一陣子。當他停止哭泣時,他仍聽見嗚咽聲。聲音微弱,來自路上再往前些的某個地方。

“已經過了多久?”馬爾杜說著回到控製室裏,手裏提著一個黑色的金屬箱子。

“半個小時。”

“哈丁的吉普車現在應該已經回到這裏了。”

艾諾撚熄了煙頭:“我確定他們現在隨時會抵達。”

“還是沒有賴德裏的下落?”馬爾杜問。

“還沒有。”

馬爾杜打開箱子,裏麵有6部手提電話。“我打算把這些分發給大樓裏的人。”他遞了一個給艾諾,“充電器也拿去。這些是我們的應急通話器,可是當然啦,要替它們插電讓它們充電20分鍾,然後設法與那汽車取得聯係。”

亨利·吳推開標有受精室字樣的房門,走進一片昏暗的實驗室。裏麵空無一人,顯然,全部的技術人員仍在進晚餐。吳直接走到電腦終端機前麵,敲鍵調出DNA的記錄本。記錄本必須被儲存在電腦裏。DNA是個很大的分子,因此每個種類都要求用10億字節的光碟空間來儲存所有重複的細節。

他仍不清楚為什麽格蘭特認為蛙類的DNA很重要。吳自己並不經常把一種DNA和另一種進行比較。追根究底,動物中大多數的DNA完全一致。DNA是一種古老得不可思議的物質。人類,當他們漫步在現代世界的大街上,哄著他們粉紅色的新生嬰兒時,幾乎不曾停下來想過,在所有這一切中心的那種物質——那種展開生命躍動的物質——原來是一種幾乎和地球本身一樣古老的化學物質。DNA分子太古老了,它基本上的進化早在20多億年前基本上就已經結束了。從那時起便很少有新的演化。隻不過是有幾種老基因又在做近期組合而已,而且這種情況並不多見。

當你將人類的DNA與低級細菌的DNA加以比較時,你會發現,隻有大約10%是不相同的。DNA這種固有的守舊性更使吳敢於采用他想采用的任何DNA。在製造恐龍的進程中,吳像一位雕塑家擺弄黏土和大理石那樣隨意篡改DNA。他進行了自由創造。

他啟動了電腦搜索程序,它要運行2到3分鍾。他站起來在實驗室裏各處轉轉,出於一種長期保持的習慣檢查著各種儀器。他注意到了冰箱門外的記錄儀,它是用來追蹤冰箱的溫度變化的。他看見曲線圖上有一個尖峰。怪事,他在思忖。這意味著有人動過冰箱,而且就在不久前,在這半小時以內。可是誰會在晚上開過冰箱呢?

電腦發出嗶嗶聲,信號示意第一批數據搜索已完畢。吳走進去看看電腦找到了什麽,而他一看見屏幕,便全然忘記了冰箱和那個曲線圖尖峰。

LEITZKE DNA搜索算法

DNA:版本搜索準則:蛙屬(全部·殘片長度大於0)

包括蛙屬殘片的DNA

慈母龍2.1~2.9

始秀顎龍3.0~3.7

奧斯尼爾龍3.1~3.3

迅猛龍1.0~3.0

棱齒龍2.4~2.7

結果很清楚:所有繁殖的恐龍都包含有蛙屬,或者說是青蛙的DNA,其他動物的DNA一概未包含。吳仍舊不明白為什麽會導致恐龍的繁殖,但他再也無法否認格蘭特是正確的。恐龍正在繁殖。

他匆匆走向控製室。

萊克斯

她蜷縮在路麵下一根直徑一米的下水管道內。她用嘴含著她的棒球手套,前後搖晃著身體,反複用頭砰砰地撞著管壁。裏麵很黑,但提姆戴著夜視鏡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她似乎安然無恙,於是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萊克斯,是我,提姆。”

她沒有回答,繼續用頭撞著管子。

“出來吧。”

她搖搖頭表示不願意。他看得出,她給嚇壞了。

“萊克斯,”他說,“如果你出來,我就讓你戴夜視鏡。”

她隻是搖頭。

“你看我有什麽。”他說著舉起手。她不解地瞪著眼,也許太黑了,她看不清楚。“這是你的球,萊克斯。我找到你的球了。”

他嚐試換另一種方式:“那裏麵一定不舒服,又冷,你不想出來嗎?”

她又用頭撞著管子。

“為什麽不出來?”

“那邊有野獸。”

他一下子愣住了。她有好幾年不說“野獸”這兩個字了。

“野獸都走了。”他說。

“有個大家夥,一隻霸王龍。”

“它走了。”

“它上哪裏去啦?”

“我不知道,不過它現在不在這裏了。”提姆說,心中希望這是真的。

萊克斯沒有動。他聽見她又在撞頭。提姆在管子外麵的草地上坐下,讓她可以看見他。他坐的地方很潮濕。他雙手抱膝,在那裏等著,想不出還能幹什麽。“我就坐在這裏,”他說,“休息一會兒。”

“爸爸在外麵嗎?”

“不在,”他說,覺得奇怪,“他在家裏,萊克斯。”

“媽咪在嗎?”

“也不在,萊克斯。”

“外麵還有大人嗎?”萊克斯說。

“還沒有。不過我確定他們很快就會來的,他們可能現在就在路上。”

他聽見她在管子裏挪動,然後鑽了出來。她凍得瑟縮發抖,額頭上帶著幹血塊,但除此以外一切正常。

她驚訝地打量著四周,問:“格蘭特博士在哪裏?”

“我不知道。”

“嗯,他先前在這裏的。”

“他在這裏?什麽時候?”

“先前,”萊克斯說,“我在管子裏時看見他了。”

“他到哪裏去了?”

“我怎麽會知道呢?”萊克斯邊說邊皺了皺鼻子。她放聲喊道:“嗨……嗨!格蘭特博士?格蘭特博士!”

提姆對她發出的噪音感到不安,這可能會引回那隻霸王龍,但片刻之後,他聽見了一聲回答的喊叫。聲音來自右方,從提姆幾分鍾之前剛剛離開的那輛越野車那邊傳來。提姆通過夜視鏡欣慰地看見格蘭特博士正朝他們走來。他的襯衫在肩部撕破了一個大洞,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感謝上帝!”他說,“我一直在找你們呢。”

艾德·雷傑瑟縮發抖地站起來,擦去臉上和手上那冰冷的稀泥。他度過了極其糟糕的半小時,擠在公路下麵山坡上的巨大礫石堆裏動彈不得。他知道這不算是個藏身之所,可是他驚恐萬分,思路不清。他一直躺在這冰冷的爛泥地上,試圖控製住自己,可是恐龍的影像不斷出現在他的腦海裏。那恐龍正朝他走來,朝汽車走來。

雷傑不大記得後來發生什麽事了。他隻記得萊克斯說了些什麽,可是他沒有停下來。他無法停下,他一個勁兒地跑啊跑啊。在路邊他一腳踩空,滾下山坡,滾到了一堆堆礫石旁,他覺得似乎可以爬進礫石堆中躲起來,那裏有足夠的地方可以容身,於是他便這麽做了。他氣喘籲籲,心驚膽戰,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要逃離那隻霸王龍。終於,當他像隻老鼠一樣擠在那些礫石中時,才稍稍平靜了一點。這時心中充滿恐懼及羞愧,因為他拋棄了孩子,他隻顧逃跑,隻顧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知道他應該回到公路上去,應該設法救出他們,因為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夠臨危不懼,鎮定自若,然而無論他怎樣竭力想要控製住自己,讓自己回到那裏去,卻不知怎麽就是做不到。他開始感到恐慌,呼吸漸漸困難起來,於是他一動也不動。

最後讓他行動起來的是他嘴裏的那種古怪感覺。他嘴巴的一側感覺怪怪的,有點麻木刺痛,他尋思摔下來時是否曾弄破了嘴巴。雷傑摸了摸臉頰,摸到嘴邊有塊腫起的肉,這挺滑稽,不過一點也不痛。接著他意識到那塊腫起的肉原來是條水蛭,由於吸了他嘴唇上的血而變得肥大。其實它是在他的嘴裏。雷傑惡心地在顫抖著,用力拽出水蛭,並感到將它從嘴唇的肉上撕下來時,一股熱血隨之湧進他嘴裏。他唾了一口,厭惡地將它甩進森林。他看見前臂上吸著另一條水蛭,把它拽下來後,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老天啊,他渾身恐怕已附滿這玩意兒了。他是從山坡上滾下來的。這些叢林山丘布滿了水蛭,這些黑暗的岩石縫裏也到處是水蛭。工人是怎麽說的?水蛭爬進他的內衣,它們喜歡黑暗溫暖的地方。它喜歡直接爬上……

“嗨!”

他停住了。這是一種人聲,從風中傳來。

“嗨!格蘭特博士!”

天哪,是那個小女孩。

雷傑聽見她的聲音。聽起來她並不感到害怕或是疼痛,她以她堅持的方式呼喊著。於是他漸漸明白過來。一定發生了別的什麽事情,霸王龍一定已經走開了,或是至少並未發動攻擊,而其他人也許還活著。格蘭特和馬爾科姆,也許人人都活著。想到這裏,他頓時振作起來。他覺得好了許多,因為現在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了。當他從礫石堆裏往外爬時,已經在製訂下一步的方案,在謀劃著他將要說些什麽,怎樣從這個角度來處理問題。

雷傑擦去臉上和手上冰冷的汙泥,那是他曾經躲藏的證據。他並不為曾經躲藏而感到難為情。不過現在他要負起責任來。他向公路爬回去,當他從枝葉叢中冒出來時,一時竟分不清東南西北。他根本看不見汽車,他不知怎麽跑到了山腳下,而越野車必定是在山頂上。

他邁步朝山上走去,走回到越野車那裏去。四周萬籟俱寂。他的雙腳啪嗒啪嗒地踩在泥窪子裏。他再也聽不到小女孩的聲音了。她為什麽停止了呼喊?他一邊走,一邊想也許她出了什麽事。這樣的話,他就不該走回去。也許霸王龍還在附近遊**。他在這裏,已經在山腳下了。離家近得多了。

而且四周這樣寂靜。陰森森的,一片死寂。

格蘭特用手摸著她的四肢,稍稍捏了捏她的手臂和腿部。她似乎哪裏都不疼。不可思議:除了頭上被劃了一道傷口外,她一切都很好。“我告訴過你我很好嘛。”她說。

“噢,我必須檢查一下啊。”

男孩子可沒那麽走運了。提姆的鼻子腫了起來,正感到疼痛,格蘭特懷疑它被撞破了。他的右肩嚴重擦傷,腫得很厲害。不過他的腿似乎完好無損。兩個孩子都能走路,這點很重要。

格蘭特自己也一切正常,但右胸有一道傷口,那是被霸王龍踢的,每吸一口氣就有一陣灼痛,但似乎並不嚴重,而且也不妨礙他的行動。

他尋思自己是否曾被擊昏過,因為他隻隱約記得發生了一些事情,隨後他便坐了起來,呻吟著,坐在離越野車10碼遠的樹林裏。起初他的胸部在流血,所以他在傷口上貼了些樹葉,片刻之後血便凝住了。後來他四處走著,尋找馬爾科姆和孩子。格蘭特無法相信自己仍然活著。而當散亂的人影重新回到他眼前時,他試圖明白他們是怎麽一回事。霸王龍應該已輕而易舉地把他們統統殺死了,為什麽他們還活著呢?

“我餓了。”萊克斯說。

“我也餓了。”格蘭特說,“我們必須想辦法回到文明世界去。我們必須把那艘船的事告訴他們。”

“我們是唯一知情的人嗎?”提姆說。

“是的。我們必須回去告訴他們。”

“那我們就順著這條路走向旅館吧,”提姆說,手指著山下,“往那邊走,就可以在他們來找我們時相遇。”

格蘭特考慮著。他不停地在思索著一件事情:在攻擊開始之前就已穿越公路的那個黑影。那是什麽動物?他隻能想到一種可能性:小霸王龍。

“我認為不行,提姆。道路兩側有高高的柵欄。”格蘭特說,“如果有一隻霸王龍在前麵的路上,我們就跑不掉了。”

“那麽我們應該等在這裏?”提姆說。

“是的。”格蘭特說。“我們就待在這裏一直等到有人來吧。”

“我餓了。”萊克斯說。

“我希望不會等太久。”格蘭特說。

“我不想待在這裏。”萊克斯說。

這時,他們聽見從山腳下傳來一個人的咳嗽聲。

“待在這裏。”格蘭特說。他奔向前,朝山下看去。

“待在這裏。”提姆說,接著他跑開了。

萊克斯尾隨著哥哥。“別丟下我,別把我丟在這裏,你們這些家夥……”

格蘭特一把捂住她的嘴。她極力掙脫,他搖搖頭,指指山下給她看。

在山腳邊,格蘭特看見了艾德·雷傑,他正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也不動。他們四周的森林變得一片死寂。蟬鳴和蛙叫混成的持續不變的嗡嗡背景聲陡然停止,隻聽見樹葉輕輕地沙沙作響,風呼呼地吹著。

下麵的路黑漆漆的,大樹枝在風中晃動,濾出的月光形成斑駁飄移的圓形。雷傑不見了。格蘭特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這位廣告宣傳員正貼在一棵大樹幹上,緊緊抱著它。雷傑正呆立著不動。

森林依然一片死寂。

萊克斯不耐煩地扯了格蘭特的襯衫一下,她想知道正在發生什麽事。這時,從很近處傳來一聲輕柔的夾著噴鼻息聲的呼吸,和風聲差不多。萊克斯也聽到了,她停止了掙紮。

那聲音再次向他們飄來,輕柔得似一聲歎息。格蘭特覺得這簡直像是一匹馬在呼吸。

格蘭特看著雷傑,看見月光在樹幹上投下一個個飄移的陰影。接著格蘭特發現還有一個陰影,疊在其他的影子上靜止不動:那是一個彎曲而強壯的脖子和一顆方形的頭顱。

呼吸聲再次傳來。

他們聽見一根樹枝“哢嚓”一聲被折斷,一隻霸王龍踏上了小道。這是那隻未成年恐龍,身高約8英尺,以年幼動物的笨拙步伐行走著,就像一隻小狗似的。未成年恐龍拖著腳步沿小道走來,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嗅一嗅空氣,再繼續往前走。它經過雷傑躲藏的那棵大樹,絲毫沒有看見他。格蘭特看見雷傑的身體微微鬆弛一下。雷傑轉過頭,設法觀察遠在樹那一邊的霸王龍。

霸王龍現在已消失在路那頭了。雷傑放鬆下來,鬆開了抱著樹的手臂。但叢林裏依舊寂靜無聲。雷傑緊貼著樹幹又站了半分鍾。然後森林裏的聲音又再次響起:一隻樹蛙第一聲試探性的呱呱叫聲、一隻雄蜂嗡嗡的蜂鳴聲,然後便是全體大合唱。雷傑從樹邊走開,抖了抖雙肩,消除自己的緊張。他走到路中央,看著霸王龍離去的方向。

攻擊突然從左側發起。

未成年恐龍咆哮著向前一甩它的頭部,把雷傑仰麵朝天擊倒在地。他尖叫著爬起身,但是霸王龍猛撲過來,想必是用後腿壓住了他,因為雷傑突然間動彈不得,隻是坐在路上對著那恐龍大叫大嚷,揮舞著手臂,好像他能把它嚇跑似的。年幼的恐龍似乎被這個小小獵物發出的聲音和所做的動作弄糊塗了。這隻未成年恐龍低下頭來,好奇地嗅著,而雷傑則掄起雙拳猛捶它的口鼻部。

“滾開!向後退!走啊,向後退!”雷傑聲嘶力竭地叫喊著,霸王龍退開了,讓雷傑站起來。雷傑一邊離開恐龍,一邊大叫:“嗨!聽見了吧!向後退!滾開!”未成年恐龍繼續好奇地凝視著麵前這個奇怪的、吵吵嚷嚷的小動物,可是雷傑剛剛走出幾步,它便猛衝上去,再次將他擊倒。

“嗨!”雷傑叫喊著摔倒在地,可是未成年恐龍並沒有去追他,而是讓他重新站起來。他一躍而起,不停地朝後退去,“蠢貨……退後!退後!聽到了沒有……退後!”他像個馴獸師一樣地叫嚷著。

未成年恐龍咆哮一聲,卻沒有攻擊,現在雷傑正漸漸靠近右邊的高高的枝葉。再走幾步他便可以藏身。“退後!你!退後!”雷傑嚷道。然後,就在最後一刹那,未成年恐龍猛撲上來,又將雷傑擊倒在地。“住手!”雷傑狂叫著。未成年恐龍低下頭來,於是雷傑開始尖叫。沒有話語,隻有尖銳的叫聲。

尖叫聲突然停止了,當未成年恐龍抬起頭時,格蘭特看見了它口中銜著撕爛的肉。

“哦,不!”萊克斯輕聲說。提姆在她身旁扭過頭去,突然覺得惡心欲吐。他的夜視鏡從前額上滑落,著地時金屬發出“叮當”一聲。

未成年恐龍猛一抬頭,朝山頂上看過來。

提姆撿起了他的夜視鏡,格蘭特緊抓著兩個孩子的小手,開始飛跑。

控製

夜晚,始秀顎龍沿著路邊疾行。哈丁的吉普車在相隔不遠處尾隨著。愛麗指著路的前方。“那是燈光嗎?”

“可能是的。”哈丁說,“看起來幾乎像是車前燈。”

無線電通話器突然發出嗡嗡和劈劈啪啪聲。他們聽見約翰·艾諾的聲音:“你們在那裏嗎?”

“啊,是他。”哈丁說,“總算來了。”他按下按鈕,“是的,約翰,我們在這裏。我們在河流附近,正在追蹤始秀顎龍,挺有趣的。”

又一陣劈啪作響。然後:“你們的車……”

“他說什麽?”簡羅說。

“關於車什麽的。”愛麗說。在蒙大拿州格蘭特的挖掘現場,愛麗負責操作無線電話。多年的經驗使她能熟練地聽出信號失真的通話。

“我想他說他需要你的車。”

哈丁按下按鈕。“約翰嗎?你在那裏嗎?我們聽不大清楚。約翰?”

一道閃電劃過,接著是好一陣嘰嘰的無線電靜電聲,傳來艾諾的聲音:“你們在哪裏?”

“我們在棱齒龍圍場以北一英裏處。靠近河流,正在追蹤一些始秀顎龍。”

“不……該死……回到這裏來!”

“聽起來他有了麻煩。”愛麗說完,皺了皺眉,她的聲音中無疑流露出緊張的情緒,“也許我們該回去。”

哈丁聳了聳肩。“艾諾常常出問題。你知道工程師是怎麽回事,他們希望一切照書本來。”他按下無線電通話器上的按鈕,“約翰?請再說一遍……”

又一陣劈啪作響。

又是靜電聲,哢嚓一響。然後是:“馬爾杜……現……要你們的車。”

簡羅皺起眉頭。“他是說馬爾杜需要我們的車嗎?”

“唔,那沒什麽道理。”哈丁說。

“另外……困住……馬爾杜想要……車……”

“我聽懂了。”愛麗說,“其他車被風暴困在路上了,馬爾杜要去接他們。”

哈丁聳了聳肩。“馬爾杜為什麽不用另一輛車?”他按下按鈕,“約翰?告訴馬爾杜去開另一輛車。在車庫裏。”

通話器劈啪響著。“沒有……聽著……瘋狂的雜種……車……”

哈丁按下按鈕。“我說它在車庫裏,約翰。汽車在車庫裏。”

又是靜電聲。“德裏已……了……一輛……”

“恐怕我們聽不出什麽名堂來。”哈丁說,“好吧,約翰,我們來了。”他關掉無線電通話器,把汽車掉過頭來,“但願我能明白發生了什麽緊急情況。”

哈丁啟動汽車,他們便在黑暗中沿公路轟轟駛去。又過了10分鍾以後,他們看見了度假旅館歡迎的燈光。當哈丁在遊客中心門前停下時,他們看見馬爾杜朝他們走來。他一邊喊叫,一邊揮著手臂。

“艾諾,你這婊子養的!讓公園回到正常軌道上來!快!把我的孫子孫女弄回來!快!”約翰·哈蒙德站在控製室裏,一邊高聲喊叫,一邊跺著腳。兩分鍾以來他一直這樣大發雷霆,而亨利·吳站在房間的角落裏,嚇得目瞪口呆。

“唔,哈蒙德先生,”艾諾說,“馬爾杜現在已經在路上,正要去辦這件事。”艾諾轉過身去,又點燃了一根煙。哈蒙德和艾諾曾見過的其他經理人員如出一轍。無論是在迪士尼或是海軍裏,管理人員的舉止總是表現出同一個樣子。他們永遠也不明白技術問題,他們以為大叫大喊就可以推動事情前進。也許可以,如果你是在對秘書大叫大嚷,要她們為你弄來一輛高級轎車的話。

但是喊叫對於艾諾目前所麵臨的問題不會產生任何作用。電腦才不管是否有人對它喊叫呢;電網也不管是否有人在對它喊叫。技術係統對這一切爆發的人類情感漠然視之。如果有什麽作用的話,那喊叫隻會引起反作用,因為現在麵臨一個確定的事實,那就是賴德裏將不再回來,這意味著艾諾得自己摸清電腦代碼,弄清楚出了什麽問題。這可是一項艱苦的工作,他需要頭腦冷靜,小心仔細。

“你為什麽不到樓下餐廳,”艾諾說,“去喝一杯咖啡?我們有新消息時再打電話給你。”

“我不希望這裏也有馬爾科姆效應。”哈蒙德說。

“別操心什麽馬爾科姆效應了。”艾諾說,“我可以去工作嗎?”

“你去吧。”哈蒙德說。

“哈蒙德先生,我一有馬爾杜的消息,就給你打電話。”艾諾說。

他按下控製台上的按鈕,看見那熟悉的控製屏幕變換著。

吳走上前來。“你在幹什麽,艾諾?”

“核對代碼。”

“檢查嗎?那可永遠也查不完。”

“告訴我,”艾諾說,“告訴我該怎麽做吧。”

路上

馬爾杜飛快地拐了一個彎,吉普車在泥地上滑行。簡羅坐在他身旁,緊握著雙拳。他們正駕車在高懸於河流上方的懸崖路上快速行駛,那河流此刻已隱沒在黑沉沉的夜色裏。馬爾杜加大油門向前駛去。他的臉繃得緊緊的。

“還有多遠?”簡羅問。

“2英裏,也許3英裏。”

愛麗和哈丁已回到遊客中心。簡羅主動要求與馬爾杜一起出來。車子來了個急轉彎。“已經一個小時了,”馬爾杜說,“整整一個小時,沒有得到那輛車的一點消息。”

“可是他們有無線電。”簡羅說道。

“我們一直無法與他們取得聯係。”馬爾杜說。

簡羅皺皺眉頭說:“要是我坐的車子在雨中等一個小時,我一定會想辦法開無線電呼叫的。”

“我也會這樣做的。”馬爾杜說。

簡羅搖搖頭。“你真的認為他們會發生什麽意外嗎?”

“也有可能。”馬爾杜說,“他們會安然無恙。但是等我親眼看到他們時,我會更加放心的。現在應該隨時都有可能見到他們。”

道路拐了個彎,然後通向一座小山的山頂。在山腳下,簡羅看到路邊的蕨叢中有個白色的東西。“停下。”簡羅說。馬爾杜刹住車子。簡羅跳下車來,借著吉普車的前燈跑過去看個究竟。這東西看起來像一塊布,但是有……

簡羅停住了腳步。

雖然離那東西還有6英尺的距離,但他已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這是什麽。他放慢腳步向前走去。

馬爾杜從車裏探出頭來問:“那是什麽?”

“是一條人腿。”簡羅回答說。

腿上的肉呈淡青色,殘肢末端原來是膝蓋的地方已經被撕得血肉模糊,腿肚下麵是一隻白色短襪和一隻棕色無帶便鞋。艾德·雷傑穿的就是這種鞋。

這時,馬爾杜也下了車,跑到簡羅前麵,蹲下身去看著那條腿。“天哪!”他把腿從樹叢中拿起來,舉到車燈照亮的地方。血從膝蓋處湧出,順著他的手緩緩淌下。簡羅還是站在離他3英尺的地方。他很快彎下腰去,手撐著膝蓋,緊閉雙眼,深深地吸著氣,極力忍住不讓自己嘔吐。

“簡羅。”馬爾杜的口氣十分嚴厲。

“什麽事?”

“讓開一下,你擋住光線了。”

簡羅喘了口氣,讓開到一邊。他睜開眼睛,看到馬爾杜正仔細地研究著手中殘肢的斷裂處。“是在關節處撕裂的。”馬爾杜說。“不是咬下——而是扭斷,扭斷了再把腿撕下。”馬爾杜站起來,把斷腿倒提著,讓剩下的血滴落在蕨叢上。他用沾了血的那隻手抓著腳踝,雪白的短襪被弄得血跡斑斑。簡羅又感到一陣惡心。

“沒什麽。”簡羅回答,“我能挺得住。”

馬爾杜手裏拿著那條斷腿,走回吉普車處。“我想我們最好把它帶著。”他說,“好像不應該把它留在這裏。我的天,它會把這輛車弄得一塌糊塗的。你去看看後麵有什麽東西沒有,好嗎?帆布或報紙什麽的……”

簡羅打開後車門,在座位後麵翻找了一陣子。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才能把斷腿包裹起來,沒有一絲餘力可以考慮其他的問題。此刻,他要是能有機會想點別的什麽,他會非常感激的。他找到一個帆布袋,裏麵有一個工具包、一個輪胎網圈、一個紙盒,還有……

“有兩塊塑膠布。”他說。兩塊塑膠布整齊地疊放在那裏。

“拿一塊給我。”馬爾杜說,他還站在車外。馬爾杜把殘腿包好,隨後把這個不成形的包裹遞給簡羅。簡羅很驚訝,這東西拿在手裏竟如此重。“把它擱在後麵吧。”馬爾杜說,“最好想辦法把它卡住,免得它滾來滾去……”

“好的。”簡羅把這包東西放在後麵。馬爾杜坐上駕駛座,發動了車子。他一踩油門,車子先在泥地上空轉打滑,隨後就往前衝去。吉普車飛也似的往山上跑去,剛到山頂那一會兒,車前燈仍然照著上麵的樹枝,然後便落了下來。這時,簡羅已能看到前方的道路。

“老天!”馬爾杜說。

簡羅應該看到兩輛越野車翻倒在路中央,但他壓根兒沒有看到另一輛車。“還有一輛車到哪裏去了?”

馬爾杜飛快地向四周一望,然後指著右邊。“在那裏。”那輛越野車距離這裏有20英尺遠,在一棵樹底下,撞得變形了。

“它怎麽會在那裏?”

“是霸王龍將它摔過去的。”

“摔過去?”簡羅問。

馬爾杜的臉色十分可怕。“我們將這件事處理一下。”他說著爬出了吉普車。他們趕緊向第二輛越野車走去,他們的手電筒的燈光在黑夜中來回晃動著。

當他們走近一看,簡羅發現車子已破損不堪。他十分謹慎,讓馬爾杜先探頭往裏麵看看。

“我用不著操這份心。”馬爾杜說,“我們不太可能在裏麵發現什麽人的。”

“沒有人嗎?”

“沒有人。”馬爾杜說。然後他對簡羅解釋說,他在非洲的那些年,曾經好幾次到過野獸在叢林中襲擊人類的現場。一次是豹,豹在夜裏撕開一個帳篷,叼走一名3歲的孩子;還有一次是野牛,發生在安博塞利;兩次是獅子;另外一次是鱷魚,在北非的梅魯附近。奇怪的是,每一次都幾乎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沒有這種經驗的人總以為,野獸攻擊人類之後會留下可怕的跡象——帳篷裏撕斷的四肢,滴下的血跡一直延伸到灌木叢中,營地不遠處有血跡斑斑的衣服。但事實上,通常是什麽都不會留下;如果受害者身材矮小,是個嬰孩或未成年人,就更是如此。那個人似乎就這樣消失了,就像他走進叢林一去不複返似的。食肉動物咬住孩子的脖子,搖晃幾下就可以使他喪命,通常是不會有血跡的。

食肉動物叼走孩子——它們喜歡孩子——而且一點痕跡都不留下。因此,馬爾杜認為,他們很可能找不到一丁點兒孩子的東西。

但是,當他往車裏望去,不禁大吃一驚。

“太奇怪了!”他說。

馬爾杜竭力想把眼前的景象弄明白。越野車前麵的擋風玻璃被砸得粉碎,但旁邊卻看不到有多少碎玻璃。不過,早在來這裏的路上他看到過玻璃碎片。由此可見,在霸王龍把車子提起來摔到這裏之前,擋風玻璃一定已經碎了。車子被摔得很重。馬爾杜用手電筒向車內照去。

“沒有人?”簡羅問,口氣緊張。

“不完全如此。”馬爾杜回答。他的手電筒照到一個被壓碎的無線電話聽筒。他看到汽車的車底上還有個小玩意兒,黑色且呈彎曲狀。車的前門陷了進去,卡得緊緊的,無法打開。但他從後門爬了進去,翻過椅子,把那件黑色的物品拿在手裏。

“是手表。”他邊說邊借著手電筒的燈光仔細地察看起來。這是一塊廉價的電子表。裝著一根黑色的塑料表帶、液晶顯示表麵碎了。他心想,這也許是那男孩子戴的,雖然他無法確定,不過,這的確是一種男孩子常戴的表。

“那是什麽?一塊手表?”簡羅問。

“是的。還有一個無線話筒,已經碎了。”

“這能說明什麽呢?”

“當然能。還有……”馬爾杜用鼻子嗅了嗅。車子裏有股酸餿味,他用手電筒照了一圈,發現有嘔吐物正從側麵窗格上往下滴。他用手碰了一下,那還是濕的。“有個孩子可能還活著。”馬爾杜說。

簡羅斜著眼看著他:“你為什麽這麽認為?”

“這塊手表,”馬爾杜說,“這表說明了這一點。”他把表遞給簡羅。簡羅把它放在手上用手電筒照著,然後又將它翻過來。

“表麵玻璃碎了。”簡羅說。

“沒錯,”馬爾杜說,“而表帶卻完好無損。”

“這意味著什麽?”

“是那孩子把它摘下來的。”

“他什麽時候都可能將它摘下呀。”簡羅說,“也許是在遭到恐龍襲擊之前。”

“不,”馬爾杜回答,“液晶表麵玻璃很牢固,要砸碎它必須用很大的氣力,表麵是在恐龍襲擊時撞碎的。”

“因此小男孩就把它摘下來。”

“你想想看,”馬爾杜說,“假如霸王龍在攻擊你,你會停下來拿下手表嗎?”

“也許是被扯下來的。”

“要把手表從別人手腕上扯下來而不拉斷表帶,幾乎是不可能的。不管怎麽說,表帶絲毫無損,”馬爾杜說,“所以,是孩子自己取下來的。他看了看手表,發現它破了,就把它取下來。他有時間做這件事。”

“隻能在恐龍襲擊之後,”馬爾杜說,“襲擊之後,小男孩一定還在車裏。無線電話壞了,所以他把它也丟下了。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知道這些東西沒用了。”

“如果他真的這麽聰明,”簡羅說,“他會到哪裏去呢?若是我的話,我就會待在這裏,等人來救我。”

“是的,”馬爾杜回答,“但是,也許他不能待在這裏。也許霸王龍又回來了,或是另一種野獸。反正,一定有什麽使他不得不離開。”

“那他會去哪裏呢?”簡羅問。

“我們來看看能否找出一些蛛絲馬跡。”馬爾杜一邊說,一邊大步向主要公路走去。

簡羅看著馬爾杜借助手電筒光仔細察看地麵。他的臉離開地麵隻有幾英寸,全神貫注地尋找著。馬爾杜認為自己了解一些情況,至少有一個孩子還活著。簡羅卻不為所動。那條斷腿使他十分震驚,他已下定決心關閉這座公園,並且要毀掉它。無論馬爾杜說什麽,簡羅都覺得他不必這麽熱心,並認為他是不會有希望的,而且……

“你看到這些腳印了嗎?”馬爾杜問,眼睛仍舊盯著地麵。

“什麽腳印?”簡羅問。

“這些腳印——看見了嗎?它們是順著大路過來的——這些是大人的腳印。穿的是橡膠底的鞋子。注意這個特別的腳印……”

簡羅看見的隻是一片泥土,是被手電筒照得坑坑窪窪的地麵。

“你看,”馬爾杜繼續說,“成人腳印到這裏,然後又出現了新的腳印。小的、中等大小的……在這裏轉圈,互相重疊在一起……好像他們站在一起交談了一會兒……但是,對了,他們好像跑了……”他朝邊上一指,“跑到那裏去了,進了公園。”

簡羅搖搖頭說:“在這種爛泥地裏,你隨意想象自己看到什麽,就可以看到什麽。”

馬爾杜站起身來,後退一步。他低頭看著路麵,歎了口氣。“不管你怎麽說,我都敢擔保,一定有個孩子還活著,也許是兩個。如果這些成人腳印不是雷傑留下的,可能還有一個大人也活著。我們必須把整個公園搜查一遍。”

“今晚?”簡羅問。

但馬爾杜對他的話置之不理。他向排水管旁邊那條泥濘的堤防走去。他又蹲下身子。“那名小女孩穿的是什麽?”他問。

“老天!”簡羅回答,“我不知道。”

馬爾杜慢慢移動著腳步,向路的一邊走去。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喘息。一定是什麽動物發出的聲音。

“你聽。”簡羅感到一陣恐懼,“我想我們最好……”

“噓。”馬爾杜說。

“隻是風聲吧。”簡羅說。

他們又聽到了那種喘息聲,這次十分清楚。不是風聲。聲音是從路邊上他麵前的樹叢中傳來的。聽上去不像是動物的聲音,但馬爾杜還在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動。他來回晃動手電筒,並喊了幾聲,但是那喘息聲沒有變化。馬爾杜推開棕櫚樹枝。

“是馬爾科姆。”馬爾杜回答。

馬爾科姆仰麵躺在那裏,臉色灰白,嘴巴無力地張著。他急促地喘著氣。馬爾杜把手電筒遞給簡羅,隨後彎下腰察看他的身體。“我找不到他的傷口。”他說,“頭上沒事,胸口手臂……”

簡羅把手電筒的燈光移到他的腿部。“他紮了塊止血帶。”馬爾科姆的腰帶緊緊繞在右大腿上。簡羅把手電筒順著他的腿部往下移。右腳踝以異常的角度向外扭曲著,褲管貼在身上,浸透了鮮血。馬爾杜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腳踝,馬爾科姆呻吟了起來。

馬爾杜後退了一步,心裏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麽辦。馬爾科姆可能有其他的傷口,也許他的脊椎骨折斷了,也許挪動他會送他的命;但是如果他們把他丟在這裏,他會休克而死的。幸好他還能想到在腿上紮條止血帶,才沒因失血過多致死。也許他已經沒希望了,不過他們最好還是把他帶走。

簡羅幫馬爾杜把馬爾科姆抬起來,兩個人笨手笨腳地把他扛在肩膀上。馬爾科姆呻吟著,吃力地喘著氣。“萊克斯,”他說,“萊克斯……走了……萊克斯……”

“萊克斯是誰?”馬爾杜問。

“那個小女孩。”簡羅回答。

他們把馬爾科姆抬上吉普車,費勁地把他安頓在後座上。簡羅把他腿上的止血帶紮緊一點,馬爾科姆又呻吟了一下。馬爾杜把他的褲腳翻卷起來,看到裏麵的肉爛糊糊的,骨頭露在外麵,**裸得相當嚇人。

“我們必須把他送回去。”馬爾杜說。

“你現在就走,不找孩子了?”簡羅問。

“如果他們進了公園,那裏可有20平方英裏。”馬爾杜說著搖搖頭,“要想找到那裏麵的任何東西,隻有通過動作感應器。如果孩子還活著而且在裏麵走動的話,動作感應器會把他們顯示出來,我們就可以直接去那裏,把他們帶出來。但是,如果我們不立即把馬爾科姆博士送回去的話,他準會沒命的。”

“那我們必須回去囉。”簡羅說。

“我想是的。”

他們上了汽車。簡羅問:“你準備告訴哈蒙德孩子失蹤了嗎?”

“不,”馬爾杜說,“你去說。”

控製

唐納德·簡羅呆呆地盯著哈蒙德。他們坐在空無一人的自助餐廳裏。哈蒙德用小勺子舀著冰激淩,若無其事地吃著。“這麽說,馬爾杜認為孩子是在公園的什麽地方囉?”

“是的,他是這樣想的。”

“那我們相信一定能找到他們的。”

“希望如此。”簡羅說。他望著這個不慌不忙吃著冰激淩的老人,不禁產生了一陣寒意。

“噢,我相信一定會找到他們的。我經常對大夥兒說,這公園畢竟是為孩子建造的。”

簡羅說:“那你是明白他們失蹤了,哈蒙德先生。”

“就照你說的辦吧,哈蒙德先生。”簡羅說。

“為什麽?”亨利·吳看著控製台的顯示屏問。

“因為我認為賴德裏對代碼做了點手腳,”艾諾說,“所以我正在對它進行檢查。”

“好吧,”吳說,“但是你試過其他選項嗎?”

“比方說?”艾諾問。

“我不知道。安全係統還在運行嗎?”吳問,“按鍵檢驗如何?可以進行嗎?”

“我的老天!”艾諾按壓著手指,發出脆響,“肯定可以。隻有在主控製板上才能關閉安全係統。”

“那好,”吳說,“如果按鍵檢驗有效的話,你可以查出賴德裏幹了些什麽。”

“完全可以。”艾諾說著開始按鍵鈕。他自己怎麽沒事先想到這點呢?這太明顯了,侏羅紀公園的電腦係統內設有好幾個等級的安全係統,其中一個是按鍵檢驗程式,它可以監控操作員已輸入可以進入係統的所有按鍵。原先是被設置來當檢查錯誤裝置的,但後來因為它的安全保密價值而被保留下來。

不一會兒,賴德裏當天早些時候輸入電腦的所有按鍵都顯示在屏幕的一個窗口上了。

“就是這個?”艾諾說,“他好像在這裏搞了好幾個小時呢。”

“可能隻是消磨時間吧。”吳說,“隻是到最後才弄了一點東西。”

一開始的數字代表賴德裏在控製板上按的那些鍵的美國資訊交換標準譯碼。這些數字表明他還在標準使用者界麵,就像任何普通的電腦使用者一樣。由此可見,開始的時候,賴德裏隻不過是隨便看看,設計這個係統的程式設計員一般不會這樣做的。

“也許他是想先看一下是否有什麽改動。”吳說。

“也許是吧。”艾諾說。他看著命令清單,根據清單,他可以逐行從頭至尾追蹤賴德裏在係統內的進程。“至少我們知道他做了些什麽。”

係統,這使賴德裏脫離普通使用者界麵,進入代碼部分。電腦要求知道他的名字,他回答:“賴德裏。”這名字獲準進入代碼部分,於是電腦允許他進入係統。賴德裏要求進入命令層,也就是電腦的最高控製層。命令層需要額外保密,要求賴德裏提供姓名、進入號碼和指令。

“他想把安全係統關閉掉,”吳說,“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馬上要做的事情。”

“完全正確,”艾諾說,“顯然他不知道安全係統不可能被關掉,除非在控製板那裏用手拔掉開關。”

三個指令失敗之後,電腦開始自動地回應賴德裏。但是由於他進來之前已獲得允許,電腦假設賴德裏迷失了方向,是在某處設法完成一些他無法完成的工作。因此電腦再次問他,他想去哪裏,賴德裏回答:“保密。”然後他被允許留在那裏。

“最後,”吳說,“這裏倒是個難解的謎。”他指著賴德裏輸入的最後一行命令:

Whte_rbt.obj

“這到底是什麽?”艾諾問,“白兔?這難道是他自己開的一個小玩笑?”

“這是目的碼的標記。”吳回答。在電腦術語中,所謂“目的碼”就是可以移動使用的字碼,就好像你可以把一把椅子在房間裏移來移去一樣。目的碼可能是繪一幅圖或刷新顯示屏,或進行某種計算的一組命令。

“我們看看目的碼在代碼的哪個部位。”艾諾說,“也許我們能弄清楚它的用處。”他進入公用程式,並打出:

找出WHTE_RBT.OBJ

電腦顯示屏上出現:

記憶中未找到目的碼

“它不存在。”艾諾說。

“那麽再查一下代碼編目清單。”吳說。

艾諾在鍵盤上敲了一行:

查找/編目清單:WHTE_RBT.OBJ

屏幕資料飛快地跑著,代碼行在眼前一閃而過,讓人無法看清楚。屏幕這樣跑了大約一分鍾,然後突然停止不動了。

“就是它,”吳說,“這不是目的碼,而是個命令。”

屏幕上出現一個箭頭,指向一行代碼。

“狗娘養的。”艾諾罵道。

吳搖搖頭:“這根本不是代碼中的錯誤。”

“是的。”艾諾說。“這是個陷阱門。那個胖子渾蛋把一個看似目的碼的指令輸了進去,但這其實是個命令,可以用來連接保密係統和周邊係統,然後把它們關掉。這使他能隨意進入公園的每個地方。”

“所以我們必須能夠重新啟動它們。”吳說。

“對,我們必須這樣做。”艾諾皺著眉頭在看顯示屏,“我們必須做的就是,弄清楚那個命令。我將在連接設備上執行一個追蹤程序。”他說,“我們看一下這會不會有所幫助。”

吳從椅子上站起來。“剛才,”他說,“剛才,大約一小時前,有一個人進了冷藏室,我想我該去數一數那裏的胚胎。”

愛麗在自己的房間裏,她正準備把濕衣服換下來,忽然有人敲房門。

“是格蘭特嗎?”她問。但門一開,發現是馬爾杜站在門口,腋下夾著塑料包裹。馬爾杜濕淋淋的,衣服上還有斑斑點點的汙泥。

“哈丁?”她問,“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人我們還沒有找到,愛麗博士。”馬爾杜回答。他現在說話已不像剛才那麽快了。

“哦,我的天哪。”

“但是我們認為,格蘭特博士和孩子還活著。我想他們進了公園,愛麗博士。”

“進了公園?”

“我們是這麽想的。同時,馬爾科姆需要幫助。我已叫哈丁來了。”

“你們是否該叫醫生來?”

“島上沒有醫生。哈丁是我們能找到的最佳人選。”

“但是,你們一定得請個醫生來……”她說。

“不行。”馬爾杜搖搖頭,“電話線路出故障了,電話打不出去。”他把腋下的塑料包裹夾好。“沒什麽。如果你願意,請到馬爾科姆的房間去,助哈丁一臂之力。”

馬爾杜走了。

她呆呆地坐在**。愛麗不是個受不起驚嚇的女人,而且她知道格蘭特以前也曾經陷入困境。有一次,他駕車在荒涼的不毛之地迷路4天之久,而且車下的一塊岩石鬆動滾落,他的卡車也隨之跌進100英尺深的溝穀。格蘭特的右腿摔斷了,又沒水喝,但他拖著一條斷腿走了回來。

可是,孩子……

她搖搖頭,竭力擺脫這些念頭。也許孩子都跟格蘭特在一塊。如果格蘭特在公園裏,那麽……還有誰比一位恐龍專家更能把孩子安全帶出侏羅紀公園呢?

公園裏

“我累了。”萊克斯說,“抱我走,格蘭特博士。”

“你這麽大了,不能再要人抱了。”提姆說。

“可是我累了。”萊克斯說。

“好吧。”格蘭特一邊說,一邊把她抱起,“哎喲,你這麽重。”

時間已接近晚上9時。流動的夜霧使圓圓的月亮變得朦朧不清。三個淡淡的身影穿過一片開闊地,向對麵陰森森的樹林走去。格蘭特絞盡腦汁地思考,努力嚐試判斷他們所在的方位。由於他們跨過了被霸王龍踩倒的柵欄,格蘭特心裏很明白,他們正在霸王龍圍場內的某個地方。這可不是他願意留下的地方。他的頭腦裏不斷回憶著霸王龍活動範圍的電腦追蹤圖,即在小範圍內密切追蹤它的行動的那些波浪形曲線。他和兩個孩子現在就在那個小範圍內。

但是格蘭特也記得,霸王龍與其他所有的動物是被隔開的,也就是說,如果他們能跨過這個屏障——一個柵欄,或是深壕,或是這兩者,他們就可以確定已經離開了霸王龍的圍場。

但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沒有遇到屏障。

“你還好嗎,提姆?”

“還好。”他回答。“不過我想我們也許在霸王龍圍場裏麵。”

“我可以確定我們是在裏麵。我希望能盡快出去。”

“你準備進樹林?”提姆問。當他們走近樹林時,林中顯得黑咕隆咚,險惡可怕。

“對,”格蘭特說,“我想我們可以根據動作感應器的號碼判斷我們所在的位置。”

動作感應器裝在離地麵4英尺高的地方,是一些綠色的盒子。有些是獨立式的,大多數被固定在樹上。沒有一部在運轉,顯然,電仍然沒有接通。每部感應器盒子的中間都有一塊玻璃透鏡,玻璃透鏡下麵用漆寫著一個編號。透過霧蒙蒙的月光,格蘭特可以看到前麵一隻盒子上標有T/S/04的編號。

他們進入樹林,四周都是參天的大樹。月色中,霧氣低垂於地麵上,在樹根部繚繞。這是一幅美麗的景象,但是走在這樣的地方卻顯得險象環生。格蘭特留神注意著感應器。它們似乎是依由大到小的順序編號的。他經過了T/S/03和T/S/02,最後來到T/S/01。他抱著萊克斯,覺得累壞了。他真希望這裏就是霸王龍圍場的邊緣,但事實上,這隻不過是林中的另一個盒子。接著看到的盒子上的標號為T/N/01,然後是T/N/02。格蘭特意識到,這些號碼一定是以某一個中心點為基準,按照地理位置來編排的,其原理就跟指南針一樣。他們正由南往北走,因此,接近中點時,數字逐漸變小,然後又漸漸增大。

“至少我們的路線沒錯。”提姆說。

“對。”格蘭特應道。

提姆臉上露出了笑容,卻被藤蔓絆倒了,但他馬上又站立起來。他們繼續走了一會兒。“我爸媽正在鬧離婚。”他說。

“是嗎?”格蘭特說。

“我爸爸上個月搬出去了。他現在在米爾山穀有了自己的住處。”

“哦。”

“他再也不帶著我妹妹到處走了,他甚至抱都不抱她一下。”

“他還說你腦袋瓜裏裝的淨是恐龍。”格蘭特說。

提姆歎了口氣說:“是的。”

“你想他嗎?”格蘭特問。

“不怎麽想,”提姆回答,“隻是偶爾會想起他。但她很想他。”

“誰?你媽媽?”

“不,是萊克斯。我媽媽有個男朋友,她在工作中認識的。”

他們默不作聲走了一會兒,經過了T/N/03和T/N/04。

“你見過他嗎?”格蘭特問。

“見過。”

“他怎麽樣?”

“還可以。”提姆回答,“他比我爸爸年輕,但他是個禿頭。”

“他對你怎麽樣?”

“我不知道,還可以吧。我想他隻是想贏得我的好感。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有時候我媽說我們得把房子賣了搬家,有時候他和我媽深夜裏還打架。我在自己的房間裏玩電腦,但我還是能聽到的。”

“你離婚了嗎?”

“沒有。”格蘭特說,“我妻子很久以前去世了。”

“你現在跟薩特勒博士在一起?”

格蘭特在黑暗中笑了:“不,她是我的學生。”

“你是說她還在上學?”

“是的,讀研究生。”格蘭特停頓了一下,把萊克斯換到另一邊肩膀上,然後他們繼續往前走,經過了T/N/05和T/N/06。遠處傳來隆隆的雷聲,暴風雨已移到南邊。除了單調的蟬鳴聲和樹蛙的輕叫聲,樹林中一片寂靜。

“你有孩子嗎?”提姆問道。

“沒有。”格蘭特回答。

“你準備跟薩特勒博士結婚嗎?”

“不,她明年就要嫁給芝加哥一個相當不錯的醫生了。”

“噢。”提姆說。他聽到這個消息顯得很驚訝。他們又走了一會兒。“那你準備跟誰結婚?”

“我想我誰也不會娶。”格蘭特說。

“我也是。”提姆回答。

他們又走了一會兒。提姆問:“我們要走一整夜嗎?”

“我覺得不行。”格蘭特說,“我們得停下來,至少休息幾個小時。”他看了一眼手表,“不要緊。離我們必須趕回去的時間——離船隻到達大陸的時間,還有將近15個小時。”

“我們到什麽地方停下來休息?”提姆立即問。

格蘭特也在想這個問題。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們可以爬到樹上,在樹上睡覺。但他們必須爬得很高才能保證安全,以免受到動物的攻擊。萊克斯睡著了可能會摔下去。而且樹幹很硬,他們無法好好休息。至少,他不能。

他們需要一個真正安全的地方。他回想坐飛機來這裏的途中看到的設計圖。他記得公園裏每個區域的外圍都有一些建築物。格蘭特不知道這些建築物的具體形狀,因為他沒有見過這一幢幢建築物的平麵圖,而且他也記不清楚它們的確切位置了,但記得它們分散在公園的四處。也許,附近什麽地方就有這樣的建築。

但是,這跟要跨過一道障礙物,走出霸王龍圍場完全是兩碼事。要找到一座建築物意味著你得有那麽一點搜索的辦法。而最好的辦法是……

“提姆,你能幫我抱一下你妹妹嗎?我爬到樹上去看看四周。”

從高高的樹枝間,他可以把林子看個清楚。往左右看去,兩邊都是樹梢。令他驚奇的是,他們幾乎已經到了樹林的邊緣——他們前麵就是一塊開闊地,還有一個通電的柵欄和一道灰白的水泥護壕,再過去便是一大片曠野,他猜想那就是蜥腳類動物圍場。遠處,可以看到更多的樹木,還有朦朧的月光在海麵上閃爍。

他聽到從什麽地方傳來恐龍的吼叫聲,但聲音很遙遠。他戴上提姆的夜視鏡,又向四周望去。他順著彎彎曲曲的灰色護壕看去,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那是一條黑色的狹長便道,通向一個平坦的長方形屋頂。房頂稍稍高出地平麵,但它確實在那裏,而且離這裏不遠。從這棵樹過去,也許隻有大約1/4英裏的路程。

“怎麽啦?”

“我聽到動物的叫聲。”

“沒關係。你現在醒了?我們走吧。”

他拉著她走到柵欄前。柵欄有20英尺高,頂端布有螺旋形的帶刺電線。在月光下,電線顯得很高,離他們很遠。護壕就在柵欄的那邊。

萊克斯疑惑不解地抬起頭看著柵欄。

“你能爬過去嗎?”格蘭特問她。

她將手套和棒球遞給他說:“當然可以。這很容易。”她開始攀爬,“但是我敢打賭,提姆一定過不去。”

提姆轉過身來,怒聲說:“你給我閉嘴!”

“提姆有恐高症。”

“我沒有。”

她已經爬到了頂端:“你真的有嘛。”

“沒有。”

“那你上來,趕上我呀。”

格蘭特轉向提姆。提姆的臉色在黑暗中顯得十分蒼白。這孩子一動不動地站著。“你可以爬過這柵欄嗎?提姆?”

“沒問題。”

“需要我幫助你嗎?”

“提姆是個膽小鬼。”萊克斯大聲喊道。

“那你就錯了,大笨蛋。”提姆說著,開始往柵欄上爬去。

“冷死了。”萊克斯說。三個人站在水泥護壕中齊腰深的臭水中。他們安全地爬過了柵欄,隻是提姆的襯衫被頂端的電線鉤了個洞。然後,他們都滑進了護壕。格蘭特正在想怎樣才能離開護壕。

“至少我幫你把提姆弄過了柵欄。”萊克斯說,“平常他確實是不敢爬這麽高的。”

“感謝你幫了大忙!”提姆帶著譏諷的口氣說。月光下,他看到水麵上漂浮著一塊塊的東西。他順著護壕移動腳步,一邊看著對麵的水泥護壕牆體。水泥牆麵光滑平整,他們不可能爬得過去的。

“哎喲。”萊克斯指著水麵說。

“這不會傷害你的,萊克斯。”

格蘭特終於發現水泥牆上有一道裂縫,一根藤蔓從上麵垂下來,一直垂到水麵。他用勁拉了拉藤條,發現它受得住他的體重。“孩子,我們上去吧。”他們攀著藤蔓往上爬,來到了一塊空地上。

幾分鍾之後,他們穿過這片空地,到了通向簡易輔助道路的堤防,再往右就是喂食樓。

他們走過兩個動作感應器。格蘭特注意到,感應器還是沒有運轉,燈光也不亮,不禁感到有點不安。電力故障已經兩個多小時了,還沒有修複好?

他們聽到遠處某個地方傳來霸王龍的吼叫聲。“它是不是就在附近?”萊克斯問。

“不會的。”格蘭特回答。“我們跟它不在同一個區域內。”他們悄悄走下長滿雜草的堤防,向那座水泥建築物走去。在黑夜裏,那房子像個地堡,顯得陰森可怕。

“那是什麽地方?”萊克斯問。

“這裏是安全的。”格蘭特說,心裏暗自希望那裏真的安全。

大門上掛著一把沉甸甸的掛鎖。格蘭特仔細地檢查著掛鎖,但萊克斯已側著身子從木欄之間鑽了過去。“行了,來吧,兩位。”

提姆跟著鑽了過去。“我想你能過來吧,格蘭特博士。”

提姆說得沒錯。雖然空隙很小,格蘭特還是能夠在兩根木欄之間側過身子進入棚子。一進去,他就感覺有一陣輕度的疲倦向他襲來。

“不知道有沒有吃的東西。”萊克斯說。

“隻有幹草。”格蘭特打開一包幹草,將草鋪在地上,中間的幹草很暖和。他們躺下來,感覺到幹草的溫熱。萊克斯蜷縮在他身邊,閉上了眼睛。提姆用手臂環抱著他的妹妹。他聽到遠處隱約傳來蜥腳類動物的吼叫聲。

但是兩個孩子誰也沒作聲。他們幾乎立即響起了鼾聲。格蘭特抬起手臂想看看表,但太暗了,看不清楚。他感覺到從孩子身上傳來的體溫。

格蘭特閉上雙眼,進入了夢鄉。

控製

馬爾杜和簡羅走進控製室,隻聽見艾諾正拍著手說:“終於找到你了,你這個討厭鬼。”

“你說什麽?”簡羅問。

艾諾用手指指著電腦顯示屏。

“就是它。”艾諾高興地說。

“那是什麽?”簡羅瞪著顯示屏,不解地問。

“我終於找到恢複原始代碼的命令了。有個Fini.obj命令能重置連接參數項,讓柵欄和電力複位。”

“太好了。”馬爾杜說。

“但是這個命令還會導致其他後果,”艾諾繼續說,“它會把可以追蹤查詢它的代碼行給刪除,把自己存在過的所有痕跡徹底破壞,狡猾透了。”

簡羅搖搖頭:“我對電腦懂得不多。”但是他至少知道,如果一個高技術公司退回到原始代碼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出了很大很大的問題。

“來,看看這個。”艾諾一邊說,一邊打出了命令:FINI.OBJ。

屏幕閃了一下,上麵的程式馬上就變了。

馬爾杜指著窗外:“看!”室外巨大的石英燈在公園各處亮了起來。他們走到窗口,向外望去。

“太棒了。”艾諾說。

簡羅問:“這是不是說柵欄的電又通了?”

“不用說,一定是這樣。”艾諾說,“全部供電需要幾秒鍾時間,因為公園裏的柵欄一共有50英裏長,而且發電機一路上得給電容器充電。但是,隻消半分鍾,一切又可以恢複正常運作了。”艾諾指著垂直懸掛著且覆蓋了透明玻璃的公園圖說。

公園圖上,鮮紅的線條彎彎曲曲地從通電位置浮現出來,通向公園的每個地方,這表明電流通向了各處的柵欄。

“感應器也一樣,是的,電腦計數需要幾分鍾時間,但是一切都在運作了。”艾諾說,“9點半之前,那見鬼的東西都會恢複正常,重新開始工作了。”

格蘭特睜開眼睛,大門的木柵欄之間透出縷縷鮮亮的藍光。是石英燈光:電來了!他睡眼惺忪地看了手腕上的手表:正是9點30分。他隻睡著了幾分鍾。他想他還可以再多睡幾分鍾,然後回到空地上,站在動作感應器前揮手,把信號傳出去。控製室的人就會看到他們,他們會派一輛車來把他和兩個孩子接出去,他要告訴艾諾,要他召回補給船。然後,他們就可以回到度假旅館,在他們自己的**舒舒服服地睡一夜了。

他要立即按計劃行動。再過幾分鍾就起身,他打了個哈欠,又閉上了眼睛。

“不錯。”艾諾還在控製室裏,兩眼盯著閃亮的公園圖,“整個公園隻有三個斷流處,比我原先預料的要好多了。”

“斷流處?”簡羅問。

“哪個區的柵欄電流短路了就會自動切斷電源。”他解釋著說,“你可以看到,在第12區,在大路附近有一個大斷流處。”

“那就是霸王龍把柵欄踩倒的地方。”馬爾杜說。

“一點也沒錯。另一處是在這裏,第11區。離蜥腳類動物喂食樓不遠。”

“那個地方為什麽會斷電?”簡羅問。

“誰知道!”艾諾說,“也許是因為暴風雨,或是有樹枝被風刮倒的緣故。我們可以在監控器上檢查一下。第三處在那裏,叢林河邊上,不知道那裏又是怎麽回事?”

簡羅看著看著,公園圖上麵變得更加複雜,布滿了綠色的點和數字。“這些都是什麽意思?”

“表示動物。動作感應器也運作起來了。電腦開始解析公園內所有動物的所在位置。當然也包括進入裏麵的每一個人。”

簡羅緊盯著公園圖說:“你是說格蘭特和孩子……”

“是的,我們把查詢號複位在400以上,這樣,隻要他們在那裏走動,”艾諾說,“動作感應器就會把他們當作額外的動作顯示出來。”他兩眼盯著公園圖又說,“但我還沒有看到任何多餘的動物信號。”

“為什麽要這麽長時間?”簡羅問。

“你必須知道,簡羅先生,”艾諾說,“那邊總是有許多額外的動作信號,比如,在風中搖曳的樹枝,在空中飛的鳥兒,諸如此類。電腦必須先把所有的背景動作排除掉。這也許要花——啊,行了。計數結束。”

簡羅問:“你沒看到孩子?”

艾諾在椅子上扭動了一下身子,又往圖上看去。“沒有。”他說,“此刻,圖上根本沒有出現多餘的信號,那裏出現的一切仍然被認為是恐龍。他們也許是待在樹上,或是在其他某個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我們用不著擔心。有些動物,比如那條大霸王龍,到現在還未露麵。這或許是因為它正在什麽地方睡大覺而沒有走動。格蘭特他們可能也在睡覺,隻是我們不知道。”

艾諾轉身麵對簡羅說:“你也許可以去看馬爾科姆博士現在的狀況如何。告訴哈丁博士,馬爾杜一個小時之後要他幫忙去把恐龍趕回圍場。我會通知哈蒙德先生,我們將馬上著手最後的整頓工作。”

簡羅穿過鐵門,走進度假旅館的前門。他看到愛麗·薩特勒從走廊的那邊走來,手裏拿著毛巾和一盆熱氣騰騰的水。“另一邊有個廚房。”她說,“我們在那裏燒水,消毒繃帶。”

“他怎麽樣了?”簡羅問。

“好得很。”她回答。

簡羅跟著愛麗往馬爾科姆的房間走去,聽到裏麵傳出一陣笑聲,他覺得很驚訝。這位數學家仰麵躺在**,哈丁正在調整靜脈注射管。

“於是另一個人說:‘我老實告訴你,比爾,我不喜歡這個,我還是用回衛生紙吧!’”

哈丁哈哈大笑。

“還真不錯,是吧?”馬爾科姆微笑著說,“啊,簡羅先生,你來看我了。你現在明白在這種情況下把一條人腿拿回來會怎麽樣了吧。”

簡羅略帶遲疑地進了房間。

哈丁說:“他用了大量的嗎啡。”

“我可以告訴你還不夠多。”馬爾科姆說,“老天,他舍不得用藥。他們找到其他的人了嗎?”

“沒有,還沒有。”簡羅回答,“不過我很高興看到你恢複得這麽快。”

“不然還能怎樣呢?”馬爾科姆說,“腿上是穿破骨折,肉可能腐爛了,開始發出相當——嗯,相當刺鼻難聞的氣味。但是我總是說,如果你不能保持那麽一點幽默感……”

簡羅微笑著問:“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當然記得。”馬爾科姆說,“你以為被霸王龍屬雷克斯龍咬了之後,你會忘掉嗎?絕對不會。我告訴你,你這一輩子都休想忘了它。至於我,也許不會記得很久。但是,還是……是的,還是記得很清楚。”

馬爾科姆敘述了他是怎樣在雨中跑出越野車,霸王龍又是怎麽對他緊追不舍的。“那是我自己的錯,它離我太近,但我被嚇壞了。反正,它用嘴巴把我叼了起來。”

“怎麽叼的?”簡羅問。

“咬住我的身體。”馬爾科姆說著,掀起襯衫來。隻見一排青紫色的牙痕呈一個很大的半圓形從他的肩膀一直延伸到他的肚臍處。“用牙齒咬住我,把我提起來,惡狠狠地搖動著我的身體,然後把我往地上一摔。我還算好——當然被嚇昏了,不過,我還沒事——直到它把我摔在地上之前我都沒事。這一摔把我的腿給弄斷了。它咬的傷還不及那一摔的一半狠。”他吸了一口氣,“你想想看。”

“恐怕就是這麽回事,”馬爾科姆說,“要不是那龐然大物根本心不在焉,我懷疑我還能不能生還。說實話,它給我的感覺是相當笨拙,就像是一件比汽車或小型公寓小的東西。”

“你是說它攻擊你的時候並不是全神貫注?”

“我這樣說不好受。”馬爾科姆回答說,“但我確實感到它的注意力不全在我身上。當然啦,我的注意力可全在它身上。不過,它重達8噸,我可沒有這麽重。”

簡羅轉身對哈丁說:“他們現在就要去修補柵欄了。艾諾說,馬爾杜在驅趕動物回自己圍場的時候需要你幫忙。”

“好吧。”哈丁答應。

“隻要你讓愛麗博士留下來陪我,並且有足夠的嗎啡就行了。”馬爾科姆說,“隻要我們這裏不發生馬爾科姆效應。”

“什麽是馬爾科姆效應?”簡羅問。

“謙虛的美德,”馬爾科姆說,“讓我不能向你詳細解釋以我的名字命名的現象。”他又歎息一聲,閉上眼睛。很快地,他便睡著了。

愛麗跟簡羅一起走到外麵的走廊。“別聽他瞎扯。”她說,“他心情過度緊張。直升機什麽時候到?”

“直升機?”

“他的腿需要動手術。你去聯絡叫他們派架直升機來,將他運出這個島。”

公園

那台手提式發電機“哢嗒”一聲,便轟鳴著運轉起來。石英泛光燈在伸縮吊杆的一頭閃著亮光。馬爾杜聽到北邊不遠處的叢林河中傳來河水輕輕的流淌聲,他轉身折回維修車處,看到一名工人拿著一把大動力電鋸從車裏出來。

“不,不,”他說,“隻要繩子,卡洛斯。我們不需要把柵欄鋸掉。”

他又轉回頭看看柵欄。一開始,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短路的部分,因為他們看不清楚,一棵矮小的原始果樹斜倚在柵欄上。這是種植園內的幾棵原始果樹中的一棵。這種樹枝葉茂盛,種它們的目的就是為了將柵欄遮蔽起來。

這棵樹原先是被特地用鋼絲和鬆緊螺絲扣加以固定的。但鋼絲在暴風雨中掙斷了,金屬鬆緊螺絲扣正巧砸在柵欄上,使柵欄的電流短路了。當然,這些都是不應該發生的。在靠近柵欄的地方,公園工作人員應該使用外包塑膠的電線和瓷質鬆緊螺絲扣才對。但是這種事還是發生了。

不管怎麽說,這件工作幹起來並不麻煩。他們隻需把樹從柵欄拖開,拿走金屬螺絲扣,再留下標記,早上園丁就可以來收拾幹淨了。這麽做至多隻需20分鍾,這樣也好,因為馬爾杜知道,雙脊龍總愛待在靠近叢林河的地方。即使工人跟河之間有柵欄隔開,雙脊龍也能夠把使人失明的毒液從柵欄那邊噴射過來。

“什麽亮光?”

拉蒙指向叢林的東邊說:“我從車裏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在那裏,是很微弱的光。你看到了嗎?看起來像是車燈,但它沒有動。”

馬爾杜眯起眼睛仔細看看,也許隻是一盞維修燈。不管怎麽說現在又有電了。“我們等一會兒再管這件事。”他說,“現在,我們還是先把樹從柵欄上移開吧。”

艾諾情緒極佳。公園的秩序差不多已恢複了。馬爾杜在修整柵欄,哈蒙德跟哈丁一塊去監督,把動物趕回它們應去的地方。盡管很疲倦,艾諾仍感覺良好,他甚至有心讓簡羅律師高興一下。“馬爾科姆效應?”艾諾問,“你在為這個煩惱?”

“我隻是好奇而已。”簡羅說。

“你是說你希望我告訴你為什麽伊恩·馬爾科姆是錯的?”

“正是這樣。”

艾諾點上一支煙說:“這是個技術性的問題。”

“不妨讓我聽一聽。”

“好吧,”艾諾說,“混沌理論描述非線性係統。現在它已成了一種用途極廣的理論,用於研究包括從股票市場到心跳節奏的任何事情,是一種十分流行的理論。把它應用於具有不可預測性的任何複雜係統,這是十分流行的做法。明白嗎?”

“明白。”簡羅回答。

“伊恩·馬爾科姆是專攻混沌理論的數學家,相當有趣且風度翩翩,但是他所做的事情,除了喜歡穿黑衣服外,基本上就是使用電腦模擬複雜的係統。哈蒙德熱衷於最新的科學奇想,所以他請馬爾科姆在侏羅紀公園模擬了這套係統。馬爾科姆照辦了。馬爾科姆的模型都是在電腦顯示屏上出現的相空間形狀。你看過嗎?”

“沒看過。”簡羅答。

“嗯,它們看起來像一隻古怪扭曲的船用螺旋槳。據馬爾科姆說,任何係統的行為都是按照這個螺旋槳狀物的表麵進行的。你聽得懂嗎?”

“不怎麽懂。”簡羅說道。

艾諾把手平放在空中。“這麽說吧,把一滴水放在我的手上,這滴水就會從我的手背上滑下去。也許它從手腕處流淌下去,也許會滑到大拇指那裏,也許會從手指中間滾落。我不清楚到底會滑向哪個地方。但我知道它必定會滑向我的手表麵的某個地方,別無選擇。”

“這個我懂。”簡羅說。

“混沌理論對整個係統的處理方法就像一滴從複雜的螺旋槳表麵滾落的水珠一樣,那一滴水會持續滾下,也許會朝外向邊上滑去,會有許多不同的可能性,這要看具體的情況而定。但是,它總是在螺旋槳狀物的表麵移動。”

“是這樣。”

“馬爾科姆的模型往往有一個凸出物或是一個陡坡斜麵,水滴的滑動就從那裏大大加速。他謙虛地把這種加速滑動現象稱為‘馬爾科姆效應’。整個係統可能會突然間癱瘓。他就是這麽說侏羅紀公園的,說它具有潛在的不穩定性。”

“我們當然表示不同意,並對他的報告不予理睬。”艾諾說。

“那樣做明智嗎?”

“那是不言自明的。”艾諾說,“我們畢竟是在跟生物係統打交道。是生命,而不是電腦模型。”

通過刺眼的石英燈可以看到棱齒龍綠色的頭顱從吊鏈中伸出來,舌頭吐在外麵晃**,眼神呆滯。

“小心!小心!”起重機起吊時,哈蒙德大聲喊叫著。

哈丁嘴裏咕噥了一聲,在恐龍頭頸上又輕輕地套上皮頸圈。他不希望妨礙它頸動脈的血液循環。起重機嗡嗡地響著,把恐龍高舉到空中,隨即又把它卸放到等候的卡車上。這隻棱齒龍是隻小恐龍,身長7英尺,體重約500磅。它全身呈深綠色,夾雜著棕色的斑點。此刻它呼吸緩慢,不過看來沒問題。哈丁剛才用麻醉槍射中了它。顯然,哈丁選用的麻醉劑量剛好適中。給體型龐大的動物用麻醉藥總是令人緊張的,用得太少,它們會跑掉,跑到樹林裏你找不到它們的地方才倒下;用得太多,它們的心髒會永遠停止跳動。這隻棱齒龍隻是猛跳了一下就跌倒在地,麻醉得恰到好處。

“注意!當心!”哈蒙德對著工人大喊大叫。

“哈蒙德先生,拜托。”哈丁說。

“唔,他們是應該小心……”

“他們是很小心。”哈丁說。他爬上卡車裝貨平台的後麵,棱齒龍正在往下吊。他替它套上了控製麵具。哈丁替它戴上追蹤心跳情況的心電圖頸圈,然後拿起一個大型的電子體溫計,塞入它的直腸。溫度顯示出來了:華氏96.2度。

“它的情況怎麽樣?”哈蒙德煩躁地問。

“它很好,”哈丁回答,“體溫隻下降了一度半。”

“那太多了,”哈蒙德說,“麻醉太深了。”

“你總不希望它現在就醒來,從卡車上跳下去吧。”哈丁回敬了一句。

來公園之前,哈丁是聖地亞哥動物園的獸醫主任,也是世界鳥類保護方麵的重要專家。他曾走遍全球,與歐洲、印度、日本等國的動物專家就外國鳥類的保護問題進行過探討。當這個古怪的小個子男人出現在他麵前,提供給他一個私人娛樂性公園的職位時,他對此絲毫不感興趣,但是當他了解到哈蒙德所做的事情……就難以放棄了。哈丁天生具有一種學術稟賦,想到有可能寫出第一部獸醫內科教材《恐龍的疾病》,這種吸引力便令人無法抗拒。20世紀後期,獸醫學在技術方麵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一流的動物園開辦了與醫院幾乎沒有差別的獸醫診所,然而新的教科書卻隻是修改舊有的版本而已。身為世界一流的獸醫師,哈丁已沒有什麽領域等待他去征服,但是成為第一位照管一種全新動物物種的人,那還真有點非比尋常!

棱齒龍鼻孔裏哼了一聲,身體抽搐了一下。它的呼吸依然緩慢,視覺反應能力還未恢複。不過,是開車的時候了。“快上車吧。”哈丁喊道,“我們把這位小姐送回它自己的圍場去。”

“生物係統,”艾諾說,“與機械係統不同。生物係統永遠不會處於平衡狀態。它們的內在原本就是不穩定的。它們表麵也許顯得穩定,但其實並非如此。一切都在不斷地運動、變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切都處於崩潰癱瘓的邊緣。”

簡羅皺起了眉頭:“但許多事情是恒定不變的,體溫是不變的,其他的各種……”

“體溫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艾諾說,“無時無刻。它以每天24小時為一周期不斷在變化,早晨最低,下午最高。它隨著情緒、身體狀況、運動、外部氣溫及所攝入食物的不同而變化。它不斷地起伏升降。即使一聲輕笑也能在體溫曲線圖上顯現出來。無論在什麽時候,總有些作用能使體溫上升,另有一些作用使體溫下降。體溫原本就是不穩定的,而生物係統的其他各個方麵也都跟體溫一樣。”

“你是說……”

“馬爾科姆隻不過是又一位理論家而已。”艾諾說,“他總在辦公室裏。當創造了一個理想的飛彈的時候,我們曾碰到一種稱為‘共振側滑’的玩意兒。‘共振側滑’的意思是,飛彈離開發射台時即便有一點點偏差,最後就毫無希望。它必然會失控,必然無法收回,那就是機械係統的特點,一點微不足道的不穩定會變得愈來愈嚴重,直至整個係統全部毀掉。但是,同樣的,這些微不足道的不穩定性對生物係統來說卻是必定存在的、至關重要的。這意味著係統反應適度、健康正常,可是馬爾科姆卻從來不明白這點。”

“你確定他不明白嗎?他看起來對生物與非生物之間的區別相當清楚……”

“注意!”艾諾說,“證據就在這裏。”他指著電腦顯示屏,“不到一小時,公園就會全部恢複正常。唯一還需要我去弄清楚的隻剩電話了。不知怎麽回事,電話仍然沒有通,這種情況按理是不會發生的。不過其他的都運轉起來了,這是事實。”

針頭深深地紮進了恐龍的脖子。這隻處於麻醉狀態的雌性劍龍側身躺在地上。哈丁將藥水注射進它的體內。恐龍立即開始驚醒,鼻孔裏發出哼哼聲,有力的後腿使勁地蹬著。

“所有人快走!”哈丁一邊迅速退後,一邊說,“趕快離開!”

恐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像喝醉酒似的站在那裏。它搖晃著蜥蜴般的腦袋,望著退到後麵石英燈下的人們,眨著眼睛。

“暫時的,”哈丁說,“一會兒就好了。”

恐龍咳嗽一聲,慢慢穿過空地,一直走到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它怎麽不活躍?”

“它會的,”哈丁說,“要過差不多一小時後它才會完全恢複。它沒問題。”他轉身向汽車走去,“行了,我們去收拾另一隻恐龍吧。”

馬爾杜看著最後一根樁子被釘入地麵。繩索被扯緊,那株原始果樹從柵欄上移開了。馬爾杜看到在銀色柵欄的短路部分出現了焦黑的斑紋,柵欄下麵的幾個陶瓷絕緣體破碎了,得把它們換掉。但是要這麽做,艾諾必須先把所有柵欄的電流先切斷才行。

“控製室,我是馬爾杜,我們準備開始修理。”

“好的,”艾諾回答,“現在把你那一段關掉。”

馬爾杜瞥了一眼手表。遠處什麽地方傳來動物的輕輕叫聲,這叫聲聽起來像是貓頭鷹,但他知道那是雙脊龍。他走到拉蒙身邊說:“我們抓緊時間把這事辦完,我還想去弄其他的柵欄。”

一個小時過去了,簡羅目不轉睛地盯著控製室裏那幅發光的公園圖,光點和數字不停地在圖上閃爍變化:“現在是怎麽回事?”

艾諾在控製台上不停地忙著:“我在想辦法讓電話恢複正常。這樣我們就可以打電話找人來救治馬爾科姆了。”

“不是這個,我是指公園那邊。”

艾諾抬頭看了一眼控製板說:“看來他們已經差不多將那些動物安頓妥當了,還有那兩段柵欄也修好了。我跟你說過,公園已恢複控製了,沒有發生馬爾科姆效應那樣的悲劇性結局。事實上,隻有第3區的柵欄……”

“艾諾。”這是馬爾杜的聲音。

“什麽事?”

“你看到那該死的柵欄了嗎?”

“等一下。”

簡羅看到,在其中一個監視屏上顯示的風吹草低,遠處有一個低矮的水泥屋頂。“那是蜥腳類動物喂食樓,”艾諾解釋說,“是我們用來存放設備、儲存飼料等的一個雜物間。公園裏到處都有這樣的建築物,每個圍場都有一間。”監視屏上圖像在移動。“我們現在調轉鏡頭去看看柵欄……”

簡羅看到燈光下一堵金屬網眼的牆體閃閃發亮,一邊被踩倒踏平了。馬爾杜的吉普車和工作人員就在那裏。

“嘿,”艾諾說,“看來霸王龍進了蜥腳類動物的圍場。”

馬爾杜說:“今天晚上它可以飽餐一頓了。”

“我們必須想辦法讓它離開那裏。”艾諾說。

“用什麽辦法呢?”馬爾杜問,“我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製服霸王龍。我會修整柵欄的,但得等到明天天亮才能進去。”

“哈蒙德會不高興的。”

“這個問題等我回來之後再討論。”馬爾杜說。

“也許隻有一隻。”哈丁說,“蜥腳類動物塊頭大,霸王龍弄死一隻就夠它吃上好幾天。”

“我們今天夜裏必須出去逮住它。”哈蒙德說。

馬爾杜搖搖頭說:“我不去。等明天天亮再說。”

哈蒙德不斷地踮起腳來,他每次生氣時都這樣:“你是不是忘了你是為我工作的?”

“沒有,哈蒙德先生,我沒有忘記。但那邊有隻成年霸王龍。你打算怎樣逮住他?”

“我們有麻醉槍。”

“我們隻有安裝了20CC的麻藥彈的麻醉槍。”馬爾杜說,“對付400到500磅重的動物是可以,可是那隻霸王龍重達8噸,它根本就感覺不到這點麻醉藥。”

“可是你訂購了大量的麻醉槍……”

“我曾提出要三支大劑量槍,哈蒙德先生,可你把數量減少了,結果我們隻有一支,而那支現在也沒有了。賴德裏走的時候帶走了它。”

“真荒唐!誰讓他這麽做的?”

“賴德裏與我無關,哈蒙德先生。”馬爾杜說。

“你的意思是說,”哈蒙德問,“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有辦法製服霸王龍嗎?”

“這正是我的意思。”馬爾杜回答。

“真是荒謬、可笑。”哈蒙德說。

“這是你的公園,哈蒙德先生,你不希望讓任何人傷害你的寶貝恐龍。那好,現在你的一隻霸王龍來到了蜥腳類動物的地盤,而你又對此無能為力。”他離開了控製室。

“你等一等。”哈蒙德急忙跟著追了出去。

簡羅兩眼瞪著顯示屏,聽到外麵走廊上大喊大叫的爭吵聲。他對艾諾說:“我想你們還沒有控製住公園。”

“別瞎說。”艾諾又點上一支煙,“我們是這個公園的主人。幾個小時後天就亮了。我們在把霸王龍弄出來之前可能會失去幾隻恐龍,但是,相信我,我們是公園的主人。”

黎明

一陣很響的吱嘎聲把格蘭特從睡夢中吵醒,然後他聽見一陣機器發出的轟隆聲。他睜開雙眼,看到身邊的傳送帶上有一大捆幹草正在往上向屋頂移動,然後又是兩大捆。隨後,機器的轟隆聲戛然而止,就像它剛才突然開始一樣。這幢鋼筋水泥建築物裏又是一片寂靜。

格蘭特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伸了伸懶腰,痛苦地皺皺眉頭,然後坐了起來。

淡黃的光線從側麵的窗戶照射過來。現在已是早晨,他睡了整整一夜!他看了看手表,已是清晨5點。還有將近6個小時船才會被召回來。他呻吟著又往地上一躺,覺得腦袋一陣陣抽痛,渾身像被打了一頓似的疼痛不已。他聽見從拐角處傳來的像生了鏽的車輛發出的咯吱咯吱聲,接著傳來的是萊克斯咯咯的笑聲。

“把食物嚼碎,”萊克斯在說話,“別那麽貪吃,拉爾夫。”

格蘭特轉過拐角,看見萊克斯正站在欄杆旁,拿著一大把幹草喂著欄杆外的一隻動物。那動物看上去像隻粉紅色的大豬,格蘭特剛才聽到的咯吱聲正是它發出的。其實這是一隻小三角龍,跟一匹馬差不多大小。它的頭上還沒有長出犄角,隻是在那雙溫和的大眼睛後長著一個弧形的骨質大頸盾。它把嘴從欄杆空隙中伸過來,萊克斯再度把幹草遞給它時,它的兩隻眼睛看著她。

“這就對了。”萊克斯說,“幹草很多,別急。”她在小三角龍頭上輕輕拍了兩下,“你愛吃幹草,是不是,拉爾夫?”

萊克斯轉過身看見了格蘭特。

“這是拉爾夫。”萊克斯說,“它是我的朋友,喜歡吃幹草。”

格蘭特走近了一步。皺起眉頭,又停住了腳步。

“你好像很不舒服。”萊克斯說。

“我的確覺得很不舒服。”

“提姆也是。他的鼻子都腫起來了。”

“提姆在哪裏?”

“他在撒尿。”她說,“你願意幫我喂拉爾夫嗎?”

小三角龍看著格蘭特,幹草從它的嘴巴兩側冒了出來,它每嚼一下,都有些草往下掉。

“它吃東西時不愛幹淨。”萊克斯說,“而且它也餓壞了。”

小三角龍嚼光之後,舔舔嘴唇,張開嘴巴還要吃。格蘭特看見了它那細長銳利的牙齒和鸚鵡喙似的上齶。

“行了,等一下。”萊克斯又從水泥地上拿一些幹草,“說真的,拉爾夫,”她說,“你媽媽一定從來沒有喂過你吧!”

“它怎會叫拉爾夫呢?”

“因為它長得像我們學校裏的拉爾夫。”

格蘭特走過來,輕輕撫摸它脖子上的皮。

“沒問題,你可以跟它親熱親熱。”萊克斯說,“它喜歡人跟它親熱,對不對,拉爾夫?”

它的皮膚幹燥溫和,上麵有足球那樣的花紋圖案。格蘭特摸它的時候,它輕輕地叫了一聲。欄杆外麵,它那粗大的尾巴快活地不斷在甩動。

“它相當溫順。”

拉爾夫邊吃邊用眼睛看萊克斯,然後又看看格蘭特,毫無害怕的樣子。這使格蘭特想起:恐龍對人類的反應一定與一般動物不同。“也許我可以騎在它的背上。”萊克斯說。

“我敢肯定它會讓我騎的。”萊克斯說,“騎在恐龍背上一定別有一番趣味。”

格蘭特的目光越過欄杆邊的那隻恐龍,向外麵的蜥腳類動物圍場的露天場地看去。天愈來愈亮了。格蘭特心想應該走出去,到外麵的空地上,使空地上方的感應器啟動起來。畢竟控製室的人要花一小時左右才能趕到他這裏來。想到電話至今還打不出去,他頗覺得不悅……

他聽到一陣深深的鼻息聲,仿佛是一匹高大的馬發出的聲音。突然,三角龍變得煩躁不安起來,極力想把頭從欄杆中抽回去,但它的大頸被卡在欄杆中間,於是它惶恐地叫起來。

那鼻息聲又響了,這次離得更近。

拉爾夫前腿騰空,發了瘋似的拚命想從欄杆上擺脫。它的頭前伸後拉,在欄杆上來回蹭著。

“別急,拉爾夫。”萊克斯說。

“把它推出去!”格蘭特說。他伸手扶住小三角龍的頭,用身體抵著它,同時將它斜拉、朝後推。大頸盾終於從欄杆中滑脫,小三角龍頓時失去平衡,側身栽倒在欄杆外麵。然後隻見它身上的陽光被什麽東西的影子擋住了。一隻比樹幹還粗的巨腳出現在眼前,那腳上長著5個彎彎的腳趾,就像大象的腳趾一樣。

拉爾夫抬起頭叫著。另一個頭從上麵低下來出現在它麵前:那頭有6英尺長,還長著3隻長長的白色犄角,兩隻長在一對棕色大眼睛的上方,另一隻小些的角長在鼻尖上。這是一隻成年三角龍。這隻龐然大物盯著萊克斯和格蘭特,慢慢地眨著雙眼,隨後又把目光轉移到拉爾夫身上。它伸出舌頭,舔著小三角龍。小家夥在它的大腿上快活地蹭起來,還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歡叫聲。

“這是它的媽媽嗎?”萊克斯問。

“好像是。”格蘭特答。

“我們也要給媽媽喂食嗎?”

大三角龍已經開始用嘴巴和鼻子輕輕地推著拉爾夫,把它從欄杆邊推開。

“看來是用不著喂它了。”

小三角龍從欄杆邊轉身走開。它們母子倆一起朝空地走去,母親不時地推推孩子,替它指路。

“再見,拉爾夫。”萊克斯搖搖手說。提姆從建築物的隱蔽處走了出來。

“你們聽我說,”格蘭特說,“我準備上山去啟動感應器,讓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裏,這樣他們就可以來接我們。你們得待在這裏等。”

“不行!”萊克斯表示不同意。

“為什麽?留在這裏。這裏安全。”

“你不要離開我們。”她說,“對吧,提姆?”

“對。”提姆回答。

“那好吧。”格蘭特說。

他們從欄杆中間爬出去,到了外麵。

天就要亮了。

空氣溫暖而濕潤。天空呈現一片淡淡的紫紅色。白色的霧氣在地麵繚繞。他們看見那隻三角龍媽媽和它的拉爾夫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邊吃著湖邊樹上的葉子,邊朝一大群鴨嘴龍那邊走去。

再往南,一些鴨嘴龍正在吃那裏低矮的草木,有時它們用後腿站立起來,把前腿搭在樹幹上,以便夠到較高處枝上的葉子。從樹頂上方望去,遠處有一隻巨大的雷龍站在那裏,身體比樹尖還高,小小的腦袋在長長的脖子上轉動著。這真是幅和諧安靜的景象。格蘭特簡直想象不出在這裏會有任何危險。

“哎喲!”萊克斯叫了一聲,並趕緊低頭躲避著。兩隻碩大的紅蜻蜓嗡嗡地從他們身邊飛過,每隻的翼足足有3英尺長。“那是什麽東西?”

“蜻蜓。”他說,“侏羅紀是個大昆蟲的時代。”

“它們會咬人嗎?”萊克斯問。

“我想不會。”格蘭特答。

提姆伸出手去,一隻紅蜻蜓落在他手上。他可以感覺到這隻巨型昆蟲沉甸甸的重量。“它會咬你的。”萊克斯告誡提姆。

但那隻蜻蜓隻是慢慢揮動了幾下它那有粉紅色紋理的透明羽翼。後來,提姆的手臂動了一下,它就飛走了。

“我們從哪條路走?”萊克斯問。

“從那裏。”

他們開始穿過空地,來到安放在沉重的金屬三腳架上的一個小黑盒子前麵。這是一個動作感應器。格蘭特停住腳步,在盒子前來回揮手,但毫無反應。既然電話還沒有恢複,那感應器可能也無法正常運轉。“我們再找一部感應器試試。”他指著空地另一邊說。這時他們聽見遠處傳來大動物的吼叫聲。

“見鬼!”艾諾說,“我就是找不到。”他喝了口咖啡,目不轉睛地盯著顯示屏。他把所有的視頻監視器都關上了,正在控製室內查尋電腦代碼。他覺得快精疲力竭了,因為已經連續工作了12個小時。他轉身麵對著剛從實驗室出來的吳博士。

“找到什麽沒有?”

“電話還是不行。我無法使電話重新正常運轉。我想賴德裏一定在電話上動了手腳。”

吳拿起聽筒,聽見裏麵傳來噝噝的聲音:“似乎是調製解調器的聲音。”

“這麽說,電話線路受到幹擾?”

“是的,大概是這種情況。賴德裏還真行,他在程式代碼中插了一個鎖定裝置,可是我現在找不到,因為我下達恢複命令時抹去了程式清單中的一部分程式。但是,很明顯,關閉電話的指令仍然還在電腦的記憶體中。”

吳聳聳肩說:“那又怎樣?隻要重新啟動就可以了。關掉係統,然後你就可以清除記憶體了。”

“我以前從來沒這麽做過。”艾諾說,“我不願這麽做。也許啟動之後所有的係統都會恢複——但也許不會。我不是電腦專家,你也不是,起碼不是真正的電腦專家。電話線路不通,我們就無法跟任何人聯係。”

簡羅大呼小叫地跑了進來:“我們的電話還不行。”

“正在設法解決這個問題。”

“你們從午夜起就在‘設法解決’了。馬爾科姆的狀況更糟糕了,他需要治療。”

“也就是說我得把它暫時關掉。”艾諾說,“我無法確定一切是否能恢複正常。”

“聽著,”簡羅說,“在那邊的旅館裏有個病人,他需要醫生,否則就必死無疑。隻有通過電話才能把醫生叫來。也許已經有四個人死了。你現在應該馬上把電腦關掉,把電話接通。”

艾諾猶豫不決。

“怎麽回事?”簡羅問。

“這個,不過……安全係統不允許將電腦關閉,而且……”

“那就把那該死的安全係統關掉!你明白嗎?如果得不到幫助,他會送命的!”

“好吧。”艾諾說。

他站起來,走向主機板,打開上麵的幾個小門,把安全開關上的金屬蓋打開,把安全開關一個個關掉。“是你要這麽做的。”艾諾說,“你現在如願以償啦!”

他把總開關猛然一扳。

控製室內一片漆黑。所有的監視器屏幕都不亮了。他們兩個人站在黑暗中。

“我們得等多久的時間?”簡羅問。

“30秒。”艾諾說。

“呸!”他們穿過空地時,萊克斯吐了一口氣。

“怎麽啦?”格蘭特問道。

“什麽鬼味嘛?”萊克斯說,“像腐爛的垃圾一樣,臭氣熏天。”

格蘭特遲疑了一下。他凝望著空地對麵的樹林,看看有什麽動靜,但他什麽也沒發現。連一點風也沒有,樹葉紋絲不動。清晨的一切顯得如此安靜。“我想那是你的想象。”他說了一句。

“不是……”

突然,他聽見了動物的叫聲,是他們身後的一群鴨嘴龍發出來的。起先隻有一隻在叫,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最後那一大群鴨嘴龍全都高聲叫起來。它們顯得焦躁不安,不斷扭動著身軀,慌慌張張地從湖裏出來,圍成一圈,把它們的孩子圍在中間保護起來……

它們也嗅到了那股臭味,格蘭特思忖。

隨著一聲吼叫,霸王龍猛然從50碼以外湖畔的樹林中衝出來,飛也似的大步穿過那片開闊地。它對格蘭特他們視而不見,徑直向那群鴨嘴龍奔去。

“我跟你們說嘛!”萊克斯尖叫著說,“可是沒有人相信我的話。”

遠處,鴨嘴龍叫著開始四散逃命。格蘭特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震顫。“快跑,孩子!”他一把抓住萊克斯,把她拎了起來,和提姆一道飛快地穿過草地。他看見霸王龍來到湖邊,在鴨嘴龍中橫衝直撞。鴨嘴龍甩動著大尾巴以抵禦霸王龍的衝擊,嘴裏還不停地大聲鳴叫。他聽見樹葉的嘩嘩聲,等他再度回頭看時,看見那些鴨嘴龍還在拚命地東奔西竄。

毫無動靜。

艾諾的呼吸急促起來。他扳下開關,然後又向上推了一下,可是依然毫無動靜。他感到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怎麽回事?”簡羅問。

“見鬼!”艾諾說。然後他才想起來,要想重新接通電源,必須先把安全開關打開。他“啪、啪、啪”地把三個安全開關全部打開,重新用彈簧鎖蓋把它們罩起來。然後他屏住呼吸,再度打開電源開關。

房間裏的燈亮了。

電腦嘟嘟地運轉起來。

顯示屏發出了輕微的響聲。

“謝天謝地!”艾諾說。他急忙走到主監視器前,顯示屏上出現了一排排符號。

簡羅伸手抓起聽筒,可是裏麵什麽聲音都沒有,連噝噝的靜電幹擾聲都沒有了——隻有一片寂靜。“這是怎麽回事?”

“等一下,”艾諾說,“重新啟動後所有的模組都得由人工啟動。”說著他趕緊回過身去,接著忙碌起來了。

“為什麽要由人工啟動呢?”簡羅問。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能不能讓我定下心來工作?”

吳說:“這個係統是設計成永遠也不應該關上的。所以,一旦真的關上之後,它就以為某個地方出了毛病,所以它要求你以人工啟動所有模組,否則,如果什麽地方出現了短路,係統就會啟動,短路,再啟動,再短路,就這樣無休止地惡性循環下去。”

“好了,”艾諾說,“可以了。”

簡羅拿起聽筒,開始撥號,突然他停住了。

“天哪,看那是什麽?”他邊說邊指著其中的一個圖像顯示屏。

但艾諾沒在聽他說話,他兩眼正盯著公園圖。上麵,湖邊有一簇密密麻麻的小黑點正在向同一個方向移動,速度快極了,就像一陣旋風似的。

“發生什麽事了?”簡羅問。

“是鴨嘴龍。”艾諾用平和的聲調說,“它們被嚇跑了。”

鴨嘴龍大聲鳴叫著,以驚人的速度向前衝去。它們龐大的軀體緊緊地圍成一團,小鴨嘴龍鳴叫著,竭力使自己不被踩倒在地,這群狂奔的動物掀起漫天黃土。格蘭特看不到霸王龍的身影。

鴨嘴龍正徑直朝著他們這邊狂奔而來。

格蘭特仍然抱著萊克斯,跟提姆一起向一處岩地跑去,那裏有一片茂盛且高聳參天的針葉樹。他們拚命跑著,感到腳底下的大地在顫抖。恐龍的聲音愈來愈近,震耳欲聾,就像是機場上噴氣機的響聲一樣。這聲音響徹雲霄,簡直要撕裂他們的耳膜。萊克斯嘴裏在叫喊著,可是他聽不到她在喊些什麽。他們剛爬上岩石,那群動物就到了他們跟前。

格蘭特看到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的幾隻恐龍,跑在前麵的每隻都有5噸重,但他隻看到它們巨大的腿,接著,煙塵彌漫,立即籠罩了恐龍,格蘭特什麽也看不到了。他隻感覺到它們龐大的身軀、粗大的四肢和痛苦的慘叫聲。一隻鴨嘴龍撞在一塊大礦石上,翻身滾到了對麵的原野上。

又一隻鴨嘴龍的粗粗的尾巴在岩石上狠狠抽打了一下,上麵立刻濺滿了鮮血。格蘭特等打鬥聲移到了左邊,就推著兩個孩子往最大的那棵樹上爬去。他們順著樹枝,飛快地爬上去,周圍塵土飛揚,恐龍驚慌地四處亂竄。當他們爬到20英尺的高處時,萊克斯抓住格蘭特,不肯再繼續爬上去了。提姆也感到十分疲憊,格蘭特心想,他們已經爬得夠高了。透過煙塵,他們可以看到下麵恐龍寬闊的脊背,它們轉著圈,吼叫著。格蘭特把背部靠在粗糙的樹幹上,咳嗽起來。他閉上眼睛,在那裏等待。

艾諾隨恐龍群的移動調整著鏡頭。煙塵慢慢消退了。他看到鴨嘴龍已經四處逃散,霸王龍也停止了追趕,這隻能說明它已經逮住了一隻獵物,現在霸王龍正在湖邊。艾諾看著視頻監視屏說:“最好讓馬爾杜去那裏看看事情糟糕到什麽程度。”

“我去找他。”簡羅說著便離開了控製室。

公園

一聲輕微的劈啪聲,就像是壁爐裏火焰的爆炸聲。有個熱乎乎、濕漉漉的東西輕輕地摩擦著格蘭特的腳踝,使他覺得癢癢的。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巨大的淡棕色腦袋。這個腦袋逐漸變尖,下端是個形似鴨嘴的扁平嘴巴,雙眼凸出在扁平鴨嘴的上邊,就像牛眼一樣溫柔和善,那鴨嘴張開正咬嚼著格蘭特坐著的那棵大樹幹上的樹枝。他看到它嘴裏長有扁平的大牙。它在咀嚼著樹枝,溫熱的嘴唇又一次碰到他的腳踝。

一隻鴨嘴龍。他看到它離他這麽近,感到非常震驚。這並不是因為他害怕。所有的鴨嘴龍都是食草動物,而且這隻鴨嘴龍的行為完全和牛一樣。雖然它的身軀龐大,不過它的行為舉止卻安詳平靜,格蘭特並不害怕。他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小心翼翼、一動不動地看著它吃葉子。

格蘭特感到震驚是因為,他對這隻動物有一種主人般的感覺:這也許是一隻慈母龍,生存於蒙大拿的白堊紀期。格蘭特和約翰·霍納曾經合作,首次對這種動物作過描述。慈母龍這個稱呼的意思是“好媽媽蜥蜴”——人們認為慈母龍精心保護蛋直到幼慈母龍孵出,並且一直照顧它們直到能自食其力時為止。

格蘭特聽到一陣急切的嘰嘰喳喳聲,那個大腦袋立刻低了下去。格蘭特稍稍移動一下,便看到了小鴨嘴龍在大鴨嘴龍腳邊蹦來跳去。小鴨嘴龍全身呈深棕色,有黑色的斑點。大鴨嘴龍的頭低低地垂在地麵上,一動也不動地等著,小鴨嘴龍用後腿站立著,前腿靠在媽媽的下巴上,吃著從媽媽嘴巴兩邊伸出來的樹枝。

鴨嘴龍繼續吃著樹枝,距離格蘭特隻有幾英尺遠。格蘭特看著它扁平的嘴巴上麵那個細長的出氣孔。顯然鴨嘴龍嗅不到格蘭特的氣味,雖然它的左眼正對著他。可是不知怎的,這兩隻鴨嘴龍對他沒有任何反應。

他想起昨天晚上霸王龍也沒有看見他。格蘭特決定做個試驗。

他咳嗽了一聲。

立刻,鴨嘴龍嚇呆了,便僵在那裏,大腦袋突然停止轉動,上下齶也不再咀嚼,隻有眼睛在動著,尋找聲音的來源。過了一會兒,它似乎沒有發現什麽危險,便又繼續咀嚼起來。

太有趣了,格蘭特想。

萊克斯一直坐在他懷裏,這時睜開眼睛問:“嗨,那是什麽?”

鴨嘴龍驚慌地狂吼了一聲,這一聲巨吼把萊克斯嚇了一大跳,她差一點從樹上跌落下去。鴨嘴龍的頭離開樹枝,又大吼一聲。

“別惹它。”提姆在上麵的樹枝上說。

大鴨嘴龍從樹旁走開時,小鴨嘴龍吱吱地叫著,在媽媽的腿邊轉來轉去。大鴨嘴龍歪著頭,好奇地仔細看著格蘭特和萊克斯坐著的樹枝。那上翹的嘴唇,使鴨嘴龍的表情顯得十分滑稽可笑。

“它被嚇呆了?”萊克斯問。

“不,”格蘭特說,“它隻不過有些驚訝而已。”

“那麽,”萊克斯又問,“它會讓我們下去呢,還是會怎樣?”

鴨嘴龍離開他們躲藏的那棵樹已有幾十英尺了,這時它又吼叫了一聲。格蘭特感覺到它是想把他們嚇跑。可是鴨嘴龍看來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它的行為顯得困惑不安。他們靜靜地等著,過了一會兒,鴨嘴龍又走近樹枝,嘴巴移動著希望找到點什麽。很明顯地,它又準備開始吃了。

“算了,”萊克斯說,“我不想待在這裏。”她開始沿著樹枝往下爬。她的行動使鴨嘴龍又一次驚叫起來。

格蘭特很驚訝。他想,隻要我們不動它就看不到我們,過一會它就會忘記我們的存在。這就跟霸王龍一樣——這又是一個兩棲動物視覺皮層的典型例證。對蛙類動物的研究表明,兩棲動物隻能看到移動的物體,比如昆蟲之類的東西。如果某個東西不動,它們根本就看不到。鴨嘴龍看來也是如此。

不管怎樣,慈母龍現在看到這些怪物爬下樹來感到十分不安。它最後大叫一聲,便推著它的孩子慢慢地走開了。它又停頓一下,回頭望了他們一眼,然後繼續向前走去。

他們來到了地麵。萊克斯抖抖身上的衣服,兩個孩子渾身都蓋了一層細細的塵土。四周的草地被踩平了,上麵有一條條的血跡,還有一股酸臭味。

格蘭特看著手表。“我們最好離開這裏,孩子。”他說。

“我們不能不走。”

“為什麽?”

“因為,”格蘭特說,“我們必須告訴他們那條船上的情況,既然他們在動作感應器上看不到我們,那我們就隻能自己一路走回去。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們為什麽不用筏子呢?”

“什麽筏子?”

提姆指著低矮有欄杆的喂食樓,他們就是在那裏過夜的,距離這裏有20碼遠,必須穿過空地。

“我在那裏看到一隻皮筏。”他說。

格蘭特立刻明白了筏子的好處。現在是早上7時,他們至少有8英裏的路程要走。如果能乘上筏子走水道,他們就會比在陸地上行走要快得多。“我們就用皮筏吧。”格蘭特說。

艾諾按下鍵鈕,打開視像搜索裝置。他看著監視器開始掃描整個公園,每兩秒變換一次圖像。這樣一直盯著屏幕看是很累人的,但這是找到賴德裏的吉普車的最快辦法,馬爾杜對此態度十分堅決。他已經和簡羅一起驅車去看過恐龍驚慌地四處亂竄的狀況,然而現在既然已是大白天,他希望能把車找到。他需要那些武器。

他的內部通話係統“哢嚓”一聲響了起來:“艾諾先生,我可以跟你說話嗎?”

是哈蒙德的聲音,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上帝在說話,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你要過來嗎?哈蒙德先生?”

“不,艾諾先生。”哈蒙德說,“你到我這裏來。我跟吳博士都在遺傳實驗室,我們等你來。”

艾諾吸了口氣,從屏幕前走開。

格蘭特跌跌撞撞地在建築物內黑沉沉的角落裏找著。那裏有5加侖的除鏽劑容器、樹木修剪設備、吉普車備用輪胎、防旋風柵欄繩圈、上百磅重的施肥袋、一堆堆棕色的瓷質絕緣器、空氣油罐、工作燈和電纜線等,他在這些雜物之間費勁地往裏走著。

“我沒看到皮筏。”

“繼續找。”

一袋袋水泥、一段銅管、綠色的金屬網……還有兩把塑料槳掛在水泥牆上的彈簧夾中。

“好了。”他說。“可是皮筏在哪裏?”

“一定就在這裏的哪個地方。”提姆說。

“你剛才沒見到皮筏吧?”

“沒有,我隻猜皮筏會在這裏。”

格蘭特把這些雜物翻了一遍,也沒有找到皮筏。不過他卻發現了一套平麵圖。這些圖被卷在一起,塞在牆上的一個金屬櫃裏,由於潮濕起了點點的黴斑。他把平麵圖鋪在地板上展開,抖掉了上麵的一隻大蜘蛛。他盯著那裏看了好一會兒。

“我餓了……”

“等一下。”

這是島上主要地區的詳細地形圖。他們正在這個區域裏。從圖上看來,大湖逐漸變得狹窄,通向他們先前見過的那條河流,而河流彎彎曲曲地向北延伸,一直穿過鳥舍,然後繼續向前流淌,來到離度假旅館不到一英裏的地方。

“嘿!”提姆說,“你看這個。”他將一個金屬箱子遞給格蘭特。

格蘭特打開箱子,發現裏麵有一支壓縮空氣槍和一塊包著麻醉鏢的布條。一共有6把飛鏢,每把都像他的手指那麽粗。上麵標示著摩洛-709。

“幹得好,提姆。”他將布條掛在肩上,把空氣槍別在腰間。

“這是麻醉用的嗎?”

“我想應該是。”

“那皮筏呢?”萊克斯問。

“我想應該是在碼頭上。”格蘭特說。他們一起沿著石子路走去,格蘭特把船槳扛在肩上。“但願是個大皮筏。”萊克斯說,“因為我不會遊泳。”

“別擔心。”格蘭特說。

“也許我們還可以抓幾條魚。”萊克斯說。

他們順著那條路走著,兩邊的斜坡堤岸逐漸升高。他們聽到一陣沉重而均勻的鼻息聲,可是格蘭特找不到它是從哪裏傳來的。

“你確定那裏一定有皮筏嗎?”萊克斯問。

“可能吧。”格蘭特回答。

他們繼續往前走,均勻的鼻息聲也愈來愈響。可是他們又聽到一種持續而嘈雜的嗡嗡聲。等他們走到路的盡頭,來到小小的水泥碼頭邊時,格蘭特不禁嚇呆了。

霸王龍就在那裏。

它筆直地坐在樹蔭下,前腿伸在身前,兩眼睜著,身體一動也不動,隻有頭部隨著每次的呼吸輕輕地上下搖動。嗡嗡聲來自霸王龍身邊的一大群蒼蠅,它們在它的臉上、張著的嘴巴和血淋淋的牙齒上到處爬動。霸王龍身旁側躺著一隻被它殺死的鴨嘴龍,它那血紅的腰上、腿上也叮滿了蒼蠅。

霸王龍離他們隻有20碼遠。格蘭特猜想它一定已經看到了他們,可是那隻龐大的動物卻毫無反應,隻是坐在那裏。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隻霸王龍正在睡覺。它坐在那裏,但是睡著了。

格蘭特示意提姆和萊克斯留在原來的地方,自己慢慢向前走向碼頭,現在他完全暴露在霸王龍的視野中。霸王龍繼續睡著,輕聲地打鼾。

碼頭上有一間漆成綠色的小屋,與樹葉混成一片。格蘭特輕輕拔開門閂把門打開,往裏麵看去。他看到牆上掛著六七件橘紅色的救生衣,地板上放著幾圈柵欄金屬網、幾捆繩子和兩大塊橡膠。橡膠塊用扁橡皮帶緊緊地捆在一起。是皮筏。

他回頭看看萊克斯。

她的嘴動了一下,表示在問:沒有船?

霸王龍舉起前肢,拍打在它的嘴巴和鼻子邊上嗡嗡亂飛的蒼蠅。但除此之外,它一動也不動。格蘭特把一塊橡膠從小木屋拖到碼頭上。這東西出奇地重。他把橡皮帶鬆開,找到了打氣筒。隨著噝噝充氣聲,橡膠體開始膨脹,然後一聲“噝——砰”!它完全充足了氣。這聲音在他們聽來響得嚇人。

霸王龍嘴裏咕嚕了一下,鼻子哼了一聲。它開始活動起來,格蘭特做出準備逃跑的動作,但是霸王龍那巨大笨重的身軀換了個姿勢,然後又靠著樹幹,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裏,打了個長長的響嗝。

萊克斯帶著厭惡的神情用手在麵前來回揮動。

格蘭特緊張得渾身汗水淋漓。他拖著橡皮筏來到水邊,皮筏撲通一聲掉進水裏,濺起一片水花。

霸王龍還在酣睡。

格蘭特把橡皮筏停在碼頭上,回到小木屋取出兩件救生衣。他把救生衣放進皮筏內,然後向兩個孩子招手,叫他們到碼頭上來。

萊克斯嚇得麵如土色,她搖手表示:不。

他打了個手勢表示:過來。

霸王龍繼續沉睡。

格蘭特用手指狠狠地在空中一戳。萊克斯躡手躡腳地向他走去,他做了個手勢要她上皮筏,然後,提姆也跟著上了皮筏,他倆都穿上了救生衣。格蘭特上了橡皮筏後,便把它從岸邊推開。皮筏悄然無聲地漂向湖中。格蘭特拿起雙槳,把它們裝進槳架。他們離碼頭愈來愈遠了。

萊克斯往右一靠,如釋重負地大聲吸了一口氣。但她馬上又露出極為恐懼的樣子,趕緊用手捂著自己的嘴巴。她的身子抖動著,極力壓低自己的聲音:她在克製自己不咳出聲來。

她總是在不該咳嗽的時候咳嗽!

“萊克斯。”提姆用低低的聲音嚴厲地叫道,一麵回頭朝岸邊看去。

她痛苦不堪地搖搖頭,指指自己的喉嚨。他明白她的意思:她的喉嚨發癢,需要喝口水。格蘭特在劃槳,提姆身子側靠著皮筏,用手從湖裏舀起一瓢水,然後把手彎成杯狀,遞給她。

萊克斯突然發出一聲響亮的咳嗽聲。在提姆聽來,這聲音簡直就像子彈出膛般在水麵回**。

霸王龍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就像狗一樣用後腳搔著耳根。它又打了個哈欠。飽餐一頓後它有點昏昏欲睡,現在它正慢慢地清醒過來。

橡皮筏上,萊克斯發出輕輕的含水漱口聲。

“萊克斯,你閉嘴!”提姆說。

“我沒辦法。”她低聲說,然後又咳了一聲。格蘭特手中的槳劃得飛快,用力把皮筏劃到水麵中央。

岸上的霸王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沒辦法,提姆!”萊克斯痛苦地尖聲說,“我克製不住!”

“噓——”

格蘭特以最快的速度劃皮筏。

“它當然會遊泳,你這個白癡!”提姆對著她叫。

岸上的霸王龍來到湖邊,縱身跳進水裏。它猛然向他們遊來。

“可是,我怎麽知道它會遊泳?”她說。

“誰都知道霸王龍會遊泳!書上都是這麽寫的!至少所有的兩棲動物都會遊泳!”

“蛇就不會。”

“蛇當然會。你這個白癡!”

“安靜下來。”格蘭特說,“用手抓住皮筏!”格蘭特目不轉睛地看著霸王龍,觀察它在水中的遊泳姿勢。霸王龍站在齊胸深的水裏,但是它巨大的腦袋高高地露在水麵上。然後,格蘭特意識到它不是在遊泳,而是在湖底走著,因為又過了一陣子,它隻剩下頭頂那一塊——眼睛和鼻孔——還伸出在水麵上。這時它看起來就像一條鱷魚,而且它遊泳的姿勢也很像,大尾巴來回擺動,身後的湖水被它攪得浪花翻滾。霸王龍偶爾拍打水麵時,格蘭特看到了它的後腦之下隆起的背脊肉球,以及沿著長長的尾巴露出的背脊。

完全就像鱷魚,他想,心裏不禁產生一陣不祥的預感。這是世界上最大的鱷魚。

“對不起,格蘭特博士!”萊克斯哭泣著說,“我不是故意的!”

格蘭特回頭瞥了一眼。這裏的湖麵最多隻有100碼寬,他們快到湖中央了。如果他繼續往前劃,湖水又會逐漸變淺,霸王龍就又可以在湖中步行了,而它在淺水裏走得更快。格蘭特調轉船頭,開始往回劃去。

“你在幹什麽?”

這時霸王龍距他們隻有幾碼遠了。格蘭特能夠聽到它靠近時發出的刺耳的喘息聲。格蘭特看著手裏的槳,它們隻是兩塊重量很輕的塑料槳——根本不是武器。

霸王龍的腦袋往後一甩,張開大嘴,露出兩排彎彎的牙齒,然後它肌肉猛然一抽,身體往皮筏猛撲過來。它在舷邊撲了個空,巨大的腦袋一下子落進水裏,激起重重的波浪,皮筏被浪頭推晃開去。

霸王龍沉入水中,水麵咕嚕嚕地冒起一串氣泡。湖麵又恢複了平靜。萊克斯緊緊抓住舷邊的把手,一邊往身後望著。

“它淹死了嗎?”

“沒有。”格蘭特說。他看到氣泡,然後是水麵細微的水波……向皮筏靠近……

“別鬆手!”他大叫一聲。霸王龍用腦袋頂著橡皮筏的底部,斜著把它頂出水麵。皮筏在空中搖搖晃晃地旋轉起來,然後又“撲通”一聲落到水中。

“想想辦法!”萊克斯尖聲地叫,“想想辦法!”

格蘭特把空氣槍從腰帶上拔出來。這槍在他手裏顯得小得可憐,但是如果他能射中霸王龍的敏感部位,眼睛或鼻子,就有可能……

霸王龍在皮筏邊上露出水麵,張開嘴巴,吼叫著。格蘭特瞄準了一下,然後便開火。麻醉鏢在空中一閃,打在霸王龍的臉上。霸王龍甩了一下頭,又吼叫一聲。

格蘭特回頭一看,發現那隻小霸王龍正在岸邊,蹲伏在死了的鴨嘴龍身上,想把獵物據為己有。小霸王龍啃咬著鴨嘴龍的屍體,然後高高昂起頭,大吼一聲,大霸王龍也看到了這一切,並立即做出反應——它回頭奮力向岸邊遊去,來保護自己的獵物。

“它走了!”萊克斯高興得拍手大聲尖叫起來,“它走啦!啦啦啦啦啦……笨蛋恐龍!”

小霸王龍從岸上挑戰似的吼叫著,大霸王龍勃然大怒,劃水全力向岸邊遊去。它衝上碼頭,飛奔上山,水從它碩大的身上不斷往下滴。小霸王龍頭一低馬上跑開了,嘴裏塞滿了咬來的鴨嘴龍肉。

大霸王龍向它追去,從死鴨嘴龍的身旁經過,隨即便消失在山的那邊。他們聽到它最後幾聲嚇人的怒吼,然後皮筏往北劃去,繞過一個彎道劃進河中。

格蘭特已精疲力竭了,他背一斜癱了下來,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幾乎快喘不過氣來。他躺在皮筏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

“你沒事吧,格蘭特博士?”萊克斯問。

“從現在起,請你們按我說的去做,可以嗎?”

“喔……好吧。”她吸了口氣,似乎他剛才提出的是世上最不合理的要求似的。她將手臂伸進水裏,在水裏浸了一會兒。“你不劃了。”她說。

“我累了。”格蘭特回答。

“那我們怎麽還在動?”

格蘭特坐起來,她說的是真的。皮筏平穩地向北漂去。“一定有水流。”這股水流正帶著他們往北方旅館的方向漂去。他看了看手表,很驚訝地發現才7點15分,離他上次看表隻過了15分鍾。可是他卻覺得似乎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格蘭特躺下去,背靠著橡皮筏的舷緣,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