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後來的不規則零散曲線中,有可能出現突然的變化。

——伊恩·馬爾科姆

內海的海岸

艾倫·格蘭特蹲下來,鼻子離地麵隻有幾英寸。盡管戴著橄欖球員用的護膝,他還是覺得膝蓋很疼。氣溫超過了華氏100度,地上揚起的塵土使他的雙肺如同燒灼一般,汗珠不斷地從他的前額滴到地上。但是格蘭特對自己的種種不適毫不理會,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眼前那塊6平方英寸的土地上。

他用牙科醫生的鑿子和畫家用的駝毛畫筆挖掘出一個L形的齶骨殘片。它隻有一英寸長,厚度不超過他的小指,有一排細小尖利的牙齒,牙齒從中間部位起角度便很特別。當他挖掘的時候,一些骨頭的小碎片向四處崩開。格蘭特停下來把膠水塗在骨頭上,然後又繼續挖著。毫無疑問,這是一塊未成年的肉食性恐龍的齶骨。這隻恐龍在7900萬年前已經死去,當時出生大約兩個月左右。倘若運氣好的話,格蘭特也許能找到恐龍骸骨的其餘部分。要是這樣,這就是第一具完整的肉食性幼龍的骨架。

“嗨,艾倫!”

艾倫·格蘭特抬起頭來,熾烈的陽光使他不斷眨著眼睛。他摘下太陽眼鏡,用手臂擦去額上的汗水。

此刻,他正在蒙大拿州斯內克沃特市郊外荒原一處受風化的小山坡上。在蔚藍無邊際的蒼穹下,起伏很小的群山裏露出早就風化的石灰岩層,向四周延伸數英裏之遠。這裏既沒有樹,也沒有灌木叢,除了光禿禿的岩石、熾熱的陽光和嗚嗚哀鳴的風之外,其餘一無所有。

遊客在這塊荒原上看到的往往是一片令人沮喪的荒涼景象,然而在格蘭特眼裏,這卻完全是另一副模樣。這片不毛之地是另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的遺跡,因為這個世界在8000萬年前已經消失。在格蘭特的腦海中,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溫暖而多沼澤的河岸邊。這條支流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內海的海岸線,整個內海寬達1000英裏,從新隆起的落基山脈一直延伸到山峰陡峭、懸崖林立的阿巴拉契亞山脈。美國的整個西部當時還全在水麵下。

那時,天空中烏雲滾滾,被附近火山噴發出的煙霧染黑。空氣十分凝重,充滿了二氧化碳。植物在岸邊迅速蔓延,水裏沒有魚,但是有蚌和螺。翼手龍猛然撲下來攫取水麵的海藻;有幾隻肉食性的恐龍沿著湖邊徘徊。湖中有一座小島,麵積大約是兩公頃,四周草木茂盛稠密,使小島變成一塊良好的保護地,那些食草型鴨嘴龍在公共窩裏生蛋並撫養吱吱叫的幼龍。

在以後的幾百萬年裏,淺綠色的鹽湖變得愈來愈淺,最後終於消失。露出的湖底由於受熱而起伏不平,出現龜裂現象。恐龍生蛋的湖中小島成了蒙大拿州北部遭風化的小山坡,而艾倫·格蘭特現在正在這裏進行挖掘工作。

“嗨,艾倫!”

格蘭特站在那裏。他大約四十多歲,胸部異常寬闊,蓄著胡子。他聽到手提式發電機發出的軋軋聲,還有手動鑿岩機在他緊鄰的山峰那結構緊密的岩石上打洞時發出的隆隆聲。他看到那些小夥子圍著鑿岩機幹活,抬起大塊的石頭察看有沒有化石的痕跡,然後把它們移走。他看到山腳下他們營地上那6個圓錐形帳篷,以及活動餐飲篷,還有作為野外實驗室以汽車拖拉的活動房屋。他還看到愛麗在實驗室的陰影中向他招手。

“有客人!”她向他叫喚著,一邊用手指著東邊。

格蘭特看到那裏塵土飛揚,一輛藍色的福特大轎車在坑坑窪窪的路上顛簸著向他們駛來。他看了一眼手表:剛好準時。在附近那個山上,小夥子們好奇地抬起頭來。在斯內克沃特時很少有人來找他們,因此他們都在揣測,一名環境保護署的律師幹嗎要來找艾倫·格蘭特。

但是格蘭特知道,近幾年來,研究滅絕動植物的古生物學家與現代社會產生了一種出人意料的關係。現代社會的發展日新月異,但問題也接踵而來:氣候異常;森林遭大麵積砍伐;全球氣候變暖;臭氧層變薄。要解決這些迫切的問題,似乎總是得借助於——至少是一部分——對過去的了解。古生物學家可以提供這種信息。在過去兩年裏,他曾兩次以專家的身份被召去做見證人。

格蘭特走下山坡去迎接那輛轎車。

來訪者“砰”的一聲關上車門,白色的塵土嗆得他直咳嗽。“我叫鮑勃·莫裏斯,是環境保護署的工作人員,”他一邊伸出手來,一邊說,“我在舊金山分局工作。”

格蘭特做了自我介紹,並說:“你看起來很熱的樣子。要杯啤酒嗎?”

“老天,太好了。”莫裏斯大約二十八九歲,係著領帶,穿一條西裝長褲,帶著公事包。當他們朝活動房屋走去時,他那雙皮鞋在岩石上踩得嘎吱嘎吱直響。

“剛越過這座山時,我還以為這是印第安人保留地呢。”莫裏斯指著那些圓錐形帳篷說。

“不,”格蘭特說,“這是在野外露宿的最佳方式。”格蘭特解釋說,1978年時,他剛開始進行挖掘工作,在北斯洛普使用八角形帳篷,那是當時可以得到的最好的帳篷。可是那種帳篷總是會被風吹倒。他們又試用了別的帳篷,結果還是一樣。最後他們開始搭圓錐形帳篷,帳篷內比原先的寬敞、舒適,刮風時也較穩固。“這些是黑足族人用的帳篷,用四根柱子撐起,”格蘭特說,“蘇族人的帳篷則用了三根柱子。但這兒過去是布拉克佛特族人的居住地,因此我們想……”

“呃,呃,”莫裏斯說,“很不錯,”他眯起雙眼看著這荒涼的景色,搖搖頭,“你們在這裏待多久了?”

“大約60箱了。”格蘭特回答。莫裏斯露出驚奇的神色,於是格蘭特又解釋說:“我們用啤酒來計算時間。六月份剛來時,我們帶了100箱啤酒,現在已經喝掉60箱了。”

“確切地說,是63箱。”當他們到達活動房屋時,愛麗·薩特勒說。格蘭特看到莫裏斯直愣愣地盯著愛麗說不出話來,心裏覺得很好笑。愛麗穿著牛仔短褲,工作服襯衫在上腹部打了一個結。她24歲,渾身曬得黑黝黝的,滿頭的金發往後梳。

“愛麗確保我們的工作得以繼續。”格蘭特對愛麗做了介紹,“她對自己的工作十分在行。”

“她是幹什麽的?”莫裏斯問。

“研究古植物學的。”愛麗回答說,“我還為下地挖掘做常規的準備工作。”她推開活動房屋的門後,他們便進入屋內。

活動房屋內的空調隻能使氣溫降到華氏85度,但是他們在受到中午酷熱的照射後,覺得屋內十分涼爽。室內放著一排長桌子,上麵整齊地安放著微小的骨頭標本,標本上都掛著或貼著標簽,更遠處放著瓷碟和陶罐。室內彌漫著強烈的醋酸味。

莫裏斯看了這些骨頭一眼。“我還以為恐龍是龐然大物呢。”他說。

“它們確實是龐然大物,”愛麗說,“但是你在這裏看到的都是幼龍身上的殘骸。斯內克沃特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是許多恐龍的棲息地。在我們開始工作之前,人們對幼龍幾乎一無所知,人們隻發現過一個巢穴——位於沙漠戈壁。我們已經發現了十來個不同的鴨嘴龍巢穴,裏麵有完整的恐龍蛋和幼龍的骨骼。”

當格蘭特朝冰箱走去時,愛麗帶莫裏斯去看醋酸池,那是用來溶解骨頭上纖細的石灰石的。

“它們看起來像雞骨頭。”莫裏斯凝視著這些瓷碟說。

“是的,”愛麗應道,“這種恐龍與鳥類很相像。”

“那些是怎麽回事?”莫裏斯指著窗外那一堆用厚實的塑膠布包著的大骨頭問。

“那是被剔除的。”愛麗回答說,“我們從地底下取出時,這些骨頭太支離破碎。要是在以前,我們都是一摔了事,不過現在我們都把它送去做遺傳試驗。”

“遺傳試驗?”莫裏斯追問了一句。

“來一罐。”格蘭特說著,把一罐啤酒塞到莫裏斯手中。他又給了愛麗一罐。愛麗仰起脖子,咕嚕咕嚕地喝著啤酒,莫裏斯呆呆地望著她。

“我們這裏很隨便,”格蘭特說,“想去我的辦公室瞧瞧嗎?”

“當然。”莫裏斯回答說。格蘭特帶他走到活動房屋的後頭,那裏有一張破沙發、一把塌陷的椅子及一張磨損的茶幾。格蘭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沙發響起了吱吱的聲音,揚起一股白堊粉塵。他往後靠去,把穿著靴子的雙腳猛然擱在茶幾上,用手示意莫裏斯在椅子上坐下。“別客氣。”

格蘭特是丹佛大學的古生物教授,是這個領域中最頂尖的研究人員之一,但是他對社交場合中的繁文縟節總是感到很不自在。他把自己看成一名戶外生活者,而且他知道,古生物學科中所有重要的工作都是在野外,並且要用自己的雙手來完成。格蘭特幾乎毫無耐心做學究式的空談,比如去和博物館館長打交道,去結識那些他稱作“文雅的恐龍搜尋者”的家夥。他在穿著及舉止上和這些人不同,即使在講台上也穿著牛仔褲和輕便的運動鞋。

格蘭特望著莫裏斯一絲不苟地把椅子擦得幹幹淨淨後才坐下。莫裏斯打開公事包,仔細地檢查他的公文,然後回頭瞥了愛麗一眼;愛麗正在活動房屋的另一頭用小鉗子從醋酸池中夾起骨頭,壓根兒沒有注意他倆。“也許你會覺得奇怪,我為什麽要來這裏。”

格蘭特點點頭:“到這裏來可是一段遙遠的路程呢,莫裏斯先生。”

“唔。”莫裏斯說,“我直說吧,環境保護署很關心哈蒙德基金會的活動情況,而你一直從他們那裏得到基金。”

“一年3萬美元,”格蘭特點頭回答說,“在過去五年裏。”

“你了解這個基金會的情況嗎?”莫裏斯問。

格蘭特聳聳肩:“哈蒙德基金會是個提供學術活動資助、受人尊敬的組織。他們提供基金給世界各地的科研活動,其中包括一些恐龍研究者。我知道他們幫助亞伯達的蒂雷爾郊外的鮑勃·克裏、阿拉斯加的約翰·韋勒,或許還有更多的科研人員。”

“你是否知道,哈蒙德基金會為什麽大力支持對恐龍的研究?”莫裏斯問。

“當然知道。因為約翰·哈蒙德是個恐龍迷。”

“你見過哈蒙德嗎?”

格蘭特聳聳肩:“一兩次吧。他來這裏做過短暫的訪問。你知道,他年紀大了,而且脾氣古怪,有些闊佬就是這般模樣。不過他總是十分熱心。你問這幹什麽?”

“唔,”莫裏斯說,“哈蒙德基金會確實是一個很神秘的組織,”他取出一張影印的世界地圖遞給格蘭特,上麵標著許多紅點,“這些是基金會去年資助的考古挖掘項目。你是否注意到有些奇怪的地方?蒙大拿州、阿拉斯加州、加拿大、瑞典……全是在北部地區,沒有一處低於北緯45度。”莫裏斯抽出更多地圖來,“這也是一樣,年複一年,南部的恐龍研究計劃分布在猶他州、科羅拉多州或是墨西哥,卻從來沒得到過資助。哈蒙德基金會隻支持寒冷地帶的挖掘。我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格蘭特匆匆地翻閱著這些地圖,倘若這個基金會真的隻資助寒冷地區的挖掘計劃,那倒是一件怪事,因為有些最出色的恐龍研究人員正在炎熱地區工作,而且……

“還有一些事也叫人疑惑不解。”莫裏斯說,“比方說,恐龍與琥珀有什麽關係?”

“琥珀?”

“是的。就是那種樹液中堅硬的黃色樹脂……”

“我知道琥珀是什麽,”格蘭特說,“但是你問這個做什麽?”

莫裏斯回答說:“因為在過去五年多裏,哈蒙德在美洲、歐洲和亞洲購買了大量的琥珀,包括許多可以在博物館陳列的琥珀首飾。這個基金會在琥珀上花了1700萬美元。現在他們是世界上這種物品的最大民間收藏者。”

“這我就不懂了。”格蘭特說。

“其他人也不懂。”莫裏斯說,“據我們看來,這種做法毫無意義。琥珀合成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也沒有商業價值。囤積琥珀根本沒有理由,但是多年來哈蒙德就是那樣做的。”

“琥珀。”格蘭特一邊搖頭,一邊說。

“他在哥斯達黎加的那個小島又是怎麽回事?”莫裏斯繼續問,“10年前,哈蒙德基金會從哥斯達黎加政府那裏租借了一個小島,據說是要建立一個生態保護區。”

“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格蘭特皺著眉說。

“我到現在對這件事還不十分了解。”莫裏斯說,“這個島離西海岸100英裏。那裏的氣候條件十分惡劣,氣流和水流在那個海域匯集,使它幾乎終年籠罩在霧中。人們過去通常都叫它雲霧島,也就是努布拉島。哥斯達黎加人顯然非常驚訝,居然有人想要這種地方。”莫裏斯在他的公事包中翻找著,“我之所以提及此事,是因為根據記錄,他們支付過你一筆與該島有關的谘詢費。”

“我拿過?”格蘭特反問他。

莫裏斯把一張紙遞給格蘭特。這是一張支票的影印本,上麵寫著的地址是:加利福尼亞州帕羅奧圖市法倫路,寄自國際遺傳技術公司,1984年3月。開給格蘭特的數額是12000美元。在支票的下角寫著:谘詢服務/哥斯達黎加/幼年超空間。

“哦,沒錯,”格蘭特說,“我記起來了。這件事簡直不可思議,不過我還記得。這和小島毫不相幹。”

1979年,格蘭特第一次在蒙大拿發現一窩恐龍蛋,其後兩年中,他又找到了更多的恐龍蛋,但是直到1983年,他才有時間和精力撰文公布他的發現。他在論文中寫道,曾有10000隻鴨嘴龍生活在這浩瀚的內海沿岸,它們在汙泥中築起共同的巢穴,撫育成群的幼龍。這篇論文使他一夕成名。他認為巨大的恐龍具有母性的本能,而且還畫了逗人喜愛的幼龍用嘴破殼而出的模樣,這一切在世界各地引起了強烈的興趣。人們紛紛要求和他見麵,邀他演講,請他寫書,忙得他應接不暇。他對所有請求一概不予理會,隻希望能繼續進行挖掘工作。但是就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那些瘋狂的日子裏,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找到了他,請求他提供谘詢服務。

“在此之前你聽說過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嗎?”莫裏斯問。

“沒有。”

“他們是怎樣與你接觸的?”

“打電話。那是一個叫簡羅或是簡尼諾的人,好像是這樣。”

莫裏斯點點頭。“唐納德·簡羅,”他說,“他是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的法律顧問。”

“總之,他想了解恐龍的飲食習慣。他說要給我一筆錢,請我替他寫一篇論文。”格蘭特喝完了啤酒,便把罐子放在地板上,“簡羅對幼龍特別感興趣,包括剛出生的雛龍和未成年龍。他問它們吃什麽?我想他以為我會知道這些。”

“那麽你知道嗎?”

“不,我不清楚,我也跟他說了。我們找到了許多骨骼資料,不過對它的飲食不甚明了。但是簡羅說,他知道我們並沒有把所有的情況都公布出來,而他想知道我們所掌握的一切。他答應給一大筆錢,5萬美元。”

莫裏斯拿出一台錄音機來,放在茶幾上:“你不介意吧?”

“沒關係,你錄吧。”

“簡羅是在1984年打電話給你的,當時的情況如何?”

“哦,”格蘭特說,“你看到我們在這裏的活動了。5萬美元能維持整整兩個夏季的挖掘工作。我告訴他,我會盡力去做的。”

“所以你答應替他寫一篇論文。”

“是的。”

“關於未成年恐龍的飲食習性?”

“是的。”

“你見過簡羅嗎?”

“沒有。隻通過電話。”

“簡羅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麽需要這些信息?”

“有,”格蘭特回答說,“他正在籌劃建立一個兒童博物館,希望能陳列幼年的恐龍。他說他聘請了好幾位學術顧問,並報了他們的名字。其中有像我這樣的古生物學家,有一名得克薩斯的數學家,名叫伊恩·馬爾科姆,還有兩名生態學家、一名係統分析家,陣容很強。”

莫裏斯點點頭,在做筆記:“那麽你是同意進行谘詢了?”

“是的,我答應把我們的工作總結寄給他:我們對我們發現的那些鴨嘴龍習性的了解。”

“你們寄去了哪方麵的信息?”莫裏斯問。

“全都寄去了:巢居習性、分布範圍、飲食習慣、群居行為,所有的一切。”

“簡羅的反應如何?”

“他不斷打電話來。有時半夜還打來。恐龍吃不吃這個?恐龍吃不吃那個?展覽是否應當包括這個?我怎麽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那麽大的興趣。我是說,恐龍當然很重要,但不至於重要到這種地步吧。它們已絕種6500萬年了嘛。你會覺得,他完全可以等到清晨再打電話來的。”

“哦,”莫裏斯說道,“5萬美元?”

格蘭特搖搖頭:“我對簡羅感到厭煩了,便不再提供任何信息。我們以12000美元結束了關係。那肯定是在1985年六七月左右。”

莫裏斯做了記錄:“那麽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呢?和他們還有聯係嗎?”

“從1985年起就沒有聯係了。”

“哈蒙德基金會是什麽時候開始資助你的?”

“我得想一下,”格蘭特說,“大約也是在那個時候,80年代中期。”

“你認為哈蒙德隻是個有錢的恐龍迷嗎?”

“是的。”

莫裏斯又做了記錄。

“喂,”格蘭特說,“要是環境保護署如此注意哈蒙德和他的所作所為——北部的恐龍棲息地、琥珀交易、哥斯達黎加的小島——那你們幹嗎不去問他本人?”

“眼前我們還不能這樣做。”莫裏斯回答說。

“因為我們還沒有掌握任何關於他越軌的證據,”莫裏斯說,“但是我個人認為,哈蒙德很明顯正在觸犯法律。”

莫裏斯解釋說:“最初來找我的是技術轉移局,技術轉移局對可能具有軍事價值的美國技術裝備出口進行監視。他們打電話來,說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在兩個方麵可能進行非法技術轉移。首先,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把三部克雷公司的XMP運往哥斯達黎加,並把它看成是公司內部部門之間的轉移,還說他們不會轉售。但是技術轉移局無法想象為什麽會有人需要在哥斯達黎加使用那麽大功率的機器。”

“三部克雷公司的XMP,”格蘭特說,“那是一種電腦嗎?”

莫裏斯點點頭:“是功率十分大的超級電腦。確切地說,三部克雷電腦的功率大於美國任何公司所擁有的電腦。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卻把機器運往哥斯達黎加,你不得不對此感到納悶。”

“我承認。為什麽他們要這樣做呢?”

“沒有人知道。而HOOD更讓人操心。”莫裏斯繼續說,“HOOD是一種基因自動程序裝置——自然破解遺傳密碼的機器。這種設備太新了,因此還沒有被列在禁運清單內。但是任何遺傳工程實驗室,隻要有能力支付5萬美元,都希望擁有一部。”他翻動著筆記簿,“唔,國際遺傳技術公司似乎運了24部HOOD去他們在哥斯達黎加的那個小島。”

“他們再次說,那是公司部門之間的轉移,而不是出口。”莫裏斯說,“技術轉移局對此一籌莫展。他們不能正式幹涉該公司對這些器材的使用。但是很明顯,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正在一個偏僻的中美洲國家——一個不重視法律的國家——安裝起世界上最有效的遺傳工程設備。這種事情過去曾發生過。”

過去曾經有過這樣的案例,一些生物工程公司遷往另一個國家,這樣就可以不受規章製度的約束。莫裏斯解釋,最臭名遠揚的例子就屬生物合成公司的狂犬病案。

在1986年,古柏蒂諾生物合成公司在智利一家農場試驗一種狂犬病疫苗。他們沒有通知智利政府,也沒有告訴有關的農場工人。他們就這樣把疫苗釋放出來。

這種疫苗的成分是活的狂犬病病毒,通過遺傳工程處理使它失去毒性。但是他們沒有對它進行毒性試驗。生物合成公司不知道這種病毒是否仍然會導致狂犬病。更糟糕的是,病毒已經被改變。本來人是不可能患狂犬病的,除非你被動物咬傷。但是生物合成公司改變了這種狂犬病病毒,使它能穿透肺泡,人吸入病毒就會受感染。生物合成公司的職員搭乘商務直飛班機,用旅行袋把活的狂犬病病毒帶進了智利。莫裏斯常想象,要是在途中膠囊破裂,那會產生什麽後果。飛機上的每個人也許都會感染狂犬病。

這樣做令人無法容忍,這樣做毫無責任感,這是玩忽職守的犯罪行為。然而生物合成公司的做法卻沒有受到任何製裁。那些不知情冒著生命危險的智利農夫隻是一群無辜的農民;智利政府操心經濟危機還忙不過來呢,而美國政府又鞭長莫及。因此路易斯·道奇森——負責這項試驗的遺傳學家——還在生物合成公司做事呢。生物合成公司仍然和以往一樣肆無忌憚。美國公司都忙著在其他國家建立設施,因為這些國家對遺傳研究缺乏經驗。那些國家認為遺傳工程和其他高技術開發工作一樣,對它隱藏的危險毫不察覺,舉雙手歡迎它來到自己的土地上。

“這就是我們調查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的原因,”莫裏斯說,“是從三個星期前開始的。”

“那你們發現了什麽?”格蘭特問。

“了解不多。”莫裏斯承認道,“我回舊金山後,我們也許不得不停止調查。而且我覺得,我在這裏的調查工作也快被停止了。”他伸手拿起公事包,“對了,‘幼年超空間’是什麽意思?”

“那隻是我報告中的一個奇特的標題。”格蘭特回答說,“‘超空間’是個術語,意思是多維空間——就像是三度空間。如果你掌握一種動物的所有行為——它的飲食、活動和睡眠,你就能在超空間內設計這種動物。有一些古生物學家把一種動物的行為稱作一種生態超空間中的現象。‘幼年超空間’就是指幼龍的行為——如果你希望盡可能故弄玄虛的話。”

活動房屋的另一頭,電話響了。愛麗拿起電話,她說:“他現在正在會客,待會兒回電可以嗎?”

莫裏斯“啪”的一聲關上公事包,站了起來。“謝謝你的協助和啤酒。”他說。

格蘭特和莫裏斯一起穿過活動房屋來到另一頭的門口。莫裏斯說:“哈蒙德是否向你要現場的實物?骨頭、蛋或是其他這類的東西。”

“沒有。”格蘭特回答。

“愛麗博士提到你在這裏做一些遺傳學方麵的工作……”

“哦,不完全如此,”格蘭特說,“當我們拿走破碎的或其他因某種原因不適宜在博物館保存的化石時,我們就把這些骨頭送往一家實驗室,在那裏把它們磨成粉,並設法替我們提取蛋白質。然後再對這些蛋白質進行鑒定,並把報告送回我們這裏。”

“是哪一家實驗室?”莫裏斯問。

“鹽湖城的醫學生物服務中心。”

“你們是怎麽選中他們的?”

“通過招標競爭。”

“那家實驗室與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沒有關係吧?”莫裏斯問。

“據我所知,沒有關係。”格蘭特回答說。

他們來到活動房屋的門口。格蘭特把門打開,感到一股熱浪從外麵湧入。莫裏斯停下腳步,戴上太陽眼鏡。

“最後還有一件事,”莫裏斯說,“假設國際遺傳技術公司並不是真的要布置一個博物館展覽,他們是否還可以利用你的報告所提供的訊息做其他事情?”

格蘭特笑了:“當然可以。他們可以飼養鴨嘴龍幼龍。”

莫裏斯也笑了:“鴨嘴龍幼龍,那倒挺值得一看的。它們有多大?”

“大約有這麽大。”格蘭特邊說邊伸出雙手,兩手相距6英寸的距離,“像鬆鼠那樣大小。”

“它們完全長大要多長的時間?”

“三年?”格蘭特說,“差不多三年。”

莫裏斯伸出手來:“好吧,再次感謝你的幫助。”

“開車回去時放輕鬆點。”格蘭特說。當莫裏斯回頭向自己的轎車走去時,格蘭特注視了一會兒,然後便關上活動房屋的門。

格蘭特問:“你有什麽看法?”

愛麗聳聳肩:“天真可笑。”

“你喜歡約翰·哈蒙德是頭號壞蛋的這個部分?”格蘭特笑著問,“約翰·哈蒙德幾乎像迪士尼一樣十惡不赦呢。剛才是誰打來的電話?”

“哦,”愛麗回答說,“是一個叫愛麗絲·麗雯的女士。她在哥倫比亞醫學中心工作。你認識她嗎?”

格蘭特搖搖頭:“不認識。”

“唔,說是關於鑒定某個殘存物體的事。她希望你立即回她電話。”

骨骼

愛麗·薩特勒把一綹金發梳往腦後,然後全神貫注地看著醋酸池。那一排池子共有6個,其濃度分別從5%到30%。她得一刻不停地注視著較濃的溶液,因為它們會剝離石灰質,並開始侵蝕骨頭,而幼龍的骨頭是那麽容易受損。這些骨頭在8000萬年後仍然得以保存,真令她感到驚訝。

她心不在焉地聽著格蘭特在打電話:“麗雯小姐嗎?我是格蘭特。是關於……不,我確實沒有時間,很抱歉……唔,我願意看一下,不過我完全可以保證,這是一隻皇冠鬣蜥。但是……是的,你可以這樣做。好吧,現在就送來。”格蘭特掛上電話,搖搖頭,“這些人啊。”

愛麗問:“怎麽回事?”

“有一種蜥蜴,她想鑒定一下。”格蘭特回答說,“她馬上把X光片傳真過來。”當傳真件從機器中出來時,他向傳真機走去,在一旁等著。“剛好我有個新發現要給你看,好東西哦。”

“是嗎?”

格蘭特點點頭:“就在那個年輕人來這裏之前發現的,在南麵山上,第四層位,是幼年的迅猛龍,有齶骨和完整的齒列,因此它的類別可確認無疑。而且這個地點看來無人打擾過,我們甚至可以得到完整的骨骼。”

“這簡直太棒了。”愛麗說,“幾歲?”

“很小,”格蘭特回答說,“兩個月,頂多四個月。”

“確定是迅猛龍嗎?”

“確定。”格蘭特說,“或許我們終於走運了。”

過去兩年裏,考察組在斯內克沃特隻發掘出鴨嘴龍。他們已經有證據證明這裏曾居住過大量的草食性恐龍,像後來的水牛一樣漫遊著。

但是他們漸漸產生了一個疑問:那些肉食性恐龍在哪裏?

當然,他們原先就預料肉食性恐龍十分稀少。一些針對非洲和印度森林公園中的食肉獸和猛獸的研究表明,食肉動物與食草動物的比率大致上是1:400。這意味著10000隻鴨嘴龍隻能供給25隻霸王龍。所以他們想,發現大型食肉恐龍的遺骸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那些較小的食肉恐龍又在哪裏呢?斯內克沃特有十多個恐龍巢穴地,而且在某些地區,地麵散布了許多恐龍蛋的蛋殼,而這些恐龍之中,有些小恐龍就會吃蛋,像快捷龍、食蛋龍、迅猛龍和頸龍這類動物,都是3到5英尺高的食肉獸,它們照理應該會在這裏被大量發現才對。

然而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找到任何這類的骨骸。

或許,迅猛龍骨骼的發現意味著他們確實時來運轉了。一隻幼龍!愛麗知道,格蘭特的夢想之一就是研究食肉恐龍喂養幼龍的行為,因為他已經研究過食草恐龍的喂養行為。也許,這是完成夢想的一步。

“你一定很興奮吧!”愛麗說。

格蘭特沒有回答。

“我說,你一定很興奮。”愛麗重複了一遍。

“老天!”格蘭特說。他呆呆地看著那份傳真。

愛麗從格蘭特身後看到那張X光圖,緩緩地往外吐氣:“你認為這是……”

“是,”格蘭特回答說,“可能是一隻美頜龍,它的骨骼那麽輕。”

“但是這確實不是蜥蜴。”她說。

“是的,”格蘭特說,“這不是蜥蜴。三趾蜥蜴在地球上銷聲匿跡已經兩億年了。”

愛麗起先以為她看到的是一件騙人的玩意兒——一件別出心裁、製作精巧的東西,但仍舊是騙人的玩意兒。每個生物學家都知道,這種欺騙的威脅無所不在。最著名的騙局就是皮爾當人[3],持續40年沒有被人察覺,其製作者至今仍無人知曉。近些時候,那位著名的天文學家弗雷德·霍伊爾宣稱,大英博物館裏那隻翼龍的化石是冒牌貨(後來證明它是真的)。

一個騙局取得成功的關鍵在於它向科學家提供了期待已久的東西。而且,在愛麗眼裏,這隻蜥蜴X光片中的圖像完全正確。這隻蜥蜴的三趾結構勻稱,中間的爪子最小。第四、五兩趾的殘骨在上麵靠近關節部位。脛骨很結實,比股骨長得多。髖部的髖臼很完整,尾部顯示出45塊椎骨。這是一隻未成年的始秀顎龍。

“這張X光片是否有偽造的可能?”

“我不知道,”格蘭特說,“但是偽造X光片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始秀顎龍是一種鮮為人知的動物。即使是熟悉恐龍的人也從未聽說過。”

愛麗讀著那字條:“‘7月16日在卡沃布蘭科發現的物種……顯然吼猴正在吃這隻動物,這是由殘骸還原成的模擬全圖。’哦……字條上還說,這種蜥蜴攻擊過一個小女孩。”

“我對此表示懷疑,”格蘭特說,“不過或許是真的。始秀顎龍那麽小,那麽輕,我們推測這一定是食腐動物,隻食用動物的屍體。而且你可以斷定它的尺寸。”他迅速地測量了一下,“到髖部大約20厘米,也就是說,整隻動物大約高一英尺,和一隻雞差不多大。看起來一個小孩子都會使它害怕,它也許會咬嬰兒,但不會咬走路的小孩。”

愛麗對著這張X光片皺起眉頭。“你認為這有可能是合理的再發現嗎?”她問,“就像腔棘魚一樣?”

“也許是這樣。”格蘭特說。腔棘魚是一種5英尺長的魚,人們以為這種魚在6500萬年前已經絕種,但1938年時,人們又從大海裏撈到這種魚。不過還有其他的例子——澳洲山區的微型負鼠,以前隻對這種鼠的化石有所了解,但後來有人在墨爾本的垃圾箱裏發現活負鼠。一名動物學家描繪了一種來自新幾內亞的化石果蝠,可是沒過多久竟從郵局收到了一隻活果蝠。

“然而這可能是真的嗎!”她還是一個勁地問,“它的年齡有多大?”

格蘭特點點頭:“年齡是一個問題。”

大多數被再發現的動物都是近來對化石紀錄的補充,有的有一兩萬年的曆史,有的已有幾百萬年的曆史,比如腔棘魚已有6500萬年曆史。然而他們現在看到的物種卻來自更加久遠之前。恐龍早在白堊紀時代已經絕種了,那是6500萬年前的事。在1.9億年前的侏羅紀時,它們曾一度繁榮昌盛,是主宰這個星球的動物,而它們最早是出現在三疊紀,距今約有2.2億年了。

始秀顎龍正是生活在三疊紀初期——那個時代如此遙遠,以至於我們的星球在當時完全是另一種景象。所有的陸地是連成一片的無垠大地,被稱作大陸塊,從北極一直連綿延伸到南極,上麵長滿了蕨類植物和森林,還有幾片大沙漠。那時大西洋還隻是非洲及佛羅裏達州這兩塊土地間的湖泊。當時空氣比較稠密,氣候也暖和得多,數百座活火山經常爆發。始秀顎龍就是生存在這種生態環境中。

“唔,”愛麗說,“我們知道有些動物存活下來了。鱷魚基本上可以說是現今存活的三疊紀動物,鯊魚也是三疊紀就有的。所以我們知道,這種事過去也發生過。”

格蘭特點點頭。“問題是,”他說,“我們還有什麽方法來解釋這件事?這要不就是冒牌貨——對此我表示懷疑——要不就是再發現。還有什麽其他的可能呢?”

電話響了。“又是麗雯,”格蘭特說,“我們來瞧瞧,她是否打算把那個實物寄來給我們。”他一麵答話,一麵看著愛麗,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好的,我等著和哈蒙德先生講話。好的,當然啦。”

格蘭特搖搖頭,然後對著話筒說:“好的,哈蒙德先生。好的,我聽到你的聲音也很高興……好的……”他看著愛麗,“哦,你做了嗎?哦?是嗎?是這樣嗎?”

他用一隻手捂住話筒,然後說:“還像過去一樣古怪。你得聽聽他說什麽。”

他按了一下喇叭的按鈕,愛麗立刻聽到一個老人的聲音粗聲粗氣而又飛快地說:“一個環境保護署的家夥真叫人光火,看起來行動輕率得很,獨斷專行,跑遍了全國找人談話,到處興風作浪。我想不會有人到那裏去找你吧?”

“事實上,”格蘭特說,“確實有人來找過我。”

哈蒙德氣憤地哼了一下。“我就擔心他會來。那個自作聰明的小混蛋叫莫裏斯,是吧?”

“是的,他的名字叫莫裏斯。”格蘭特回答說。

“他打算見我所有的顧問。”哈蒙德說,“他已經去找過伊恩·馬爾科姆了。你知道嗎?就是那個得克薩斯的數學家。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的。我們還有時間來控製這件事情,這是政府部門典型的把戲。既沒有人提出抱怨,也沒有人指控,就讓一個毛頭小夥子到處騷擾。他無法無天,拿著納稅人交付的錢四處亂竄。他打擾你了嗎?影響你的工作了?”

“不,不,他沒有打擾我。”

“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太糟糕了,”哈蒙德說,“因為,倘若打擾了你,我就要設法去弄個限製令來製止他。事實上,我已經叫我的律師拜訪環境保護署,去了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邊的負責人說,他根本不知道有什麽調查!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吧。可惡的官僚主義,總是這麽一回事。見鬼,我想那小夥子正設法去哥斯達黎加四處打聽,說不定要來我們的小島。你知道我們在那裏有個海島嗎?”

“不,”格蘭特一邊說,一邊看著愛麗,“我不知道。”

“哦,是的,我們買了這個小島開始我們的活動,哦,到現在已有四五年啦,實際的時間記不清了。這個島叫作努布拉島——很大的島,離大陸海岸有100英裏,它將成為一個生態保護區——一個了不起的地方,是熱帶叢林。你知道麽,你該去那兒看看,格蘭特博士。”

“聽起來很有意思,”格蘭特說,“不過實際上……”

“你知道,這項工程快完成了,”哈蒙德說,“我已經將一些關於工程的資料送去給你了。你拿到了嗎?”

“沒有,不過我們這地方很偏僻……”

“或許今天就會到,好好看一下。那個島真美,上麵什麽都有。我們已經修建了30個月。你可以想象一下,大花園,9月開放。你真的該去看看。”

“聽起來不賴,不過……”

“事實上,”哈蒙德說,“我堅持請你去參觀,格蘭特博士。我相信你會覺得這十分合你的胃口。你會覺得這地方相當迷人。”

“嘿,我來告訴你怎麽一回事。”哈蒙德說,仿佛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我正在找一些顧問周末到那裏去住幾天,好好地觀察一番。當然啦,費用由我們支付。如果你能向我們提出你的意見,那就太棒了。”

“我也許不行。”格蘭特說。

“哦,隻是過個周末嘛。”哈蒙德帶著老人過於興奮的口氣執意堅持著,“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格蘭特博士。我不想打斷你的工作。我知道這項工作是多麽重要。請相信我,這個我完全明白,絕不會打斷你的工作。但這個周末你可以免費搭飛機來這裏,星期一再回去。”

“不,我不行。”格蘭特說,“我剛發現了副新骨骸,而且……”

“是嗎,很好,不過我還是認為你應該來……”哈蒙德說,他並沒有認真地聽對方說話。

“我們剛得到一種令人迷惑不解而又值得注意的新發現證據,可能是活的始秀顎龍。”

“是什麽?”哈蒙德追問,他的話慢了下來,“我沒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活的始秀顎龍?”

“沒錯。”格蘭特說,“這是一個生物物種,一隻動物的部分肢體,從中美洲收集來的。一種活著的動物。”

“你是不是在說……”哈蒙德說,“一種活著的動物?多麽令人驚奇啊。”

“是的,”格蘭特說,“我們也是這麽想。因此,你知道,我沒有時間離開這裏去……”

“中美洲,你是要這樣說嗎?”

“是的。”

“中美洲的什麽地方,你知道嗎?”

“一個叫卡沃布蘭科的海灘。確切的地點我不清楚……”

“原來如此。”哈蒙德清了一下嗓子,“這東西,噢,是什麽時候到你手中的?”

“就在今天。”

“今天,我明白了。今天,我明白了。是的。”哈蒙德又清了清嗓子。

格蘭特看著愛麗,不禁咕嚕了一聲:“怎麽回事?”

愛麗搖搖頭:“他看起來有些心煩意亂。”

格蘭特輕輕地說:“去看看莫裏斯走了沒有。”

愛麗走到窗前向外看去,但是莫裏斯的車已經開走了。她回過身來。

喇叭裏傳來哈蒙德的咳嗽聲:“噢,格蘭特博士,你有沒有對別人提起過這件事?”

“沒有。”

“好,很好。唔,是的。我要坦白地告訴你,格蘭特博士,那個島上有點小麻煩。環境保護署的那個家夥來得真不是時候。”

“怎麽回事?”格蘭特問。

“我們碰到了麻煩,進度耽誤了一些……我得說,我在這裏碰上了小小的壓力,因此我希望你能到島上看看,將你的看法告訴我。我會付給你一筆周末谘詢的費用,一天2萬美元,三天就是6萬美元。要是你能帶愛麗·薩特勒博士一起去,她也會得到同樣的報酬。我們需要植物學家。你看怎麽樣?”

“好,好。”哈蒙德淡淡地說,現在他似乎心不在焉,在考慮別的事情,“我希望這件事並不困難……現在,我派公司的飛機到城堡東麵的私人機場來接你們。你們知道我說的那個機場嗎?你們坐車去大約要兩小時。你們明天下午5時到那裏,我會立刻帶你們去我的小島!你和薩特勒博士能趕上這班飛機嗎?”

“我想可以。”

“好,行李少帶些,不必帶護照。我等著聽你們的意見。明天見。”哈蒙德說完便掛了電話。

高雲-斯旺-羅斯律師事務所

中午的陽光射入舊金山的高雲-斯旺-羅斯律師事務所,使屋子裏充滿生機。但是唐納德·簡羅絲毫沒有這種感覺,他一邊聽電話,一邊看著他的老板丹尼爾·羅斯。羅斯穿著深色的細條紋西裝,他那冷冰冰的樣子活像是殯儀館從業者。

“我明白,約翰。”簡羅說,“格蘭特答應去了嗎?好,好……是的,聽起來不錯,恭喜你。”他掛了電話,回過身來看著羅斯。

“我們再也不相信哈蒙德了,他四周的壓力太大。環境保護署正在調查他,哥斯達黎加旅遊勝地的進度比原定計劃遠遠落後,那些投資人心裏愈來愈不踏實,各地的謠言接踵而來。工作人員死得太多,而現在又有關於大陸上出現什麽始秀顎龍的事情……”

“那是什麽意思?”羅斯問。

“也許沒事,”簡羅說,“但是濱池公司是我們的主要投資人。上星期我收到濱池在哥斯達黎加首都聖何塞的代理人的報告。據這份報告說,一種新發現的蜥蜴在海岸咬傷兒童。”

羅斯不停地眨著雙眼:“新發現的蜥蜴?”

“是的,”簡羅說,“這件事我們不能視作兒戲。我們得立刻對那個島進行調查。我已經要求哈蒙德在今後三周中每周都安排獨立的現場調查。”

“哈蒙德怎麽說?”

“他堅持島上一切正常。他宣稱已采取所有的防範措施。”

“但是你信不過他。”羅斯說。

“是的,”簡羅回答說,“我信不過他。”

唐納德·簡羅是靠投資銀行界的背景來到高雲-斯旺-羅斯律師事務所的。高雲-斯旺-羅斯律師事務所的那些高科技委托人常常需要資金,簡羅便幫助他們籌到款項。他最早的一筆籌款——那得回溯到1982年——是幫助那時已近70歲的約翰·哈蒙德籌備基金,創辦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最後他們幾乎弄到1億美元,簡羅現在想起這件事來,覺得那真是一場肆無忌憚的詐騙。

“哈蒙德是個夢想家。”簡羅說。

“可能是個危險的夢想家。”羅斯說。“我們要是沒有介入該有多好。我們的經濟利益如何?”

“一般性的還是有限製的?”

“一般性的。”

羅斯搖搖頭:“我們本來不該這樣做的。”

“這件事當時看起來似乎是明智的,”簡羅說,“見鬼,那是八年前的事啦。我們拿這些股份來代替一些費用。而且,如果你還記得的話,哈蒙德當時的計劃具有很大的冒險性。他的確是在四處發信,拚命兜售,沒有人想到他真的會成功。”

“但是他顯然成功了。”羅斯說,“不管怎麽說,我認為調查早就該進行了。你那些專家的情況如何?”

“我會從哈蒙德在工程早期請來當顧問的那些專家開始。”簡羅把一張名單扔到羅斯的書桌上,“第一批是古生物學家、古植物學家和數學家,他們這個周末會去那裏。我將和他們一同前往。”

“他們會告訴你真相嗎?”羅斯問。

“我想會的。他們和這個島都沒有多大的利害關係,而且其中那位數學家伊恩·馬爾科姆,他從一開始就對工程抱著敵視的態度。他堅持認為工程不會成功,永遠也不會成功。”

“還有誰?”

“還有一個搞技術的電腦係統分析員,他負責檢查公園的電腦,並安裝幾個防盜警報器。他應該會在星期五上午到那裏。”

“好。”羅斯說。“是你安排的嗎?”

“哈蒙德說要自己打電話,我想,他是裝出萬事順心的樣子,表示這隻是一次社交聚會的禮貌性邀請,好炫耀一下他那個島。”

“好吧,”羅斯說,“隻是務必弄清楚到底有沒有發生謠傳中的那種事情,要掌握事態動向。我希望哥斯達黎加出現的問題能在一周內解決。”羅斯站起來,走出了屋子。

簡羅撥著電話號碼,聽到無線電話發出嘟嘟的響聲,接著聽到一個聲音:“我是格蘭特。”

“你好,格蘭特博士,我是唐納德·簡羅。我是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的總顧問。我們幾年前曾經交談過,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

“我記得。”格蘭特說。

“唔,”簡羅說,“我剛和哈蒙德通過電話,他告訴我一個好消息,說你要到我們在哥斯達黎加的那個島上去……”

“是的,”格蘭特說,“我想我們明天要去那裏。”

“唔,你一接到通知就立即動身,真謝謝你!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所有的人都會感激你的。我們還邀請了伊恩·馬爾科姆,他和你一樣也是我們早期的顧問。他是得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的一名數學家,你知道嗎?”

“這點約翰·哈蒙德提過了。”格蘭特說。

“唔,好吧,”簡羅說,“其實我也要去那裏。還有,那物種……就是你發現的始……始秀什麽?”

“始秀顎龍。”格蘭特回答。

“是的,你身邊有這個物種嗎,格蘭特博士?這物種的實物?”

“哦,我想知道,你能告訴我這件事的細節嗎?”簡羅說。“這樣我就能替哈蒙德先生去尋找那個物種,因為他對此感到十分興奮。我相信你也希望看到那個實物。也許,當你們都去時,我甚至能找人把這東西也送到島上。”

格蘭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他。“唔,那很好,格蘭特博士,”簡羅說,“請代我向薩特勒博士問好。我期待明天能見到你們。”簡羅掛了電話。

設計藍圖

第二天,愛麗拿著一遝厚厚的牛皮紙袋走到活動房屋後麵。“這個剛剛到,”她說,“是一個小夥子從城裏帶回來的——哈蒙德那邊。”

格蘭特撕開信封,看到了國際遺傳技術公司那藍白相間的標誌。裏麵沒有密封的信件,隻有一遝裝訂好的文件。他抽出一看,發現是一些設計藍圖。它們被縮小比例後裝訂成厚厚的一本書,封麵上印著:努布拉島休閑度假區遊客設施(度假旅館)。

“這是什麽鬼東西?”他問。

他把書翻開時,裏麵掉出一張紙來。

親愛的艾倫和愛麗:

我們現在還沒有什麽像樣的正式宣傳資料,這是你們可以想象得到的。但那些文件會使你們對努布拉島工程有初步的了解。我覺得它非常振奮人心!

期盼與兩位麵談,望你們能與我們攜手合作!順致問候。

約翰

“我不懂,”格蘭特邊翻著這些文件邊說,“這些都是建築藍圖嘛。”他重新翻至第一頁。

遊客中心/努布拉島休閑度假區

委托人:加州帕洛阿爾托國際遺傳技術公司。

建築設計:紐約道寧墨菲聯營公司。總設計師:理查·墨菲;高級設計師:西奧多·陳;管理人員:謝爾頓·詹姆斯。

工程設計:主體結構:波士頓哈洛-惠特尼-菲爾茲公司;機械:大阪A.T.三川公司。

景觀設計:倫敦謝伯頓·羅傑斯公司、A.足木賀、H.金澤家安。

電氣設計:東京N.V.小林公司;高級顧問:A.R.真澤。

電腦控製:馬薩諸塞州集成電腦係統公司。工程管理:丹尼斯·賴德裏。

格蘭特翻到藍圖部分。那上麵都蓋著“工業機密,不得翻印”和“機密研究,成果不得散發”的戳印。每一項都編了號碼,上方都有如下字樣:“這些設計藍圖係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的科研機密。你必須簽署過112/4A號文件,否則將受到起訴。”

“我看真有點草木皆兵的味道。”格蘭特說。

“也許事出有因吧。”愛麗說。

接下來的一頁是地形圖。圖上努布拉島的形狀就像一滴被畫顛倒了的淚珠,北方的線條向外凸出,南方則漸漸向內收縮。該島長達8英裏,在這張地圖上被分割成幾大塊。

“看起來像個旅遊度假的地方,嗯,沒什麽問題。”愛麗說。

接下來的幾張是度假旅館的詳細設計圖。它的立體圖看起來頗別出心裁:一排長長的矮層建築,屋頂上豎著一排金字塔形的尖頂。

島上的其他地區更具有神秘色彩。格蘭特看到,那些地方大部分都非常空曠,有縱橫交錯的道路網、隧道和一些位於邊緣地帶的建築物。有一個狹長的湖,看來是由人工挖掘的,上麵有鋼筋水泥的水壩和一道道的障礙。不過,從總體上來看,該島隻是被分成幾大塊彎彎曲曲的區域,而且上麵幾乎沒有興建任何東西。每個區域都有代號:P/PROC/V/2A、/D/TRIC/L/5(4A+1)、/LN/OTHN/C/4(3A+1)、VV/HADR/X/11(6A+3+3DB)。

“有沒有關於這些代號的說明?”她問。

格蘭特很快地翻了翻那些文件,但沒有找到。

“也許是他們拿掉了。”她猜測。

“我跟你說了嘛,”格蘭特說,“草木皆兵。”他看著這些由道路隔開的不規則區域。整個島被分成6塊,每一塊和四周的道路之間有一道鋼筋水泥的深壕溝,壕溝外側是鐵絲網,旁邊標著像閃電的符號。起初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後來才明白這表示鐵絲網上有電。

“這就怪了,”她說,“在旅遊度假區裝電網?”

“這些鐵絲網加起來有好幾英裏長。”格蘭特說。

“電網加壕溝,而且旁邊還有道路。”

“就像個動物園。”愛麗說。

他們又重新翻回那張地形圖,仔細地研究起等高線來。那些道路的安排也獨具一格。主要道路為南北走向,縱貫該島中部的山丘,其中有一段路還穿過小河上方的懸崖峭壁。看來這種安排是為了使由壕溝、電網和道路分隔開的一片片開闊的區域更廣大些,因而故意將道路隔開。而且這些道路都高出地麵,這樣就可以越過電網上方看見裏麵……

“你看,”愛麗說,“有的規模還挺大的呢。你看這裏,鋼筋水泥壕溝有30英尺寬,就像軍事堡壘一樣。”

“這些建築也是如此。”格蘭特說。他注意到在每一片開闊區都有幾幢建築物,而且都在邊緣地帶。這些建築全是鋼筋水泥結構,牆很厚。從側麵立體圖看來,它們很像有小窗的鋼筋水泥掩體堡壘,就像過去戰爭影片中納粹軍隊的碉堡一樣。

這時,他們聽見一聲沉悶的爆炸聲。格蘭特放下手中的那份文件。“幹活吧!”他說。

“起爆!”

一陣輕微的震動,接著電腦熒光屏上逐漸出現黃色的輪廓線。這次的解析度很高。格蘭特看了骨架一眼,發現它的輪廓清楚,長長的脖子向後彎著。這無疑是一隻幼年的迅猛龍,看起來完好……

“我討厭電腦。”格蘭特邊說邊斜眼看了看太陽,“現在出了什麽事嗎?”

“積分器輸入的資料消失了。”一名小夥子報告說,“稍等片刻。”他彎下身去察看接通這部用電池的電腦背麵的那堆線路。他們把這部電腦放在4號山頭的一個啤酒包裝箱上,離被他們稱為“巨人”的那部起震器不遠。

格蘭特坐在山坡上,看了看手表,然後對愛麗說:“我們不得不用老方法了。”

一名小夥子無意中聽見了這句話:“哇,格蘭特。”

“聽著,”格蘭特說,“我要趕一班飛機。我希望在我走之前,這些化石能得到妥善保護。”

一旦開始挖掘一塊化石,就得繼續幹下去,否則就很可能會失去它。來此參觀訪問的人以為這種風化崎嶇的地貌是不變的,其實不然,它仍在風化著,確確實實在你眼前發生變化。每天從早到晚隨時都可以看見石塊從風化的山坡上骨碌滾下來。這裏隨時都有下暴雨的可能,而且即使是下一場陣雨,也有可能衝走一些像豆腐渣般一碰就碎的脆弱化石。所以在格蘭特回來之前,必須對這個已經被部分挖掘出來的骨骼化石加以保護,否則它就有難以保存的危險。

保護化石的一般做法是:在挖掘現場蓋上一塊防水布,在四周開挖排水溝以控製雨水的滲透與衝刷。問題是迅猛龍化石四周的排水溝應該開在什麽地方。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們正在運用電腦輔助聲波X光斷層照相術,或稱為CAST。這是一項新技術,由“巨人”起震器向地下發射一枚軟鉛彈以產生衝擊波,電腦將衝擊波記錄下來,然後組合成一種山坡X光圖像。夏天他們一直運用這種技術,並獲得了多項成果。

起震器離他們有20英尺。那是一部有輪子的銀灰色龐大箱式裝置,上麵插著一把太陽傘,看起來像賣冰激淩小販的手推售貨車,放在那裏跟整個崎嶇的地貌極不相稱。兩名年輕的操作人員正準備裝進另一枚鉛彈。

到目前為止,電腦輔助聲波X光斷層照相術的作用隻能探測化石的分布範圍,並幫助格蘭特的小組提高挖掘效率。但組裏的年輕人都說,再過幾年它就能產生非常詳細的圖像,到那時,挖掘工作也就沒有什麽必要了,因為你可以得到完美的骨骼圖像,而且是立體的。這項技術將開創一個考古不必挖掘的新時代。

然而這些都還沒有成為事實。這部在大學實驗室中表現得無可挑剔的設備到了工作現場後即顯得十分嬌弱,很不穩定。

“還要多久?”格蘭特問。

“已經出來了,格蘭特。還不錯。”

格蘭特走過去看著電腦顯示屏。他看見了以鮮明的黃綠色勾勒出的一個完整骨骼架構。它的確是一隻幼年迅猛龍。迅猛龍的明顯特征是單趾爪,成年迅猛龍的彎趾可達6英寸長,是它用來撕開獵物的銳利武器。而這隻幼龍的足趾看起來頂多隻有玫瑰花的刺那麽大,在熒光屏上幾乎看不見。迅猛龍是一種體型不大的恐龍,骨骼就像小鳥的一樣細小,很可能也有和小鳥同等的智力。

格蘭特發現這隻迅猛龍的骨骼化石也是向一側扭曲,以至於它的右腿和右腳抬得比脊椎骨還高。

“看起來是有點扭曲了。”一位小夥子說,“我覺得這不是電腦的問題。”

“對,”格蘭特說,“是時間,是很長很長的時間造成的。”

格蘭特知道人們無法以地質時間來考慮問題。計劃人類一生用的完全是另一種計量方法。一隻被切開的水果在幾分鍾之內就會出現鏽斑;一件銀器放上幾天表麵就會變黑;一堆堆肥經過一季就會腐爛;一個小孩要10年才能長大。人們的這些日常體驗都使他們無法想象8000萬年是什麽含義——從這個小生命死去到現在,8000萬年已經過去了。

在課堂上,格蘭特使用另一種比較方法:如果你把人生的60年壓縮為一天,那麽8000萬年仍然相當於3652年——比大金字塔的年齡還大。這隻迅猛龍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了。

“它看上去不太可怕。”一名小夥子說。

“實際上它也不可怕,”格蘭特說,“至少在它成年之前還不那麽可怕。”也許這隻幼龍是吃腐屍的,當那些成年迅猛龍捕到獵物,飽餐一頓,然後在一旁曬太陽的時候,這隻小家夥便去吃一點殘羹剩菜。食肉恐龍每一頓可以吃下相當於其體重25%的食物,飽食之後就想睡覺。這時候,小恐龍就啾啾吱吱地叫著,爬到溺愛子女但正昏昏欲睡的大恐龍身上玩耍,或是到旁邊的動物死屍上去啃它一兩口。幼龍大概都是一些可愛且非常精明的小東西。

一隻成年迅猛龍則完全是另一種模樣。從體重和食量的比例來看,迅猛龍是最貪食的恐龍。雖然相比之下,它比一般食肉恐龍小——體重約200磅,和一隻豹差不多——但它行動敏捷,智力較高,而且十分凶猛,能用強勁有力的嘴實施進攻,前腳雄健,銳利,單趾爪有致命的殺傷力。

迅猛龍捕食時經常是成群結隊。格蘭特眼前浮現出一片壯觀的景象:十來隻迅猛龍奔向一隻體型比它們大得多的恐龍,咬著它的脖子,撕碎它的肋部和腹部……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愛麗的話使他從聯想中回到現實。

格蘭特指示著開挖排水溝。從電腦屏幕上看,化石的分布範圍並不大,圍繞2平方米的地方挖一排排水溝就夠了。這時,愛麗把蓋在山坡上的防水布繃緊,格蘭特幫她向下釘小木樁。

“我想這點我們大概無法知道。”格蘭特答,“野生動物的幼仔死亡率都很高。在非洲的野生動物園內,食肉動物幼仔死亡率高達70%,各種死因都有,生病啦,什麽都有可能,甚至可能受到同類成年獸的攻擊。我們隻知道這些迅猛龍以成群活動的方式捕食,但我們還不了解它們在群體中的社會行為。”

學生點點頭。他們都學過動物行為學,他們知道,當一隻新的雄獅成為獅王之後,它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死所有的幼獅。這顯然是出於遺傳因素——這隻雄獅決定讓自己的基因盡可能廣泛地擴展。它殺死幼獅之後,那些雌獅開始**,它就可以使它們懷孕。這樣做還可以防止雌獅把時間浪費在哺育其他雄獅的後代上。

也許這個一起捕食的迅猛龍群體也受到一隻雄性迅猛龍的主宰。格蘭特心想,他們對恐龍的了解實在太少了。150年來,在世界各地進行過多次的研究和挖掘,至今連恐龍究竟長什麽模樣也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如果我們想在一點鍾趕到城堡,”愛麗說,“那我們現在得走了。”

哈蒙德

簡羅的秘書拿著一個新手提箱匆匆忙忙走進來,箱子的價格標簽還連在上麵呢。“你知道吧,簡羅先生,”她語氣嚴肅地說,“你忘了收拾行李,我還以為你並不是真的想去呢。”

“也許你是對的,”簡羅說,“我一去就沒辦法給孩子過生日了。”這個星期六是愛曼達的生日,伊麗莎白替她請了小醜卡比和一位魔術師,還邀請了20位吵鬧的4歲小朋友來參加生日晚會。妻子一聽說他要到外地去,心中便老大不高興,小愛曼達也很不高興。

“不過嘛,你是臨時告訴我的,我隻能盡力而為啦。”秘書說,“有適合你腳的運動鞋,有卡其布的短褲和襯衫,還有一套剃須用具,一條長褲和一件天涼穿的長袖運動衫。汽車就在樓下,等著送你去機場。你現在就得走,否則就趕不上飛機了。”

她走了出去。簡羅沿著走廊朝前走,順手把那張價格標簽撕下來。他從牆麵全部由玻璃構成的會議室外麵經過時,丹·羅斯正好離開會議桌走出來。

“一路平安!”羅斯說,“不過有件事我們得說清楚。唐納德,我不知道情況到底糟到什麽程度,如果那個島上有問題,就放把火把它燒光。”

“天哪,丹……我們談的可是一項大規模的投資。”

“不要猶豫不決,不必過分多慮。就這麽辦吧。聽到了沒有?”

簡羅點點頭。“我知道了,”他說,“但哈蒙德……”

“去他的哈蒙德。”羅斯說。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個熟悉而刺耳的聲音說,“你怎麽啦,我的孩子?”

“你現在都不打電話給我了,”哈蒙德以責備的口氣說,“我很想念你呢。你那可愛的妻子好嗎?”

“她很好。伊麗莎白她很好。我們現在有個女兒了。”

“太好了,太好了!孩子總是帶來無窮的樂趣。她見到我們在哥斯達黎加的那個公園會非常高興的。”

簡羅忘了哈蒙德的個子是多麽矮小——他坐在椅子上,腳還碰不到地毯。他一邊說話,一邊晃動著那兩條短腿。這個人有點像小孩子,盡管他現在大概有……多大?75?76?大概是這個歲數吧。簡羅總覺得印象中的哈蒙德沒有這麽老,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已經快有五年沒見他了。

哈蒙德這個人喜歡招搖,天生好出風頭。1983年的時候,他無論走到哪裏,都會帶著一個小籠子。籠子裏有一隻9英寸高、10英尺長的象。這隻象長得十分勻稱,隻有象牙發育不全。哈蒙德帶著它參加各種籌款募捐會。通常是簡羅把籠子帶進會場的,籠子上蓋著一條小毯子,就像茶壺的保暖套似的,而哈蒙德照例會大談被他稱為“消費者生物製品”的發展前景。講到關鍵的時候,哈蒙德會戲劇性地揭開毯子,把那隻象給大家看,接著便開口要求捐款。

那隻象總是能產生轟動的效果。它的身材很小,幾乎跟一隻貓差不多大,但它卻說明了諾曼·艾瑟頓實驗已創造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艾瑟頓是斯坦福大學的遺傳學家,是哈蒙德這項新冒險事業的合作夥伴。

但是,在哈蒙德大談那隻象的時候,他有許多話都沒有說。例如,哈蒙德的確正在搞一家遺傳技術公司,但那隻小象並不是遺傳技術的產物。它是艾瑟頓選用一隻矮象的胚胎,用激素誘發變異的方法在人造子宮內培養而成的。這實驗本身的確是很大的成就,但與哈蒙德所說的方法卻迥然不同。

此外,艾瑟頓也無法複製他那隻微型象,當然他已做過種種嚐試,但卻失敗了。每個看過那隻小象的人都希望能得到一隻。那隻象很容易感冒,尤其是在冬季。它那小小的長鼻一打噴嚏,哈蒙德就擔驚受怕。有時候,它的象牙卡在籠子的鐵條上,它一邊掙脫,一邊急躁地從鼻孔往外呼哧呼哧地喘氣;有時候,它的象牙還會感染細菌。哈蒙德總煩躁不安,生怕艾瑟頓的第二隻象還來不及弄出來,這隻就已經死了。

哈蒙德還向那些可能進行投資的人隱瞞了一個事實:在微型化培育過程中,這隻象的行為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這隻小東西看起來也許像一隻象,但是它的行為很像一隻行為惡劣的齧齒動物,動作迅速,性情暴躁。哈蒙德奉勸人們不要逗弄它,以免被它咬傷手指。

盡管如此,在簡羅的幫助之下,哈蒙德還是弄到了錢。從1983年9月至1985年11月,哈蒙德和他的“厚皮動物研究計劃”為他提議創辦的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總共籌集了870萬美元的冒險資本。他們本來還可以籌集到更多的資金,但是哈蒙德堅持要秘密進行,而且說至少五年之內無法歸還這些資金。這樣一來,使得許多投資者對這項計劃望而卻步。最後他們大部分的資本隻好依靠日本財團了。日本人是唯一有耐心的投資者。

簡羅坐在飛機的皮椅上,心裏卻在想,哈蒙德實在令人難以捉摸。哈蒙德此行是簡羅的律師事務所逼他來的,可這老人似乎全然不把這一點放在心上。從他的舉動看來,這似乎完全是一種社交活動性質的外出。“簡羅,你沒把家人一起帶來,真是太可惜了。”他說。

簡羅聳了聳肩:“我女兒要過生日了,已經發了邀請卡給20位小朋友了。有生日蛋糕,又請了小醜助興,那情景你可以想象得到吧。”

“哦,這我明白,”哈蒙德說,“孩子總是迫切地希望能得到這些東西。”

“話說回來,那個公園已經可以招待遊客了吧?”簡羅問。

“這個嘛,還不能正式開放,”哈蒙德說,“不過旅館已經蓋好了,有地方可以住了……”

“那些動物呢?”

“動物當然都已經在那裏被妥善安置了。”

簡羅說:“我記得在原先的方案裏,你希望有12……”

“哦,比那個要大得多。我們有238隻動物,簡羅。”

“238?”

老頭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因為簡羅的反應感到很得意:“出乎你意料之外了吧?我們現在有成群的動物啦。”

“238……有多少品種?”

“15個不同的品種。”

“太令人難以置信啦,”簡羅說,“太棒了。那你們要的其他東西怎麽樣了?設備怎麽樣?電腦呢?”

“都有了,都有了,”哈蒙德說,“那個島上的一切都是當今一流水準的。你會親眼看見的,簡羅,絕妙之極啊。這就是為什麽這種……擔憂……是不必要的。島上完全沒有問題嘛。”

簡羅說:“這麽說,去島上檢查一下應該也絕對沒有問題啦。”

“那當然,”哈蒙德說,“但這會使一切的進展又慢下來了,一切都停下來等這次正式訪問……”

“反正你已經耽誤進度了。你已經延後開放時間了。”

“為什麽?”簡羅問。

“這個嘛,簡羅,”哈蒙德說,“要解釋這個,就得回到當初對這個休閑度假區的構想上。它真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娛樂公園,是最新電子技術和最新生物技術相結合的產物。我說的並不是指過山車之類的。每個遊樂園都有過山車,科尼島上就有。現在大家也都見過電子模擬環境,什麽鬼屋啦,海盜的巢穴啦,西部大荒原啦,地震啦,這些東西大家都見過。我們要著手搞的是生物遊覽勝地,一些活生生的**。這些生物將令人驚愕不已,它們將引起全世界的轟動。”

簡羅隻得賠著笑。這幾乎是他以前說過的話隻字未改的再版,多年以前他在那些投資者麵前就是這麽說的。“我們絕不能忘記在哥斯達黎加這項工程的最終目的——那就是賺錢。”哈蒙德說,他看了看飛機的窗外,“大把大把的錢!”

“我記得。”簡羅說。

“而靠公園賺錢的要領在於,”哈蒙德說,“盡量減少人事方麵的開支,喂食的、售票的、做清潔工作的以及維修的。用最少的員工把這公園管理好。所以我們才在電腦技術上做全麵投資——凡是能自動化的地方我們都做了。”

“我記得……”

“然而,事實上,”哈蒙德說,“當你把那麽多動物和那麽多電腦係統配置在一起時,你就碰上了麻煩。誰能做到讓一部大型電腦係統如期運轉起來呢?我看沒有人能辦得到。”

“這麽說,你現在將開放時間延後是正常的囉?”

“對了,正是如此,”哈蒙德說,“正常的延後。”

“我聽說在建設過程中出過一些意外事件,”簡羅說,“有些工人死了……”

“是的,發生過幾次意外事件。”哈蒙德承認,“一共死了三個人。兩名工人是在修建懸崖那段路時死的,還有一個是今年1月死於一次推土機意外事件。不過我們最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再發生意外事件了。”他說著在簡羅的手臂上拍了拍,“簡羅,相信我的話。我告訴過你,島上的一切正在按計劃正常進行。島上的一切都很好。”

機內的通話係統響了起來。飛機的機長說道:“請各位係好安全帶,我們要在城堡降落了。”

城堡

幹燥的大平原向遠方的山岡伸展。下午的風夾帶著塵沙和風滾草,從裂了縫的鋼筋水泥建築表麵吹過。格蘭特和愛麗一起站在吉普車旁等候,那架豪華型的格魯曼噴氣機正盤旋著準備降落。

“我討厭伺候那些有錢人。”格蘭特不滿地在發牢騷。

愛麗聳聳肩說:“這跟工作有關嘛。”

物理和化學等許多科學領域現在都由聯邦政府提供資金,但古生物學仍然得依靠私人讚助。格蘭特知道,盡管他對哥斯達黎加那個島上的情況很好奇,但如果事情單純地隻是哈蒙德請他幫忙的話,他還是會助一臂之力的。讚助就具有這樣的力量——向來都是如此。

格蘭特驚訝地發現,盡管飛機裏的設備豪華,空間卻十分狹小。他走過去跟哈蒙德握手時還得彎下腰才行。

“格蘭特博士、薩特勒博士,”哈蒙德說,“你們能來真是太好了。我向你們介紹一下我的朋友唐納德·簡羅。”

簡羅身材粗短,十分健壯,約三十五六歲左右,穿著名牌西裝,戴銀框眼鏡。格蘭特一見到他這副樣子就討厭。他敷衍地跟他握了握手。愛麗跟他握手時,簡羅驚訝地說:“啊,你是個女的!”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她說。格蘭特心想:她對他也沒有好印象。

哈蒙德轉過身對簡羅說:“不用我多說,你知道格蘭特和薩特勒兩位博士是幹什麽的。他們都是古生物專家。他們從地下挖掘恐龍。”說罷他便哈哈大笑起來,似乎覺得這裏有什麽很可笑的事情似的。

“兩位請坐。”空中小姐邊說邊關上了艙門。飛機隨即開始移動。

“請兩位原諒。”哈蒙德說,“我們的行程真的非常緊湊。唐納德認為我們應該馬上到那邊去,這件事很重要。”

這時機長宣布,說四小時之後他們會在達拉斯加油,然後飛往哥斯達黎加,預計明天上午抵達。

“我們要在哥斯達黎加待多久?”格蘭特問。

“這個嘛,要看情況而定了。”簡羅說,“我們有幾件事需要處理。”

“你們相信我的話準沒錯。”哈蒙德說著向格蘭特轉過身來,“我們在那裏不會超過48小時。”

格蘭特扣上安全帶:“我們現在要去的你那個小島,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是機密嗎?”

“有這麽一點味道。”哈蒙德說。“我們非常非常謹慎,不讓別人知道。等我們最後開放這個島的時候,我們要讓世人又驚又喜。”

機會目標

加利福尼亞古柏蒂諾生物合成公司以前從未召開過緊急董事會。坐在會議室裏的10位董事個個都顯得有點火氣十足,極不耐煩。已經晚上8時了,在此之前的10分鍾內,董事們還相互交談幾句,隨後交談聲逐漸停止了。現在隻聽見翻動報紙的聲音,有的人頗為不滿地看著手表。

“我們還等什麽呢?”一名董事問。

“還要等一個人,”路易斯·道奇森說,“我們還需要一個人。”他看了看手表。羅恩·邁亞辦公室的人員說,邁亞上午6時從聖地亞哥起飛,那麽即便把從機場到這裏的行車時間也算在內,現在也早該到了。

“要達到法定人數?”另一名董事問。

“是的,”道奇森答,“要達到法定人數。”

聽他這麽一說,大家都好一會兒沒吭氣。需要法定人數就意味著有重大問題要進行表決。天曉得這次會議他們要表決什麽。不過道奇森寧可不開這樣的會,無奈公司的董事長斯坦格登執意要開。在此之前,他對道奇森說過:“這件事你一定要征得他們的同意才行。”

在20世紀80年代,有幾家遺傳工程公司開始提出這樣的問題:“新興公司相應的生物產品是什麽?”這些公司對藥品或健康問題並沒有什麽興趣;他們所感興趣的是娛樂、運動、休閑活動、化妝品,還有寵物。預計到90年代,對“消費生物”的需求量將會很大。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和古柏蒂諾生物合成公司兩家都在這一領域進行研究開發。

生物合成公司已經取得了一些成就,他們和愛達荷州垂釣狩獵部簽訂合約後,運用遺傳工程培育出一種新的淺色鮭魚,這種鮭魚在小河中容易被發現。據說,這項成就代表釣魚活動向前邁出了令人可喜的一步。(至少沒有人再向垂釣狩獵部投訴,河裏沒有鮭魚了。)有時太陽曬得厲害,這種淺色鮭魚就會死去,它的肉一點也不鮮美,但是這種情況卻沒有人去談論。生物合成公司目前還在對此進行研究,而且……

門開了。羅恩·邁亞走進會議室,很快坐到一把椅子上。現在道奇森有了法定人數了。他立即站起來。

“各位,”他說,“今晚我們在這裏開會討論一個機會目標:國際遺傳技術公司。”

道奇森簡短地回顧了一下曆史背景。遺傳技術公司於1983年創建,是由日本人投資的。他談到他們購置了三部克雷XMP超級電腦,並且買下哥斯達黎加的努布拉島和大量囤積琥珀的情況。他們還大量捐款給世界各地的動物園,從紐約的動物園協會到印度仁劄普野生動物園,可以說是異乎尋常。

“盡管有這些線索,”道奇森說,“我們仍然不知道遺傳技術公司未來的動向。這家公司的目標顯然是在搞動物;他們還雇用了對過去的東西很感興趣的科研人員——考古學家、DNA種係遺傳學家等等。

“1987年,遺傳技術公司買下了田納西州納什維爾的微孔塑膠製品廠。這原來是一家農業綜合經營公司,最近才申請了一項具有鳥蛋殼特性的塑膠的專利。這種塑膠可以製成蛋形用來培育鳥類的受孕胚胎。從明年起,遺傳技術公司將把這種微孔塑膠全部用在他們自己的研究中。”

“同時,”道奇森繼續往下說,“努布拉島上的建設也開始了。這包括了大規模的土石方工程,其中一項就是在島的中部開挖一個兩英裏長的淺水湖。關於休閑度假方麵的設計藍圖已完成,不過還處於高度保密狀態。看來遺傳技術公司要在島上建立一座大型的私人動物園。”

有個董事把身體探過來說道:“道奇森博士,那又怎麽樣呢?”

“這不是一座普通的動物園,”道奇森說,“它是舉世無雙的。看來,遺傳技術公司已經有了不同凡響的成就。他們成功複製出了曆史上已經絕種的動物。”

“什麽動物?”

“卵生動物,而且在動物園中需要有相當大的空間來生活。”

“是什麽動物?”

“恐龍,”道奇森回答,“他們正在克隆恐龍。”

在道奇森看來,他的話引起的驚愕完全不是他原來所預期的那樣。有錢的人有個毛病,就是他們的熱情不能持久:他們在某個方麵進行投資,但不知道其中什麽是可行的。

事實上,早在1982年就有技術文獻探討了克隆恐龍的問題。一年年過去了,對DNA的操作控製也變得更簡單容易,從埃及的木乃伊身上,從19世紀80年代以後已絕種的非洲斑驢的皮上,都提取到了遺傳材料。1985年時,克隆斑驢的DNA、培育這一品種的動物,似乎已經成為可能。如果是這樣,它將是第一個完全用一種已經絕種的動物的DNA克隆的動物。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還有什麽不能克隆呢?乳齒象?劍齒虎?渡渡鳥?

甚至恐龍?

當然,世界上還沒有發現恐龍的DNA,但是,把大量恐龍的骨骼碾碎,就有可能提取出它的DNA殘片。以前人們以為,一隻動物的DNA在它變成化石之後也就隨之被消滅了。現在人們已認識到這種看法並不足取。如果能找到足夠的DNA殘片,就有可能複製出一隻活生生的動物來。

1982年時,這方麵的技術問題似乎還令人望而生畏,但現在,理論上的障礙已不複存在。雖然它做起來困難重重,耗資巨大,而且似乎不可行,但是隻要大家都努力,並非沒有可能。

遺傳技術公司看來想試驗一下。

“他們已經做的,”道奇森說,“是建起有史以來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旅遊勝地。大家都知道,動物園深受人們喜愛。去年,到動物園遊覽的美國人總數已經超過了觀看職業棒球賽和職業足球賽的人數總和。日本人也喜歡動物園——全日本有50個動物園,而且他們還在繼續建造。遺傳技術公司這座動物園的門票價格,他們想定多高就能定多高。每天2000美元,或是10000美元……隨之而來的是周邊商品的開發:各種畫冊、T恤、錄像節目、帽子、絨布玩具、漫畫,還有寵物。”

“那當然囉。如果他們公司能克隆出與真恐龍一樣大小的恐龍,他們同樣也能克隆出如家庭寵物般的微型恐龍。哪個孩子不想養一隻恐龍當寵物呢?這將是他們公司的專利動物,他們能賣出千百萬隻,而且還能培養出隻吃他們公司飼料的恐龍……”

“我的天哪!”有人說了一句。

“一點也沒錯,”道奇森說,“這座動物園將是一個龐大企業的核心部分。”

“你是說,這些恐龍將得到專利?”

“是的,由遺傳工程培育出來的動物現在都可以申請專利。1987年,最高法院做出這項有利於哈佛大學的裁定。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將擁有其培育出的恐龍,其他人若再生產就是不合法。”

“有什麽能阻礙我們培育出自己的恐龍呢?”有人問。

“沒有,不過他們領先了5年。在本世紀末要想趕上他們是不可能的了。”

他停頓了片刻:“當然,如果我們能搞到他們的恐龍樣品,然後運用逆向工程技術就可以培養出我們自己的恐龍,對DNA進行諸多修改就可以避開他們的專利。”

“我們能弄到他們的恐龍樣品嗎?”

道奇森又停了一下:“是的,我認為能弄到。”

有人清了清嗓子後說:“在這個問題上不會有什麽非法的……”

“哦,不會的,”道奇森立即回答,“沒有什麽是不合法的。我現在所說的是通過合法途徑得到他們的DNA。一個對他們不滿的雇員或是他們處理不慎的垃圾,諸如此類的辦法。”

“你有合法的來源嗎?道奇森博士?”

“有的。”道奇森答,“但恐怕需要做出一項緊急決定,因為目前他們公司正經曆一場小小的危機,我的線人將不得不在未來24小時內采取行動。”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大家看著那位正在做筆記的女秘書和她麵前的錄音機。

“我覺得在這件事上沒有必要做出什麽正式的決定,”道奇森說,“大家隻要表示一下,我是否應當進行……”

慢慢地,人們開始點頭。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做記錄。他們隻是默默地點著頭。

“謝謝各位的光臨!”道奇森說,“我不會辜負各位的期望。”

機場

路易斯·道奇森走進舊金山機場候機廳的咖啡屋,很快地四處張望了一下。他要找的人早就到了,正在櫃台旁邊等著呢。道奇森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把手提箱放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地板上。

“你遲到了,兄弟。”那人說完,看見道奇森頭上戴的草帽,笑了起來,“這東西是幹什麽用的,偽裝?”

“誰知道?”道奇森按捺住火氣說。六個月來,道奇森一直耐心地訓誡他,可是每次見麵,他都比上一次更傲慢,更令人討厭。不過道奇森也拿他沒辦法——兩個人彼此都知道這件事的利害關係。

這一事實為工業情報活動開創了奇妙的新天地。道奇森在這方麵具有特別的才幹。1987年他曾說服一名遺傳學家從天鯨公司辭職,轉到生物合成公司工作,並帶來了5種遺傳工程細菌。這位遺傳學家隻不過在她一隻手的5個手指上各滴了一小滴,就從此走出了天鯨公司。

但是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的東西則不太容易到手。道奇森要的不是細菌DNA,他要的是冷凍的胚胎,而且他也知道,遺傳技術公司采取了最嚴密的防範措施來保護他們的胚胎。為了得到這些胚胎,他得找到一個在這家公司裏能接觸到這些胚胎的人,而且這個人願意去把它們偷出來,同時還要有本事破解他們的防衛係統。要找這樣一個人談何容易。

年初的時候,道奇森終於物色到遺傳技術公司中一位可以收買的雇員。雖然這個人沒辦法接觸到這些遺傳工程材料,道奇森卻一直跟他保持聯係,每個月與他在矽穀的卡洛斯-查利餐廳見一次麵,給他一些小小的資助。現在,這家公司正在邀請承包的建築商和顧問到那個島上參觀,這正是道奇森翹首以待的時機,因為這意味著,此人將有機會接觸到那些胚胎。

“我們談正經事吧,”那人說,“我還有10分鍾就要上飛機了。”

“你想把整件事情再談一遍?”道奇森問。

“見鬼,不是的,道奇森博士,”那人說,“我想看到錢在哪裏。”

道奇森把手提箱的彈簧銷打開,把箱蓋開了幾英寸的一道縫。那人隨便用眼睛瞄了一下:“都在這裏了?”

“這裏是一半,75萬美元。”

“嗯,可以,”那人轉過身來喝著咖啡,“很好,道奇森博士。”

道奇森迅速地鎖上箱子。“你記得這些是所有15種胚胎的錢嗎?”

“記得。15種冷凍胚胎。我怎麽把它們交給你們?”

道奇森遞給他一大盒吉列牌刮胡膏。

“這個?”

“就這個。”

“他們也許會檢查我的行李……”

道奇森聳聳肩。“按上麵。”他說。

那人按了一下,白色的剃須膏噴到他手上。“不錯,”他把那些泡沫在咖啡碟邊上擦了擦,“不錯。”

“這個盒子比普通刮剃須膏盒子稍重了一些,如此而已。”道奇森的技術小組在過去兩天中日夜加班才把它組裝起來。道奇森很快便教會他如何使用。

“裏麵有多少冷卻氣體?”

“足夠用36小時,到那時,胚胎必須送到聖何塞。”

“這我來負責。”道奇森說。

“我們再看一下出價……”

“這筆買賣仍和商定過的內容一樣。”道奇森說,“每隻胚胎送到之後拿50000美元。如果它們能存活,那麽每隻再拿50000美元。”

“好吧,務必叫那艘船在島的東碼頭等著。星期五晚。不是北碼頭,那是個供大量船停靠的碼頭。是東碼頭,一個小碼頭。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道奇森說,“你什麽時候回聖何塞?”

“也許要到星期天。”他說著用手推了一下櫃台,直起身體。

道奇森有點擔心地問:“你確定你已經知道如何使用這……”

“我知道。”那人說,“相信我吧,我知道的。”

“還有,”道奇森說,“我知道島上一直跟加州遺傳技術公司總部保持無線電通訊,所以……”

“你聽我說,我已經找到掩護的辦法了。”那人說,“你就安心地把錢準備好。星期天早晨在聖何塞機場付清,我要現金。”

“錢會準備好等著你,”道奇森說,“不必擔心。”

馬爾科姆

將近午夜,他在達拉斯機場上了飛機。他才35歲就已經開始謝頂了,身材又高又瘦,穿了一身黑:黑襯衫、黑褲子、黑襪子、黑色運動鞋。

“啊,馬爾科姆博士!”哈蒙德先打招呼,臉上假惺惺地堆起親切的微笑。

馬爾科姆咧嘴笑道:“你好啊,哈蒙德。沒錯,你的老對手又來啦!”

馬爾科姆與眾人一一握手,同時很快做了自我介紹:“你好!我叫伊恩·馬爾科姆,是搞數學的。”格蘭特驚訝地發現,馬爾科姆似乎非常高興能進行這次旅行。

當然,格蘭特久已聞名,馬爾科姆是新一代數學家中最有名氣的一位。這些數學家曾公開對“真實世界如何運轉”這個問題表示高度興趣。這批學者在幾個重要方麵和傳統派數學家決裂。首先,他們隨時隨地都使用電腦,這是傳統派數學家們所不齒的。第二,在新興的所謂混沌理論領域中,他們毫無例外地運用了非線性方程式。第三,他們似乎非常關注這樣一個問題:他們的數學描述了真實世界中實際存在的東西。第四,他們的衣著和言談似乎都為了表明他們正從學術王國走進真實世界,一位資深的數學家因此稱他們的行為是“可悲的個性過分表露”。事實上,他們的舉止經常像是搖滾歌星。

馬爾科姆在一張皮椅上坐下,空姐問他是否要點什麽飲料,他回答:“來點健怡可樂吧,搖一搖,不必攪。”

達拉斯的潮濕空氣從開著的機門飄進來。愛麗說:“這種天氣穿黑色的不嫌熱了點嗎?”

“你真漂亮,薩特勒博士。”馬爾科姆說,“我整天看你那雙腿都還看不夠,哪有心情管它熱不熱呢?不過,事實上,黑色具有最佳的抗熱性。如果你還記得黑體輻射的話,在熱性能上最好的是黑色,輻射效率很高。不管怎麽說,反正我隻穿兩種顏色,黑色和灰色。”

“這兩種顏色在任何場合穿都很合適,”馬爾科姆滔滔不絕地繼續往下說,“而且它們相互也能搭配,萬一我穿黑褲子時穿了雙灰襪也沒關係。”

“可是你老是穿這兩種顏色,難道不覺得厭煩嗎?”

“一點也不。我覺得這使我得到了解放。我相信自己的生活是有價值的,因此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考慮如何穿衣服上。”馬爾科姆答,“我不願意去想今天早上我要穿什麽。說實在的,你還能想得出有什麽比時裝更令人厭煩的東西嗎?也許是職業體育運動。那麽多的人拚命去搶一個小球,而其他人還花錢去為他們鼓掌。不過,從總體上來看,我覺得時裝比體育運動更無聊。”

“馬爾科姆博士,”哈蒙德解釋說,“你是個極有見解的人。”

“而且近乎瘋狂,”馬爾科姆風趣地說,“不過,你必須承認,這些都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們生活在一個有許多可怕限製的世界之中。限製讓你必須這樣表現,限製讓你必須重視那樣的事情,可是卻沒有人去思考這些限製及束縛。難道這還不夠令人驚訝嗎?在信息社會裏,根本沒有人在思考問題。我們原先希望能摒棄紙張,但是事實上我們卻把思想摒棄了。”

哈蒙德轉過身對著簡羅舉起了手:“是你請他來的。”

“這也是件走運的事,”馬爾科姆說,“因為你們似乎遇到了嚴重的麻煩事。”

“我們沒有什麽麻煩事。”哈蒙德立刻頂回去。

“我一直認為在這個島上是搞不出什麽名堂的,”馬爾科姆說,“我從一開始就這樣預言了,”他把手伸進一個軟皮公事包裏,“現在我深信大家都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麽,你們將不得不把這個東西關閉。”

“將它關閉?”哈蒙德怒氣衝衝地站起來,“無稽之談!”

馬爾科姆聳聳肩,對哈蒙德的發火無動於衷。“我把我原先那份文件的副本帶來給你們看。”他說,“這是我為遺傳技術公司最初進行谘詢的文件。數學這東西有點不太好懂,不過我可以慢慢解釋給你們聽。你要走了?”

“我要去打幾個電話。”哈蒙德說罷便走進隔壁的一個艙裏。

“呃,這是一次長途飛行。”馬爾科姆對其他幾位說,“至少我的文件可以給你們一點事做。”

飛機在夜空中飛行。

格蘭特知道有許多人都不喜歡伊恩·馬爾科姆,而且他也能理解為什麽有人覺得他太咄咄逼人,談到混沌理論的時候也太油腔滑調了。格蘭特翻著文件,看著那些方程式。

簡羅問:“你在文件上得出的結論是,哈蒙德在這個島上的事注定會失敗?”

“沒錯。”

“是因為混沌理論嗎?”

“對,說得更確切些,是因為這個係統在相空間中的表現。”

“當然囉,”馬爾科姆說,“我們來看看從什麽地方開始。你知道什麽叫非線性方程式嗎?”

“不懂。”

“奇異吸引子呢?”

“也不懂。”

“好吧,”馬爾科姆說,“那我們從頭說起好了,”他停了一下,仰起頭看了看上麵,“物理學在描述某些問題的表現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軌道上運轉的行星,向月球飛行的飛船,鍾擺、彈簧、滾動著的球之類的東西,這都是物體的有規則運動。這些東西用所謂線性方程式來描述,而數學家想解這些方程式是輕而易舉的事。幾百年來他們幹的就是這個。”

“明白了。”簡羅說。

“可是還存在著另一類表現,是物理學所難以描述的。例如與紊流有關的問題:從噴嘴裏噴出的水;在機翼上方流動的空氣;天氣;流過心髒的血液。紊流就要用非線性方程式來描述。這種方程式很難解——事實上,通常是無法解的,所以物理學從來沒有弄通這一類的事情。直到大約10年前,出現了描述這些東西的新理論——即所謂的混沌理論。

“這種理論最早起源於1960年對天氣進行電腦模擬的嚐試。天氣是一個龐大而又複雜的體係,也就是地球的大氣層對地球和太陽所做出的反應。這個龐大複雜的體係總是令人難以理解,所以我們無法預測天氣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從事這項早期研究的人從電腦模型中明白了一點:即使你能理解它,也無法預測它。預測天氣是絕對不可能的。其原因是,這一體係的表現對初始條件的變化十分敏感。”

“你把我弄糊塗了。”簡羅說。

“如果我用一門大炮來發射一枚炮彈,這炮彈的發射有一定的重量、一定的速度,還有一定的傾斜角度,如果我再發射第二枚炮彈,其重量、速度和角度都不變,那麽,會發生什麽情況?”

“兩枚炮彈幾乎會落在同一個地方。”

“沒錯,”馬爾科姆說,“這是線性動力學。”

“明白了。”

“可是如果我有一個天氣係統,我讓它在開始時具有一定的溫度、一定的風速和一定的濕度,然後我再以幾乎同樣的溫度、風速和濕度重複它一次。第二次,這個係統的表現就不會完全相同。它將會毫無規則地發生變化,很快就變得跟第一次毫無共同之處。第一次還是陽光普照,第二次則可能就是傾盆大雨。這就是非線性動力學。它們對原先的條件都十分敏感:很微小的區別都會造成失之毫厘、差之千裏的結果。”

“我想我明白了。”簡羅說。

“簡稱即所謂的‘蝴蝶效應’。一隻蝴蝶在北京城扇動著翅膀,紐約的天氣就會起變化。”

“不,”馬爾科姆說,“事實上我們從一個係統複雜多變的表現之中發現了其潛在的規律性。所以混沌才變成一種涉及麵極廣泛的理論。這種理論可以用來研究從股市到暴亂的人群,到癲癇患者的腦電波等許許多多問題,並可以研究具有混亂狀態和不可預測的任何複雜係統。我們可以發現其中潛在的規律。明白吧?”

“明白。”簡羅說,“可是這種潛在的規律是什麽呢?”

“它基本上反映了這個係統在相空間中的運動現象。”馬爾科姆答。

“我的天哪!”簡羅說,“我現在隻想知道,你為什麽認為哈蒙德的那個島搞不出名堂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馬爾科姆說,“我待會兒會談到的。混沌理論談了兩個問題。第一,像天氣這樣的複雜係統都具有潛在的規律性。第二,它的對立麵——簡單係統,也可能出現複雜表現。譬如說撞球吧。你擊它一下,它就開始從桌邊上不斷反彈。從理論上來說,撞球是個很簡單的係統,幾乎可以說是牛頓係統。由於你知道加在球上的力、球的質量,因此你可以計算出球撞擊桌邊的角度,因而可以預測這顆球的未來表現。從理論上來說,這顆球會從一邊彈向另一邊,並不斷地持續下去,你可以預測這顆球未來多次反彈的情況。從理論上來說,你可以預測它三小時之後將處於哪個位置。”

“嗯。”簡羅說。

“可是事實上,”馬爾科姆說,“你最多隻能預測到未來幾秒鍾之內的情況。因為有些非常小的影響——桌麵不平、桌子木頭上有小凹陷之類的問題,都會直接使情況發生變化。過不了多久,你那些精確的計算就會不靈了。結果便證明了,像在桌上玩撞球這種簡單係統也具有不可預測的表現。”

“往下說吧。”

“哈蒙德的工程,”馬爾科姆說,“看起來也是一個簡單係統——處於動物園環境中的動物——它最終的表現也是無法預測的。”

“你知道這是因為……”

“理論。”馬爾科姆接著說。

“但是你最好看看那個島,看看他實際做了些什麽,這難道不好嗎?”

“不,這完全沒有必要。細節問題無足輕重。理論告訴我,這個島上的情況很快就會變得無法預測。”

“你對你的理論堅信不疑。”

“哦,是的。”馬爾科姆說,“堅信不疑。”他向後靠在椅子上,“那個島上有個問題,那裏即將發生一場大災難。”

努布拉島

直升機的旋翼發出兩聲長鳴便開始轉起來了,陰影投射在聖何塞機場的跑道上,當機長正與塔台通話時,格蘭特正在傾聽耳機裏的哢哢聲。

透過飛機玻璃座艙罩,格蘭特看見腳下的鋼筋水泥跑道漸漸遠離了他們。他看見直升機的影子隨著他們一起迅速向西,朝著山區飛去。

“大概要飛40分鍾。”坐在後排一個座位上的哈蒙德說著。

格蘭特注意到下麵低矮的山丘正逐漸遠去,接著,他們穿過雲層進入一片陽光之中。他看見了連綿起伏的群山,不過令他驚訝的是,森林濫砍的情況相當嚴重,露出大片大片光禿禿的山壁和風化的岩石。

“哥斯達黎加,”哈蒙德說,“跟中美洲其他國家相比,人口控製得比較好。盡管如此,它的森林麵積仍日趨減少。這是近10年來的事。”

飛機向下穿過雲層,來到山脈的另一側。格蘭特看見了西部海岸的海灘。這時,他們從一個海濱小村莊上方飛過。

“巴伊阿的安納斯科港,”機長說,“是個漁村,”他朝北指了指,“在那邊的海岸線上,你們看見的是卡沃布蘭科保護區,那裏有美麗的海灘。”機長讓飛機朝海上飛去。海水變成綠色,漸漸又變成藍綠色。太陽照在波光閃動的海麵上。此時大約是早上10點。

“還有幾分鍾,我們就能看見努布拉島了。”哈蒙德說。

哈蒙德解釋著,說努布拉島其實不是一個真正的島,而是一座海底的山,是由海底下麵噴出的火山岩漿形成的。“島上到處可以看到由火山形成的痕跡。”哈蒙德說,“許多地方都有氣孔,腳下的地麵常常發燙,由於這個原因,再加上強大的洋流,這個島便處於多霧的狀態。我們到那裏之後你們就會看見——啊,就是那裏。”

直升機繼續向前並朝海麵下降。格蘭特看見前方海麵上挺立著一個島,島上山石嶙峋,峭壁森森。

“天哪,它看上去真像阿爾卡特拉斯島[4]。”馬爾科姆說。

由樹林覆蓋的山坡上雲霧繚繞,使島上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不過顯然它比那個島大多了。”哈蒙德說,“8英裏長,最寬處達3英裏。總麵積22平方英裏。它將是美洲最大的私人動物保護區。”

直升機開始爬升,朝該島北端飛去。格蘭特想透過濃霧向下看。

“平常沒有這麽濃的霧。”哈蒙德說。他的語氣中有幾分不安。

這個島北端的小山最高,高出海平麵兩千多英尺。山頂上一片霧蒙蒙的,不過格蘭特仍可看見那裏挺拔險峻的峭壁和下方波濤洶湧的大海。直升機從山頂飛過。“遺憾的是,”哈蒙德說,“我們得在島上降落。我不喜歡這麽做,因為這樣會驚擾島上的動物。有時候有點驚險……”

“他究竟是怎麽飛的呀?”馬爾科姆說了一句,可是沒有人理會。

機長先向左右兩邊看了看,然後望著那片鬆林。林子仍然十分茂密。飛機在迅速下降。

“天哪!”馬爾科姆說了一聲。

嘟嘟聲變得愈來愈大了。格蘭特看著機長,見他正在全神貫注地駕駛。他向下看,看見飛機玻璃座艙罩下方的地麵上有一個巨大的熒光閃閃的十字。十字的角上都有燈光在閃爍。機長稍稍校正了飛機的位置,然後在直升機降落場著陸。旋翼聲逐漸減小,最後完全消失。

格蘭特鬆了口氣,解開安全帶。

“我們得快點下來,從那邊走,”哈蒙德說,“因為會有風切變。在這個山頂上常常有很厲害的風切變,所以……不過嘛,我們還是安全的。”

有個人朝直升機跑來,他一頭紅發,戴著一頂棒球帽。他把機門打開,興致勃勃地說:“你們好!我是艾德·雷傑。歡迎大家到努布拉島上來!路不平,請小心慢走。”

一條小路由山上蜿蜒而下,空氣又冷又濕。他們朝山下走去,四周的霧氣愈來愈薄。格蘭特現在已經可以比較清楚地看到周圍的地貌景物了。他覺得這裏很像太平洋西北麵的奧林匹克半島。

“沒錯,”雷傑說,“主要的生態是落葉雨林,這跟生長在大陸上的植物有很大的差別。在大陸上的是更典型的雨林。這是一種微型氣候,隻存在於北部山坡上較高的地方。島上主要是熱帶氣候。”

再往下走,他們看見矗立在樹叢中的一幢幢大樓的白色屋頂。格蘭特感到驚訝不已:房子建得很優雅別致,再往下走就沒有霧了。現在他可以看見整個島向南伸延的全貌。正如雷傑說的,島上大部分地區都被熱帶樹林覆蓋著。

格蘭特看見南麵的棕櫚樹上方伸出一截樹幹,上麵光禿禿的沒有葉子,隻有一根又大又彎的樹幹。他看見那樹幹活動起來,扭轉過來麵對著新來的不速之客。格蘭特意識到,他所看見的根本不是什麽樹幹。

他看見的是一個高達50英尺的龐然大物的漂亮而彎曲的脖子。

他看見的是一隻恐龍!

歡迎光臨

“我的天啊!”愛麗不由得輕聲驚歎起來。大家都直瞪著樹叢中的那隻動物:“我的天啊!”

她的第一個印象是,這隻恐龍真是太漂亮了。書上把恐龍畫得又大又難看,而這隻長脖子恐龍的動作卻很優雅,幾乎是帶有某種尊嚴。它動作敏捷——行為表現沒有絲毫笨拙遲鈍的樣子。這隻爬行類動物以警惕的目光望著他們,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就像大象發出的那種聲音一樣。不一會兒,從樹叢裏又伸出一個頭來,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

簡羅瞠目結舌,這些年來他一直很清楚所期盼的是什麽——可是不知怎的,他從來沒有相信過真會出現這種事,此刻他被嚇得呆若木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以前他總覺得所謂新遺傳技術的巨大威力,不過是遊說宣傳的驚人之語而已,如今它的威力突然明明白白地出現在他的眼前。這些動物真大!可謂碩大無比!就像房子那麽大!這麽多!活生生的真恐龍!絕對假不了!

簡羅心想:我們將在這個地方大撈一筆。大撈一筆!

格蘭特站在山坡上的那條小路上,眼前飄散著霧氣。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伸到棕櫚樹上方的灰色脖子,覺得有點頭暈目眩,仿佛腳下的斜坡變得陡峭起來。他覺得氣快喘不過來了,因為他現在所看見的,是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一生中還能見到的東西。然而他現在卻正在看著它。

在縹緲霧氣中的動物絕對是雷龍,一種中等的蜥腳類動物。他那個嚇得發呆的大腦正在進行學術聯想:北美食草動物,生活在後侏羅紀,習慣上稱為“雷龍”,1876年由E.D.科普在蒙大拿州發現,是與科羅拉多州、猶他州、俄克拉何馬州的英裏森地層有關的物種。近來,伯曼和麥金塔又根據頭蓋骨的形狀把它歸類為梁龍。傳統的看法認為,雷龍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淺水中,因為水的浮力有助於支撐它那龐大的身軀。這隻動物雖然很明顯地並不在水裏,但它的動作卻非常快,它的頭和脖子在棕櫚樹上方移動,顯得十分活潑——活潑得令人咋舌。

格蘭特哈哈地笑了起來。

“怎麽回事?”哈蒙德有幾分不安地問,“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格蘭特搖了搖頭,還是一個勁兒地笑。他覺得好笑的是,他才看了這隻動物幾秒鍾,就已經開始接受它了——並且運用他的觀察,回答了這一學術領域中長期懸而未決的問題,但他又無法清楚地告訴他們這點。

他看見第五、第六隻恐龍把頭伸到棕櫚樹上方時,笑意還沒有消失。這些蜥腳類動物正看著人們的光臨。它們使格蘭特想起了特大號的長頸鹿,它們看人的那副樣子也是那樣傻裏傻氣但又討人喜歡。

“我相信它們不是人造的,”馬爾科姆說,“它們是活生生的真家夥。”

“是的,它們確實是真的。”哈蒙德說,“不過嘛,它們也應該是真的,對不對?”

他們又聽見遠處傳來的嗚咽聲。起先是一聲,隨後是其他許多附和聲。

“那是它們的叫聲,”雷傑說,“是在歡迎各位到島上來呢!”

格蘭特站在那裏靜靜聽了一會兒,他感到無比歡欣。

“你們也許想知道下一步的安排。”哈蒙德一邊沿著小路往前走,一邊說,“我們安排各位先看看那些設施。今天下午晚些時候到公園裏去看恐龍。晚上我跟大家一起吃飯,到時候各位還有什麽問題,我會一一回答。現在,請各位跟雷傑先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