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這條曲線被重新畫出時,細節就更清楚了。

——伊恩·馬爾科姆

侏羅紀公園

他們走進一條兩旁棕櫚樹成蔭的通向遊客中心的綠色通道。處處都是大片精心培育的植物,使他們更加感覺到他們正進入一個新的世界,一個史前的熱帶世界,同時將現實的世界拋在後麵。

愛麗對格蘭特說:“看起來相當不錯。”

“嗯,”格蘭特回答,“我想靠近些看它們。我要把它們的腳趾提起來,檢查它們的爪子,摸摸它們的皮,打開它們的嘴巴,看看它們的牙齒。要不然,我心裏就沒個底。但是說真的,它們看起來挺好的。”

“我想這稍稍改變了你的領域。”馬爾科姆說。

格蘭特搖搖頭。“它改變了一切。”他說。

150年來,從歐洲發現巨大的動物骨骼後,恐龍的研究就成了科學推論的一種運用。古生物學通過化石骨骼和消失已久的大型動物的足跡來尋找摸索,從本質上來說是在做探測工作。最傑出的古生物學家通常也就是最擅長推論的高手。

古生物學中所有重大的爭論都是以這種方式進行的——包括那場關於恐龍是不是恒溫動物的激烈爭論,而格蘭特是其中的關鍵人物。

科學家總是把恐龍歸類為爬行類動物,是從外界吸取它們生活中所需要熱量的冷血動物。一隻哺乳動物能使食品轉化為身體中的熱量,但冷血爬行類卻做不到。少數研究者——主要是耶魯大學的約翰·奧斯莊和羅比特·貝克手下的一批學者——終於開始懷疑,那種以為恐龍是懶惰的冷血動物的觀念,是不是能恰如其分地解釋關於化石的記載。據過去典型的推論習慣,他們都是從幾方麵的證據得出結論的。

首先是姿勢:蜥蜴和冷血爬行類都是彎腿懶洋洋地爬行,緊靠地麵取暖。蜥蜴沒有足夠的力量,難以用腳站立幾秒鍾。許多恐龍卻能運用它們的後腳直立行走。在當今存活的動物中,隻有恒溫的哺乳動物和鳥類才會出現直立姿勢。因此恐龍的姿勢表明它們是恒溫動物。

接著他們研究了生物的代謝過程,計算出把血液壓到腕龍18英尺長的脖子上所需的壓力,從而得出結論:隻有四心室的溫血心髒才能完成這種循環現象。

他們又研究足跡。他們根據留在泥土上的化石足跡推斷出,恐龍跑得和人一樣快,這樣的敏捷性也表明恐龍是恒溫動物。他們又在北極圈發現了恐龍的遺跡,以冷血爬行類來說,生活在這樣一個寒冷的環境中是不可能的。同時,對群居行為的最新研究表示——主要是以格蘭特的工作為基礎,研究使人們聯想到恐龍有複雜的社交生活,還會撫養它們的後代,而這是冷血爬行類做不到的。海龜拋棄它們的蛋,但是恐龍卻不這麽做。

關於恐龍是否為恒溫動物的爭論吵吵嚷嚷地持續了15年,最後,恐龍是快速行走、動作敏捷的動物的新觀念終於被接受——但這並不表示持久的對立現象已完全消失。在會議上,仍然有些同行互相不理睬。

此刻,如果恐龍能進行無性生殖——呃,那麽格蘭特的研究領域將會立刻改變。

關於恐龍的古生物學研究就會結束,包括保存巨大骨骼和接納眾多吵吵嚷嚷的在校兒童的博物館、陳列骨骸的大學實驗室、研究論文、雜誌刊物在內的整個計劃,都完了。

“你看起來似乎並不覺得心煩意亂。”馬爾科姆說。

格蘭特搖搖頭:“在我們這個領域裏,這件事已經被討論過了。許多人想過它將會成為事實,但沒想到會那麽快。”

“這就是人類啊。”馬爾科姆大笑起來,“人人都知道它會成為事實,但都沒想到那麽快。”

他們一踏上那條小路便看不到恐龍了,但是仍能聽到它們在這裏發出吹喇叭似的柔和聲音。

格蘭特說:“我隻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從哪裏得到DNA的?”

格蘭特知道,在柏克萊、東京、倫敦的實驗室裏存在著一種特殊看法,也就是,以無性生殖來繁衍諸如恐龍這樣已絕種的動物,是有可能的——如果你能得到一些恐龍的DNA的話。問題是,已知的恐龍都是化石,而石化過程破壞了絕大部分的DNA,使它變成無機物質。當然,倘若一隻恐龍是冰凍的或是被保存在泥沼裏,或是在沙漠裏被風幹,那麽它的DNA也許可以複原。

但是從來沒有人發現過冰凍的或是風幹的恐龍。所以,無性生殖是不可能的。沒有繁殖的基因,所有的現代遺傳技術都毫無用處。這就像有一部靜電影印機,卻沒有可用來影印的東西一樣。

愛麗說:“你不能重新造出一隻真正的恐龍,因為你得不到真恐龍的DNA。”

“除非還有我們沒想到的方法。”格蘭特說。

“什麽方法?”她問。

“我不知道。”格蘭特答。

他們越過柵欄,向遊泳池走去。池裏的水向外溢,形成道道瀑布,流進一個個較小的石池裏。這個地區種著巨大的蕨類植物。“這難道不是一種奇觀嗎?”雷傑說,“尤其在有霧的日子裏,這種植物確實有助於創造一種史前的氣氛。當然啦,這些是真正的侏羅紀蕨類。”

愛麗不再吭聲,仔細地看著這些屬於侏羅紀的蕨類。沒錯,它們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是一種在化石中被大量發現的植物,足足有2億年的曆史,現在卻隻有在巴西和哥倫比亞的潮濕土壤裏才能夠被見到。但是,不管是什麽人決定在池邊種植這種特殊的蕨類,他顯然不知道,這種蕨類植物的孢子裏含有致命的植物堿,甚至光是碰一下它那迷人的綠色葉子,就能讓你不舒服。如果小孩子萬一不小心吃上一口,幾乎是必死無疑——其毒性超過夾竹桃15倍。

愛麗心想:人們對植物的認識太幼稚了。他們就像選擇要掛在牆上的畫那樣,隻根據其外表來選擇植物。他們從未想到植物事實上是生機勃勃的東西。它們忙碌地進行著呼吸,並運用著吸入、排泄、繁殖等一切功能——應有的防衛功能。

但是愛麗知道,在地球的曆史上,植物的進化就像動物一樣,也有競爭,甚至在某些方麵比動物更為劇烈。蕨類中的毒素就是植物逐漸發展演變,本身包含化學武器的一個小例子。有一種萜烯會分泌出毒素毒化它們周圍的土壤,滅絕其競爭對手,植物堿則會使昆蟲和食肉動物(還有兒童)無法食用它們;而費洛蒙用於傳遞信息。當一棵道格拉斯冷杉遭到甲蟲攻擊時,它會分泌出一種抵製甲蟲啃噬的化合物——這片森林遠處其他地方的冷杉也同樣會分泌出這種物質。這是樹對遭到的攻擊做出的反應,因為那棵樹的根部會秘密地向土壤中分泌出一種植物合成物,向其他的樹報警。

一般人以為,地球上的生態環境是由活躍在一片綠色景致中的動物所組成的,他們嚴重地曲解了他們所看到的景象。那片綠色的景致是個活生生的繁忙世界。為了爭取陽光,植物生長著,延伸著,盤繞著,彎曲著,它們還不斷地與動物相互作用著——它們的樹皮和刺令一些動物望而卻步;它們使另外一些動物中毒;為了促進自身的繁衍,它們提供食物給其餘的動物,借它們來傳播花粉和種子。這是個複雜的動態的過程。這個過程對愛麗永遠充滿吸引力。而且她知道,大多數人對於這個過程根本是一無所知。

如果在池邊種植具毒性的蕨類暗示了什麽的話,那很明顯,侏羅紀公園的設計者顯然過於粗枝大葉,他們應該更小心些。

“這難道不是很神奇嗎?”雷傑說,“如果你向前看,你就會看到我們的度假旅館。”

愛麗看到一幢引人注目的低矮建築物,屋頂聳立著一座玻璃角錐形塔。

“這裏就是你們在侏羅紀公園內居住的地方。”

格蘭特的套房呈米黃色調。藤製家具被漆成綠色,透露著叢林的氣息。這個房間還沒全部完工。壁櫥裏放著幾堆無用的雜物,地板上散放著一段段的電線管。角落裏放著一部電視機,電視機上有一張卡片。

第2頻道:棱齒龍高地區

第3頻道:三角龍活動區

第4頻道:蜥腳類動物沼澤區

第5頻道:食肉動物鄉土區

第6頻道:南劍龍區

第7頻道:迅猛龍穀

第8頻道:翼手龍峰

他發現這些名稱很有趣。格蘭特打開電視機,裏邊隻出現一片幹擾波。他關掉電視機走進臥室,把小提箱扔到**。床的正上方是一個角錐形的天窗。它使你產生了一種露營的感覺,就好像是睡在星空下一樣。令人遺憾的是,這些玻璃由一根根笨重的桁條保護著,在**灑下了一道道陰影。

格蘭特停了下來。他曾看過度假旅館的設計圖。他不記得天窗上有這些桁條。事實上,它們似乎是後來加上去的,顯得十分粗糙,玻璃牆外是一副黑色的鋼架,桁條就焊接在架子上。

格蘭特迷惑不解地從臥室走到客廳去。他的窗口剛好麵對著遊泳池。

“順便跟你提一下,格蘭特,那些蕨類是有毒的,”愛麗走進他的房間時說,“而且,你注意到這房間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他們改變了設計圖。”

“沒錯,我也是這麽想的。”她在房間裏踱來踱去。“窗子很小,”她說,“玻璃是經過調整的,而且安在鋼框裏。門上還包著鐵皮,但沒有這個必要。我們進來時,你看到柵欄了嗎?”

格蘭特點點頭。整個度假旅館圍著由一英寸厚的鋼條組成的柵欄。柵欄經過精心的美化,被漆成深淺一致的黑色,就像熟鐵一樣,但任何刻意的裝飾都不能掩蓋金屬的厚度以及12英尺的高度。

“我也認為設計圖沒包括柵欄。”愛麗說,“據我看,他們好像已經把這個地方變成了堡壘。”

格蘭特看看表。“我們一定得問問這是為什麽。”他說,“30分鍾後開始參觀活動。”

當恐龍統治地球之時

他們在遊客中心碰麵。這棟建築有兩層樓高,所有的玻璃都被鑲在**的、電鍍成黑色的桁條和支架上。格蘭特覺得,這棟建築毫無疑問是高科技的產物。

那裏有一個小禮堂,由自動的機器霸王龍控製著。它氣勢洶洶地站在展覽區入口處,入口處貼著一幅標語,上麵寫著“當恐龍統治地球之時”。再往前是其他的展覽:什麽是恐龍?什麽是中生代世界?展覽還沒有布置好,地板上到處都是電線和電纜。簡羅登上講台和格蘭特、愛麗及馬爾科姆交談。他的聲音在會場裏發出輕微的回聲。

哈蒙德坐在後麵,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我們即將去參觀那些設備,”簡羅說,“我可以肯定,哈蒙德和他的助手將在光線最佳的時候展示所有這一切。在我們出發之前,我想重新思考一下我們為什麽在這裏,以及在我們離開之前,我需要做出什麽決定。首先,你們此刻都意識到,在這個島上,通過遺傳工程培育出來的恐龍,被允許在一個類似自然公園的環境中自由活動,進而吸引觀光客。目前這裏尚未開放觀光,不過一年後可望實現。”

“現在,我要問你們一個簡單的問題。這個島安全嗎?觀光客安全嗎?在這裏飼養恐龍安全嗎?”

簡羅調暗了室內的燈光:“現在有兩件證據需要我們處理。首先是由格蘭特博士鑒定的,一隻從未在哥斯達黎加島上發現過的恐龍。這種恐龍僅由它的殘骸而被鑒定出來。發現的時間是今年7月,據說它在沙灘上咬了一位美國女孩。格蘭特博士將告訴你們詳細的情況。我已經向保存殘骸的那家紐約實驗室提出申請,請他們將它空運到這裏,以便我們可直接檢查。同時,還有第二件證據。

“哥斯達黎加有一個優秀的醫療係統,這個係統記錄了各式各樣的病例資料。3月初,有幾份報告說蜥蜴咬死了搖籃中的嬰兒,而且,我要補充一下,蜥蜴還咬死了酣睡中的老人。這些蜥蜴咬人的事件從安馬洛亞到彭塔雷納斯的海岸村莊均有零星的報道。3月之後,這類報道停止了。不過,我得到了聖何塞的民眾健康服務處的這張關於今年上半年西海岸城鎮嬰兒死亡率統計表。

“請你們注意這張圖表的兩個特征。”簡羅繼續說,“首先,一、二月份嬰兒死亡率較低,然後三月份形成高峰,四月份又降低。但是從五月一直到七月,死亡率又很高,而七月正是那位美國女孩被咬傷的月份。民眾健康服務處發覺,似乎有什麽因素正影響著嬰兒死亡率,但沿海村莊裏的工作人員對此卻沒有任何報告。這個圖表的第二個特征是,死亡率往往在雙周時形成高峰,實在令人費解。這似乎暗示著某種交替變化現象正發生作用。”

燈光又亮了起來。“好了,”簡羅說,“這就是我要說明的證據。現在各位有……”

“我們可以替自己省去一大堆麻煩,”馬爾科姆說,“我現在就為你做解釋。”

“你可以?”簡羅問。

“是的,”馬爾科姆說,“首先,有的動物很可能已離開這個島了。”

“哼,胡說八道!”哈蒙德在後麵咆哮著。

“第二,從民眾健康服務處的這張圖表幾乎可以肯定,這種現象與已離開這裏的任何動物無關。”

格蘭特問:“你怎麽知道?”

“你得注意這圖表上交替出現的高峰與低穀,”馬爾科姆說,“這是許多複雜係統的共同特征。比如,水龍頭滴水。如果你隻將水龍頭打開一點兒,水會不斷地滴出,像這樣:答,答,答。但是如果你再擰開一點,流出的水會不穩定,那你就得到大小不一的小滴,滴答、滴答,就像那樣。你可以自己試試。不穩定造成交替——這是一個信號。在任何一個社區調查一種新疾病的傳染情形,你都會發現和這個相同的交替式圖表。”

“那你為什麽說,這種情況不是逃跑的恐龍引起的呢?”格蘭特問。

“因為這是個非線性信號。”馬爾科姆說,“你得有上百隻逃跑的恐龍才會產生這樣的結果。而我不認為已有上百隻恐龍逃跑。所以我斷定還有一些其他現象,就像是有一種新的流行感冒造成了你在圖表中看到的波動。”

簡羅說:“但你認為有些恐龍已經逃跑了。”

“是的,很有可能。”

“為什麽?”

“這都是由你們在這裏想達成的目標所引起的。注意,這個‘島’正在進行重建昔日自然環境的嚐試,創造一個滅絕動物自由漫遊的封閉世界,對吧?”

“是的。”

“但是就我個人的看法而言,這樣的事是不可能完成的。這些數字顯示,根本不需要進行計劃。這就像是我在問你,每年上億的收入是否要納稅一樣。你根本不必掏出計算機來算就知道,你必須納稅。同樣,我也絕對能確定,人類不可能用這種方式再現自然,或企圖把它封閉起來。”

“為什麽不能呢?畢竟有動物園……”

“動物園並沒有創造大自然。”馬爾科姆說,“讓我們說得再清楚一點,動物園隻是利用已經存在的自然界,稍稍地加以改造,成為動物的棲息之處。但即使是那些極微小的改變也常會失敗,因為動物時常會逃跑。同時,動物園不會是這麽個公園的仿效模式。這個公園的企圖比動物園要野心勃勃得多了。它的企圖更像是想在地球上建立一個太空站。”

簡羅搖搖頭:“我不懂。”

“嗯,這很簡單。除了空氣可以自由流動外,這個公園的其他所有東西都被刻意隔離了起來。沒有任何東西進來,也沒有任何東西出去。這裏飼養的動物絕不可能與地球上更大範圍的生態環境接觸。它們絕對跑不出去的。”

“它們也從來沒逃跑過。”哈蒙德吼道。

“這樣的封閉是不可能的,”馬爾科姆平靜地說,“絕對辦不到。”

“可以辦到,無論何時都可以的。”

“對不起!”馬爾科姆說,“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麽。”

“你這個驕傲自大的下賤小人。”哈蒙德說著站起來,走出了房間。

“先生們,各位。”簡羅說。

“很抱歉!”馬爾科姆說,“但我仍然保留我的觀點。事實上,我們稱為‘自然’的東西是一個比我們願意接受的要微妙得多的複雜體係。我們賦予大自然一個簡單的形象,然後再笨拙地將它加以修補。我不是環境保護論者,但你們必須明白你們所不明白的事情。這個觀點需要被強調多少次?這種證據我們需要看到多少次?我們建造了阿斯旺水壩,並且聲稱它將振興整個國家。結果它卻毀了富饒的尼羅河三角洲,造成瘟疫蔓延,並且破壞了埃及的經濟。我們建造了……”

“抱歉!”簡羅說,“我想我聽到了直升機的聲音。它可能帶來了要給格蘭特博士看的標本。”他起身向屋外走去,其餘的人也跟著他走出去。

在山腳下,簡羅的喊叫聲蓋過了直升機的聲音。他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來。“你做了些什麽?你邀請了誰?”

“放輕鬆點嘛。”哈蒙德說。

簡羅高聲叫道:“你那該死的腦袋瓜是不是有問題啊?”

“喂,注意這邊。”哈蒙德挺直身子說,“我認為我們必須把事情弄清楚……”

“不。”簡羅說,“不,是你必須把事情弄清楚。這不是聯誼會,也不是周末旅行……”

“這是我的島。”哈蒙德說,“我想請誰就可以請誰。”

“這是一次對你的島的非常嚴肅的調查。因為你的投資者擔心這個島已經失去控製了。我們認為這是個非常危險的地方,而且……”

“你不是要關閉我的島吧,簡羅?”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這樣做的。”

“這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哈蒙德說,“不管那個渾蛋數學家說什麽……”

“這不是……”

“我將證明它是安全的……”

“我希望你把他們立即送回直升機上。”簡羅說。

“不行。”哈蒙德指著天上的雲說,“它已經離開了。”

直升機旋翼的聲音確實消失了。

“該死!”簡羅說,“你難道不明白你在做不必要的冒險嗎?”

“啊,”哈蒙德說,“我們以後再說吧。我不想讓孩子失望煩心。”

格蘭特轉過身,看到雷傑帶著兩個小孩走下山坡。那個男孩大約11歲。小女孩比他小幾歲,大約是七八歲,她的頭發塞在棒球帽裏,一個棒球手套掛在肩上。這兩個孩子步履敏捷地沿著一條小道從直升機場走來,但在離簡羅和哈蒙德還有一段距離時便停了下來。

簡羅低聲說:“我的天啊!”

“現在,放輕鬆點。”哈蒙德說,“他們的父母快要離婚了,我希望他們在這裏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

小女孩猶豫不決地揮揮手。

“嗨,爺爺。”她喊道,“我們到了。”

遊覽

提姆·墨菲立刻看出事情有些不對勁。他的祖父和那位站在他對麵的紅臉年輕人正在爭吵。其他的成年人則站在他們後麵,看起來臉色也都挺尷尬的,一副不自在的樣子。亞麗克西斯也感受到了這種緊張的氣氛,她畏縮不前,把棒球拋向空中。提姆不得不推推她:“走啊,萊克斯。”

“你自己去嘛,提米。”[5]

“不要當孬種。”他說。

萊克斯惡狠狠地看著他,但艾德·雷傑興高采烈地說:“我來把你們介紹給各位,然後我們就可以去參觀了。”

“我要走了。”萊克斯說。

“我隻是先介紹你們一下嘛。”雷傑說。

“不,我要走了。”

但是雷傑已經開始做介紹了。首先是跟他的祖父打招呼,祖父親了親他們。然後,他把他倆介紹給和祖父爭吵的那個人。這個身體強壯的人名字叫簡羅。至於其他人的介紹,對提姆來說根本是一團迷霧。他隻記得,有個金發碧眼的女人穿短褲,一個留絡腮胡的男人身穿工作褲和夏威夷襯衫,看起來像個在戶外生活的人。接著是一名從大學來的胖胖的年輕人,他是搞電腦的。最後是一位穿黑衣服的男人,身體瘦削,他沒有和他倆握手,隻是點點頭而已。提姆嚐試對周圍的人們形成完整的印象。他們注視著那名金發碧眼女人的雙腿。突然間他想到那個留絡腮胡的男人是誰了。

“你好像看呆了。”萊克斯說。

提姆說:“我認識他。”

“喔,當然啦。他剛剛才被介紹給你。”

“不,”提姆說,“我有他的書。”

那個留絡腮胡的男人問:“是什麽書,提姆?”

“《恐龍所失去的世界》。”提姆說。

萊克斯暗自偷笑。“爸爸說,提姆隻想著恐龍。”她說。

提姆幾乎沒有聽清楚她說的話。他在思索他對格蘭特有什麽了解。格蘭特是幾名提倡恐龍是恒溫動物的理論的主要倡導者之一。他在蒙大拿州一個叫蛋丘的地方已進行了大量的挖掘工作。這座山丘之所以出名,是因為許多恐龍蛋都是在那裏被發現的。迄今為止,絕大部分被發現的恐龍蛋都是格蘭特教授的挖掘成果。他還是個優秀的插圖畫家,在自己的書中畫了不少插圖。

“隻想著恐龍?”留著絡腮胡的男人說,“嗯,事實上,我也是一樣。”

“爸爸說,恐龍真的很笨。”萊克斯說,“他說提姆應該到戶外去,參加更多的體育活動。”

提姆覺得很困窘。“我想你該走了。”他說。

“一會兒就走。”萊克斯說。

“你不是挺急的嘛。”

“你不認為我自己知道該怎麽做嗎,提姆?”她說著便把雙手放在臀部,模仿她媽媽生氣的姿態。

“聽我說,”艾德·雷傑說,“我們為什麽不直接去遊客中心,那不就可以開始參觀了?”大家開始出發。提姆聽到簡羅對他祖父輕輕說:“光憑這個,我可以把你宰了。”提姆抬起頭來,看到格蘭特博士走到他身邊。

“你有多大,提姆?”

“11歲。”

“你對恐龍產生興趣有多久了?”格蘭特問。

提姆吞吞吐吐地說:“沒多久。”他覺得和格蘭特博士交談令人感到緊張。“偶爾,我能說服全家人時,我們就去博物館,尤其是我爸爸。”

“你爸爸對恐龍不怎麽感興趣嗎?”

提姆點點頭。他告訴格蘭特他家上次去自然曆史博物館的情景。他爸爸一邊看骨骼,一邊說:“這骨骼很大。”

提姆當時說:“不,爸爸,這隻算是中等的。”

“噢,我可不知道。在我看來,它已經相當大了。”

“它甚至還沒有成年呢,爸爸。”

他爸爸眯著眼睛看骨骼:“這是什麽?屬於侏羅紀嗎?”

“天哪!不,是白堊紀。”

“白堊紀?白堊紀和侏羅紀之間有什麽差別?”

“隻差1億年。”

“白堊紀比較早嗎?”

“不,爸爸,侏羅紀比較早。”

“嗯,”他爸爸說著,又走了回來,“對我而言,它實在大得可怕。”他向提姆轉過身去,希望提姆表示同意。提姆知道他最好還是同意爸爸的看法,因此,他輕聲細語地咕噥了幾句。他們繼續往前走去看另一個展覽。

提姆在一副骨骼麵前站了很長的時間,這是屬於霸王龍屬的雷克斯龍,地球上有史以來最大的食肉動物。他爸爸最後問道:“你在看什麽?”

“我在數椎骨。”提姆回答。

“椎骨?”

“尾巴部位的。”

“我知道什麽是椎骨。”他爸爸有些火了。他又在那裏站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數它們幹嗎?”

“我認為一定搞錯了。霸王龍的尾巴上應該隻有37塊椎骨,而這條尾巴上的椎骨卻多得多。”

“你是打算告訴我,”他爸爸說,“自然曆史博物館有一副骨骼搞錯了,我簡直難以相信。”

“它的確是錯了啊。”提姆說道。

他爸爸踱步朝角落的一名服務人員走去。“你剛才做了什麽啦?”他媽媽問他。

“我什麽也沒做,”提姆回答,“我隻說這隻恐龍有問題,就這樣而已。”

他爸爸帶著一臉滑稽可笑的表情走了回來。當然啦,因為服務人員告訴他,霸王龍的尾巴有許多塊椎骨。

“你是怎麽知道的?”他爸爸問。

“我從書上看到的。”提姆回答。

“那太令人驚訝了,兒子。”他說著把手放在提姆的肩上,捏了一下。“你的腦袋裏真的全在想恐龍啊。”

他爸爸接著說,他想看電視的後半場球賽,萊克斯說她也想看,因此,他們就離開了博物館。提姆沒有看過其他的恐龍,那就是為什麽他們要先去那裏的原因。可是他們家的情況就是這樣。

提姆又糾正了一下自己,他們家的事情常常就是這樣。如今,他爸爸將和他媽媽離婚,情況也許就不一樣了。他爸爸已經搬走。即使提姆剛開始時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他希望這樣。他猜他媽媽有一個男朋友,但他不能確定。

不過,當然啦,他絕不會跟萊克斯提這件事的。萊克斯因為要與爸爸分離已經傷透心了。幾個星期來,她一直悶悶不樂……

“它是5207號嗎?”格蘭特問。

“你說什麽?”提姆問。

“博物館裏的那隻霸王龍,是5207號嗎?”

“是的,”提姆回答,“你怎麽知道?”

格蘭特微微一笑:“許多年來,他們一直說要對它加以確定,但是現在他們也許再也不會那樣做了。”

“為什麽?”

“原因就是這裏發生的一切,”格蘭特說,“就在你祖父的島上。”

提姆搖搖頭,他不明白格蘭特在說什麽。“我媽媽說這裏隻是一個休閑度假區,可以遊泳,還能打網球。”

“不完全是。”格蘭特說,“我們一邊走,我一邊解釋給你聽。”

我現在成了倒黴保姆啦,艾德·雷傑滿肚子委屈地想著。他在遊客中心一邊等待,一邊用腳輕輕踢著地板。這就是那老人交代他的任務:你要像鷹一樣看好我的孫子,這個周末你得對他們負責。

艾德·雷傑一點都不喜歡這份工作。他覺得這有失他的身份。他可不是那種照顧孩子的人。就那件事來說,他也不是個導遊,哪怕是為大人物服務。他是侏羅紀公園公關部門的負責人。從目前到一年後正式開放的這段時間裏,他還得做許多準備工作呢。光是和舊金山、倫敦的公關事務所及與紐約、東京的辦事處取得協調,就已經有忙不完的活了——尤其是因為現在還無法讓那些辦事處知道這個休閑度假區的魅力何在。這公司在策劃一項很費勁的宣傳活動,但卻缺乏具體可宣傳的內容,因此,他們心裏都非常不高興。畢竟,再有創造力的人也不能做無米之炊。他們需要有人鼓勵他們發揮最佳競技狀態。他不能把時間浪費在帶領科學家進行參觀上。

但這就是公關職業中令人煩惱的地方——沒人把你當作專業人員。雷傑在這個島上進進出出已經有七個月了,他們仍然逼他幹雜活兒。就像一月的那件事情,哈丁本應該處理那件事的,可是,結果卻落到雷傑頭上。他怎麽懂得照顧某個生病的人呢?而現在,他又得當導遊和保姆了。他轉過身來數人頭,還是少了一個人。

不一會兒,他看到薩特勒博士從他身後的洗手間裏出來。

“好,諸位,我們開始參觀第二層。”

提姆與其他人一起,隨著雷傑先生爬上通向二樓的黑色懸空樓梯。他們路過一塊招牌,上麵寫著:

封閉區

閑人勿進

提姆看到這塊招牌時,背上感到一陣涼意。他們順著二樓的走廊走。走廊麵向陽台的那麵牆全是玻璃,陽台上的棕櫚樹籠罩在薄霧中。另一麵牆上有幾扇板門,好像是辦公室:公園管理員……遊客服務部……總經理……

他們走著,來到了一道玻璃隔板前,上麵又有一塊招牌。

招牌的下麵還寫著其他注意事項。

注意

畸胎物質

孕婦不得入內

危險

使用放射同位素

易導致癌症

提姆變得愈來愈興奮。畸胎物質!能導致怪胎的東西!這使他毛骨悚然。但他聽了艾德·雷傑的話後又大為失望。“不要介意那些招牌,它們隻是為了有合法的理由而設的。我向你們保證,這裏的一切都絕對安全。”他帶著他們穿過房門,門的另一側站著一名守衛。雷傑轉過身來麵對這群人。

“也許你們已經注意到,我們這個島上的人員被減少到最低的限度。我們總共隻需要20個人就可以管理這個地區。當然啦,有客人時,我們的人會多些。不過此時此刻,這裏隻有20個。這是我們的控製室,整個公園都是由這裏控製的。”

他們在窗前停下來,朝一間黑咕隆咚的房間看,這房間看起來就像一間小型的航空地麵指揮中心。那裏垂直放著一張透明的玻璃製公園地圖,麵對地圖的是一排發光的電腦控製台。一些屏幕上顯示著數據,但絕大多數屏幕上顯示的是來自公園和各個地區的視頻畫麵。房間裏隻有兩個人,他們站在那裏說話。

“左邊那個人是我們的總工程師約翰·艾諾,”雷傑指著那個瘦削的男人說,“那個身穿短袖衫、係著領帶、抽著煙、站在他旁邊的,是我們公園的管理員羅伯特·馬爾杜先生,來自內羅畢的著名白人獵人。”馬爾杜身強力壯,身穿卡其布服裝,太陽眼鏡在他的襯衫口袋上晃來晃去。他掃視了一下那群人,微微點了下頭,便轉向電腦屏幕。“我相信,你們一定很想看看這房間,”雷傑說,“但是,我們先來看看如何獲得恐龍的DNA吧。”

門上寫著“萃取室”的字樣,而且就和實驗大樓裏的所有房門一樣,用安全卡才能打開。艾德·雷傑把安全卡插到門縫裏。隻見光一閃,門便打開了。

提姆在裏麵看到一間充滿綠光的小房間,四位穿實驗服的技師正潛心用雙管立體顯微鏡進行觀察,或是注視高解析度電視屏幕上的畫麵。這房間裏到處都是黃石頭。這些石頭有的放在玻璃櫥裏,有的放在紙箱子裏,還有的放在大型折疊式的盤子裏。每一塊石頭上都貼有標簽,用黑墨水編上了號碼。

雷傑把亨利·吳介紹給大家,他是一個30多歲身材瘦長的男子。“吳博士是我們的頭號遺傳學家。我請他跟大家說說我們在這裏幹什麽。”

亨利·吳微微一笑。“至少,我會嚐試跟大家說說看,”他說,“遺傳學比較複雜。你們也許想知道我們恐龍的DNA是從哪裏來的?”

“我曾經想過這個問題。”格蘭特說。

“事實上,”吳博士說,“有兩種可能的途徑。用洛伊抗體萃取技術,我們有時可以直接從恐龍的骨骼裏得到DNA。”

“成效怎麽樣?”格蘭特問。

“嗯,在變成化石的過程中,可溶解的蛋白質大部分被濾掉了。不過,如果把化石碾碎,並采用洛伊的程序,仍然可以重新取得20%的蛋白質。洛伊博士自己就利用這個程序從絕種的澳洲有袋動物中獲得了蛋白質,還從古代人的遺傳裏萃取了血球。他的技術實在太精湛了,因此,隻用50毫微克的材料就能工作,那是1克的一億分之五而已。”

“那麽你在這裏也采用了他的技術啦?”格蘭特問。

“隻是當作一種替代方法。”吳博士說,“正如你所想象的,20%的產量滿足不了我們工作上的需求。為了進行無性生殖,我們需要恐龍的全部DNA。我們在這裏得到了,”他拿出一塊黃石頭,“從琥珀中——史前樹液已變成樹脂化石。”

格蘭特看了看愛麗,又看了看馬爾科姆。

“那真是個聰明的辦法。”馬爾科姆點頭說。

“我還是不明白。”格蘭特承認。

“樹脂,”吳博士解釋說,“常常滴到昆蟲身上,把它們裹起來。於是,那些昆蟲在化石中被保護得很好。人們在琥珀中能找到各類昆蟲,包括那些吮吸大動物血的吸血昆蟲。”

“嗯,很可能是這樣。”

“然後,昆蟲被保護在琥珀裏……”格蘭特搖搖頭,“這要是行得通的話,我就不是人。”

“我向你保證,它確實行得通。”吳博士說完,向一架顯微鏡走去。一名技術人員在那裏把一塊內含一隻蒼蠅的琥珀碎片放在顯微鏡下適當的位置上。當那名技師把一根長針穿過琥珀插入史前蒼蠅的胸部時,大家都一起看著監視器。

“如果這隻昆蟲上有異體血球的話,我們就能把它全部萃取出來,得到原始的DNA,那個已絕種的動物的DNA。當然,我們隻有把它萃取出來,進行複製和試驗之後,才能確切知道那是什麽。這就是我們五年來一直在從事的工作。這是一個冗長而緩慢的過程,但我們受益不淺。

“事實上,用這個方法來萃取恐龍的DNA,要比萃取出哺乳動物的DNA稍微容易些。因為哺乳動物的紅細胞沒有細胞核,因此它們的紅細胞中也沒有DNA。如果你想以無性生殖來繁殖哺乳動物,你必須找到一個白細胞。白細胞比紅細胞少得多,但恐龍身上有帶核的紅細胞,就像現代鳥類一樣。我們掌握的許多跡象中有一項就是,恐龍根本不是真正的冷血動物,它們是外皮堅韌的大鳥。”

提姆看到格蘭特博士仍然是滿臉懷疑的神色。他還看到丹尼斯·賴德裏那個肥胖、邋遢的家夥一點也不感興趣的表情,好像他什麽都已明白似的。賴德裏急切地要去看隔壁的房間。

“我以為賴德裏先生已經發現我們工作的下一個步驟了,”吳博士說,“那就是我們如何鑒定已萃取出來的DNA。為此,我得使用大功率的電腦。”

他們穿過滑門,走進一間溫度很低的房間。那房間裏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兩個6英尺高的圓塔豎立在房間中央,沿牆擺著幾排齊腰高的不鏽鋼盒。“這是我們的高技術自動洗衣間。”吳博士說,“沿牆擺著的這些盒子全部都是自動化的基因程序裝置,它們在克雷XMP超級電腦的操縱下高速運轉。屋子中間的那兩個塔形裝置就是克雷XMP電腦。事實上,你們現在正置身於一個功率驚人的基因工廠中。”

屋子裏有好幾部監視器正在高速運轉,你簡直無法看清它們顯示的是什麽。吳博士按了一個按鈕,顯示了一個圖像。

“你們剛才看到的是恐龍DNA小碎片的實際構造。”吳博士說,“注意,這個化學結構序列是由4種基本的化合物組成:腺嘌呤、胸腺嘧啶、鳥糞素和胞核嘧啶。這麽多量的DNA所包含的指令信息或許能製造出個蛋白質,也就是說,一種荷爾蒙或一種酶。完整的DNA分子包含3億個這樣的基質。如果我們每秒鍾像這樣看一次屏幕,每天看8小時,你需要兩年多的時間才能看完DNA的完整結構。DNA分子就有那麽大。”

“這是同一部分的DNA,限製酶的位置已經確定。正如你們在1201行上所看到的,兩個酶可在損傷點的任何一側切開DNA。我們通常是讓電腦來作選擇的,但我們還必須知道我們插入哪一種含氮鹽基來修理損傷處。為了做到這點,我們得把各種DNA切片進行排列,就像這樣。

“現在我們正在尋找一個DNA的碎片。這個碎片疊蓋了損傷區域,能告訴我們什麽遺失了。你們可以看到,我們不僅能找到這個碎片,而且可以進行更精確的修複工作。你們看到的‘黑條’表示限製性碎片——這是恐龍DNA的一小部分,這些碎片由酶切開並加以分析。電腦正在通過尋找密碼重疊部分來重新組合、編排這些碎片。這有點像把難題做整合。電腦可以很快地完成這項工作。

“這就是由電腦修複的DNA。你們所看到的這項操作,在一個常規實驗室裏可能要花上幾個月的時間,然而我們隻需幾秒鍾就可以完成。”

“你們處理所有的DNA嗎?”格蘭特問。

“噢,不,”吳回答說,“那不可能。我們已經比20世紀60年代前進了一大段。當時要譯出屏幕上出現的一批代碼,整個實驗室得做上整整4年。而現在電腦隻要兩個小時便可完成。但是,即使如此,DNA分子還是太大了。我們隻看到那些因動物種類而異,或與現存生物DNA碎片不同的那部分的DNA。物種之間相異的核苷酸隻占總數的百分之幾。我們要分析的就是這些相異部分,而這仍然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丹尼斯·賴德裏打了個哈欠。很久以前他就斷定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是在做這類事情。兩年前,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就雇用賴德裏設計公園的控製係統。開始設計的一個參數需要3×109個單位的數據庫記錄。賴德裏以為弄錯了,便打電話給阿爾托要求證實。他說參數沒錯,是3億條記錄。

賴德裏設計過許多大型係統。他因曾為多家跨國公司設計了全球電話通讀係統而聞名遐邇。那些係統常常有上百萬個記錄,他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了,但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的需要量竟還要大得多……

賴德裏對此大為不解,便去找劍橋麻省理工學院附近的辛包裏克斯的巴尼·費洛斯。“是什麽樣的數據有3億條記錄,巴尼?”

“那是弄錯了。”巴尼笑著說,“他們在尾數後麵多添了一兩個零。”

“沒有搞錯,我已經檢驗過了,他們要的就是那麽多。”

“是啊,”賴德裏說,“我知道。幸運的是,他們沒叫我設計整個係統,隻要我將整個係統儲存起來。但盡管如此……這些儲存資料能做什麽用呢?”

巴尼皺起眉頭:“你的工作要求保密嗎?”

“是的。”賴德裏說。他的大部分工作都簽署過條約不泄密的協議。

“能告訴我點什麽嗎?”

“這是個生物工程公司。”

“生物工程,”巴尼說,“嗯,那顯然……”

“什麽?”

“DNA分子。”

“喔,得了吧,”賴德裏說,“沒有人能夠分析DNA分子。”他知道生物學家正談論關於人類基因組的研究計劃,來分析完整的人類DNA結構。但這可能需要全世界的實驗室竭誠合作,幹上10年才行。這是個宏大的計劃,就像製造原子彈的曼哈頓計劃一樣。“這是家私人公司嘛。”

“需要3億條記錄,”巴尼說,“我不知道除了研究DNA之外還有可能是什麽。或許他們對設計這個係統持樂觀態度。”

“的確是非常樂觀。”賴德裏說。

“也許他們隻不過是分析DNA片段,但他們得有超強的隨機存取記憶體才行。”

這樣比較講得通。某些儲存資料搜尋技術要消耗大量的記憶體。

“你可知道是誰在設計係統?”

“不知道。”賴德裏回答說,“這家公司對這一切守口如瓶。”

“嗯,我猜測他們所做的很可能與DNA有關。”巴尼說,“是什麽樣的係統?”

“多實驗數學程式規劃係統。”

“‘多實驗數學程式規劃係統’,你的意思是不止一部克雷電腦?”巴尼緊皺著眉頭,反複思索著,“還能告訴我一些別的嗎?”

“很抱歉!”賴德裏說,“我不能。”他又回去設計他的控製係統。整個設計花了他和他的設計小組一年多的時間。由於公司不願告訴他子係統的用途,使得整個工作倍添困難。公司給他的指示異常簡潔:“設計一個儲存記錄的模組”或者“設計一個用於屏幕顯示的模組”。他們給他設計參數,但並沒有提供任何關於使用的細節,他隻能盲目地工作。現在係統已經完成並在運轉了,但這係統卻有許多缺陷,他對這個絲毫不感到驚訝。他們還能期望些什麽呢?他們現在驚慌失措地把他找來,對“他的”設計中所缺乏的東西感到憂心忡忡。真令人討厭,賴德裏思忖。

格蘭特提問題時,賴德裏不禁又想到那群人。“一旦電腦分析出DNA,你們又怎麽知道它所編的密碼是指哪種動物呢?”

“我們有兩種方法。”吳回答說,“第一種是染色體圖譜。DNA的演變非常快,這一點與生物體中的其他結構十分相似——如手、腳或其他任何肉體所組成的部分。所以,我們可以輸入一份未知的DNA,用電腦粗略地測算出它在進化過程中的位置。這項工作浪費時間,不過仍可以做到。”

吳聳聳肩。“那就是培養它,然後看看它究竟是什麽。”他說,“這是我們經常采取的方法。我會讓你們看看這種方法的全部過程。”

隨著參觀的繼續,提姆愈來愈不耐煩。他喜歡技術性的東西,但即使是這樣,他也漸漸失去了興趣。他們來到一個房門前,門上寫著“受精室”。吳博士用他的安全卡打開房門,他們走進去。

提姆見到這房間裏的技術人員也正在顯微鏡邊忙碌著。房間的後半部則完全籠罩在藍色的紫外線下。

吳博士解釋,他們所從事的DNA培養工作,要求在非常準確的時刻迅速中斷細胞的分裂,所以他們備有世界上毒性最強的毒劑。“蜥毒、秋山仙堿、貝塔生物堿,”他指著一排在紫外線照射下的注射器說,“它們能在一兩秒鍾內殺死任何生物。”

提姆很希望能多了解這些毒素,但吳博士又開始枯燥無味地談論起關於使用受精鱷魚卵細胞和替換DNA之類的事情。接著格蘭特提了幾個複雜的問題。房間的一側擺著許多標有N2液標簽的大鋼瓶。房間裏還放著巨大的立式冷藏櫃,架子上擺滿了冷凍的胚胎。每個胚胎都用小小的銀箔包著。

萊克斯覺得厭煩極了,賴德裏則在打哈欠,就連薩特勒博士也失去了興趣。提姆看膩了這些難以了解的實驗室,他想去看恐龍。

下一個房間的門上標著孵化室。“這裏有點暖和、潮濕,”吳博士說,“我們將室內溫度保持在華氏99度,相對濕度是100%。同時,我們還保持高達23%的氧氣濃度。”

“這很接近侏羅紀的氣候條件。”格蘭特說。

“是的,至少我們認為是這樣。如果有人覺得頭暈的話,請告訴我。”

吳博士把安全卡插入門縫中,外麵的那道門“噝”的一聲打開了。“有一點要提醒大家:不要碰這房間裏的任何東西。皮膚的油脂會滲透進一些恐龍蛋。當心頭部上方,感應器一直都在移動。”

吳又打開通向動物繁殖間的內層門,他們走了進去。提姆看到的是一個完全沐浴在紅外線中的大房間。恐龍蛋就放在長桌子上。它們的輪廓在籠罩著桌麵且噝噝作響的霧氣中若隱若現,而且輕輕晃動著。

“爬蟲類的蛋中含有大量的卵黃,不過卻沒有水分。胚胎必須從周圍的環境中吸取水分,所以才會有這些霧氣。”

吳博士解釋說,每張桌上放著150個蛋,是新的一批DNA產物,桌上的每一批蛋都標有數字以示區別。如STEG-485/2或TRIC-390/4等等。工作人員在齊腰深的霧氣中,每小時翻動蛋一次,並用溫度感應器測量溫度。頭頂上的電視攝像機和活動感應器正在監視著整個房間。一個懸掛的感應器從一個蛋轉向另一個蛋,用一根柔韌的棒子輕輕地觸碰它們,發出嘟嘟聲,然後又不停地進行下去。

“生長需要多長時間?”

“恐龍成熟得很快,2到4年即可發育成熟。所以公園裏已經有許多成年的恐龍了。”

“這些數字是什麽意思?”

“這些代碼,”吳說,“標明了不同批的DNA萃取物。前4個字母說明正在生長的動物種類,那裏的TRIC是指三角龍,STEG是指劍龍。”

“那這個桌上的呢?”格蘭特問。

代號是XXXX-0001/1,下麵潦草地寫著“假設Coelu”。

“這是一批新的DNA。”吳說。“我們不知道它到底會長成什麽。第一次的萃取物,我們無法從中斷定那是什麽動物,你可以看到上麵寫著‘假設Coelu’,那很可能就是虛骨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一種小型的食草恐龍。我很難記住這些動物的名字。到目前為止,現有已知的恐龍大約有300種。”

“是347種。”提姆說。

格蘭特笑了笑,然後說:“現在有什麽正在孵化嗎?”

“目前沒有。孵化時間因各動物而異,但一般來說,需要兩個月左右,我們正設法加快孵化速度,以便減輕孵化人員的負擔。你們可以想象得到,150隻動物在幾天內同時出生會是怎樣一種情景。當然啦,其中的大多數都不能存活。事實上,這些標著X的蛋隨時都能孵化。還有什麽問題嗎?沒有?我們去育幼室吧,新出生的動物都在那裏。”

這是間環形的房間,室內一片白色。房間裏擺著幾個早產嬰兒保溫箱,和醫院育嬰室的一樣。不過眼前箱子內卻是空無一物,地上撒滿了碎布和玩具。一個身穿白色外衣的年輕女人背對著他們坐在地板上。

“你今天有什麽收獲嗎,凱西?”吳博士問。

“收獲不多,”她回答道,“隻有一隻幼龍。”

“讓我們看看。”

那女人站起來,立到一旁,提姆聽到賴德裏說:“它看起來真像是隻蜥蜴。”

地板上的那隻動物約有一英尺半長,大小與小猴子差不多。深黃色的皮膚上帶有棕色條紋,就像老虎一樣。它的頭部像蜥蜴一樣,有長長的口鼻部。它靠強壯的後腳站立著,用一條粗粗的尾巴來平衡身體。它那個細小的前肢在空中揮舞著。它把頭歪向一邊,注視著這群目不轉睛地看著它的參觀者。

“是迅猛龍。”格蘭特輕聲地說。

“蒙古地區來的迅猛龍。”吳點點頭,“是食肉動物,剛出生6個星期。”

“嗨!”

“它們能跳躍。”吳說道,“幼龍能跳躍。事實上,成年龍也可以。”

提姆抓住那隻迅猛龍,將它遞給吳博士。這隻小東西並不重,大約有一二磅左右。皮膚溫暖,十分幹燥。小腦袋離提姆的臉隻有幾英寸的距離。烏黑、細小而明亮的眼睛直盯著提姆。小小分叉狀的舌頭正一伸一縮。

“它會傷害我嗎?”

“不,它很友善。”

“你確定嗎?”簡羅關切地問。

“噢,非常確定。”吳說,“它至少要再長大一些才會有危險性,不管怎麽說,幼龍還沒有牙齒,甚至連卵齒也沒有。”

“卵齒?”賴德裏說。

“大多數恐龍都生有卵齒,就像犀牛角一樣,是長在鼻尖上的小角。這小角可以幫助它們從蛋殼內破殼而出,但食肉恐龍沒有,它們是用尖尖的口鼻部在蛋殼上弄破一個小孔,然後孵化人員再幫助它們出來。”

“你們得幫助它們出來。”格蘭特搖著頭,“那如果在野外怎麽辦?”

“在野外?”

“當它們在野外繁殖,”格蘭特說,“而且自己築窩的時候。”

“喔,它們不可能那樣做的。”吳說道,“我們飼養的動物都不能繁殖。這就是為什麽我們要建這個育幼室的原因。這是更新‘侏羅紀公園’中動物的唯一途徑。”

“為什麽這些動物不能繁殖呢?”

“唔,你們可以想象得到,讓它們不能繁殖這一點非常重要。”吳說。“每當我們遇到這樣的關鍵問題時,會設計多餘的係統,也就是說,我們通常會準備至少兩個控製程序。我們有兩個毫不相關的理由可說明它們為什麽不能繁殖。首先,它們不能孵化出來,因為這些蛋我們都用X光照射過了。”

“第二個原因呢?”

“‘侏羅紀公園’中的所有動物都是雌性的。”吳高興地說。

馬爾科姆說:“我認為必須進一步澄清這個問題,因為據我所知,用X光照射往往靠不住。照射劑量可能不對,或是照射部位有偏差……”

“沒錯,”吳說,“但我們有充分的自信,已經破壞了它們的性腺組織。”

“迄今為止,所有的動物都是雌性的,”馬爾科姆說,“這經檢查核實過嗎?是否有人到野外去提起恐龍的裙子看一看?我的意思是,到底怎樣才能確定恐龍的性別呢?”

“它們的性器官隨著種類不同而異。有些種類容易辨別,有些種類則較困難。不過要回答你的問題——也就是我們認為所有動物都是雌性的理由——那就是,事實上是我們使它們變成這樣的,我們控製了染色體,控製蛋內的繁殖環境。從生物工程的觀點來說,雌性較容易養育。你們很可能知道,所有脊椎動物的胚胎生來都是雌性的。我們的生命都是從雌性開始的。一定要有外加的因素,如在發育的某個時間裏分泌激素,才能使生長中的胚胎轉變為雄性。但如果任其自由發育,胚胎自然會變為雌性。所以,我們所飼養的動物都是雌性的。我們有時傾向於用雄性稱呼替某些恐龍命名,如霸王龍屬的雷克斯龍,我們便稱它為‘他’。事實上,它們都是雌性的,而且請相信我,它們的確無法繁殖。”

“它要你喂它食物。”吳說。

“它吃什麽?”

“老鼠,不過它剛剛吃過。所以我們現在就不再喂它了。”

小恐龍的身子向後仰,盯著提姆。它的前肢在空中亂揮。提姆看見它每隻前肢隻有三趾,上麵長著小小的爪子。然後,這隻恐龍又把頭埋到他的脖子裏。

格蘭特走過去仔細地打量著這隻小動物。他摸了摸那隻三趾的前肢。他問提姆:“你不介意吧?”提姆把這隻食肉恐龍放到他的手上。

格蘭特輕輕地指了指小動物的背,專注地觀察它,小恐龍不斷地來回扭動著。接著他把它高高地舉起,看看它的側麵。這隻小動物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它不喜歡那樣,”雷傑說,“不喜歡遠離人體。”

這隻恐龍仍然在尖叫著,但是格蘭特不理睬他,他捏捏它的尾巴,能摸到骨頭。雷傑說:“格蘭特博士,對不起!請你小心些。”

“我不會傷害它的。”

“格蘭特博士,這些動物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在它們那個時代,沒有人類會去撥弄它們,把它們弄疼。”

“我沒有撥弄它,把它……”

“格蘭特博士,請把它放下。”雷傑說。

“但是……”

“現在放下。”雷傑開始生氣了。

格蘭特把動物還給提姆,這隻動物馬上停止了尖叫。提姆感到它小小的心髒在他的胸前激烈地跳動著。

“對不起!格蘭特博士。”雷傑說,“這些動物年幼體弱,我們已經失去好幾隻了。有的患上出生後的綜合病,而我們卻把它當作腎上腺炎治療。有時,它們生下來不到5分鍾便死去了。”

提姆撫弄著這隻小恐龍。“好,小寶貝。”他說,“現在一切都正常。它小小的心髒仍然怦怦直跳。”

“我們覺得應當以最仁慈的態度來對待這裏的動物,這點十分重要。”雷傑說,“我答應隨後會有機會讓你對它們進行檢查。”

但是格蘭特沒有離開。他又向提姆懷裏的那隻小動物走去,目不轉睛地看著它。

這隻小迅猛龍突然狂怒地張開它的嘴巴,向格蘭特發出“噝噝”的叫聲。

“太吸引人了。”格蘭特說。

“我能在這裏和它玩玩嗎?”提姆問。

“現在不行。”雷傑一邊說,一邊看了看表,“3點了,這是參觀公園的最佳時刻。你們能看到,所有的恐龍都聚集在棲息地,這些棲息地是我們替它們設計的。”

提姆放下迅猛龍,小動物馬上匆促地穿過房間,抓過一塊碎布塞進自己的嘴裏,然後用那小小的爪子使勁地拉著碎布的另一頭。

控製

在走回控製室的路上,馬爾科姆問:“我還有一個問題,吳博士。到目前為止,你們共培育了多少不同的動物?”

“沒錯,是15種。”艾德·雷傑點頭說。

“你不知道確切的數目?”馬爾科姆說,一邊故意做出十分驚訝的樣子。

吳笑了。“在培育了12種之後,我就不再去計算到底有多少種啦。”他說,“而且你得明白,有時候我們認為我們正確地培育了一個動物——從DNA的觀點來看是這樣,因為這是我們的基礎工作——這種動物長到6個月後,麻煩就出現了。於是我們意識到,其中一定出了差錯。一種釋放刺激基因沒有起作用,一種荷爾蒙沒有釋放出來,或是在培育程序中的其他問題。因此我們又得回到那種動物的設計圖版前來,情況就是這樣。”他微笑著說,“有一陣子,我以為我已有了20多種動物,可是現在卻隻剩15種啦。”

“這15種裏有一種是……”馬爾科姆向格蘭特轉過身去,“叫什麽名字?”

“始秀顎龍。”格蘭特說。

“你們製造了幾隻始秀顎龍,或是叫其他什麽名字嗎?”馬爾科姆問。

“哦,是的,”吳立即回答說,“始秀顎龍是一種十分與眾不同的動物,而且我們培育了相當多。”

“為什麽要培育那麽多?”

“唔,我們希望侏羅紀公園盡可能有一種真實的環境,愈逼真愈好,而始秀顎龍是生存在侏羅紀裏的地道食腐動物,很像黑背豺。所以我們希望到處都有始秀顎龍來做清除工作。”

“你是說,來處理動物的屍體?”

“是的,如果確實存在屍體的話。不過我們這裏總共隻有230隻左右的動物,因此,即使有動物的屍體,也不算多,”吳博士說,“那不是我們的主要目的。事實上,我們希望始秀顎龍能徹底地處理另一種廢物。”

“什麽廢物?”

“哦,”吳回答說,“在這座島上我們有一些巨大的食草恐龍。我們已經特別注意不要繁殖體積最大的蜥腳類動物,但是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培育出幾隻重達30噸的動物在這個島上走來走去,還有不少動物的體重也在5到10噸。這給我們造成兩個問題。首先是喂養的問題。事實上,每隔一周我們就得運送一次食物到島上。這樣小的一個島嶼,連要維持這些動物一天的糧食都做不到。

“另一個問題則是垃圾。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過大象的糞便,”吳繼續說,“它們的數量可真不少。每一堆的體積差不多相當於一個足球的大小。你們可以想象一下,光是一堆霸王龍的糞便就有10個足球那麽大。現在你可以想象得到我們這裏養著的這樣一大群動物的糞便會有多少了吧。而且這些龐然大物的消化係統不夠好,因此它們的排泄物特別多。從恐龍消失後的6000萬年中,分解它們的排泄物的細菌顯然也消失了。至少,食草恐龍的排泄物不會迅速被分解。”

“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情況確實如此。”吳一本正經地說,“我們耗費大量時間來解決這個問題。你也許知道,在非洲有種特別的昆蟲叫糞金龜子,專門吃大象的排泄物。其他許多大型動物也和某些動物有聯係,這些動物漸漸變得能吃它們的糞便。嗯,我們發現那些始秀顎龍能吃大型食草恐龍的糞便,並且能將它們重新消化。而始秀顎龍的糞便很快就能被現存的細菌分解。隻要有足夠的始秀顎龍,我們的問題就解決啦。”

“你們培育了多少隻始秀顎龍?”

“具體的數字我不記得了,但是我們的目標是50隻。我們已經達到這個目標,或者說,十分接近這個目標了,我們共分三批,每批6個月時間,直至達到預定數量為止。”

“50隻,”馬爾科姆說,“如果要掌握它們的動向,這是個夠大的數字。”

“建造控製室就是為了掌握它們的動向,他們會向你們展示控製室如何運作。”

“這我相信,”馬爾科姆說,“可是,倘若有一隻始秀顎龍從島上逃走,離開這裏……”

“它們不可能離開的。”

“我明白,不過我們可以假設一下,有一隻逃走了……”

“你是說,譬如在海灘上發現的那種動物?”吳反問,一邊揚起雙眉,“那隻咬傷美國小女孩的動物?”

“是的,就用這件事做例子吧。”

“我不知道該如何來解釋出現的那隻動物,”吳回答說,“不過我清楚,那不可能是我們的動物。有兩個理由,首先,我們有控製程序,電腦每過幾分鍾就會清點一下我們的動物。如果有一隻失蹤,我們立即就會知道。”

“第二個理由呢?”

“大陸離這裏有一百多海裏,坐船去那裏幾乎要一天時間。而我們的動物一旦到了外麵的世界,24小時內就會死去。”吳說。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確信情況就是這樣,絲毫不會有差錯。”吳說,終於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你應該知道,我們不是傻瓜。我們知道這些是史前動物。它們是已經消失了的生態的一部分——這是一個複雜的生物網,早在幾千萬年前已經滅絕。也許此刻在它們之中已經沒有食肉動物,沒有天敵可抑製它們的生長。因此我們不希望這些動物在荒野中生存,並使它們對離胺酸產生依賴。我加入一種基因,它在蛋白質新陳代謝時會產生一種獨特而有缺陷的酶。其後果是這些動物自身無法產生離胺酸,必須從外界攝取。如果它們不能從外界得到充足的含離胺酸的食物——我們平常給它們服離胺酸片——它們在12小時之內就會陷入昏迷,然後死亡。這些動物經遺傳工程的處理,無法在現實世界中生存。它們隻能生活在侏羅紀公園內。它們根本沒有自由,純粹是我們的囚犯。”

他打住了話頭,透過厚厚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屋子裏暗了下來。監視器都停止了運作,隻有其中三台還顯示著連續不斷出現的數字和一艘大型船隻的圖像。

“怎麽回事?”雷傑喊著說,“哦,見鬼,它靠碼頭了。”

“靠碼頭?”

“每隔一周,大陸上的供應船會來這裏一次。這個島上缺乏的東西之一就是良好的港口,或者甚至可以說,是較像樣的碼頭。每當海上波濤洶湧時,讓船進港就得費點工夫,可能要好幾分鍾。”他敲打著窗戶,但是屋裏的人根本不理會他,“我想我們得等一會兒。”

愛麗轉過身來問吳博士:“你剛才提到,有時候你們培育出一隻動物,起先似乎很理想,但是當它長大時,卻顯示有不少缺陷……”

“是的,”吳說,“我想我們對此毫無辦法。我們能複製DNA,但是在培育過程中有許多因素要控製,而我們卻不知道一切是否真的正常,除非我們能親眼目睹一隻動物正健康地成長。”

格蘭特問:“你怎麽能知道這隻動物是不是在健康地成長?誰也沒有見過這些動物呀。”

吳博士笑了:“我也經常這樣想。我覺得這其中有點自相矛盾,所以,我希望像你這樣的古生物學家能將我們的動物和化石記錄進行比較,以驗證其成長順序。”

愛麗問:“可是我們剛才看到的那種動物,你說是蒙古恐龍?”

“根據琥珀的所在地,”吳說,“它來自中國。”

“有意思。”格蘭特說,“我正在挖掘一隻像這樣的恐龍,這裏有沒有完全成年的食肉恐龍?”

“有,”雷傑毫不猶豫地回答,“有8隻成年雌龍。這些雌龍是真正的獵手。你們知道,它們是一群獵手。”

“我們在參觀途中會見到它們嗎?”

“不會。”吳回答,他的臉色突然顯得很不自在,談話很尷尬。吳望著雷傑。

“現在暫時還看不到。”雷傑興高采烈地說,“這些迅猛龍還沒有遷到公園去。我們把它們關在圍場裏。”

“我們能去那裏參觀嗎?”格蘭特問。

“哦,當然可以。”他瞄了一下表,“事實上,我們不如趁現在……你們也許想四處走走,去看看它們吧?”

“我當然想去。”格蘭特說。

“一點也沒錯。”愛麗應著說。

“我也要去。”提姆急切地說。

“繞到這幢房子的後麵,你就能看見那兒的柵欄了,不過別靠近欄杆。你也想去嗎?”他轉向那名小女孩。

“不。”萊克斯回答,她用探尋的目光望著雷傑,“你想玩小頑皮遊戲嗎?扔它幾個?”

格蘭特、愛麗和馬爾科姆一起繞到大樓的後麵,那小男孩也跟著他們。格蘭特喜歡孩子——他不可能不喜歡任何公開表露出對恐龍充滿熱情的人。格蘭特常常注視著參觀博物館的小孩子,他們張大了嘴巴,呆呆地望著那些矗立在他們眼前的巨大骨架。他心裏直覺得納悶,這些使他們如癡如醉的東西到底代表了什麽,最後他得出結論:孩子之所以喜愛恐龍,是因為這些龐然大物展現了不可控製且令人望而生畏的權威感。它們是父母的象征。像父親一樣,既使孩子著迷,又使他們害怕。而孩子愛恐龍,就像愛他們的父母一樣。

格蘭特同時覺得,為什麽連小孩子們也知道恐龍的名字,每當他聽到3歲的幼童稚氣地叫著“劍龍!”時,他總是感到驚詫不已。能叫出這些複雜的名字是一種對這些龐然大物顯示力量的方式,表示有能力可以駕馭它們。

“你知道迅猛龍嗎?”格蘭特問提姆,他倆正在聊天。

“它們是一種小型的食肉獸,成群出來捕獵食物,就像恐爪龍。”

“沒錯。”格蘭特說,“雖然現在人們把恐爪龍看成迅猛龍的一種,但它們成群捕食完全是偶然。人們之所以稱它們為恐爪龍是因為外形,它們強壯,行動迅速,但是就動物而言,體積太小了些——每隻隻有150到300磅。因此我們假設,它們倘若要捕殺較大的獵物,就會成群結隊地出動。在一些已發現的化石中,一具被捕食的大型動物骨骼和幾隻恐龍的骨骼連在一起,這表明它們是結群捕食的。當然啦,這種食肉獸的腦子很大,比大多數恐龍要聰明些。”

“有多聰明?”馬爾科姆問。

“那要看你是相對誰說。”格蘭特說,“由於古生物學家再度認為恐龍或許是一種恒溫動物,於是許多人開始覺得有些恐龍可能也是相當聰明的。不過,誰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他們離開了參觀區,很快便聽到發電機隆隆的聲音,而且聞到一股淡淡的汽油味。他們經過棕櫚樹叢,看到一幢鐵皮頂的低矮水泥建築。那噪聲似乎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他們朝屋子裏望著。

“這一定是發電機。”愛麗說。

“還不小呢。”格蘭特一邊探頭望著屋內,一邊說。

那幢發電**實上還往地下延伸了兩層:一個大型發電機組和許多插入地下的管道,有幾個醒目的燈泡用來照明。“度假區還不至於需要那麽多電。”馬爾科姆說,“這裏產生的電力足夠供一座小城市了。”

“也許是供給電腦的?”

“有可能。”

格蘭特聽見“咩咩”的叫聲,便往北走了幾步。他來到一個關著羊群的動物圍場邊。他很快數了一下,估計裏麵約有50至60隻羊。

“我不知道。”

“或許是用來喂恐龍的。”馬爾科姆說。

他們繼續往前走去,沿著一條肮髒的小路穿過茂密的竹林。在遠處,他們來到用鏈條鎖起來的雙層柵欄前,那柵欄高達12英尺,頂部安著螺旋形的帶刺鐵絲網,沿著外層柵欄還布有電子蜂音器。

格蘭特看到,柵欄外長著的繁茂蕨類植物足足有5英尺高。他聽到有鼻子發出的呼呼聲,像是在嗅探什麽東西似的。接著是一陣嘎吱嘎吱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我什麽也沒看到。”提姆最後輕輕地說。

“噓!”

格蘭特等待著。幾秒鍾過去了,蒼蠅在空中嗡嗡地飛著,他還是什麽也沒看到。

愛麗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然後用手指著。

格蘭特看到,蕨類植物中間露出了一個動物的頭。它在那裏紋絲不動,部分被蕨類植物的葉子擋住,兩隻烏黑的大眼睛冷冷地望著他們。

它的頭部有2英尺長,一長排的牙齒從口部一直長到有耳朵作用的聽道孔。它的頭部使格蘭特聯想到巨蜥,或者是鱷魚。它的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渾身連動也不動一下。它的皮膚十分堅韌,帶著卵石的肌理,基本上和幼迅猛龍的膚色一樣,黃褐色的皮膚上帶有暗紅色的斑紋,就像老虎身上的紋路。

當格蘭特正在觀察時,那隻動物的前腳慢慢地舉起,撥開了它臉旁的樹葉。格蘭特發現,它前肢上的肌肉十分壯實。前腳上有三趾,趾端是彎曲的爪子。這隻前腳輕輕地、緩緩地把蕨類植物撥到一邊。

格蘭特感到一陣寒意傳遍全身,他思忖:它正在獵殺我們。

對於像人類這樣的哺乳動物來說,爬蟲類在追殺獵物時,有一種令人難以描述的迥然不同的方式。人類討厭爬蟲類,這是一點也不奇怪的事情,它們呆板,它們冷漠,節奏全然不對勁。置身於鱷魚或是其他大型爬蟲類之中,總會使你聯想到一種大相徑庭的生活,一個全然不同、目前已從地球上消失了的世界。當然啦,這隻動物並沒有意識到它已經被發現,而且它……攻擊突然發生,來自左右兩側。前來進攻的迅猛龍以驚人的速度一下子躥出10碼,來到柵欄前。格蘭特有種模糊的印象:一群強壯的6英尺高的身軀,僵硬地用以支撐平衡的尾巴,爪子彎曲的四肢,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的血盆大口。

那些野獸上前時高聲咆哮,然後跳躍起來,舉起帶有如利劍似的大爪的後腳。然後它們撞到了身前的柵欄上,隨著兩朵耀眼的火花,摔了下來。

迅猛龍往後倒在地上,嘴裏噝噝作響。參觀人員不禁趨身向前,全都被吸引住了。就在此時,迅猛龍又開始展開第三次攻擊。它跳躍起來向齊胸高的柵欄撞去。提姆的四周冒出一片火花,他嚇得大聲叫喊起來。這些動物在吼著——那是一種爬蟲類發出的低沉的“噝噝”聲——然後又跳回蕨類植物叢中。接著,它們都離開了,留下一陣淡淡的腐臭味和久久不散的嗆人的煙霧。

“這一切發生得真快。”愛麗說。

“集體捕獵。”格蘭特一邊搖頭,一邊說,“對集群捕食的動物來說,襲擊是它們的本性……真叫人目瞪口呆。”

“我認為它們並不十分聰明。”馬爾科姆說。

他們這時又聽到柵欄另一側的棕櫚樹叢中傳來鼻息聲。幾隻恐龍的頭從簇簇綠叢中緩緩探出來。三隻……四隻……五隻……那些恐龍注視著他們,眼光十分冷漠。

一名穿連身工作服的黑人跑到他們眼前:“你們沒事吧?”

“沒事。”格蘭特回答。

“警報器響了。”那黑人看到柵欄上出現的凹痕,有的地方還是焦黑的呢,“恐龍攻擊你們了?”

“是的,有三隻。”

黑人點點頭:“它們隨時會發動攻擊。不過會撞到柵欄上,被電打回去。但是它們好像從來都不在乎。”

“不太機靈,是嗎?”馬爾科姆說。

黑人停頓了一下,他在午後的陽光下眯起眼睛,望著馬爾科姆:“你要為柵欄的庇護而慶幸,先生。”他說完後便走開了。

整個攻擊過程從頭到尾不會超過6秒鍾,格蘭特還在設法整理他腦海裏的印象。速度快得驚人——這些動物動作是那麽迅速,他幾乎看不清它們的移動。

它們往回走時,馬爾科姆說:“它們確實是超乎尋常地敏捷。”

“是的,”格蘭特應著說,“比任何現存的爬蟲類都要敏捷。大型鱷魚可以迅速移動,但隻有很短的距離——五六英尺左右。巨蜥中,像印尼的科莫多龍有5英尺長,據統計,每小時行進30英裏,比人跑得更快。它們經常獵殺人類。不過我想,柵欄後的那種動物,速度至少比它們快兩倍。”

“獵豹的速度,”馬爾科姆說,“每小時可達六七十英裏。”

“一點也沒錯。”

“不過它們好像是躥上來的,”馬爾科姆說,“很像鳥類。”

當今世界上,隻有很小的哺乳動物——如和眼鏡蛇為敵的獴,才有如此敏捷的反應。小型哺乳動物,當然,也包括鳥類。非洲捕蛇的蛇鷲,或是鶴鴕。格蘭特見過鶴鴕,那是新幾內亞的一種爪子像鴕鳥的鳥類。事實上,迅猛龍的動作之迅速,仿佛要置人於死地似的,給格蘭特留下和鶴鴕完全相同的印象。

“這些迅猛龍有爬蟲類的皮膚和外表,因此看起來像爬蟲類;它們又有鳥類的速度和捕食的本領,因此活動時像鳥類。是不是這樣?”馬爾科姆問。

“對的,”格蘭特回答說,“我是說,它們表現出一種混合的特性。”

“你對此感到驚訝嗎?”

“並不真的感到驚訝,”格蘭特回答,“事實上,這和很久以前的古生物學家們所做的推測相當接近。”

在18世紀的20年代和30年代,這種巨大的骨骼首次被發現,科學家隻得把這些骨骼說成是屬於一種現代動物的某種大型變種所有。這是因為人們認為,既然上帝不允許它的創造死亡,那麽任何物種就都不會絕種。

在1842年,英國當時最權威的解剖學家歐文稱這些動物為Dinosauria,意即“可怕的蜥蜴”。歐文發現,恐龍似乎兼有蜥蜴、鱷魚和鳥類的特征。特別是恐龍的臀部,像鳥類,而不像蜥蜴。而且許多恐龍好像能直立,這也和蜥蜴不同。歐文把恐龍想象成一種快速行走、行動積極的動物。他的觀點在接下來的40年中被廣為接受。

但是,當真正巨大的軀體出土——這些動物活著的時候重達100噸——科學家的看法有了改變,他們把恐龍視為愚蠢的、行動遲緩的龐然大物,它們注定要絕種。那種懶散的爬蟲類的形象,逐漸替代了行動迅速的鳥類形象,在人們的腦海裏占據了支配地位。近年來,像格蘭特這樣的科學家開始又回歸以往的看法,認為恐龍的行為主動得多,格蘭特的同事認為他對恐龍行為的看法十分激進。可是現在他得承認,他自己的觀念和現實情況相比,仍有一大截差距,想不到這些大型動物竟然是行動如此敏捷的捕獵獸。

“事實上,我想了解的是,”馬爾科姆說,“這種動物對你是否有說服力?這確實是恐龍嗎?”

“我得說,是的。”

“那些協調攻擊的行為呢……”

“是事先預料到的。”格蘭特說,“根據化石記錄,一群迅猛龍能殺死重達1000磅的像腱龍那樣的動物,雖然腱龍奔跑起來像馬一樣快。這就需要有協調性。”

“沒有語言,它們如何進行協調呢?”

“哦,協調捕獵並不需要語言。”愛麗說,“黑猩猩總是這麽幹的。一群黑猩猩會一起捕獵一隻猴子,然後把它殺死。所有的協調溝通都靠眼睛。”

“那些恐龍是不是真的要攻擊我們?”

“是的。”

“如果可能的話,它們會殺死我們,把我們吃掉嗎?”馬爾科姆追問。

“我想是的。”

“我問這些問題的原因,”馬爾科姆解釋說,“是因為別人會對我說,像獅子和老虎這樣的大型食肉動物並不是生來就會吃人的。這是真的嗎?這些動物一定是後來在什麽時候才明白,人類是很容易被殺死的。從那時起它們真的變得會吃人了。”

“是的,我認為這一點也沒錯。”格蘭特回答。

“唔,這些恐龍一定不會比獅子和老虎喜歡吃人。畢竟,它們是生存在人類誕生以前的動物——甚至早於大型哺乳動物——很早以前就已經絕種了。天知道它們看到我們時是怎麽想的。因此我倒想知道,它們是否也是在成長中的某個時候才明白人類很容易被殺死?”

他們繼續往前走著,沒有人再吭聲。

“不管怎麽說,”馬爾科姆說,“現在我對參觀控製室已經有非常濃厚的興趣了。”

“那群人沒有什麽問題吧?”哈蒙德問。

“沒有,”吳說,“沒有任何問題。”

“他們相信你的解釋了?”

“為什麽不相信呢?”吳說,“我說話直截了當,清楚明了。隻是那些細節有點難以自圓其說。今天我正想跟你談談這些細節。你可以把這當作美學問題。”

哈蒙德皺了皺鼻子,仿佛聞到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氣味。“美學問題?”他重複著說。

他倆站在哈蒙德那座風格雅致的平房的客廳裏。平房位於公園北部,掩映在棕櫚樹叢中。客廳裏空氣暢通,舒適宜人,屋內還裝有6部電視監視器,屏幕上顯示出公園裏動物的活動情況。吳博士帶來的檔案就放在茶幾上,上麵蓋有“動物進化4.4版”字樣的印章。

哈蒙德慈父般耐心地看著他。33歲的吳心裏非常清楚,他的整個職業生涯一直都在為哈蒙德效力。他從研究院一畢業,哈蒙德就雇用了他。

“當然啦,也有實際結果。”吳說,“我覺得你真應該考慮一下我對第二階段的建議。我們應該進到4.4版了。”

“難道你想把現有的這批動物統統換掉?”

“我是這樣想的。”

“為什麽?它們出了什麽問題嗎?”

“沒有什麽問題,”吳說,“隻不過它們是真正的恐龍。”

“這正是我要求的,吳,”哈蒙德說著笑了笑,“也是你提供給我的。”

“我知道,”吳說,“可是你瞧……”他頓了一下。他要怎樣才能向哈蒙德解釋清楚呢?哈蒙德幾乎沒有到島上去看過,而吳現在想要說明的情況十分奇特:“此時此刻,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人見過真正的恐龍。沒人知道它們的真實麵貌。”

“是啊……”

“我們現在擁有的是真恐龍,”吳指著房間四周的一個個屏幕說,“但是在某些方麵,它們不但不能令人滿意,反而難以令人信服。我可以把它們改造得更好些。”

“什麽方麵更好呢?”

“譬如說,它們跑得太快了。”吳說,“人們不習慣看到大型動物行動那麽迅速。我擔心遊客會以為這些恐龍簡直像是上了發條,就像快速放映的電影鏡頭一樣。”

“可是,吳,這些都是真恐龍,是你自己說的。”

“我知道,”吳說,“但是我們不費什麽工夫就能繁殖出行動比較緩慢的、比較容易馴服的恐龍。”

“容易馴服的恐龍?”哈蒙德哼著鼻子說,“沒人想看到馴服了的恐龍,吳。他們要看的是真家夥。”

“但這正是我要說的重點。”吳說,“我認為他們不要看真恐龍。他們是想看想象中的恐龍,而那是完全不同的。”

哈蒙德直皺眉頭。

“你親口說過,這座公園是娛樂場所。”吳說,“娛樂與真實是毫不相幹的,背道而馳的。”

“嗯,不完全是吧。”吳反駁,他在客廳裏踱著步,然後用手指著監視器,“我認為我們不應該欺騙自己。我們並沒有做到在此地重造過去,過去已經一去不複返了,絕不可能再被造出來。我們所取得的成就是改建過去——或至少可以說是過去的一種變型。也就是說,我們能夠造出一種更好的變型。”

“比真實的還要好?”

“有何不可呢,”吳說,“畢竟這些動物早就經過改進。我們注入的基因使它們可以獲得專利,而且使它們依賴離胺酸。而且我們已經盡一切努力促進它們生長,使它們加速發育成熟。”

哈蒙德聳聳肩:“這是不可能避免的。我們不想慢慢等,我們得考慮投資的利益。”

“這是當然的。不過我隻是說,為什麽要待在原地停滯不前?為什麽不繼續進行研究,然後製造出完完全全是我們所期望的那種恐龍呢?一種更能夠被遊客所接受、一種能飼養在我們的公園中而且走路緩慢,並較為馴服溫順的恐龍呢?”

哈蒙德蹙著眉頭:“但這樣一來,恐龍就不是真的了。”

“它們現在本來就不是真的,”吳說,“這正是我竭力要告訴你的。這地方毫無真實可言。”他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他看得出來,費了半天唇舌,對方仍無法理解其中的道理。哈蒙德對技術細節從來不感興趣,而這場爭論的本質正是技術。他要怎樣才能向哈蒙德解釋清楚這個事實呢?要怎樣才能向他解釋DNA的不完整修補以及他曾經不得不填補的化學結構序列中的空白呢?他盡可能做出最好的假設。但假設畢竟是假設。“恐龍的DNA就像經過修整的舊相片一樣,基本上與原來的相同,即在某些地方已經過修補,並使它變得完整,因此……”

“算了吧,吳。”哈蒙德說著,用手臂摟著吳的肩膀,“如果你不在意的話,我認為你變得膽怯了。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你辛勤工作,你的工作非常、非常艱巨,現在你總算熬出了頭,可以向某些人展現你的成就了。在這個時候有些緊張、有些疑慮是自然的。可是我確信,吳,全世界都將對此感到完全滿意,完全滿意的。”

哈蒙德邊說邊把他推到門口。

“可是,”吳說,“你還記得早在1987年,我們開始建造控製裝置時的情景嗎?當時我們連一隻發育完全成熟的恐龍也沒有,因此我們不得不推測未來可能需要什麽。我們購買了大型泰瑟槍,裝有趕牛用的刺棒的汽車及可以發射電網的槍。所有這些都是根據我們的技術要求特製而成。現在我們已擁有一整套裝置,可是速度都太慢了。我們必須進行某些調整。你知道馬爾杜想弄到一些軍事裝備:輕型戰車導彈和激光製導武器?”

電話響了,哈蒙德走過去接電話。吳琢磨著另一種方式來據理力爭。但是事實上,在經過了漫長的5年之後,侏羅紀公園已接近竣工,哈蒙德再也不聽他的了。

曾經有一大段時間,哈蒙德對吳簡直言聽計從。尤其是哈蒙德最初雇用他的時候,那時吳還隻是一位28歲的研究生,正在攻讀斯坦福大學艾瑟頓實驗室的博士學位。

艾瑟頓的去世使實驗室陷入一片混亂和沉痛哀悼之中,沒有人知道研究基金或博士研究項目會有什麽變化。實驗室前途莫測,人心不定,人們為各自的前途憂心忡忡。

葬禮結束兩星期後,哈蒙德前來探望吳。在實驗室裏,人人都知道艾瑟頓和哈蒙德有點關係。雖然其中的詳細情形一直晦暗不明,但是,當時哈蒙德對吳單刀直入時,令他難以忘懷。

“艾瑟頓一直誇你是他的實驗室裏最出色的遺傳學家。”他說,“你現在有什麽計劃嗎?”

“我不知道。搞搞研究吧。”

“你想在大學裏謀職嗎?”

“是的。”

“那你就錯了。”哈蒙德出言尖刻,“如果你還珍重自己的才能的話,你就不會這麽做。”

吳費解地眨眨眼問:“為什麽?”

“因為,讓我們麵對事實。”哈蒙德說,“因為大學已不再是國家的知識中心,把它看成中心的想法本身就很荒謬。現在的大學是一潭死水。你不用表現得那麽大驚小怪嘛,我又不是在談論什麽你一無所知的事情。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所有真正需要的發明都出自私人實驗室,激光、半導體、小兒麻痹症疫苗、微晶片、全息技術、個人電腦、磁共振成像、以X光斷層掃描裝置拍攝照片,這類例子不勝枚舉。這些發明在大學裏絕跡已經有40年了。如果你想在電腦或遺傳學方麵有所建樹,就別到大學去。千萬千萬別去。”

吳無言以對。

“天哪!”哈蒙德說,“你必須經過多少程序才能開始一個新的研究項目?多少份資助申請書、多少份表格、多少次批準?還有程序委員會、係主任、大學資金委員會,如果你需要增加工作空間,那該怎麽辦?如果你需要增加助手呢?光是申請這些就需要花多少時間啊?一位傑出的人才是不可能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填寫表格和與委員會打交道上麵的。人生太短暫了,而研究DNA的過程太漫長。每個人都想成名。如果你想成就一番事業,就別去大學。”

在那段日子裏,吳正好迫切想一舉成名。哈蒙德的一番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談的是工作。”哈蒙德繼續說,“真正的成就。一名科學家的工作需要什麽呢?他需要時間,需要金錢。我現在想談的是提供你一筆保證持續5年,每年100萬美元的基金,總共500萬美元,沒人會來指使你該怎麽花,你自行運用。任何其他人都無權幹涉。”

“可不可能做一次探索。”哈蒙德說,“嚐試一下某種可能辦不到的事情。”

“包括些什麽呢?”

“我不談細節,但大致的範圍是涉及爬蟲類的無性生殖。”

“我並不以為那是不可能的。”吳說,“要使爬蟲類進行無性生殖比哺乳動物要容易一些。假如出現某些根本性改革的話,無性生殖恐怕就是這10到15年內的事情了。”

“我這兒有5年時間,”哈蒙德說,“還有一大筆錢,給一位現在就願意嚐試的人。”

“我的工作成果可以發表嗎?”

“事情終了時可以。”

“不能馬上發表嗎?”

“不行。”

“但最後是可以發表的?”吳問,咬住這點不放。

哈蒙德哈哈大笑:“你盡管放心。如果你成功了,全世界都會知道你的成就,我可以保證。”

現在全世界似乎真的要知道了,吳在思忖。經過5年的艱苦努力,再過一年他們就要為大眾開放公園。當然,這些年的情況不是完全像哈蒙德曾經許諾的那樣。曾有一些人來指使吳,命令他該做什麽,而且他也曾多次承受過可怕的壓力。加上工作本身也發生了偏移——一旦他們開始明白恐龍與鳥類是那麽的相似時,這工作就不是什麽爬蟲類的無性生殖了。這是鳥類的無性生殖,一個截然不同的主題,而且比原先預料的要困難得多。近兩年來,吳主要是充當管理者,負責督導一組組的研究人員和一個個由電腦操縱的基因序列庫。管理並不是他熱衷的工作,也不是他當初討價還價想做的事。

盡管如此,他還是成功了。他做到了沒人真正相信能夠做到的事情,起碼沒人相信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能辦到。吳原以為,憑著他的專業知識和努力,他應該對這所有發生的事情有一定的決定權和發言權。可是情況恰恰相反,他發現自己的影響力正在一天天減弱。恐龍已經存在,製造恐龍的程序已完善到成為常規的程度。技術也已經成熟。於是哈蒙德將不再需要吳了。

“那倒挺好。”哈蒙德對著電話聽筒說。他聽了一會兒,衝著吳笑了笑:“好的,可以。好的。”他掛了電話,“我們剛才談到哪裏啦,吳?”

“我們在談論第二階段的突變。”吳說。

“噢,是的。我們以前還對其中一部分做過改進,吳……”

“我曉得,可是你不明白……”

“請原諒,吳,”哈蒙德說,話中流露出不耐煩的語氣,“我真的明白,而且我必須坦白告訴你,吳,我認為沒有理由將真實的東西加以改進。我們對基因組所做過的任何一次改變都是由自然法則或是客觀必要性所造成的。我們將來還會做其他的改變,以防禦疾病,或是為其他目的。但是我們並不認為隻因為我們覺得這樣做會更好,就應該改造真實的東西。現在我們的公園裏已經有真正的恐龍,這些才是我們的職責,吳。這就是誠實,吳。”

控製

格蘭特注視著光線暗淡的控製室裏的所有電腦顯示器,覺得它們很礙眼。格蘭特不喜歡電腦。他知道這種觀念使他顯得落伍,就像一名過時的老學究一樣,但他還是滿不在乎。替他工作的一些年輕人對電腦有一種真正的感覺,一種直覺。格蘭特卻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他隻覺得電腦是一種陌生而充滿神秘感的機器。即使是操作係統和應用程序之間的基本區別也會使他暈頭轉向,垂頭喪氣,簡直就像迷失在茫然無知的異國他鄉似的。但他注意到簡羅此刻卻顯得輕鬆愜意,馬爾科姆則顯得悠然自得,鼻孔裏輕輕吐氣,就像一頭大獵犬正在嗅著獵物的蹤跡那樣。

“你想了解控製裝置嗎?”約翰·艾諾在控製室的旋轉椅中轉過身來說。這位總工程師45歲,身材瘦削,煙不離口,有點神經質。他斜視著室內其他的人,“我們擁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控製裝置。”艾諾說著,點燃了另一根煙。

“舉個例子來說吧。”簡羅說。

“例如追蹤動物,”艾諾按下控製台上的一個按鈕,垂直玻璃圖隨即亮了起來,顯示出一幅由參差不齊的藍線構成的圖案,“那是我們未成年的霸王龍屬的雷克斯龍,是小雷克斯龍。這是它在過去24小時以內在公園裏的全部活動足跡,”艾諾又按了一下按鈕,“往前24小時,”再按一下,“再往前24小時。”

圖中的線條錯綜交疊,好像頑童的塗鴉似的,不過這隻限於一個靠近環礁湖的東南側的區域。

“再經過一段時間,你就會感覺出它經常出沒的範圍。”艾諾說,“它年紀還小,所以隻待在靠近水的地方,而且遠離成年的大雷克斯龍。你把大雷克斯龍和小雷克斯龍同時亮出來,就會發現它們的活動範圍從不相交。”

“大雷克斯龍現在在哪裏?”簡羅問。

艾諾按下另一個按鈕。圖像被清除了,接著,一個閃光點及其他代碼出現在環礁湖西北方的區域中。“它就在那裏。”

“那小雷克斯龍呢?”

“別急!我會讓你看公園裏的每一隻動物。”艾諾說。圖像又亮起來,就像是一棵聖誕樹,幾十個亮點同時閃爍著,每個都標有一個代碼。“這就是此時此刻238隻動物的所在位置。”

“這有多精確呢?”

“精確到誤差不超過5英尺。”艾諾吸了一口煙,“我們這麽說吧,你開車出去,馬上會看到動物就在那裏,正好和圖上所顯示的一模一樣。”

“圖像多久會更新一次?”

“每隔30秒鍾一次。”

“哇。挺勤快的嘛。”簡羅說,“圖像要如何更新呢?”

“我們在公園四處布滿動作感應器。”艾諾說,“大部分是采用硬電線,一部分采用無線電遙控。當然囉,動作感應器通常不能說出動物的種類,但我們可以直接從電視熒幕上辨認影像。即使當我們不在觀看電視監視器時,電腦還在觀看,並且在檢查著每隻動物所在的位置。”

“隻在幼龍身上出過錯。它們的身影太小了,有時會使電腦混淆。不過我們並不擔心,幼龍幾乎都待在成群的成年龍附近,而且我們還有分類統計。”

“那是什麽?”

“電腦每15分鍾會統計一次各類動物,”艾諾說,“就像這樣。”

“你在這裏所看到的,”艾諾說,“是一種自成一體的統計程序。它並不以追蹤數據為依據,而是提供一個全新的視角。整體的構想是,電腦不可能出差錯,因為它對兩種不同的收集資料方式做比較。如果有一隻動物失蹤了,我們會在5分鍾內掌握這個情況的。”

“我明白了。”馬爾科姆說,“這個程序有沒有受過實際的檢驗呢?”

“啊,從某方麵來說,可以說受過吧。”艾諾說,“我們這裏出現過幾次動物死亡事件。有一隻奧斯尼爾龍因被樹枝纏身而窒息死亡。劍龍一直患有腸道疾病,其中一隻因病重死去。有一隻棱齒龍摔了一跤,折斷了脖子。在任何一種情況下,隻要哪隻動物一停止活動,數字統計就會停止,電腦隨即發出通知信號。”

“在5分鍾以內?”

“是的。”

格蘭特說:“最右邊那一欄顯示的是什麽?”

“動物的發行版。最新版本是4.4或是4.3。我們正考慮進到4.4版。”

“版本號?你是說就像軟件一樣?新的發行版?”

“嗯,是的。”艾諾說,“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和軟件是一樣的。當我們在DNA中發現有技術瑕疵時,吳博士主管的實驗室就必須製作出另一種新的版本。”

想到要把活生生的動物按照軟件一樣來編號,並不斷接受更新和修訂,格蘭特感到十分困惑。他說不清這究竟是為了什麽,這種想法太新奇了,他本能地感到不自在。它們畢竟是生物呀……

艾諾一定也注意到他麵部的表情了,因為他接著說:“格蘭特博士,對這些動物抱有一切實際的想法是毫無意義的。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應該記住,這些動物是被製造出來的。是人製造出來的,有時候也會出差錯。當我們發現出了差錯時,吳博士的實驗室就必須研製另一種新版本。我們需要追蹤掌握我們已擁有的版本。”

“對,對,當然是這樣,”馬爾科姆不耐煩地說,“不過讓我們再回到計數問題上來。我的理解是,所有的計數都是依據動作感應器來完成的吧?”

“沒錯。”

“這些感應器遍布整個公園嗎?”

“它們覆蓋了92%的陸地麵積,”艾諾說,“隻有少數幾個地方我們不能使用。比如說,我們無法在叢林的河流上使用,因為水流和從水麵騰起的氣體對流會弄壞感應器。但是在其他地方,它們幾乎無所不在。如果電腦追蹤一隻動物進入未受感應器覆蓋的地區,它會記住,然後繼續觀察,等它再度出現。如果它沒有再現,電腦就會發出警報。”

“有兩個方法。”艾諾說,“首先,我可以對照其他假定的始秀顎龍來追蹤單隻的行動。始秀顎龍是群居動物。它們常成群結伴。我們公園裏有兩個始秀顎龍群,因此每一隻恐龍應該要不就是在A群,要不是就是在B群。”

“原來是這樣,不過……”

“另一種方法是直接視覺的觀察。”他繼續說。他猛按了一下按鈕,隻見一部監視器上飛速閃過一隻隻始秀顎龍的身影,編號從1到49。

“這些圖像是……”

“目前的標誌形象。在最近5分鍾內的。”

“如果你想看的話,就可以看見所有的動物啦?”

“是的。每當我想看時,就可以遍覽所有的動物。”

“怎麽控製它們身體的活動呢?”簡羅問,“它們會越出被劃定的範圍嗎?”

“絕對不會。”艾諾說,“這些動物代價昂貴,簡羅先生,我們對它們關懷備至。我們有多種障礙物。首先,有深溝。”他按下一個按鈕,顯示板上亮起一個由橙色條構成的網絡,“這些壕溝深度從來不低於12英尺,溝內注滿了水。對於體積較大的動物,壕溝可達30英尺深。其次還有電網。”鮮紅色的線條在顯示板上閃亮,“我們現在擁有長50英裏、高12英尺的電網,其中有2英裏環繞著小島。公園內所有的電網都載有10000伏特的電壓。這些動物很快就學乖了,不會去靠近電網。”

“可是如果有一隻家夥真跑出去了呢?”簡羅問。

艾諾的鼻子哼了一聲,隨手撚熄了香煙。

“這隻是假設。”簡羅說,“萬一發生這種事呢?”

馬爾杜清了清嗓子。“我們就出去把那隻動物弄回來。”他說,“我們有許多手段,泰瑟槍啦,電網啦,還有麻醉槍。全都是非殺傷性的,因為正如艾諾先生所說的,這些動物代價昂貴。”

簡羅點了點頭:“可是如果有一隻家夥跑出小島了呢?”

“那它將在24小時內死去。”艾諾說,“它們是遺傳工程製造出來的動物,沒有能力在現實世界中生存。”

“那麽控製係統本身又怎麽樣呢?”簡羅說,“不會有人去瞎搞嗎?”

艾諾搖搖頭:“這是一個經過加強的係統,電腦在各方麵都是獨立的,有獨立的電源和獨立的備用電源。係統和外界沒有通訊聯係,因此不可能通過訊號轉換設備(Modem)而受到遠程影響。電腦係統絕對安全可靠。”

談話停頓了片刻。艾諾猛吸一口煙。“這係統真是太神奇了,”他說,“太神奇了。”

“照這樣看來,”馬爾科姆說,“你們的係統運行得那麽好,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囉?”

“你得想到,”艾諾繼續說,“人類在動物園裏飼養哺乳動物和爬行類動物已有幾百年的曆史,因此我們已掌握了許多有關照料大象和鱷魚的知識。可是以前從未有人嚐試過照料恐龍。它們是新的動物,我們對它們一無所知。這些動物身上的疾病是我們最大的顧慮。”

“疾病?”簡羅立刻警覺起來,“有可能讓遊客也染上它們的疾病嗎?”

艾諾又哼了一聲:“你有沒有從動物園的鱷魚那邊被傳染過感冒呢?動物園方麵並不擔心這個,我們也不擔心。我們擔心的是動物因患病而死去,或是將疾病傳染給其他動物,不過,對此我們也有一些監視程序。你想看一下大霸王龍的健康檔案嗎?它的疫苗注射記錄,還有它的牙科記錄?這可值得一看——你應當看看獸醫是怎樣刮洗那些大犬齒以防止齲齒……”

“現在不看。”簡羅說,“你們的機械係統怎麽樣?”

“你們指遊覽路線嗎?”艾諾問。

格蘭特猛然抬起頭:遊覽路線?

“那些遊覽路線已經開始運行了。”艾諾說,“我們開辟了叢林河遊覽線,遊船沿著河流的路線航行。我們還開辟了鳥舍中心遊覽線,但是還沒有投入運行。公園開放時將推出基本的恐龍遊覽線——就是你幾分鍾以後要開始的遊覽。其餘的遊覽線將在公園開放12個月以後,在第6條線上開辟。”

“且慢,”格蘭特說,“你們將開辟遊覽路線嗎?就像一座遊樂園?”

艾諾回答說:“這是一座動物公園。我們對不同地區安排了參觀路線,我們把它稱為遊覽路線。情況就是這樣。”

格蘭特愁眉緊鎖,他再度感到憂慮不安。他不喜歡把恐龍放在遊樂園裏供人觀賞這個主意。

馬爾科姆依然問個不停:“你可以從這間控製室裏操控整座公園嗎?”

“可以,”艾諾答,“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單獨一人進行操控。我們在公園四處設置了足夠的自動化裝置。電腦可以連續48小時在無人監督的情況下自行追蹤動物,供給它們飼料,注滿飲水槽。”

“這就是賴德裏先生設計的係統嗎?”馬爾科姆問。賴德裏正坐在房間遠處角落裏的電腦終端旁,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打字。

“不錯,正是如此。”賴德裏看著鍵盤,頭都不抬地說。

“說得沒錯。”賴德裏心不在焉地說,“隻有一兩處小故障需要解決。”

“好吧,”艾諾說,“我看參觀活動馬上就要開始了,因此除非你還有其他問題……”

“我還有一個問題,”馬爾科姆說,“是關於研究方麵的。你向我們展示了你能夠追蹤始秀顎龍,能夠將它們進行個別直接顯像。你能不能對它們作群體研究呢?進行測量或諸如此類的研究?假如我想了解它們的身高和體重,或是……”

艾諾按了幾下按鈕,顯示器上出現了另一個畫麵。

“這一切我們都能完成,而且非常迅速。”艾諾說,“電腦在讀顯示屏的過程中截取測量數據,因此它能夠迅速地被轉換成圖表。你在這裏可以看到,我們有一幅動物群的常態高斯分布圖。根據此圖顯示,大多數動物接近平均中心值,少數動物大於或是小於平均值,處在曲線的尾部。”

“你期望看到這樣的圖表?”馬爾科姆說。

“是啊,任何健康生物種群都會顯示出這種常態分布。”艾諾邊說邊點燃了另一根煙,“那麽,還有其他的問題嗎?”

“沒有了,”馬爾科姆說,“我需要了解的情況都已經知道了。”

當他們舉步朝外走去時,簡羅說:“我覺得這似乎是一個相當好的係統。我看不出這些動物能有什麽辦法逃出這個島。”

“是這樣嗎?”馬爾科姆說,“我卻認為它們逃得出去,這是顯而易見的。”

“且慢,”簡羅說,“你認為已有動物逃出去了嗎?”

“我知道有動物已經逃出去了。”

簡羅說:“可是怎麽會呢?你都親眼看見了。他們能夠清點全部的動物,能夠直接監視全部的動物。他們任何時候都知道所有動物的所在位置。怎麽可能會有一隻動物逃走呢?”

馬爾科姆笑了。“這是相當明顯的,”他說,“問題是你怎樣做出假設。”

馬爾科姆繼續說:“聽我說,侏羅紀公園裏的基本狀況是,科學家和技術專家一直在試圖創造一個全新的、完整的生物圈。控製室裏的科學家期望見到一個合乎自然的世界,就像他們剛才用圖表所顯示的那樣。但稍加思考就會發現,想在這個島上達到理想的常態分布是件要絞盡腦汁的事情。”

“是這樣嗎?”

“是的。根據吳博士先前對我們所作的介紹,像那樣的動物種群分布圖表是絕不應該出現的。”

“為什麽呢?”

“因為那是生物種群的常態分布表。而確切地說,侏羅紀公園內的情況卻不是這麽回事。侏羅紀公園並不是個真實的世界,人們打算把它變成一個受到控製的世界。它隻是在模仿自然界而已。從這層意義上來說,它是一座真正的公園,頗似一座以規則的幾何圖形布局的日本花園。如果你願意的話,當然,甚至可以偽造得比實物更加自然。”

“我相信接下去的遊覽會使一切明朗化的。”

遊覽

“這邊走,各位,這邊走。”艾德·雷傑說。一個女人在他身邊分發太陽帽,帽邊貼有“侏羅紀公園”的標簽和一個小小的藍色恐龍標記。

一排豐田越野車從遊客中心下麵的地下車庫駛出來。一輛輛車相繼停下,無人駕駛,悄然無聲。兩名身穿旅遊製服的黑人替乘客們打開車門。

“一輛車請坐2到4人,一輛車請坐2到4人。”一個錄音裏的聲音說,“10歲以下兒童必須由成人看護。一輛車請坐2到4人……”

提姆注視著格蘭特、愛麗、馬爾科姆和簡羅律師一起鑽進了第一輛越野車。提姆又看了看那邊的萊克斯,她站在那裏,用拳頭捶擊著另一隻手上的棒球手套。

提姆指著第一輛車問:“我可以和他們一起走嗎?”

“恐怕他們要討論一些問題。”雷傑說,“一些技術問題。”

“我對技術問題很有興趣。”提姆說,“我倒願意跟他們坐在一起。”

“嗯,你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麽。”雷傑說,“我們將在各輛車之間接通一個無線電通話係統。”

第二輛車開了過來。提姆和萊克斯坐進去,雷傑隨後跟上。“這些是電動汽車,”雷傑說,“由車道中的電纜引導。”

提姆很高興他是坐在前排的座位,因為儀表上裝有兩個電腦顯示屏和一個看起來像是光驅的箱狀物,另外還有一部手提式無線電話機和某種無線電發射機。車頂上架著兩根天線,儀表板上的地圖箱裏放著幾副奇怪的平光眼鏡。

兩個黑人關上了越野車的車門。隨著一陣嗡嗡聲,汽車啟動了。前方的三位科學家和簡羅正一邊交談,一邊指手畫腳,顯得情緒很激動。雷傑說:“我們來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麽。”車內通話係統發出“哢嗒”一聲。

“我不知道,你以為你自己在幹什麽。”簡羅的聲音從車內通話係統傳過來,聽起來他的火氣不小。

“我非常清楚為什麽我會在這裏。”馬爾科姆說。

“你來這裏是為我提供建議,而不是玩智力遊戲。我擁有這家公司5%的股份,而且有義務確定哈蒙德是否已經盡職地完成了任務。現在你到這裏來……”

雷傑按下車內通話係統的按鈕說:“為了和侏羅紀公園奉行的無汙染政策保持一致,這些輕型電動越野車是大阪的豐田公司特地為我們製造的。我們希望最後能做到車輛可以在動物中自由行駛,就跟它們在非洲的狩獵公園裏的情景一樣。不過現在嘛,還是老老實實坐在車子裏,欣賞一下由我引導的遊覽活動吧。”他停頓了一下,“對了,我們這裏能聽見你們的談話。”

“噢,我的天。”簡羅說,“我必須坦率地說話。我並沒有讓這些討厭的孩子來……”

“說話的是理查德·基利[6]。”雷傑說,“我們可是不惜成本啊。”

越野車駛過低矮粗壯的棕櫚樹叢。隻聽基利說:“首先,請注意你周圍引人注目的植物。在你左邊和右邊的那些樹,被稱為鐵樹目裸子植物,是棕櫚樹史前時期的祖先。這種鐵樹是恐龍喜愛的一種食物。你還可以看到本內蘇鐵目植物及銀杏。恐龍的世界包含了更多的現代植物,例如鬆樹和冷杉以及絲柏樹這些植物。你在後麵也可以看到。”

越野車穿過茂密的樹葉緩緩而行。提姆注意到,柵欄和擋土牆掩映在蔥蘢的草木之中,使人更加產生穿行於叢林之中的幻覺。

“我們想象,”理查德·基利的聲音說,“恐龍的世界充滿了巨型食草動物,它們在1億年前的侏羅紀和白堊紀的世界裏嚼食著樹葉,在大樹參天、土地鬆軟潮濕的原始森林中穿梭。但是,大部分恐龍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樣龐大,最小的恐龍和一隻家貓差不多大。普通恐龍平均體積隻相當於矮種馬。我們先去參觀一種普通規格的動物,名叫棱齒龍。如果你現在向左望去,也許就會瞥見它們的身影。”

他們一起轉頭向左望去。

越野車在一道小丘上停下,透過樹叢的一處斷口,可以看見東邊的景色。他們看到一個長滿樹木的斜坡,然後又是片黃色草地,草深約3英尺,沒有恐龍的身影。

“它們在哪兒?”萊克斯問。

提姆看了看儀表板。隻見發射器一閃一閃,光驅嗡嗡作響。很明顯,碟片是由某一種自然係統來存取的。它是用來追蹤動物行蹤的動作感應器,同樣也控製著越野車中的顯示屏。這時屏幕上顯現出棱齒龍的圖像,並打出有關的數據。

那個聲音說:“棱齒龍是恐龍世界的瞪羚,體積小、行動快,曾在世界各地漫遊,足跡從英格蘭延伸到中亞甚至北美。我們以為,這種恐龍的繁殖之所以如此興旺,原因在於它們比同時代的夥伴具有更優越的用來咀嚼植物的口部和牙齒。事實上,‘棱齒’這個名字的意思是‘高脊齒’,它指的是這些恐龍所特有的磨得十分銳利的牙齒。你可以在正前方的大片平地上以及樹叢中看到它們的身影。”

“在樹叢中?”萊克斯問,“恐龍在樹叢中?”

提姆也用望遠鏡仔細搜索。“在右邊,”他說,“在那棵枝幹粗壯、綠葉茂密的大樹腰……”

“那是一隻奧斯尼爾龍。”提姆說。

“你們現在看到的小型動物叫作奧斯尼爾龍。”那個聲音說,“這個名字是用來紀念19世紀著名的恐龍狩獵者,耶魯大學的奧斯尼爾·馬什。”

提姆注意到在同一棵大樹更高處的枝幹上還有兩隻恐龍。它們的體積差不多大小,都一動也不動。

“真沒意思。”萊克斯說,“它們都不動。”

“你可以從車下方綠草成茵的大片平地上發現恐龍的主群。”那個聲音說,“我們可以發出一聲簡單的**鳴叫讓它們驚動起來。”欄旁的一個大喇叭隨即發出一聲長長的尖叫,很像鵝叫聲。

在他們正左方的草地上,6隻恐龍的頭一個接一個地伸出來。這種效果挺逗人樂,引得提姆哈哈大笑。

接著,恐龍頭不見了。揚聲器又發出鳴叫聲,恐龍的頭再次探了出來——以完全相同的方式,一個接著一個,這個固定重複的動作十分引人注目。

“棱齒龍並不是特別聰明的動物。”那個聲音解釋說,“它們的智商大致和畜養的乳牛差不多。”

它們的頭部呈暗綠色,夾雜著深褐色和黑色的斑點,一直長到細長的脖子上,提姆從它的頭部大小來判斷,猜測其身長有4英尺,和一頭鹿差不多大。

有幾隻棱齒龍正在嚼食,口部嚅動著。其中有一隻伸出一個有五趾的爪子,搔了搔頭。這個姿勢替這隻動物增添了幾分沉思冥想的色彩。

“如果你看到它們搔癢,那是因為它們有皮膚病。侏羅紀公園的獸醫認為,這可能是真菌感染或是過敏。不過他們還不確定。畢竟,這是曆史上第一次對活的恐龍進行研究。”

越野車的電動馬達啟動了,發出刺耳的齒輪摩擦聲。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聲響,棱齒龍群猛然騰空而起,像袋鼠一樣在草地上躥躍,在午後的陽光下展露出它們肥大的身軀、壯碩的後肢和長長的尾巴。沒幾下便蹦得無影無蹤了。

“看了這些迷人的食草動物以後,我們將要參觀一些體積稍大的恐龍,事實上還不隻稍大呢。”

越野車繼續朝前行駛,向南穿過侏羅紀公園。

控製

“齒輪出現摩擦。”約翰·艾諾在光線暗淡的控製室裏說,“等BB4和BB5車返回以後,派維修人員檢查一下電動離合器。”

“好的,艾諾先生。”車內通話係統中的那個聲音應道。

“小事一樁。”哈蒙德在屋裏踱步說。朝外望去,他能看到那兩輛越野車正朝南進入公園。馬爾杜坐在角落裏,默默不語地觀察著。

艾諾從操縱板的中央控製台前朝後挪了挪座椅。“這可不是什麽小事,哈蒙德先生。”他說著又點了一根香煙。艾諾這人平時總是提心吊膽,此刻更顯得格外緊張。他心裏太清楚了,這可是遊客頭一回真正參觀這座公園呀。事實上,艾諾的工作班子並不經常到公園裏去。獸醫哈丁有時會進公園,動物管理人員隻去各自的喂食樓,除此以外,他們就隻是從控製室來觀察整座公園。而眼前,遊客正置身於公園之中,他要操心的事情實在不少。

他接二連三地為公園工作,最後使得他對現實多多少少產生了一種偏見。艾諾半開玩笑地認為,整個世界愈來愈適合以主題公園來比喻。“巴黎是一座主題公園,”他在一次度假回來後說,“盡管開銷數目龐大,而且公園職員態度惡劣,一臉凶相。”

近兩年來,艾諾一直致力於將侏羅紀公園建造完成並開始營運。身為一名工程師,他已習慣那種馬拉鬆式的時間安排。他常常提到“9月開放”,說的是來年9月,可是當9月開放之日逼近時,工作進度卻不能令人滿意。經驗告訴他,有時光為了消除一條公園遊覽上的缺陷,就需花上幾年的時間,更不用說要讓整座公園正常營運了。

“你真是杞人憂天。”哈蒙德說。

“我可不這麽認為。”艾諾說,“你必須意識到,從工程設計的角度來看,侏羅紀公園是曆史上迄今為止最氣勢磅礴的主題公園。遊客絕不會想到這點,但我卻會想到。”

他逐條列舉出他的理由。

“首先,侏羅紀公園存在著所有娛樂性公園都會麵臨的問題——遊覽線維護、隊列控製、運輸、食品處理、膳宿條件、垃圾處理及安全保衛。

“其次,我們有所有大型動物園所麵臨的問題——動物照料,保健,飼養和清潔,防止蟲咬、蟲害、過敏和疾病保護及屏障維護等等。

“最後,我們還麵臨一些前所未有的問題,那就是如何去照料一個過去從未有人嚐試飼養的動物種群。”

“噢,情況並沒有那麽糟糕。”哈蒙德說。

“不,不,的確很糟。這些是你在這裏根本看不見的。”艾諾說,“霸王龍飲用環礁湖中的水,有時因此生病,而我們卻搞不清原因何在;雌性三角龍為了爭奪首領地位而自相殘殺,於是不得不把它們分成每群少於6隻的小型群體。而我們也不明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情形;劍龍經常舌頭起泡、腹瀉,原因至今無人知曉,可是我們已經損失了兩隻劍龍;棱齒龍患有皮疹,而迅猛龍則……”

“我們別再提迅猛龍了,”哈蒙德說,“我討厭聽到迅猛龍,說什麽它們是人類所見過最凶猛的動物。”

“一點也沒錯,”馬爾杜低聲說,“它們應該被徹底消滅。”

“當時你曾想替它們套上無線電項圈,”哈蒙德說,“而且我也同意了。”

“真是胡說八道。”哈蒙德說,“說來說去,你究竟站在哪一邊?”

“我們現在擁有15種已絕種的物種,其中大多都很危險。”艾諾說,“由於雙脊龍的緣故,我們不得不延遲叢林河遊覽線的開通;我們還延遲了鳥舍館中的翼手龍中心樓的開放,因為翼手龍的行為變化莫測。這些都不是工程設計上的延誤,而是由於動物控製方麵的問題。”

“你們在工程的很多方麵也都延誤了。”哈蒙德說,“不要什麽都怪動物。”

“是啊,工程確實延誤不少。事實上,我們已竭盡全力,要使最具吸引力的據點——公園遊覽線——能正常營運,使車上的光驅由動作感應器來操控。經過數星期的反複調試,總算可以正常運作了,可是現在車上的自動排擋裝置又出了毛病!該死的排擋裝置!”

“讓我們正確客觀地看待這件事。”哈蒙德說,“隻要你把工程設計搞好了,動物自然會各就各位。話又說回來,它們是可以馴服的。”

從一開始,這便是策劃者的基本信念之一。這些動物無論有多奇異獨特,其行為歸根結底都和動物園裏的任何動物一樣。它們可以學習人們的飼養規律,並且作出反應。

“另外,電腦搞得怎麽樣了?”哈蒙德問,他瞥了丹尼斯·賴德裏一眼,隻見他正在房內角落裏的終端機旁忙碌著。“這該死的電腦終端機真令人頭痛。”

“我們就要成功了。”賴德裏說。

“要是你一開始時就把它弄正常那就好啦。”哈蒙德開始發牢騷,可是艾諾伸出一隻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阻止他往下說。艾諾心裏明白,賴德裏正在工作,這個時候去招惹他是毫無意義的。

“這是一個龐大的係統,”艾諾說,“出點小毛病總是難免的。”

事實上,故障表上的內容這時已高達130多項,並且還包括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問題。例如:動物給食程序每隔12小時重新設定一次,而不是24小時,而且星期日無法記錄喂食情況,因此工作人員無法確切地測算出動物們的進食量;安全係統控製著所有的安全卡操作門,每當主電源中斷,該係統便被切斷,但在接通輔助電源後仍拒絕恢複工作,安全程序隻能和主電源配合運作;生態保護程序原本在晚間10點以後應該使燈光變暗,然而在一周中卻隻能一天進行一次;糞便自動分析程序設計用於檢查動物糞便中是否含有寄生蟲,其記錄千篇一律地顯示各類動物都帶有噬菌體類寄生蟲,事實上根本沒有哪一隻動物帶有這種寄生蟲,該程序隨後又自動將藥物配入動物的食物。如果操作人員將藥物從配藥漏鬥中倒掉,以防止其被配入食物的話,警報器又會鳴響,而後無法關閉。

丹尼斯·賴德裏剛踏進控製室時,原以為隻要花一個周末的時間,就可以獨立解決所有的故障問題。然而看了整個故障表後,他的臉都嚇白了。現在他正打電話到他在劍橋大學的辦公室,告訴他手下的程序設計人員必須取消他們的周末計劃,得加班工作幹到星期一才行。他還通知艾諾,他需要使用接通努布拉島和大陸之間的每一條電話線路,以便與他的程序設計人員來回傳送程序數據。

當賴德裏正忙著排除故障時,艾諾輸入程式,在自己的監視屏上劃分出一個新窗口。這樣他就可以看見賴德裏正在角落的控製台上做些什麽了。這倒不是說他信不過賴德裏,隻是他喜歡了解周圍正在發生的一切。

他看了看右邊的控製台上的圓形顯示,上麵標示出電動越野車的行進位置。越野車正在鳥舍以北循著河岸、繞著鳥臀目恐龍圍場行駛。

“如果你朝左望去,”那個聲音說,“就會看到侏羅紀公園鳥舍的圓頂。鳥舍尚未竣工,暫不對遊客開放。”提姆看見陽光在遠處的鋁製支架上閃爍。“正下方是我們的中生代叢林河。如果運氣好,你可以在這裏看見一種極為罕見的食肉動物,各位,請拭目以待!”

越野車內的顯示屏上顯現出一個鳥類狀的頭部,上麵披著像火焰般通紅的肉冠。可惜提姆那輛車裏的每個人都在看著窗外。車子正在沿一處高陡的山脊行駛,下麵是一條湍急的河流。河兩岸幾乎被茂密的枝葉覆蓋得密密實實。

“它們就在那裏,”那個聲音說,“你所看到的這些動物叫作雙脊龍。”

不管錄音裏怎麽說,提姆卻隻看到了一隻雙脊龍。這隻雙脊龍在河畔蜷縮著身體,後肢蹲著飲著河水。它的身軀符合食肉動物的基本體態,長著粗硬的尾巴、結實的後肢和長長的脖子。它那10英尺高的軀體上布滿黑、黃兩色的花斑,好像一頭美洲豹。

但是吸引提姆注意力的卻是它的頭部。兩道寬闊而拳曲的肉冠在頭頂展開,從眼睛一直延伸到鼻梁。肉冠在頭部中央交會,在恐龍頭上構成一個V字形的圖案。肉冠呈紅、黑色條狀斑紋,使人聯想起鸚鵡或巨嘴鳥。這頭巨獸發出一聲像貓頭鷹般柔和的鳴叫聲。

“它們真漂亮。”萊克斯說。

“雙脊龍,”錄音中的聲音介紹說,“是一種最早的食肉恐龍。科學家過去以為它們的口部肌肉過於薄弱,無法捕殺獵物,因此基本上將它們歸類為食腐動物。不過現在我們知道,它們是有毒的。”

“嗨,”提姆對萊克斯咧嘴一笑,“不會有事的。”

雙脊龍那特殊的鳴叫聲再次穿過午後的天空,朝他們飄來。

萊克斯開始坐立不安。“它們真的有毒嗎?雷傑先生?”

“可是它們真的是嗎?”

“嗯,是的,萊克斯。”

“雙脊龍和希拉毒蜥以及響尾蛇那些現存的爬蟲類一樣,會從嘴裏的腺狀組織中分泌出一種血毒素。隻要被它咬上一口,幾分鍾內就會昏迷,然後這隻恐龍會在閑暇之際將它的獵物吃光。雙脊龍是侏羅紀公園內美麗且致命的動物。”

越野車轉了個彎,將河流拋在後麵。提姆回首望去,想再看看那隻雙脊龍一眼。真是奇了!毒恐龍!要是能停下車子那該有多好,可是這一切都是自動控製的。他敢打賭,格蘭特先生也想把車子停下來。

“如果你朝右方的堤岸上望去,就會看見我們三星級豪華餐廳的所在地巨康士。廚師阿蘭因·理查來自世界聞名的法國博馬涅飯店。各位可以從旅館套房內撥4號鍵來預訂飯菜。”

“暫時還看不見,”雷傑說,“餐廳要等到11月才動工呢。”

“繼續我們的史前時代旅遊,接下來就會看到鳥臀目恐龍。如果你朝右望去,也許現在就能看到它們。”

提姆看到有兩隻動物一動也不動地站在一棵參天大樹的陰影下。三角龍,具有像大象一般的龐大軀體和灰白顏色,像犀牛般凶猛。它的眼睛上方長著一對角,彎曲向上伸出5英尺,就像倒長的象牙似的。鼻子上還長了第三根犀牛角狀的角。它們還具有和犀牛一樣的喙狀口鼻部。

“三角龍與其他恐龍不同的是,”那個聲音說,“它們的視力不好。它們都是近視的,和現今的犀牛一樣,往往易受運動物體的驚嚇。假如它們靠近到能看見我們的車子,就會朝我們猛衝過來。不過請別緊張,朋友,我們在這裏相當安全。”

“三角龍的頭顱後部長了一個扇狀肉冠。由骨頭構成,十分堅硬。這種動物每頭約7噸重。盡管它們其貌不揚,事實上卻相當馴良。它們認識飼養人員,而且樂意與他們親近,尤其喜歡讓人搔它們的後肢。”

“它們為什麽不動呢?”萊克斯說完,搖下她那一側的車窗,“嗨!傻恐龍!動一動!”

“別打擾動物,萊克斯。”雷傑說。

“為什麽?真沒意思。它們老是不動,真像是畫中的插圖一樣。”萊克斯說。

那個聲音又開了腔:“這些性情隨和的野獸來自一個已消逝的世界,與我們接下來要看的動物形成鮮明的對照。那就是世界有史以來最著名的食肉動物:殘暴凶猛的巨型蜥蜴,也就是一般所說的霸王龍屬雷克斯龍。”

“太棒了,要看到雷克斯龍啦。”提姆說。

“我希望它能表現得比那些大塊頭好些。”萊克斯說著,將目光從三角龍身上移開了。

越野車轆轆地向前駛去。

大雷克斯龍

“巨型雷克斯龍出現在恐龍曆史上的後期。恐龍在地球上稱王稱霸了1.2億年,而霸王龍隻在最後1500萬年間才出現。”

“效果很好,不是嗎?”他們聽見艾德·雷傑通過車內通話係統問話,“偶爾傍晚時分我喜歡來這裏,一個人獨自坐坐。”

格蘭特無動於衷:“雷克斯龍在哪裏?”

“問得好。我們常常在下麵的環礁湖中看見那隻小家夥。我們在環礁湖中養魚。小家夥已經學會了捕魚。它的做法挺有趣的。它不用雙手,而是把整個頭部栽進水中,就像小鳥一樣。”

“小家夥?”

“就是小雷克斯龍。它尚未成年,剛滿兩歲,現在身體大約隻長成了1/3。身高8英尺,體重1.5噸。另一隻是發育成熟的霸王龍。不過現在我沒看到它。”

“說不定它正在下麵捕殺雷龍呢。”格蘭特說。

雷傑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在無線電話中顯得細弱無力:“隻要它能,它會這樣做的,你們可以相信我的話。有時它會佇立在湖邊,呆呆地看著其他動物,灰心喪氣地擺動著它那短小的前肢。可是雷克斯龍的領地四周都被壕溝和柵欄完全圍死了。壕溝和柵欄被掩蔽起來,看不見,不過請相信我,它哪裏也去不了。”

“那麽它現在在哪裏呢?”

“躲起來了。”雷傑說,“它有點害羞。”

“害羞?”馬爾科姆問,“雷克斯龍居然會害羞。”

“這個嘛,它通常會把自己藏起來,你幾乎永遠看不到它公開出現,尤其是在白天。”

“為什麽呢?”

“我們猜測這是由於它的皮膚非常敏感,很容易被陽光灼傷的緣故。”

馬爾科姆忍不住笑了起來。

格蘭特歎息說:“你這話毀掉太多幻想了。”

“我想你們是不會失望的。”雷傑說,“等著瞧吧。”

他們聽見一陣輕柔的“咩咩”聲。在一塊場地的中央,一個緩緩升起的鐵籠子映入眼簾。鐵籠是靠液壓裝置從地下被升上來的。這時籠子的鐵欄杆自動滑落,場地中央留下了那隻被拴著的山羊,發出“咩咩”的哀鳴。

“現在請隨時注意。”雷傑又說。

他們一齊凝視著窗外。

“你看他們。”哈蒙德說,兩眼盯著控製室的監視器,“他們一個個都把頭探出窗外,那麽渴望、迫不及待地想看它。這可是自找危險呀。”

羅伯特·馬爾杜身材魁梧,年屆半百,雙目深藍,胡須青灰。他在肯尼亞長大,一生大部分時間都是為環境保護組織和動物園設計者提供有關野生動物的谘詢。他成了聞名遐邇的人物。倫敦星期日的《泰晤士報》曾載文評論說:“羅伯特·馬爾杜之於動物園正如羅伯特·特倫特·瓊斯[7]之於高爾夫球場,他是一位在知識和技能方麵無與倫比的設計大師。”

1986年,他曾為舊金山的一家公司工作,在北美洲的一座島上修建一處私人野生動物園。馬爾杜替不同的動物設計了界線,為獅子、大象、斑馬及河馬確定了生存空間和棲息的必要條件;鑒定哪些種類的動物可以在一起生活,哪些則必須相互隔開。當時那是一件例行的工作。他更感興趣的是建造在南克什米爾的一座名叫“老虎世界”的印度風格的公園。

一年前,他得到一份在侏羅紀公園做動物管理員的工作機會。正巧他想離開非洲,這份薪水又非常豐厚,於是馬爾杜便接受這份工作,到現在已有一年了。他驚訝地發現這座公園堪稱由遺傳工程造就的史前動物的大匯集。

工作當然充滿了樂趣,但是在非洲的歲月裏,馬爾杜對動物形成了一種堅定不移的看法——一種毫無浪漫色彩的看法,這種看法總是使他和加利福尼亞侏羅紀公園的管理部門意見分歧,尤其是與此時站在控製室裏他身旁的這位小矮子格格不入。在馬爾杜看來,在實驗室裏無性繁殖恐龍是一回事,在野生狀態下飼養它們又是另一回事。

馬爾杜認為有些恐龍實在太危險了,不宜在公園環境中飼養。危險之所以存在,部分原因是由於他們對這些動物依然知之甚少。比如說,他們甚至沒有人認為雙脊龍是有毒的,直到後來有人觀察到它們在島上捕殺土生的老鼠——先咬齧齒類的老鼠一口,再退後一步,等待它死亡。即使到這時候,還是沒有人認為雙脊龍能夠吐毒液,直到有一位飼養人員幾乎被吐出的毒液弄瞎了雙眼為止。

事發之後,哈蒙德同意對雙脊龍的毒液進行研究,結果發現其中含有七種不同的有毒酶,同時還發現雙脊龍能將唾液噴到50英尺以外。由於這造成了車中遊客被弄瞎雙眼的可能性,管理部門隨即決定摘除雙脊龍的毒囊。獸醫分別在兩隻動物身上嚐試過兩次摘除手術,均未獲得成功。沒人知道毒液是從哪裏噴射出來的。如果不對雙脊龍進行屍體解剖,任何人都無法知道——然而管理部門卻又不準許殺害雙脊龍。

令馬爾杜更為擔憂的是迅猛龍。它們生性嗜殺,從不輕易放過獵物。甚至在並不饑餓的情況下,它們也要撲殺獵物。它們純粹是為了捕殺的快感而捕殺。它們動作迅速,奔跑強勁有力,跳躍技藝驚人。它們的四肢上均長有致命的利爪,隻要用一隻前臂猛擊一下,就可使人膛開肚破,內髒外流。它們還具有撕扯力很強的嘴部,專門用來撕開皮肉而不是咬破皮肉而已。和其他恐龍比起來,它們更聰明,而且似乎天生就是衝破獸籠的能手。

而迅猛龍也是一樣。

迅猛龍至少有和黑猩猩相當的智力。它們像黑猩猩一樣具有靈巧的雙手,能夠打開門鎖、擺弄物品。它們能夠輕而易舉地逃出來。有一隻迅猛龍終於像馬爾杜所擔心的那樣逃了出來,它先弄死了兩名建築工人,又將第三名工人弄傷致殘,然後才被捕獲。事發之後,遊客中心重新安裝了上閂的厚鐵門,還有一道高高的環形柵欄及強化玻璃窗。迅猛龍圍場各角重新配置了電子感應器,以便再次逃跑時立即發出警告。

馬爾杜還希望能配備火炮。他需要肩扛式輕型反戰車飛彈發射器。狩獵者都知道,要擊倒一頭4噸重的非洲大象有多困難,而某些恐龍的體重卻比大象體重重10倍以上。管理部門聞言大為驚駭,堅決不允許在島上任何地方配置火炮。當馬爾杜以辭職威脅,並揚言要把事情公開到報紙上時,雙方才達成了一項協議。最後,兩門特製的激光製導飛彈發射器被存在地下室一間鎖閉的房間裏,隻有馬爾杜才有房間的鑰匙。

此刻,馬爾杜手上轉動著玩的正是這些鑰匙。

“我到樓下去一下。”他說。

艾諾正在觀察監視器屏幕,他點了點頭。兩輛越野車停在小山頂,等著雷克斯龍露頭。

“嗨。”賴德裏從遠處的控製台那邊大聲叫著,“既然你站在那裏,遞給我一罐可口可樂,好嗎?”

格蘭特在車裏等候,靜靜地觀察著。山羊“咩咩”的哀叫愈來愈響,愈來愈急切。山羊發瘋似的拉扯著繩索,來回疾衝。格蘭特通過無線電通話係統聽見了萊克斯驚恐地問:“山羊會怎麽樣?它會把山羊吃掉嗎?”

“我想會吧。”有人告訴她說。然後愛麗把無線電的音量調低。這時他們聞到一股氣味,一種腐爛垃圾的惡臭順著山坡向他們襲來。

格蘭特輕聲地說:“他就要出來了。”

“是她。”馬爾科姆糾正他說。

山羊被綁在場地中央,離最近的一棵樹有30碼遠。恐龍一定是在樹叢中的某處,隻是格蘭特一時還看不出來。隨即他便意識到,他的視線太低了:這巨獸的腦袋聳立在高出地麵20英尺的半空,半遮半掩在棕櫚樹叢之中。

馬爾科姆悄聲說:“哇,我的天啊……它就像一座高得要命的大樓一樣高……”

馬爾科姆低聲說:“它要等多久?”

“也許三四分鍾。也許……”

霸王龍悄然無聲地朝前一躍,完全展露出它那龐大的身軀。隻需四步,它便躍到了山羊麵前,然後彎下身子,對著山羊的脖子咬了一口,“咩咩”聲停了,四周隻剩一片寂靜。

霸王龍在被殺死的獵物前站穩身子,突然變得猶豫不決。它那碩大的腦袋在肌肉發達的脖子上轉動著,向四處張望。它直直地瞪著高高停在山坡上的越野車。

馬爾科姆悄聲說:“它看得到我們嗎?”

“看得到,”雷傑通過車內通話係統回答,“我們來看看它是要在這裏當著我們的麵吃呢,還是要把獵物拖走。”

霸王龍弓下身子,在山羊的屍體上來回嗅著。有隻鳥在啁啾。霸王龍猛然抬起頭,警覺地戒備著。它前後察看,頭部急促地微微顫動,變換著掃描視線。

“真像一隻鳥。”愛麗說。

霸王龍還在猶豫。“它害怕什麽呢?”馬爾科姆悄聲問。

“也許害怕另一隻霸王龍吧。”格蘭特低聲說。獅子和老虎一類的大型食肉猛獸常常會在捕殺獵物之後變得異常謹慎,表現得仿佛一下子暴露在危險中似的。19世紀的動物學家把這描述成野獸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內疚,然而當代的動物學家們卻證明,這是因為每次捕殺背後所付出的努力——在最後的猛撲之前要用幾個小時耐著性子潛近獵物,而且經常會遭遇失敗。那種“自然界在尖齒利爪之下變得一片鮮血淋漓”的觀念是錯誤的,在大多數情況下,獵物會逃之夭夭。當一隻食肉猛獸好不容易才撲倒一隻動物時,它會提防另一隻食肉動物的出現,那家夥也許會突然襲擊,竊奪它的獵物。這樣看來,這隻霸王龍很可能在擔心會出現另外一隻霸王龍。

那巨獸再度朝山羊彎下身子。它用一隻巨大的後肢壓穩山羊的屍體,用嘴巴開始撕咬羊身上的肉。

“它待著不走了。”雷傑輕輕說。“好極啦。”

霸王龍再度抬起頭來,嘴中銜著撕得血淋淋的肉塊。它凝視著越野車,開始咀嚼。他們聽見令人惡心的“嘎吱嘎吱”的嚼骨頭聲。

“哎喲,”萊克斯在車內通話係統中說,“惡心!”

就在這時,謹慎似乎終於在霸王龍心中占了上風,隻見它用嘴銜起殘餘的山羊,悄然無聲地把它帶回樹叢中。

“各位先生、女士,這就是霸王龍屬雷克斯龍。”錄音說。兩輛越野車發動了,靜靜地穿過樹叢向前駛去。

馬爾科姆坐回座椅上。“太精彩了。”他說。

控製

亨利·吳走進控製室,發現每個人都坐在黑暗中,聆聽著從無線電通話係統中傳來的說話聲。

“老天,要是那樣一頭野獸逃出來,”簡羅說,他的聲音在揚聲器中顯得微弱無力,“不就是沒有東西可抵擋得了嗎?”

“無可抵擋,無可……”

“龐大無比,沒有天然敵人……”

“我的天啊,簡直不敢想象……”

在控製室裏,哈蒙德說:“那些人真是見鬼,這麽悲觀。”

吳說:“他們還在談論動物逃跑的事嗎?我真搞不懂。他們現在一定已經看出來了,這裏的一切都在我們的控製之下了。我們設計製造了這些動物,建造了這處旅遊勝地……”他聳了聳肩。

吳持有根深蒂固的觀念,認為這座公園基本上可說是絕對可靠的,正如他堅信自己研究發現的遠古時代的DNA絕對可靠,無論DNA出現什麽問題,本質上都是遺傳密碼中的問題,並由此導致了遺傳環境互應結果中的某一特定問題:要不就是某種酶沒有接通,要不就是某種蛋白質沒有折疊。不管遇到什麽樣的困難,隻要在下一版本中稍加調整,問題就能得到解決。

同樣,他知道侏羅紀公園所麵臨的問題並非什麽根本性的大問題,不是控製問題。像動物逃跑這麽基本、這麽嚴重的問題根本不可能發生。竟然有人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來,致力於建造一個有可能發生這種危險意外事件的係統,每念及此,吳心中就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

“都怪那個馬爾科姆。”哈蒙德悶悶不樂,“他是禍根,你們曉得,從當初開始他就和我們作對,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說什麽複雜的係統是無法控製的,而自然是不可能被仿造的。我不知道他有什麽毛病。真是活見鬼,我們不過是在這裏建造一座動物園而已。全世界都有動物園,全都運行得好好的嘛。可是他卻偏要證明自己的理論是正確的,否則連死了也不會瞑目。我隻希望他別把簡羅嚇得要關閉公園就好了。”

吳問:“他會這樣做嗎?”

“門兒都沒有。”哈蒙德說,“不過他會想盡辦法的。比如他會危言聳聽地嚇唬日本的投資者,讓他們抽回資金。也許他會向哥斯達黎加政府張揚一些事端。反正他會製造麻煩的。”

艾諾撚熄了香煙。“我們等著瞧吧,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情。”他說,“我們對公園充滿信心。我們且看它究竟如何表現。”

馬爾杜走出電梯,向著底層的警衛點點頭,然後沿著樓梯走向地下室。他輕輕打開了電燈。地下室裏整齊排放著20多輛越野車,把房間擠得滿滿的。這些電動汽車最後將形成一個沒有終點的回路,環繞公園行駛,再返回遊客中心。

馬爾杜走過吉普車,朝後方走去。武器庫的鋼門上沒有做任何標記。他掏出鑰匙打開門鎖,用力推開沉重的鋼門。槍炮架沿著屋內的牆壁一字排開。他掏出一門蘭德勒肩扛式火箭發射器和一箱麻藥彈,並用另一隻手臂夾起兩枚灰白色的火箭。

鎖上鋼門之後,他把火箭炮擱在吉普車的後座上。當他駛離車庫時,他聽到遠方雷聲正隆隆作響。

“看樣子要下雨啦。”雷傑抬頭看了看天說。

越野車又停了下來,這回是停在靠近蜥腳類動物棲居的沼澤。一大群的雷龍正在環礁湖畔進食,咀嚼棕櫚樹梢上的嫩葉。在同一區域內還有幾隻鴨嘴龍,相比之下顯得非常小。

當然,提姆曉得鴨嘴龍其實並不算小,隻不過雷龍比它要大得多。雷龍那小小的頭部高高地支在頎長的脖子上,向空中伸出50英尺。

“你見到的這些大恐龍通常被稱為雷龍,”錄音說,“實際上它們的正確稱呼是迷惑龍,體重超過30噸。也就是說,光一隻雷龍的體重就抵得上整整一群現代大象的體重。你會注意到,它們偏愛的活動區域在環礁湖沿岸一帶,那裏的地質並不鬆軟潮濕。不管書本上怎麽說,雷龍總是避開沼澤地的。它們寧可待在幹燥的土地上。”

“萊克斯,雷龍是最大的恐龍。”艾德·雷傑說。提姆懶得去反駁他。事實上,腕龍有雷龍的三倍大。還有人以為巨超龍和震龍甚至比腕龍還要大。震龍也許重達100噸!

鴨嘴龍在雷龍旁邊倍顯矮小。它們用後肢站立,銜著樹葉。對它們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說,它們的一舉一動已經夠優雅迷人了。幾隻幼小的鴨嘴龍在成年龍身邊蹦蹦跳跳的,把從大恐龍嘴邊掉下來的樹葉吞下去。

“侏羅紀公園的恐龍是不會繁殖後代的。”錄音說,“你所見到的這些幼龍是幾個月以前引進的,當時它們已孵化出殼,然而成年龍還要擔負起喂養它們的職責。”

隆隆的雷聲滾滾而來,天色更暗,烏雲更低了,這情景令人心驚。

“哇,看樣子要下雨啦,好吧!我們得走了。”雷傑說。

於是越野車駛向前去,提姆戀戀不舍地回頭望著鴨嘴龍。突然間,他發現遠處有一隻淡黃色的動物在疾走。它的背上有幾道偏棕色的斑紋。他一眼便認出了它。“喂!”他大聲喊著,“停車!”

“怎麽回事?”雷傑問。

“趕快!把車停下!”

“出什麽事啦,提姆?”

“我看見一隻了!我在那邊的場地上看見一隻了!”

“看見一隻什麽?”

“一隻迅猛龍!在那裏!”

“劍龍屬於侏羅紀中期動物,大約在1.7億年前進化而成。”錄音說,“在侏羅紀公園裏就生活了幾隻這種十分奇特的食草動物。”

“噢,我可不這麽認為,提姆。”雷傑說,“那不會是迅猛龍。”

“我的確看到了!把車停下!”

車內通話係統中一陣嘈雜,那驚人的消息被轉告給格蘭特和馬爾科姆。“提姆說他看到了一隻迅猛龍。”

“在什麽地方?”

“在後邊那片地上。”

“我們回頭去看一看。”

“我們無法回頭,”雷傑說,“我們隻能向前行駛。越野車是受程序控製的。”

“你是說我們無法返回嗎?”格蘭特問。

“是的,”雷傑說,“實在很抱歉!你瞧,這種遊覽路線……”

“提姆,我是馬爾科姆教授,”車內通話係統中插進了一個聲音,“我隻問你一個有關迅猛龍的問題。你說它的龍齡有多大?”

“比我們今天見到的那隻幼龍要大,”提姆說,“比圍場中的那些成年恐龍的年齡要小些。成年龍身高都有6英尺,這家夥隻有它們的一半高。”

“答得很好。”馬爾科姆說。

“我確定那不是一隻迅猛龍。”雷傑說,“不可能是迅猛龍。那一定是一頭奧斯尼爾龍。這種恐龍總是能跳出柵欄,四處亂闖,它們把我們給折騰慘了。”

“我確定我看見的是一隻迅猛龍。”提姆說。

“我肚子餓了。”萊克斯說。她開始嘀咕起來。

在控製室裏,艾諾轉向吳說:“你對那孩子的說法有什麽意見?”

“我想那一定是一隻奧斯尼爾龍。”

艾諾點了點頭:“我們追蹤奧斯尼爾龍時碰到不少麻煩,因為它們待在樹叢中的時間是那麽長。”他們通常對動物實施一種分秒不停的控製,唯獨奧斯尼爾龍是個例外。電腦總是不斷丟失然後又重新找到奧斯尼爾龍,因為它們在樹林中鑽進又鑽出。

“讓我惱怒的是,”哈蒙德說,“我們已經建成了這座奇妙的公園,這座天方夜譚般的公園,但我們邀請的首批參觀者卻像會計師那樣察看它,去挑毛病。他們根本不是在領略公園的奇妙之處。”

“那是他們的問題。”艾諾說,“我們沒法硬要他們去領略其中的奧妙。”內部通話係統“哢嚓”響了一聲,艾諾聽見一個聲音慢吞吞地說:“啊!哈蒙德!這裏是安B,位置在碼頭。我們尚未完成卸貨。不過我正在看我們南邊的風暴雲圖。如果海麵上掀起大浪,我可不想被困死在這裏。”

“隻剩下三個裝設備的貨櫃。我還沒有核對貨物清單,不過我認為你們可以再等兩個星期。我們在這裏停泊得並不穩當,而且我們離海岸還有100海裏。”

“你是請求允許離開嗎?”

“是的,哈蒙德。”

“但是我需要那批設備。”哈蒙德說。“那些是實驗室的專用設備,是我們很需要用的。”

“是啊,”艾諾說,“但當初你卻不肯花錢建造保護碼頭的防風暴護堤,所以我們就沒有一個好碼頭啦。如果風暴加劇,貨輪就會撞出碼頭。我曾見過不少船這樣失事,這樣一來,你就得額外花一大筆錢,輪船重置費外加清理碼頭所需的海上救助費……而且你還無法使用碼頭,直到你……”

哈蒙德擺了擺手,示意作罷。“讓他們滾蛋吧!”

“安B號,準許離開。”艾諾對著無線電通話係統說。

“兩星期以後再見了。”對方說。

在視頻監視器上,他們看見甲板上的水手忙著解開纜繩。艾諾回過頭來,看著主控台,他看見越野車穿越了籠罩著一片霧氣的場地。

“他們現在在哪裏?”哈蒙德問。

“看樣子是在南部地段。”艾諾答道。小島南端的火山活動比北端還要頻繁。“也就是他們已經快到劍龍的所在地了。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停下來,看看哈丁在忙些什麽吧。”

劍龍

當越野車停住時,愛麗通過團團霧氣,凝視著劍龍。它悄然而立,紋絲不動。一輛漆著紅色條紋的吉普車停在它的身旁。

“我不得不承認,那是一隻外貌滑稽的動物。”馬爾科姆說。

劍龍身長20英尺,軀體肥大粗壯,一片片的護甲沿背直立著。它的尾巴上長了一些3英尺長的骨狀凸出物,看起來十分危險。可是它的脖子卻逐漸往上變細,頂端伸出一個荒唐可笑的小頭,目光呆滯,像一匹傻裏傻氣的蠢馬似的。

正當他們專心觀賞時,一個人從劍龍身後走出來。“這位就是我們的獸醫,哈丁博士。”雷傑的聲音從車內通話係統中傳進來。“他剛剛給劍龍打了鎮靜劑,所以它才毫無動靜,它病了。”

這時,格蘭特早就下了車,疾步奔向那隻一動也不動的劍龍。愛麗跨下車子,回頭看了看,隻見第二輛越野車戛然而止,兩個孩子從車上跳下來。“它生的是什麽病?”提姆問。

“他們還不能確定。”愛麗答。

劍龍脊背上那些堅韌碩大的甲片稍稍垂了下來。它的呼吸緩慢而吃力,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一聲軟弱無力的呻吟。

“它的病會傳染嗎?”萊克斯問。

他們朝著劍龍小小的頭部走去,格蘭特和獸醫正跪在那裏,朝劍龍的口腔深處窺望。

“對呀。”愛麗早已注意到劍龍的臭味很獨特,就像腐敗的魚臭味。這使她想起了某種她知道的東西,可是又沒法準確說出。不管怎樣,她以前從未聞過劍龍的氣味,也許這便是它特有的氣味吧。不過她又心存疑竇。絕大多數的食草動物都不具有強烈刺鼻的氣味,就連它們的糞便也不例外。臭氣熏天好像是食肉動物獨有的特征。

“它是因為生病才這麽難聞嗎?”萊克斯問。

“可能吧,別忘了獸醫已經對它使用了鎮靜劑。”

“愛麗,你看看這舌頭。”格蘭特說。

那暗紫色的舌頭從劍龍口中軟綿綿地掛出來。獸醫以一束燈光照著舌頭,以便讓她看清上麵那些微小的銀色水泡。“小水泡。”愛麗說,“真有意思。”

“這些劍龍可讓我們日子難過了。”獸醫說,“它們疾病不斷。”

“都有些什麽症狀呢?”愛麗問。她用指甲輕輕刮擦劍龍的舌頭,一股清澈的**從刮破的水泡裏滲出。

“啊呀呀。”萊克斯叫了一聲。

“眼肌內分泌作用不均衡,方位感喪失,呼吸吃力及嚴重腹瀉。”哈丁說,“它每隔6星期左右會發作一次。”

“它們不停地進食嗎?”

“是的。”哈丁說。“像這樣大的動物每天至少要吃下500磅至600磅植物,以維持活動所需的能量。它們整天都在吃草料。”

“這樣看來因植物而中毒是不太可能的。”愛麗說。一刻不停地吃草料的動物,如果吃進一種有毒植物,就會一直生病,絕不會是每隔6個星期發病一次。

“的確如此。”獸醫說。

“我可以看看嗎?”愛麗問。她從獸醫手裏接過手電筒,“鎮靜劑有沒有引起瞳孔反應?”她邊說邊用手電筒光照射劍龍的眼睛。

“有的,出現了縮瞳反應,瞳孔縮小了。”

“可是它的瞳孔卻放大了。”她說。

哈丁看了一眼,毫無疑問:劍龍的瞳孔放大了,而且連燈光照在上麵也沒縮小。“我真該死!”他說,“那是藥物反應。”

“正是。”愛麗站起來,環顧四周,“這隻動物的活動範圍有多大?”

“大約方圓5英裏之內。”

“在這片綜合區域中?”她問。他們正置身於一片開闊的草地上,隻見岩石稀稀拉拉地露出地表,從地上間歇地冒出團團霧氣。已是黃昏時分,天空在低暗的烏雲下露出一抹淡紅。

“它們的活動範圍大部分在此地的北邊和東邊。”哈丁說,“不過每當生病時,它們通常會來這片特定區域的某處。”

這真是個饒有趣味的謎題,她在思忖。應該怎麽解釋中毒的周期性呢?她伸手指著草地的另一邊:“你看見那些低矮的、外形柔嫩的灌木叢了嗎?”

“你確定?”

“確定。我們通過監視屏對它們進行觀測,為了能加以確定,我還檢查過它們的糞便。劍龍從來不吃丁香木。”

西印度群島丁香木又稱為棟樹,含有若幹種有毒的生物堿。中國人用這種植物來毒魚。

“它們不吃丁香木。”獸醫又說。

“有意思。”愛麗說,“要不是你這麽說,我會認為劍龍出現了棟樹中毒的所有典型症狀:昏迷、黏膜出水泡和瞳孔放大。”說罷,她走到灌木叢旁去做更仔細的觀察。她朝地麵低低地彎下腰去。“你說得很對。”她說,“這些植物生長得很好,沒有被吃過的跡象。一點跡象也沒有。”

“還有6星期一次的周期。”獸醫提醒她說。

“這些劍龍多久來這裏一次?”

“大約一星期一次。”他答,“劍龍在它們的巢區內緩慢地繞一圈,一邊走一邊吃草料。它們大約在一星期內繞完。”

“可是它們每隔6星期才生一次病。”

“是的。”哈丁說。

“真沒意思。”萊克斯說。

“噓……”提姆說,“愛麗博士正在用心思考呢。”

“思考不出任何結論。”愛麗說罷,朝那片地的深處走去。

她聽見萊克斯在她身後說:“誰想玩小頑皮遊戲?”

愛麗凝視著地麵。許多地方布滿了岩石。她能夠聽見從左邊什麽地方傳來浪濤拍岸的聲音。岸石堆中散著不少漿果,苦得要命,根本不會有動物喜歡吃。

“有什麽發現嗎?”格蘭特走過來和她一起察看。

愛麗歎了口氣。“淨是些石頭。”她答,“我們這裏肯定離海灘不遠,因為這裏的石頭表麵很光滑。而且石頭是一小堆一小堆的,真有趣!”

“有趣的小石堆?”格蘭特問。

“到處都是。那邊就有一堆。”她用手指了指。

愛麗剛抬起手臂來,便明白了自己所注視的是什麽了。那些石頭都已腐蝕,但和海水的衝刷毫無關係。這些石頭被堆成許多小堆,簡直像是按某種方式扔在那裏的。

這是成堆的砂囊石。

許多鳥類和鱷魚都有吞食小砂石的習慣,這些砂石聚集在被稱作砂囊的一個消化道袋囊中。在砂囊肌肉的擠壓下,砂石在硬植物到達胃部之前幫助胃對其進行碾磨,從而促進消化。有些科學家認為,恐龍也有砂囊石。理由之一是,恐龍的牙齒太小,磨損得也太少,因此不可能用於嚼食。人們推測,恐龍是把食物囫圇吞棗地吞下,再靠砂囊來碾碎植物纖維的。人們在一些恐龍的骨骸中發現,其腹部含有一堆小石頭。不過這點從未得到證實,而且……

“砂囊石。”格蘭特說。

“沒錯,我也是這樣認為。它們吞下這些石頭,經過幾個星期,石頭就磨光滑了,於是它們將石頭吐出,留下這麽一小堆,再去吞新的石頭。在這個過程中,它們同時也吞下了漿果,然後就得病了。”

他低頭看著石頭堆,一邊伸手擦著那些石頭,聽從古生物學家的直覺。

他突然停下手來。

“愛麗,”他說,“你看看這個。”

“往那裏扔!扔進這個舊棒球手套!”萊克斯高聲叫喊,簡羅把球扔給了她。

她使勁將球擲回,弄得他手掌一陣刺痛。“輕一點!我可沒戴手套!”

“真沒用!”她輕蔑地說。

他惱羞成怒,將球狠狠朝她扔去,隻聽皮革手套發出“啪”的一聲。“這才像回事嘛。”她說。

簡羅站在恐龍旁邊,一邊繼續玩接球,一邊和馬爾科姆交談:“這隻生病的恐龍用你的理論該怎樣解釋呢?”

“這早在預測之中。”馬爾科姆說。

簡羅搖了搖頭:“有沒有什麽事沒有被你的理論預測到的呢?”

“喂,”馬爾科姆解釋說,“這事與我毫無關係,我搞的是混沌理論。但是我發現沒有人願意傾聽這門數學理論的意義。它暗示了對人類生活的許多重大意義:其意義遠超過人人都在喋喋不休地談論的海森堡原理或哥德爾定理。這些理論事實上學究氣十足,是哲學的思考。而混沌理論卻是涉及人類的日常生活。你知道人們一開始製造電腦時是為了什麽嗎?”

“不知道。”簡羅回答說。

“來個好球。”萊克斯嚷道。

“電腦產於本世紀40年代後期,原因是尼曼這類科學家認為,如果你擁有電腦——一部可以同時處理許多變量的機器——你就能預測天氣。氣象最後將被人類理解。在接下來的40年中,人們對這個夢想深信不疑。他們堅信預測隻不過是一種追蹤事態發展的作用而已。隻要你有足夠的了解,你就可以預測任何事情。那是自牛頓以後一直為人們所堅持的一種科學信念。”

“還有呢?”

“混沌理論把這種信念完全拋棄。它認為你根本無法對某些現象做出預測。你永遠預測不了幾天以後的天氣情況。花那麽多錢去搞什麽長期天氣預測,近幾十年來這筆開支高達5億美元,其實都是白白浪費了。這完全是傻瓜幹的事,就好像忙著想煉鉛為金一樣毫無意義。當我們回頭去看那些煉金的術士時,我們嘲笑他們的所作所為,可是未來的人們也會以同樣的方式來嘲笑我們。我們一直在嚐試著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為此耗費了巨資。因為事實上,涉及固有不可預測性現象的範圍實在太大。”

“混沌理論是這樣說的?”

“是的。但令人驚訝的是,很少有人願意靜下來聽。”馬爾科姆說,“早在哈蒙德破土動工以前,我就把這個信息告訴他了:你打算用遺傳工程來繁殖一批史前動物,並將其置於一座小島上嗎?很好。這是一個美麗的夢想,很迷人,但它不會按照你的計劃發展。它就像天氣一樣,涉及固有的不可預測性。”

“說過。我還告訴過他什麽地方會出現偏差。顯然,動物對環境的適應就是一個因素。這隻劍龍有1億歲了,它不適合我們的世界。空氣改變了,太陽輻射量改變了,陸地改變了,昆蟲改變了,聲音改變了,植物改變了。空氣中氧的含量已減少。這隻可憐動物的處境就像一個人被擱在10000英尺的高度上一樣。你聽聽它喘得那麽厲害。”

“還有其他因素嗎?”

“籠統地來說,還有公園對生命形態蔓延的控製能力。這是因為進化史就是一部生命逃脫一切障礙的曆史。生命掙脫出來,獲得自由,於是生命擴張到新的領地。這過程是痛苦的,也許甚至是充滿危險的,但生命卻找到了出路。”馬爾科姆搖了搖頭,“我並不想說得充滿哲學味,但情況就是這樣。”

簡羅朝遠處望去。愛麗和格蘭特站在開闊地區的那一頭,正一邊揮舞手臂,一邊高聲叫喊。

“你替我拿可口可樂來了嗎?”當馬爾杜回到控製室裏時,賴德裏問。

馬爾杜懶得回答。他徑直走向監視器,注視著正在這時發生的一切。他從無線電上聽到哈丁的聲音在說:“劍龍……劍龍最後……控製……現在……”

“那是什麽意思?”馬爾杜問。

“他們已到了南端,”艾諾說,“因此他們的聲音有點斷斷續續的,我來把他們調到另一個頻道。不過他們已經發現劍龍的病因了,是因為吃了某種漿果。”

哈蒙德點了點頭。“我早就知道那個問題遲早會解決的。”他說。

“它並不十分引人注意。”簡羅說。在漸濃的暮色中,他將那片大小如同一枚郵票的白色碎殼頂在指尖上,仔細看著。“格蘭特,你對這有把握嗎?”

“絕對有把握。”格蘭特說,“它內表麵上的圓形,也就是內部曲線,暴露了它的真相。將它翻過來,你就會發現一條條由凸線構成的不明顯圖形,大致上呈三角形。”

“是的。我看見了。”

“唔,我在蒙大拿州的考古挖掘現場曾挖出過兩顆具有類似圖案的蛋。”

“你是說這是一片恐龍蛋的蛋殼?”

“一點也沒錯。”格蘭特說。

哈丁搖了搖頭:“這些恐龍是不能夠繁殖的。”

“顯然它們能夠繁殖。”簡羅說。

“那一定又是顆鳥蛋。”哈丁說,“我們的島上少說也有幾十種鳥類。”

格蘭特搖了搖頭:“看看那曲度,蛋殼幾乎是平的。所以這是一顆很大的蛋的碎片。再注意蛋殼的厚度。除非島上有鴕鳥,否則這就是恐龍蛋。”

“可是它們絕不可能具有繁殖能力。”哈丁固執己見地說,“所有的恐龍都是雌性的。”

“我隻知道,”格蘭特說,“這是一顆恐龍蛋。”

“可以,”格蘭特說,“這是一顆迅猛龍蛋。”

控製

“這簡直荒唐至極。”哈蒙德一邊在控製室裏聽著從無線電中傳來的報告,一邊說,“那一定是顆鳥蛋,隻有這種可能性。”

無線電一陣劈啪作響。他聽到馬爾科姆的說話聲:“我們來進行一項小小的試驗,如何?請艾諾先生進行一項電腦計數。”

“現在嗎?”

“對,就是現在。我認為你能將它傳送到哈丁博士車上的顯示屏上。也請做到這一點,好嗎?”

“沒問題。”艾諾說。片刻之後,控製室內的顯示屏上便打出:

“希望你現在能滿意。”哈蒙德說,“你那邊的顯示屏上接收到了嗎?”

“我們看到了。”馬爾科姆說。

“像平時一樣,一項項列得清清楚楚的。”他的語調中掩飾不住洋洋自得的口氣。

“等一下,”馬爾科姆說,“你能否讓電腦搜索一個不同的動物數量?”

“比方說?”艾諾問。

“不妨試一試239。”

“稍等。”艾諾皺著眉說。片刻之後屏幕上打出:

哈蒙德在座位上朝前一傾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們追蹤到另一隻始秀顎龍。”

“從哪裏冒出來的?”

“我不知道!”

無線電一陣劈啪作響。“現在,聽好,你能否讓電腦搜索,這麽說吧,300隻動物?”

“他在胡說些什麽?”哈蒙德提高嗓門說,“300隻動物?他在胡說些什麽呀?”

“請稍等,”艾諾說,“這要花幾分鍾時間。”他敲擊著屏幕旁的按鍵。顯示總數的第一行顯現出來了:

動物總數239

“我不明白他打算幹什麽。”哈蒙德說。

“我想我明白。”艾諾說。他注視著屏幕。第一行的數字在哢嗒哢嗒地變換著:

動物總數244

“244?”哈蒙德說,“發生了什麽事?”

“電腦正在統計公園裏動物的數量,”吳回答,“所有動物的數量。”

“我以為那正是它向來都在做的。”他猛一轉身,“賴德裏!你是不是又搞砸了?”

“沒有。”賴德裏從控製台上抬起頭來說,“電腦允許操作員輸入一預計的動物數量,以加快計數過程,這可是一種便利,而不是一種缺陷。”

“他說得對。”艾諾說,“我們總是隻用238這個基準計數,因為我們假設不可能會有更多的動物。”

動物總數262

“等一下,”哈蒙德說,“這些動物不能夠繁殖。電腦一定是在數田鼠或是別的什麽東西。”

“我也這麽認為,”艾諾說,“應該是一個視覺追蹤程序錯誤。不過我們很快就會弄明白的。”

哈蒙德轉向吳。“它們不能夠繁殖,對吧?”

動物總數270

“它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艾諾說。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吳說。

他們眼看著數字一直往上升。

動物總數283

他們從無線電上聽見簡羅說:“天哪,還會增加多少?”

接著他們聽見那小女孩說:“我肚子餓了,我們什麽時候回家?”

“快了,萊克斯。”

屏幕上,一項錯誤信息在閃爍。

錯誤:

搜索參數:300隻動物未找到

“一個錯誤。”哈蒙德點著頭說,“我早就想到了。我一直有這種感覺,一定是有問題。”但片刻之後,屏幕上便打出:

動物總數292

無線電通話係統又一陣哢嗒作響。

“現在你們看到你們程序中的缺陷了吧。”馬爾科姆說。

“你們隻追蹤預計數量的恐龍,擔心會損失動物,所以你們設計程序的目的是,如果動物少於預計數字,你們就會立即被告知。但是這並不是問題所在。實際的問題是,你們擁有的動物多於預計數量。”

“我的天啊。”艾諾說。

“不可能有多出的恐龍。”吳說,“我們知道自己放出了多少隻。不可能會超過那個數量的。”

“恐怕是可能的。”馬爾科姆說,“它們正在繁衍後代。”

“不可能。”

“即使你不相信格蘭特發現的蛋殼,你也可以用你們自己的數據來證明。看看始秀顎龍的身高坐標圖吧。艾諾會為你將資料調出來的。”

“注意到什麽了嗎?”馬爾科姆問。

“這是高斯分布圖,”吳說,“常態曲線。”

“可是你不是說曾經分三批引進始秀顎龍的嗎?每批間隔6個月?”

“是啊……”

“那麽你就該得到一幅標出這三批峰值的坐標圖。”馬爾科姆敲擊著鍵盤說,“就像這樣。”

“可是你並沒有得到這個坐標圖。”馬爾科姆說。“實際上你得到的是一個繁殖種群的坐標圖。你的始秀顎龍在繁殖。”

吳搖搖頭說:“我真不明白怎麽會這樣。”

“它們在繁殖,還有奧斯尼爾龍、慈母龍、棱齒龍及迅猛龍也都在繁殖。”

“天哪!”馬爾杜說,“有一些迅猛龍在公園裏自由活動。”

“慢著,情況沒那麽糟。”哈蒙德看著屏幕說,“我們隻有三個物種增加了——唔,是五個物種。其中有兩種增加得很少……”

“你在說些什麽?”吳大聲說,“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吳,”哈蒙德說,“這意味著你搞砸了。”

“絕對沒有。”

“你在那裏搞出了一些繁殖的恐龍,吳。”

“可是它們都是雌性。”吳說,“這是不可能的。一定出了什麽問題。你看看這些數字。大動物如慈母龍和棱齒龍增加得少而小動物則增加得多。這根本說不通,一定是出了問題。”

繁殖地點

天色愈來愈暗,遠方雷聲隆隆。格蘭特和其他幾位靠在吉普車門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儀表板上的顯示屏。“繁殖地點?”吳在無線電通話係統上說。

“巢窩。”格蘭特說,“假設平均一窩要孵8到12顆蛋,這些數據便說明始秀顎龍有兩個窩,迅猛龍有兩個窩,奧斯尼爾龍有一個窩,而棱齒龍和慈母龍也各有一個窩。”

“這些窩在哪裏?”

“我們得找到它們。”格蘭特說,“恐龍在隱蔽之處築窩。”

“但是,為什麽大型動物這麽少?”吳問,“如果有一個8到12顆蛋的慈母龍窩,就該有8到12隻新出生的慈母龍,而不隻是一隻。”

“說得對。”格蘭特說,“除非那些在公園裏不受管束的迅猛龍和始秀顎龍可能正在吃較大動物的蛋,而且恐怕也在吃新孵出的小恐龍。”

“但是我們從未觀察到這種情況呀。”艾諾通過無線電係統說。

“迅猛龍是夜行動物。”他說。“有人在夜間監視公園嗎?”

許久沒有人說話。

“我認為沒有。”格蘭特說。

“這還是說不通。”吳說,“你不可能靠幾窩蛋來喂養50隻新增加的動物。”

“不對,”格蘭特說,“我猜它們也吃一些其他的東西。也許是小型齧齒動物,比如老鼠和鼷鼠?”

又是一陣沉寂。

“我來想想看。”格蘭特說,“當你們最初來到島上時,你們遇到了老鼠問題,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問題漸漸消失了。”

“是的,的確如此……”

“而你們從未想到要調查其中的原因。”

“這個嘛,我們隻是猜想……”艾諾說。

“注意,”吳說,“事實並未改變,所有的動物都是雌性的。它們不能夠繁殖。”

格蘭特一直在琢磨這點。最近他曾耳聞一項令人感興趣的德國研究項目,他懷疑其中包含了這個問題的答案。“當你製造恐龍的DNA時,”格蘭特說,“你是用碎片來進行的,對嗎?”

“是的。”吳說。

“為了製作一串完整的DNA,你是否會需要采用來自另一些物種的DNA碎片?”

“是的,偶爾會這樣,”吳說,“這是完成工作的唯一途徑。有時我們采用各式各樣鳥類的DNA,有時則采用爬蟲類的DNA。”

“用過兩棲動物的DNA嗎?尤其是蛙類的DNA?”

“有可能。我得查一查。”

“查一查吧。”格蘭特說,“我想你將發現答案就在其中。”

馬爾科姆說:“蛙類的DNA?為什麽和蛙類DNA有關?”

簡羅不耐煩地說:“聽著,這一切都很有意思,但是我們遺漏了主要的問題,到底有沒有動物跑出小島?”

“那我們要怎樣來弄清真相呢?”

“我知道隻有一個辦法。”格蘭特說,“我們必須找到各個恐龍窩做一番檢查,數一數剩下的蛋殼碎片。這樣我們也許能由此確定原先到底孵出了多少隻動物。然後就可以開始估計有沒有失蹤的恐龍。”

馬爾科姆說:“但是即使這樣,你仍然無法知道這些動物究竟是被殺了,還是死於自然原因,或是已離開這個島了。”

“是無法知道。”格蘭特說,“但這是個開始。而且我認為我們可以從深入仔細研讀種群坐標圖中獲得更多的信息。”

“我們要怎樣去尋找這些窩呢?”

“事實上,”格蘭特說,“我認為電腦可以幫助我們做這件事。”

“我們可以回去了嗎?”萊克斯說,“我餓了。”

“好吧,我們走。”格蘭特說著朝她微微一笑,“你表現得非常有耐心。”

“大約20分鍾後你就可以吃飯了。”雷傑邊說邊邁步朝那兩輛越野車走去。

“我要再待一會兒。”愛麗說,“用哈丁博士的照相機為這隻劍龍拍些照片。明天它嘴裏的這些泡就會消失了。”

“我想回去了。”格蘭特說,“我要和孩子們一起走。”

“我也要一起走。”馬爾科姆說。

“我想我要留下來,”簡羅說,“然後和哈丁及愛麗博士一起乘他的吉普車回去。”

“很好,我們走吧。”

他們陸續走了。

當他們來到越野車前麵時,提姆說:“這次我想坐前麵那輛車,和格蘭特博士一起坐。”

馬爾科姆說:“很不幸,格蘭特博士和我要談話,所以沒你的份兒。”

“我就坐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提姆說。

“這是私談。”馬爾科姆說。

“我告訴你,提姆,”雷傑說,“讓他們自己坐在後麵那輛車裏。我們坐前一輛車,你可以使用夜視鏡。你用過夜視鏡嗎?提姆。這種夜視鏡上有由電腦控製的非常精密的顯示器,使你在夜間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好極了。”他說著朝第一輛車走去。

“嗨!”萊克斯說,“我也要戴它。”

“不行。”提姆說。

“不公平!不公平!你什麽事都可以做,提姆!”

艾德·雷傑目送他們離開,然後對格蘭特說:“我能料想回去的行程會是什麽樣子。”

格蘭特和馬爾科姆爬進第二輛汽車,幾滴雨濺落在擋風玻璃上。“我們走吧。”艾德·雷傑說,“我想吃晚飯了。我想來一杯香甜可口的雞尾酒,如何?哥們兒。雞尾酒聽起來不錯吧?”他敲了敲汽車的金屬板,“待會兒見。”他說罷便拔腿跑向第一輛車,爬了上去。

一道紅光在儀表板上閃爍。隨著車子發出的呼呼聲,越野車啟動了。

“事實上,我覺得有點恐懼。我懷疑我們正處於一個岌岌可危的時刻。”

“為什麽?”

“這是我的直覺。”

“數學家也相信直覺嗎?”

“絕對相信。直覺非常重要。事實上,我正在思考分形。”馬爾科姆說,“你知道什麽是分形嗎?”

格蘭特搖了搖頭:“一無所知。”

“分形是一種幾何學,與一位名叫曼德博的人有關。這與每個人在學校裏所學的歐幾裏得幾何學——正方形、立方體和球麵不同,分形幾何學應用在描述自然界的實物,如山和雲是分形。因此分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能與現實有關。

“於是,曼德博運用他的幾何學工具發現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現象。他發現物體在不同等級上,外表看起來幾乎完全相同。”

“在不同的等級上?”格蘭特說。

“比方說,”馬爾科姆說,“一座大山遠遠看去具有某種起伏的山形。如果你靠近些,察看這座大山的一個小山峰,它將具有相同的山形。事實上,你可以順著大小等級一步步往下觀察,直到在顯微鏡下觀察一顆微型岩石,它將具有與大山相同的基本分形。”

“我實在不明白人幹嗎為這個煩惱。”格蘭特說。他聞到了火山蒸氣的硫黃味。他們現在來到靠近海岸線的公路上,俯瞰著沙灘和大海。

“這是一種看事物的方式。”馬爾科姆說,“曼德博發現了從最小到最大的相同性,而這種等級相同性也出現在事件中。”

“事件?”

“想想棉花的價格。”馬爾科姆說,“過去一百多年來,我們對棉花的價格都有完備的記錄。當你研究棉花價格的漲跌,你會發現,一天中的價格漲跌曲線,基本上和一星期的曲線雷同,而一星期的又和一年的或十年的雷同。事物便是這樣。一天如同整個一生。你開始時做一件事情,結束時卻在做另一件事,計劃要出差,卻永遠到不了……而直到你一生將結束時,你的整個人生便具有那種相同的隨機性質,具有與一天相同的規則。”

“我想這的確是看事物的一種方式。”格蘭特說。

“不,”馬爾科姆說,“這是看事物的唯一方式。起碼,是忠於現實的唯一方式。你得明白這種同一的分形概念造成其本身的一種循環,是一種回複到原處,且意味著事件的不可預測的現象。這意味著它們會突然改變,而且沒有預告。”

“好吧……”

“但是我們已設法勸慰自己去想象突變是某種在事物正常次序之外發生的事情。一場事故,如一次撞車;或是超出我們的控製範圍,如一種不治之症之類的事。我們不去設想那突然的、根本的、不合理的改變是建立於存在本身的結構中。然而它卻正是這樣。”馬爾科姆說,“混沌理論告訴我們,我們所認為的從物理學到虛構小說中的每一樣事物都是理所當然的,這種直線性從來就不存在。線性是一種造作的觀察世界的方式。真實生活不是像一串被串成項鏈的珠子,並非一件接一件發生的、相互連接的事件。生活實際上是一連串的遭遇,其中某一件事件也許會以一種完全不可預測的,甚至是破壞的方式改變隨後的其他事件。”馬爾科姆朝後靠在坐椅背上,朝另一輛越野車望去,它停在前麵幾碼開外,“那是一個關於我們宇宙結構的深奧真理。可是為了某種原因,我們卻執意表現得仿佛這並不是真的。”

“出了什麽事?”格蘭特問。

前方,他們看見孩子們在車中,朝著大海指指點點。海麵上,在低低的雲層下,格蘭特看見補給船的黑暗輪廓,這艘船正要駛回彭塔雷納斯。

“我們為什麽不停下來看看?”馬爾科姆問。

格蘭特打開無線電,聽見那女孩子正激動地說:“看那邊,提姆,你看見了吧,它在那裏!”

馬爾科姆瞄了那船一眼:“他們在談論那艘船嗎?”

“顯然是的。”

雷傑從前麵的車中鑽出,麵朝他們的車窗。“抱歉!”他說,“可是孩子們都很激動。你們這邊有雙目望遠鏡嗎?”

“要幹什麽?”

“小女孩說她看見船上有什麽東西,好像是某種動物。”雷傑說。

格蘭特抓起望遠鏡,將肘部撐在越野車的窗沿上。它看起來幾乎隻是個黑影,當他正在觀察時,船上的行駛燈打開了。

“你看見什麽了嗎?”雷傑問。

“沒有什麽。”格蘭特答。

“它們的位置很低。”萊克斯在無線電通話器上說,“朝低處看。”

格蘭特將望遠鏡向下傾斜,掃視剛剛高出吃水線的船體。補給船為寬橫梁式,一道防濺翼緣貫穿船的首尾。但天色已經很暗,他看不清什麽細節。

“不,什麽也沒有……”

“我可以看見它們。”萊克斯不耐煩地說,“靠近尾部。看靠近尾部的地方!”

“她怎麽能在這種光線下看見東西?”馬爾科姆問。

“孩子能看見。”格蘭特說,“他們具備我們忘記了的曾經具有的視覺敏銳性。”他將望遠鏡移動至船尾,緩緩移動,突然間,他看到了那些動物。它們正在嬉戲,在模糊的船尾結構之間串來串去。他隻能短暫地瞥見它們一眼,但是即使是在即將消失的光線中,他也能分辨出,它們是直立動物,大約高兩英尺,拖著一條具平衡作用的堅硬尾巴站立著。

“你現在看見了嗎?”萊克斯問。

“我看見了。”他答。

“它們是什麽?”

“是迅猛龍。”格蘭特說,“起碼有兩隻,也許還要多一些。是未成年恐龍。”

“天哪,”雷傑說,“那條船正在駛往大陸。”

馬爾科姆聳了聳肩:“別激動。和控製室通話,叫他們召回那艘船。”

雷傑把手伸進車裏,從儀表板上抓起無線電通話器。他們聽見噝噝的靜電聲及他飛快地變換頻道時發出的哢嗒哢嗒聲。“這玩意兒出毛病了,”他說,“它發生故障了。”

他跑向第一輛越野車。他們看見他一頭鑽進車裏,然後他回頭看著他們。“兩個無線電通話器都出了毛病。”他說,“我無法與控製室取得聯係。”

“那我們離開吧。我們回去告訴他們。”格蘭特說。

“越野車重新開動了。”艾諾說,“他們正在回家的路上。”

“可是他們為什麽要停車?”哈蒙德說,“而且我們為什麽無法和他們通話?”

“我不知道。”艾諾說,“也許他們關掉了車內的無線電通話器。”

“很可能是因為風暴,”馬爾杜說,“風暴造成的幹擾。”

“他們將在20分鍾內到達這裏。”哈蒙德說,“你們最好打個電話到下麵,要餐廳為他們準備餐點。這些孩子要餓壞了。”

艾諾拿起電話聽筒,聽見一種單調不變的噝噝聲:“這是什麽?到底怎麽回事?”

“天哪,快掛掉。”賴德裏說,“你要把數據流給弄亂了。”

“你占用了所有的電話線路?甚至包括內部線路?”

“我占用了所有與外界通信的線路。”賴德裏說,“你們的內部線路應該還可以接通。”

艾諾一個接一個地猛按控製台上的按鈕。他隻聽見所有的線路都是一片噝噝聲。

“看起來你把它們全都占用了。”

“這點我實在抱歉。”賴德裏說,“下次傳輸結束時我會替你們空出幾條線來,大概要15分鍾。”他打了個哈欠,“這個周末對我來說顯得很長啊。我想我得去拿那罐可樂了。”他拎起背包朝門口走去。“別碰我的控製台,好嗎?”

門關上了。

“真是一個懶散鬼。”哈蒙德說。

“是啊,”艾諾說,“不過我認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火山蒸氣在道路兩側耀眼的探照燈下變成一道道彩虹。格蘭特對著無線電通話器說:“那艘船要多久才能到達大陸?”

“18個小時,”雷傑說,“18個小時左右,很準時,”他瞥了手表一眼,“應該在明天早上11時左右抵達。”

格蘭特鎖起眉頭:“你還是無法與控製室通話嗎?”

“目前為止還不行。”

“哈丁怎麽樣了?你能聯絡上他嗎?”

“不能,我試過了。他也許把無線電通話器關掉了。”

馬爾科姆搖著頭:“這麽說來,我們是唯一知道船上有動物的人了。”

“我正在設法與其他人取得聯係。”雷傑說,“我的意思是,天哪,我們不想讓這些動物跑到大陸上去。”

“還要多久我們才能回到基地?”

“從現在算起,還需要十六七分鍾。”雷傑說。

整條公路在夜晚被巨大的探照燈照得一片通明。這使格蘭特感到他們仿佛是在驅車穿過一條明亮的綠色樹葉通道似的。大顆大顆的雨珠濺落在擋風玻璃上。

萊克斯說:“我不要停車。為什麽要停車?”

接著,冷不防地,探照燈統統熄滅了。公路陷入一片漆黑。萊克斯失聲叫道:“喂!”

“可能隻是一次斷電之類的事。”雷傑說,“我保證燈馬上就會打開。”

“這是怎麽回事?”艾諾說,直瞪著監視器。

“出了什麽事?”馬爾杜說,“你斷電了?”

“是的,不過隻是外圍設備的電斷了,這棟大樓裏的一切仍舊照常運作。但是在外麵,在公園裏,電竟全停了。燈光、電視攝像機等一切。”他的遠程視頻監視器變成一片漆黑。

“那兩輛越野車怎麽樣了?”

“停在霸王龍圍場附近的某處。”

“這樣吧,”馬爾杜說,“打電話給維修部,我們把電源重新接通。”

艾諾拿起其中一個電話聽筒,聽見了“噝噝”聲——賴德裏的電腦在相互對話。“沒有電話可用。該死的賴德裏。賴德裏!見鬼的,他在哪裏?”

丹尼斯·賴德裏推開有受精室標誌的那扇門。當外圍設備的電源被切斷時,所有的安全卡控製鎖便被解除了。大樓內的每一扇門都是輕輕一碰就能打開。

安全係統的問題,在侏羅紀公園的缺陷清單上被列為要首先加以解決的重要問題。賴德裏不知道是否有人設想過這並不是一項缺陷,而是他故意把程序編成了那樣。他在程序中加入了一個標準陷阱門。大型電腦係統的程序設計人員很少能抵擋得住**,不為自己留下一個秘密入口。一方麵這是一種共識,如果無能的用戶鎖住了係統,然後打電話向你求助,你總有辦法進入並收拾那混亂的局麵;另一方麵這是一種簽名——本人到此一遊。

還有一方麵這是對未來的保障。賴德裏對侏羅紀公園的計劃感到惱怒。已到了進度表的後期,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又要求對係統進行廣泛的修改,卻不願意付錢給他們,說什麽這些應該包括在最初的合約之內。他們以法律訴訟威脅,向賴德裏的其他委托人發出信函,暗示他不可靠。這純屬訛詐,最後他被逼接下他在侏羅紀公園上的超額工作,進行了哈蒙德希望的種種修改。

後來,當生物合成公司的道奇森找上他時,賴德裏卻洗耳恭聽,並說他的確可以逾越侏羅紀公園的保安係統。他可以進入公園裏的任何房間、任何係統、任何地方。因為他把程序編成了那樣,以防萬一。

他走進受精室。不出他所料,實驗室裏空無一人,所有工作人員都在用晚餐。他拉開背包的拉鏈,取出吉列刮胡膏盒。他卸下盒底,看見其內部被分為一連串圓柱形槽。

他戴上一副笨重的隔熱手套,打開標示著內有可存活生物製器——最低保持溫度10℃字樣的大型冰箱。冰箱的大小相當於一個小型壁櫥,一格一格地從地麵一直排到天花板。多數擱板上都放著裝在塑膠囊中的試劑和**。他看見一旁有一個較小的氮冷冰箱,冰箱有一扇沉重的陶瓷門。他打開門,一架子的小試管出現了,被一團白色液態氮煙霧圍住。

然後他把盒底關上,又擰了擰盒蓋,“噝”的一聲釋放出裏麵的氣體,盒子便在他手中凍結了。道奇森說,冷凍劑足夠維持36小時,趕回聖何塞時間還綽綽有餘。

賴德裏從冰箱旁走開,回到主實驗室。他把盒子丟進他的背包裏,拉上了拉鏈。

他折回走廊上,整個偷竊過程花了不到兩分鍾。他可以想象,當他們開始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時,樓上的控製室裏將會是怎樣一片驚慌失措的情景。他們所有的保安代碼都被攪亂了,所有的電話線路都占滿了。沒有他的幫助,要花上幾小時才能解開這一團亂麻——但是賴德裏在幾分鍾之內就會回到控製室,把事情整頓好。

永遠不會有人會懷疑他做了這件事情。

賴德裏喜笑顏開地走到底層,衝著警衛點點頭,接著便往地下室走去。他經過一排排整齊的電動越野車,來到靠牆停放的、以汽油為動力的吉普車前麵。他爬上車,注意到乘客座位上有些奇怪的灰色管形物體。看起來簡直像是火箭發射器,他一邊想著,一邊轉動鑰匙,發動了吉普車。

賴德裏瞄了手表一眼。從這裏進入公園,花三分鍾一直開到東碼頭,再花三分鍾從那裏返回到控製室。

輕而易舉。

“他媽的!”艾諾說,用手猛按控製台上的按鈕,“全都搞砸了!”

馬爾杜佇立在窗前,眺望著公園。全島的燈光都熄滅了,唯有直接圍繞主要建築的區域除外。他看見幾名工作人員正急急忙忙跑著躲雨,卻似乎沒人注意到出了什麽問題。馬爾杜望著遊客中心,那裏燈火輝煌。

“哎呀呀,”艾諾說,“我們可遇上真正的麻煩了。”

“又怎麽啦?”馬爾杜問。他從窗前轉過身來,因此沒看見吉普車從地下車庫中駛出,沿著維修公路向東駛入公園。

“那個白癡賴德裏切斷了保安係統,”艾諾說,“整座大樓都敞開了,沒有一扇門還是鎖著的。”

“我去通知警衛。”馬爾杜說。

“那還算不了什麽。”艾諾說。“當你切斷保安係統時,你同時也切斷了所有的外圍柵欄上的電網。”

“柵欄?”馬爾杜說。

“電網柵欄,”艾諾說,“它們被斷電了,全島到處都斷電了。”

“你是說……”

“沒錯,”艾諾說,“動物現在可以跑出來啦,”艾諾點燃一根煙,“也可能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可是誰知道呢……”

馬爾杜朝門口走去。“我最好是開車去把那兩輛越野車裏的人給接回來,”他說,“以防萬一。”

馬爾杜擔心的是車裏的人們會做什麽。他不希望他們離開越野車,因為一旦電源重新接通,車子就會重新開起來,而不管這些人是否在車裏。他們可能會被丟下。當然,下著大雨,他們不大可能離開車子。可是,終究……你無法確定……

他來到車庫,匆匆走向那輛吉普車。他想,還好,他有先見之明,將火箭發射器放進了車裏。他可以立即出發,到達那裏隻需要……

它不在了!

“怎麽回事?”馬爾杜瞪著空空的停車位,心中一陣愕然。

吉普車不見了!

發生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