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係統中的缺陷會導致日後嚴重的後果。

——伊恩·馬爾科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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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羅坐在吉普車裏,蒼蠅在耳邊嗡嗡飛舞,他凝望著遠處在熱風中搖曳的棕櫚樹。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他內心非常震驚,因為這裏好像剛發生過一場戰爭似的:方圓100碼內的草地被踩平踏光;一棵巨大的棕櫚樹被連根拔起;地上及他右邊凸起的岩石上,到處都濺滿了血。

馬爾杜坐在他身邊說:“毫無疑問,霸王龍剛剛襲擊了鴨嘴龍群。”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後蓋上瓶蓋,“媽的,怎麽這麽多蒼蠅。”他說。

他們靜靜等著,觀察著。

簡羅的手指嗒嗒地在儀表板上彈擊:“我們在等什麽呢?”

馬爾杜沒有馬上回答。“霸王龍就在那邊的什麽地方。”他一邊說,一邊眯起眼睛看著沐浴在晨光中的這片土地,“而且我們沒有任何派得上用場的武器。”

“我們在吉普車裏很安全。”

“噢,簡羅先生,它跑得比吉普車快。”馬爾杜搖搖頭說。四輪驅動的車子最快的速度每小時隻有三四十英裏。“我們一旦離開這條路來到泥地上,它將很快趕上我們,並把門撞飛。”馬爾杜歎了口氣,“不過現在我沒發現那邊有什麽動靜。你準備好要去冒險了嗎?”

“當然囉。”簡羅回答。

馬爾杜發動了汽車引擎。聽到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兩隻小奧斯尼爾龍從正前方的亂草叢中驚跳起來。馬爾杜啟動了車子,沿被踩平的草地繞了個大圓圈,然後逐漸往裏縮小圓圈,最後來到剛才小奧斯尼爾龍待著的地方。他下了車,往有草葉的前方走去。黑壓壓一大群蒼蠅從地上飛到空中,他停下了腳步。

“那是什麽?”簡羅問道。

“帶著無線電話。”馬爾杜說。

簡羅從吉普車中出來,急忙趕上前來。即使隔了一段距離,他也能聞到先前出現的腐爛物的酸臭味。他看到草葉中有一個黑黑的東西,上麵結滿了血痂,四肢歪扭著。

“是隻小鴨嘴龍。”馬爾杜仔細打量著地上的屍體說,“整群都被嚇跑了,這隻小鴨嘴龍離群了,所以霸王龍逮住了它。”

“你怎麽知道?”簡羅問。那隻小鴨嘴龍被撕咬得四分五裂。

“從這些排泄物能看出來。”馬爾杜說,“看到那邊草葉中的一點點白色的東西了嗎?那是鴨嘴龍的排泄物,尿酸使它變成了白色。但是你再看另一邊。”他指著草葉中齊膝高的一大堆東西,“那是霸王龍的糞便。”

“你怎麽斷定霸王龍不是後來才到這裏的?”

“從撕咬的痕跡可以判斷。”馬爾杜說,“有沒有看到那些比較小的咬傷?”他往腹部指著,“這些傷口是奧斯尼爾龍咬的,沒有淌血,因此可以斷定它們在鴨嘴龍死後才咬的,是食腐動物留下的痕跡。奧斯尼爾龍就是食腐動物。鴨嘴龍真正致命的是脖子上的傷口——你看那裏,肩胛骨上麵的一個大傷口——那無疑是霸王龍留下的。”

簡羅俯身仔細看看鴨嘴龍被撕扯得不成樣子的四肢,心裏覺得簡直不可思議。身邊的馬爾杜打開無線電話說道:“控製室。”

“這裏是控製室。”艾諾的聲音從無線電話中傳來。

“我們又發現了一隻鴨嘴龍。未成年的。”馬爾杜不顧煩人的蒼蠅,蹲下去察看它的右腳底。隻見腳底刺著一行字:“標本HD/09號。”

無線電話響了起來。“我有消息要告訴你。”艾諾說。

“哦?什麽事?”

“我找到賴德裏了。”

吉普車穿過一排棕櫚樹,沿著東邊的小路來到通往叢林河的狹窄輔助道路。公園的這一帶很熱,四周都悶熱不透風,並且發出陣陣惡臭。馬爾杜撥弄著吉普車上的電腦監視器,現在出現在屏幕上的是一幅有方格網線條的風景遊覽圖。“他們是通過遠程錄影找到他的。”他說,“1104區就在前方不遠處。”

簡羅看到前方的路上有一堵水泥屏障,馬爾杜把車停在屏障旁邊。“他一定走錯了路。”他說,“這個小雜種。”

“他拿走了什麽?”簡羅問。

“吳說他拿走了15個胚胎。你知道那值多少錢嗎?”

簡羅搖搖頭。

“200萬到1000萬之間,”他搖了搖頭說,“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當他們又走近些時,簡羅看到屍體就躺在汽車旁邊。這具屍體看上去模糊不清,而且呈綠色——但吉普車一停,那團綠色的東西就四下散開了。

“是始秀顎龍。”馬爾杜說,“始秀顎龍發現了他。”

19隻機靈的始秀顎龍站在叢林邊。這些跟鴨子差不多大的小食腐動物看到兩個人從車裏走出來,都不安地吱吱叫喚起來。

賴德裏仰麵躺著,胖胖的娃娃臉現在又紅又腫。蒼蠅在他張開的嘴巴和厚厚的舌頭四周嗡嗡地飛來飛去,他的身體血肉模糊——腸子被拖到外麵,一條腿被咬穿了。簡羅趕緊掉過頭去,結果看到那些小始秀顎龍正蹲坐著,從不遠處充滿好奇地望著他們。他發現這些小恐龍前腳上有5個腳趾,它們跟人一樣用前肢擦臉抹下巴,看起來好像帶有一些人類的特征……

“奇怪,”馬爾杜說,“不是始秀顎龍。”

“什麽?”

馬爾杜一邊搖頭一邊說:“看到這些斑點了嗎?在他的襯衫上和臉上?嗅到那種像幹了的嘔吐物那樣的氣味了沒有?”

簡羅眼珠轉了幾下。他嗅到了那種味道。

“那是唾液。”馬爾杜說,“是雙脊龍吐出來的唾液。你看他眼角膜紅紅的,雙脊龍的唾液弄到眼睛裏是很痛苦的。但並不會致命。你得用抗蛇毒素清洗兩個小時才能把它洗掉。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在公園的各處都備有抗蛇毒素,但這不是考慮到它對賴德裏這個渾蛋有什麽用處。雙脊龍先把他的眼睛弄瞎,然後又攔腰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這種死法可真有點不太舒服,也許這世上終究還是有點公道的。”

簡羅打開後車門,將灰色的金屬管和一個不鏽鋼的盒子拿出來,這時始秀顎龍吱吱地叫起來,並在那裏上蹦下跳。“都還在裏麵。”馬爾杜說著,把兩個黑色的圓筒遞給簡羅。

“這是什麽?”簡羅問。

“就像它的外表一樣啊。”馬爾杜說,“是火箭。”簡羅往後退時,他又說道:“小心——你總不希望踩到什麽東西吧。”

簡羅小心地跨過賴德裏的屍體。馬爾杜拿著空氣槍朝他們自己的吉普車走去,把它放在後座上。他上了車,坐進駕駛座。“我們走吧。”

“那他怎麽辦?”簡羅指指屍體問。

“他怎麽辦?”馬爾杜說,“我們還有事要做呢。”他啟動了車子。簡羅回過頭去,看到始秀顎龍又開始吃起來,其中一隻跳到賴德裏的身上,伏在他張開的嘴巴上,慢慢啃咬他的鼻子。

叢林河愈來愈窄。兩邊的河岸愈靠愈近,兩岸的樹枝樹葉在頭頂上方交會,十分茂密,把陽光都遮擋起來了。提姆聽到小鳥嘰嘰喳喳的鳴叫聲,看到小恐龍在樹枝間一邊歡叫一邊蹦跳。就整體來說,四周是一片寂靜,在濃密的樹蔭下,空氣悶熱,沒有一絲風。

格蘭特看看他的手表:現在是8點。

他們靜靜地順水漂流著,偶爾有一點點的陽光從樹枝間灑落下來。如果要說跟先前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就是皮筏好像比先前漂得更快一些了。格蘭特這時睡醒了,他仰麵躺在皮筏上,眼睛望著頭頂上方的樹枝。他看到萊克斯正伸手在皮筏前上方摘什麽東西。

“嘿,你在做什麽?”他問。

“你說這些漿果我們可以吃嗎?”她用手指著樹問。有些垂掛下來的樹枝離他們很近,一伸手就能碰到。提姆看到樹枝上掛著一串串鮮紅的漿果。

“不行。”格蘭特說。

“為什麽?那些小恐龍都在吃嘛。”她指著樹枝上跳來跳去的小恐龍說。

“不行,萊克斯。”

她歎一口氣,對他的權威表示不滿。“要是爸爸在這裏就好了。”她說,“爸爸總是知道該怎麽做的。”

“你在說什麽啊。”提姆說,“他從來不知道該怎麽做。”

“不對,他知道的。”她又歎了口氣。皮筏一掠而過,萊克斯眼睜睜地看著一棵棵樹從眼前掠過去,這些樹的下麵盤根錯節,一直延伸到水邊。“就因為你不是他最喜歡的……”

提姆轉過身去,一聲不吭。

“不過別擔心,爸爸還是喜歡你的,雖然你迷的是電腦,不是體育。”

“我爸爸是個真正的體育迷。”提姆向格蘭特解釋說。

格蘭特點點頭。在上麵的樹枝間,一些隻有2英尺高的淡黃色小恐龍,從這棵樹跳到那棵樹上。它們像鸚鵡一樣長著帶喙的頭。“你知道它們叫什麽名字嗎?”提姆說,“它們叫短角龍。”

“你少神氣!”萊克斯說。

“我還以為你可能會感興趣呢。”

“隻有很小的小男孩,”她說,“才會對恐龍感興趣。”

“誰說的?”

“爸爸說的。”

提姆大叫起來,但格蘭特舉起了手。“孩子,”他說,“別作聲。”

“幹什麽?”萊克斯說,“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如果我……”

突然她不作聲了,因為她也聽到了,聽到從下遊傳來的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那該死的霸王龍到底躲到哪裏去了?”馬爾杜對著無線電話說,“我們這裏沒看到它的蹤影。”他們又回到蜥腳類動物圍場,環顧著鴨嘴龍驚跑時踩壞的那片草地,可是卻不見霸王龍的一絲蹤影。

“我們馬上察看一下。”艾諾關上了無線電話。

馬爾杜走向簡羅。“馬上察看一下。”他帶著譏諷的口吻重複說,“他為什麽不早點察看呢?他為什麽不追蹤霸王龍呢?這究竟是為什麽?”

“我不知道。”簡羅回答。

“它沒出現。”過了一會兒,艾諾的聲音又響起來。

“它沒出現?你是什麽意思?”

“它不在感應器那裏。動作感應器沒有找到它。”

“見鬼!”馬爾杜說。“動作感應器原來不過如此。看到格蘭特和兩個孩子了嗎?”

“動作感應器也沒有發現他們。”

“好吧,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馬爾杜問。

“耐心等待。”艾諾回答。

“看,你們看!”

他們麵前的天空中出現了巨大的鳥舍圓頂。格蘭特曾經見過它,不過隻是從遠處望見而已。現在他才看清楚這鳥舍有多大——直徑有1/4英裏,也許還要大。網格支架在淡淡的霧氣中發出微微的亮光。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上麵的玻璃一定有一噸重。可是,當他們靠近一看,才發現根本沒有玻璃——隻有支架而已。一層薄薄的網狀物懸掛在裏麵。

“還沒有建好。”萊克斯說。

“我想可能本來就是要那樣蓋的。”格蘭特說。

“那樣的話,小鳥都可以飛出去了。”

“大鳥是飛不出去的。”格蘭特說。

皮筏漂到了圓頂的邊緣處。他們抬頭往上看,很快他們就到了圓頂的下麵,皮筏繼續向下遊漂去。隻過了幾分鍾,他們就來到了圓頂的中央。圓頂高高地聳立在空中,在一片茫茫霧色中幾乎看不到它。格蘭特說:“我好像記得這附近有一座旅館。”過了一會兒,他看到北麵的樹梢頂上露出一幢建築物的屋頂。

“你要停下來?”提姆問。

“也許那裏有電話,或是動作感應器。”格蘭特把皮筏往岸邊劃去。“我們必須設法跟控製室取得聯係,時間不多了。”

他們離開皮筏,一步一滑地走在泥濘的河岸上。格蘭特使勁地把皮筏拖上岸,用繩子將它拴在樹上,然後他們開始穿過茂密的棕櫚樹林向建築物走去。

鳥舍

“我就是不明白,”約翰·艾諾對著話筒說,“既看不到霸王龍,也到處找不到格蘭特和兩個孩子。”

他坐在主控製板前,又將一杯咖啡一飲而盡。他的身邊到處撒著紙盒和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艾諾感到筋疲力盡了。時間已是星期六上午8時。在賴德裏破壞了管理侏羅紀公園的電腦資料之後的14個小時內,艾諾一直在耐心工作,使係統一個個又恢複正常運轉。“公園裏所有的係統都恢複了,而且電話也通了,我已經替你叫了醫生。”

電話的另一端,馬爾科姆咳了一聲,他正在旅館自己的房間裏。艾諾從控製室和他通電話。“可是你的動作感應器是不是遇到了麻煩?”

“唔,我要找的東西沒有找到。”

“比如霸王龍?”

“它現在根本就沒有出現。大約20分鍾之前,它沿著湖邊往北跑去了,後來就沒有再見到它。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除非它是去睡覺了。”

“你也沒找到格蘭特和孩子?”

“沒有。”

“我想這很簡單。”馬爾科姆說,“動作感應器的覆蓋麵不夠。”

“還不夠?”艾諾生氣地說道,“它們覆蓋了百分之……”

“92%的地區,這我知道。”馬爾科姆說,“但是如果你把那些沒被覆蓋的地區在黑板上畫下來,我想你不難發現,這8%的地方在形勢上是連成一體的。也就是說,這些地區是相連的。實際上,一隻動物如果能沿著維修路線、叢林河、湖濱或其他什麽地方走,它就可以在公園裏自由走動而不致被我們發現。”

“即使這樣,”艾諾說,“動物也很愚蠢,不會懂得這些的。”

“我們並不知道,這些動物到底愚蠢到什麽地步。”馬爾科姆說。

“你認為格蘭特和孩子們現在就沿著這些地方走?”艾諾問。

“當然不是。”馬爾科姆回答,他又在不停地咳嗽,“格蘭特可不是傻瓜,他當然希望你能發現他。他和孩子們也許每見到一個動作感應器就會去那裏拚命揮手。可是也許他們遇到了其他的問題,隻是我們不知道。或者,他們也許在河上。”

“我無法想象他們怎麽會在河上。河岸太狹窄了,走水路是不可能的。”

“河流不是可以把他們一直送到這裏嗎?”

“是的,可是這條路不是很安全,因為途中要經過鳥舍……”

“鳥舍為什麽不在遊覽線上?”馬爾科姆問。

“因為建造的時候遇到了一些困難。設計公園時原先有一座蓋在樹梢上方的中心樓,這座樓高高地矗立在平地上,可以讓遊客從空中觀看到翼手龍。鳥舍裏現在就有4隻翼手龍——它們是吃魚的大翼手龍。”

“它們怎麽啦?”

“中心樓建成後,我們就把翼手龍放入鳥舍,讓它們適應新的環境,可是我們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看來我們的食魚動物的地盤觀念很強。”

“地盤觀念?”

“是的,很強的地盤觀念。”艾諾說。“它們互相爭鬥搶奪地盤,而且還攻擊進入它們地盤的任何動物。”

“怎麽攻擊?”

“那場麵真叫人難以忘懷。”艾諾說,“翼手龍先飛到鳥舍頂上,收起翅膀,然後俯衝下來。一隻30磅的動物衝下來,就像一塊磚頭砸在人身上一樣。它們把工人們擊得昏死過去,咬得他們傷痕累累。”

“可是那樣翼手龍自己難道不會受傷嗎?”

“還沒有受過傷。”

“那如果他們三個是在鳥舍的話……”

“他們不在那裏。”艾諾說,“至少我希望他們不在鳥舍。”

“那就是中心樓嗎?”萊克斯問,“這麽髒啊。”

翼手龍遊覽中心樓在鳥舍大圓頂下麵,高高地建在空中,由一些巨大的木頭台柱支撐著,四周是一片冷杉。但是建築物本身並沒有竣工,也沒有上油漆,窗戶用木板封死了。樹林和樓上到處濺滿了大片大片的白色斑痕。

“我想,這樓因為某種原因並沒有蓋好。”格蘭特極力不流露出內心的失望。他看了一眼手表,說:“走吧,我們回皮筏上去吧。”

他們往回走去。這時太陽出來了,清晨變得更加生機勃勃。格蘭特看著空中的圓頂投映在地上的條格影子,發現地上和樹葉上到處都濺滿了跟剛才在樓上看到的同樣的片片斑痕。清晨的空氣中還能嗅到一種特別的酸味。

“這裏真臭。”萊克斯說,“那些白白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看起來像是兩棲動物的糞便,也可能是鳥糞。”

“他們怎麽沒把中心樓建好?”

“我不知道。”

他們來到林中的一塊空地,地上長滿矮矮的雜草,野花點綴其間。突然他們聽到一聲悠長低沉的嘯叫,然後又聽到一聲應答的叫聲越過樹林傳了過來。

“那是什麽聲音?”

“我不知道。”

然後,格蘭特看到麵前的草地上出現了一片陰影,這片陰影急速移動,不一會兒就把他們籠罩起來。格蘭特抬頭看到一個巨大無比的黑影在他們頭頂上滑行,把天空遮蔽得密密實實。

“呀!”萊克斯驚叫起來,“是翼手龍?”

“是的。”提姆回答。

格蘭特沒有回答,他出神地望著這個龐大的飛行動物。翼手龍發出低沉的叫聲,姿態優美地在空中盤旋,轉身朝他們這裏飛來。

“它們怎麽不在遊覽線上?”提姆問。

格蘭特心裏也正在想這個問題。飛行的恐龍在空中飛翔的姿勢這麽優美,太漂亮了。格蘭特抬頭望著,很快又有一隻恐龍出現在空中,接著是第三隻、第四隻。

“也許是因為它們沒有把中心樓建完吧。”萊克斯說。

格蘭特思忖,這些絕不是普通的翼手龍,它們太大了,一定是白堊紀早期的大型飛行動物。它們在高空飛翔時,看上去就像小型飛機;當它們飛近些時,格蘭特看到這些動物有15英尺的翼展,身上長滿了毛,還長著像鱷魚般的頭。他記得它們以魚為食,生長在南美洲和墨西哥。

萊克斯用手遮在眼睛上方,抬頭看著天空:“它們會不會傷害我們?”

“我想不會,它們是吃魚的。”

其中一隻翼手龍急劇盤旋飛下,隻見一片翼影“咻”的一聲從他們身旁掠過,同時刮過一陣熱氣,還留下一股酸臭味。

“哇!”萊克斯叫道,“它們真大!”然後她又問:“你確定它們不會傷害我們?”

“非常確定。”

又一隻翼手龍猛撲下來,動作比剛才那隻還要敏捷。它從後麵飛來,從他們的頭頂一閃而過。格蘭特瞥見了它滿嘴的牙齒和毛茸茸的身體。心想,它看起來真像一隻巨型蝙蝠。不過,這隻巨鳥給格蘭特留下的深刻印象是,它的外表看起來十分脆弱,它們巨大的翼翅上麵布滿了細細的粉紅色薄膜,薄如蟬翼,幾近透明,這一切都使翼手龍顯得更加柔美。

“哎喲!”萊克斯抱住頭叫了起來,“它咬我!”

“什麽?”格蘭特問。

“它咬我!它咬了我!”她把手從頭上拿開,格蘭特發現她的手指在淌血。

天空中,另外兩隻翼手龍收攏翅膀,縮成兩個小小的黑團,直向地麵撲來。它們一邊向下俯衝,一邊發出尖鳴聲。

“快!”格蘭特一把抓著他們的手,飛跑著穿過草地。他們聽到尖鳴聲愈來愈近,格蘭特在最後的一刻猛然撲倒在地,並且把兩個孩子也拖在身邊。幾乎同時,兩隻翼手龍呼嘯鳴叫著,振翅貼著他們的身體飛過。格蘭特感到它們的爪子碰到了他右背的襯衫。

他馬上站起來,把萊克斯從地上拉起,帶著提姆一起向前跑了幾步。這時,頭頂上的兩隻翼手龍又轉身鳴叫著撲向他們。等到最後一秒鍾,他把兩個孩子推倒在地,兩大片黑影一閃而過。

“哎喲!”萊克斯厭惡地說。他看到她身上有白色的屎。

格蘭特趕緊站起來:“快跑!”

他剛要跑,就聽到萊克斯驚恐地尖叫起來。他轉身看到一隻翼手龍的後爪抓著了她的肩膀,兩隻巨大堅韌的翼羽在陽光下呈半透明狀,寬闊的雙翅在萊克斯的左右兩邊拍打著。翼手龍竭力想飛起來,但是萊克斯太重了。它一邊掙紮著想飛,一邊不停地用長長尖尖的下巴猛戳她的腦袋。

萊克斯尖叫著,雙手發瘋似的四處亂揮。說時遲,那時快,格蘭特不假思索立刻跑上前去,往上一跳,用自己的身體狠狠地撞擊翼手龍。他撞它的背,使它毛茸茸的身體仰麵跌倒在地上。大鳥尖叫著向他咬去,格蘭特趕緊低下頭,避開它的嘴巴,同時後退一步。翼手龍巨大的翅膀拍打在他的身上。這就像在帳篷中遭到狂風暴雨的襲擊一樣。他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聽不見,一切都不存在了。隻有翅膀的拍打聲、翼手龍的鳴叫聲及它堅韌的翼膜的拍擊。它那爪子在人胸前拚命地抓著。萊克斯不停地發出尖叫。格蘭特用手一推,推開了翼手龍,它一邊吱吱地叫,一邊拍打著翅膀,掙紮著想翻過身來,最後,它像蝙蝠一樣收起翅膀,翻了個身,用它小小的翼爪撐起身體,就那樣走了起來。格蘭特停住腳步,不禁目瞪口呆。

它居然能用翅膀走路!萊德勒的推測竟然沒錯!可是,其餘的翼手龍也向他們俯衝下來,格蘭特頭暈眼花,失去了平衡。在極度的恐懼中,他看到萊克斯用手臂護著腦袋向上邊跑去……提姆撕心裂肺地叫喊著……

第一隻翼手龍飛撲下來,萊克斯扔出一件什麽東西。突然它嘯叫一聲,騰空而去。其他的翼手龍也立即飛上高空,追趕第一隻而去。最後一隻笨拙地扇動著翅膀,也飛上了天空。格蘭特抬起頭來,眯起眼睛仔細看著,極力弄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三隻翼手龍緊緊追趕在第一隻後麵,發出憤怒的叫聲。

他們孤零零地站在地上。

“怎麽回事?”格蘭特問。

“它們叼走了我的一隻手套,”萊克斯說,“我的達裏爾特別版草莓手套。”

他們開始繼續前進。提姆用手臂摟住她的肩膀問:“你不要緊吧?”

“當然不要緊,傻瓜。”她說著擺脫了他的雙臂,望著天空,“我希望它們被噎死。”她說。

“對,”提姆說,“我也希望如此。”

他們看到皮筏就在前麵的河邊。格蘭特看看手表:已是8點半了,現在還剩兩個半小時可以趕回去。

皮筏漂過了銀色的鳥舍圓頂,萊克斯高興地叫了起來。一會兒,兩邊的河岸靠得愈來愈近,頭頂的樹枝再次交聚在一起。河麵比起先要窄得多,有些地段僅有10英尺寬,水流十分湍急。他們經過時,萊克斯用手摸頭上麵的樹枝。

格蘭特背靠皮筏坐在那裏,聽著河水拍打橡皮筏的聲音。他們的行進速度比剛才快得多,頭頂上方的樹枝更快地向後移動。這樣真是舒服暢快。皮筏飛速漂流,給下垂的樹枝形成的悶熱空間送來一陣涼風,而且這也意味著他們可以早點趕回去。

格蘭特不知道他們已走了多遠,不過他可以確定,現在離他們昨晚過夜的蜥腳類動物喂食樓起碼有好幾英裏路了。可能有四五英裏,也許更多。也就是說,一旦下了皮筏上岸,他們隻要再走一個小時就能到達旅館。不過,既然經過了鳥舍,格蘭特就不急著要棄筏上岸。他們花費的時間比預計的要少。

“我不知道拉爾夫怎麽樣了。”萊克斯說,“它可能死了,或是出了什麽事。”

“我想它一定安然無恙。”

“我不知道它會不會讓我騎在它的背上。”她歎了口氣,在暖洋洋的太陽下昏昏欲睡,“騎在拉爾夫身上一定很有趣。”

提姆問格蘭特:“還記得在劍龍區那裏嗎,昨天夜裏?”

“記得。”

“你怎麽會問起它們是以青蛙的DNA雜交變型的?”

“因為它的繁殖方式。”格蘭特回答,“他們無法解釋恐龍為什麽正在繁殖,因為他們對恐龍進行了輻射,而且它們都是雌性的。”

“對。”

“不過,大家都知道輻射不完全可靠,可能不會起作用,我相信這點終究會弄明白的。但還有一個問題,恐龍都是雌性的,既然都是雌性的,它們怎麽能夠繁殖呢?”

“當然,在動物王國裏,有性生殖的存在形式五花八門,各式各樣。”

“提姆對性總是很感興趣。”萊克斯說。

他們誰也沒有理睬她。“比方說吧,”格蘭特說,“許多動物的有性繁殖並沒有我們所說的**過程。雄性動物先釋放一種內含**的精囊,雌性動物再把它叼起來。這類交流並不需要雌雄兩性的身體具有相當大的差異性,這與我們通常想象的不一樣。有些動物兩性在外觀上的差異不像我們人類那麽明顯。”

提姆點點頭:“可是青蛙呢?”

格蘭特突然聽到頭頂的樹上傳來尖叫聲。短角龍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使樹枝不停地晃動。霸王龍碩大的腦袋從左岸的樹枝中拱出來,衝著皮筏張牙舞爪。萊克斯驚恐萬分,尖叫起來。格蘭特操起槳,把皮筏劃向對岸,可是這段河麵隻有10英尺寬。霸王龍被密密麻麻的樹枝藤蔓纏住了,它用頭又頂又撞,又扭又掙,最後,它大吼一聲,使勁地把頭縮回去。

透過沿岸的樹林,他們可以看到霸王龍龐大的身影正在向北方移動。它一定是想在沿岸茂密的樹叢中找到一個缺口。短角龍都逃到對岸去了,它們尖聲叫著在樹枝間上躥下跳。皮筏上,格蘭特、提姆和萊克斯束手無策地看著霸王龍再次企圖衝過來。但是岸邊的樹林實在太厚太密了,於是霸王龍又繼續往下遊跑去,它搶在皮筏前麵,再次把樹枝撞得劇烈晃動起來。

可是它還是沒有成功。

然後,它走開了,還是往下遊跑去。

“我恨死它了。”萊克斯說。

格蘭特靠在皮筏上坐著,心情極為緊張。要是霸王龍衝過來,他根本沒有辦法去救他們的小生命。河道很狹窄,跟皮筏差不多寬。他們就像是在隧道裏行走似的。皮筏被湍急的水流推向前去,舷邊不時擦到岸邊的泥土。

他看了一眼手表:快9點了。皮筏繼續往下遊漂去。

“嘿,”萊克斯說,“你們聽!”

格蘭特聽到一聲聲號叫,其間不斷夾雜著貓頭鷹般的叫聲,這些聲音從前麵的河流拐彎處傳來。他凝神細聽,又聽到了那種鳴叫聲。

“是什麽聲音?”萊克斯問。

“我不知道。”格蘭特答,“不過一定不止一隻。”他把皮筏劃到對岸,抓住一根樹枝讓它停下來,號叫聲又響起來了,然後又是一聲鳴叫聲。

“聽起來好像是一群貓頭鷹。”提姆說。

馬爾科姆呻吟著問:“還不到再給我用點嗎啡的時候嗎?”

“時候還沒到呢。”愛麗回答。

馬爾科姆歎了口氣問:“我們這裏有多少水?”

“我不清楚。反正水龍頭裏自來水很充足……”

“不是的,我是說,儲備了多少?有嗎?”

愛麗聳聳肩膀回答:“一點也沒有。”

“到這層樓的每個房間裏去,”馬爾科姆說,“把每個浴缸都放滿水。”

愛麗皺皺眉頭。

“還有,”馬爾科姆繼續說,“我們有沒有無線電話、手電筒、火柴?有沒有這些東西?”

“等一下我去看看。你認為要地震了?”

“跟地震差不多。”馬爾科姆說,“馬爾科姆效應必然帶來突變。”

“可是艾諾說所有的係統都在正常運轉。”

“這種事發生時就是這樣。”馬爾科姆說。

愛麗問:“你認為艾諾不怎麽樣,是不是?”

“他還可以。他是個工程師,吳跟他一樣。他倆都是技術人員,都沒有才智。他們有的是我們稱為‘小聰明’的東西。他們看到的隻是鼻子底下的一點情況。他們的思路狹窄,還美其名曰‘注意力集中’。他們看不到周圍的環境,也看不到將來的後果。這座小島就是這樣弄出來的。這是他們耍小聰明的結果。因為你不可能創造出一種動物,同時希望它不要活蹦亂跳,或是逃跑。可是他們不明白這點。”

“難道你不認為這是人的天性嗎?”愛麗說。

“老天,當然不是,”馬爾科姆說,“那就像說早餐吃炒蛋和熏肉就是人性一樣。那根本不是這麽回事。這完全隻是西方的一套,世界上其他許多地方的人一想到吃這些東西就會感到惡心。”他痛得緊皺眉頭,“嗎啡使我變得富有哲理了。”

“你要喝點水嗎?”

“不要。我來告訴你工程師和科學家碰到的問題。科學家有一大套複雜漂亮的廢話,說他們正在如何尋求了解自然的真諦。這沒錯,但這並不是他們的動力。沒有人是因為受到像‘追求真理’這種抽象概念的驅使而成為科學家的。

“科學家一心想的其實隻是如何成名,因此他們關心的是他們是否能弄出點什麽名堂。他們從來不會停下來問問自己,他們是否應該做某件事。他們簡單地把這方麵的考慮貶為毫無意義。如果他們不這麽做,其他人也會這麽做的。他們認為發現是必然而且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們隻是想盡辦法先走一步,這便是科學家的遊戲。即使是理論科學的發現也是影響深遠的、進攻性的、具滲透性的行動。它需要許多設備,而且將來確實會改變這個世界。例如粒子加速器造成地球的創傷,留下了有放射性的副產品。太空人把垃圾留在月球上,就像會有一些東西證明科學家的存在,表明他們有所發現。但是發現卻總是對自然界的一種破壞,永遠都是如此。

“科學家就希望這樣。他們得運用他們的儀器,必須留下他們的影響。他們不能隻做個旁觀者,不能隻是欣賞,他們不能隻是適應自然秩序。這樣他們是無法滿足的。他們要製造一些不符合自然的、不尋常的事情。這就是科學家的工作,而現在我們倒是有群夥伴試圖想變得符合科學呢。”他歎了口氣,往後靠去。

愛麗說:“你不覺得你有點誇大其詞……”

“你們挖掘的那些洞穴一年後變成什麽模樣了?”

“挺糟糕的。”她承認說。

“難道挖掘之後,沒有重新進行栽種,沒有使土地恢複原狀嗎?”

“沒有。”

“為什麽沒有?”

她聳聳肩說:“我想是因為沒有錢。”

“難道你們有錢去挖掘,卻沒錢去修複?”

“這個,我們隻不過是在貧瘠的土地上工作……”

“隻不過是在貧瘠的土地上,”馬爾科姆一邊搖頭,一邊說,“隻不過是一點垃圾,隻不過是一些副產品,隻不過是些副作用……我想讓你知道,科學家就希望這個樣子,他們要的就是副產品、垃圾、疤痕和副作用。這是使他們自己放心的一種方法,是科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且它正日益成為一種災難。”

“那有什麽對策嗎?”

“甩掉那些耍小聰明的家夥,使他們不再掌握這種權力。”

“可是那樣的話,我們所有的進展都沒有了……”

“什麽進展?”馬爾科姆氣急敗壞地說,“盡管有那麽多進展,但自1930年以來,家庭主婦花在家務上的時間並沒有減少多少。真空吸塵器、洗衣幹衣機、垃圾壓實器、廢物處理器、免燙織物……有了這麽多東西,為什麽打掃房子所花的時間還跟1930年那時一樣多?”

愛麗一言不發。

“因為沒有任何進展,”馬爾科姆繼續說,“沒有任何真正的進展。3萬年前,當人們還在拉斯科洞穴畫壁畫時,他們每周隻需工作20個小時就可以維持生計,吃得飽、穿得暖、住得好。其餘的時間他們可以遊戲、睡覺或是隨心所欲地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而且他們生活在大自然中,那裏有清新的空氣、清澈的流水、蔥蘢的樹木和美麗的落日。你想想看,一周20小時,在3萬年以前。”

愛麗問:“你希望時光倒流嗎?”

“不,”馬爾科姆說,“我隻希望人們清醒過來。我們已經有了400年的現代科學,到現在應該知道它有什麽好處,有什麽壞處。是到了改變一下的時候了。”

“趁我們沒有把這星球毀滅?”愛麗又問。

他歎了口氣,閉上眼睛。“喔,親愛的小姐,”他說,“我可壓根兒不會為這件事操心。”

叢林河黑沉沉的樹林隧道中,格蘭特用雙手輪流抓著樹枝,小心翼翼地使皮筏往前移動。他還是聽到了那些聲音,最後他看到了恐龍。

“對,”格蘭特回答,“是雙脊龍。”

兩隻雙脊龍站在河岸上,10英尺高的身上長有黃色和黑色的斑點,再往下看,腹部跟蜥蜴一樣呈鮮綠色。兩道紅色交叉的肉冠從頭頂的眼部一直延伸到鼻子處,在頭上形成V形圖案。它們低頭從河裏飲水,然後再抬頭吼叫,這樣的動作神態更令人覺得它們跟鳥類很像。

萊克斯悄悄問:“我們要不要上岸步行?”

格蘭特搖搖頭。雙脊龍的身體比霸王龍要小,它們完全能夠從岸邊厚厚的樹枝中鑽過來。看它們互相對叫的樣子,動作似乎十分靈敏。

“可是我們乘著皮筏怎麽從它們身邊過去?”萊克斯問,“它們會噴毒液的。”

格蘭特說:“我們必須想辦法過去。”

雙脊龍還在飲水鳴叫,它們之間似乎翻來覆去地在進行著某種奇怪的儀式。左岸那隻伏下身子去喝水,張開嘴巴露出兩排又長又鋒利的牙齒,然後吼叫一聲;右邊的恐龍回叫一聲,然後彎身去喝水,它的動作跟左岸的恐龍一模一樣。然後這一連串的動作又單調地重複下去。

格蘭特發現右岸的雙脊龍身體小一些,背上的斑點也小一些,頭上的肉冠顏色稍淡。

“太巧了,”他說,“這是它們**的儀式。”

“我們過得去嗎?”提姆問。

“現在這樣子恐怕過不去,它們就站在水邊。”格蘭特知道,動物的這種**儀式每次常常要持續好幾個小時。這時它們往往廢寢忘食,一心一意……他看了一眼手表:9點20分。

“我們該怎麽辦?”提姆問。

格蘭特歎著氣說:“我也不知道。”

他在皮筏上坐下。突然雙脊龍開始焦躁不安地一聲又一聲怒吼起來。他抬起頭發現它們背對著河麵。

“怎麽回事?”萊克斯問。

格蘭特臉上露出了笑容。“我想我們終於有救了。”他使勁地在河岸上一推。“你們兩個平躺在皮筏上,我們盡快地過去。但一定記住,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別作聲、別動彈,好嗎?”

皮筏開始順流而下朝吼叫著的雙脊龍駛去。它漂得愈來愈快。萊克斯躺在格蘭特的腳邊,用驚恐的眼光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他們離雙脊龍愈來愈近,他們此時還是背向河水。不過格蘭特還是掏出空氣槍,檢查了槍膛。

皮筏繼續向前漂去,出人意料地飄來一股奇怪的氣味,甜膩膩的,同時又令人惡心,就像幹了的嘔吐物發出的味道。雙脊龍的吼叫聲更加響了,皮筏拐過了最後一個彎,格蘭特終於鬆了一口氣。雙脊龍離他們隻有幾英尺,正對著身後的樹林吼叫。

正如格蘭特剛才所預測,它們是在對霸王龍吼叫。霸王龍想從樹林中鑽過來,雙脊龍大叫著,在地上跺腳。皮筏從它們身旁漂過。那味道真令人惡心。霸王龍在吼叫,也許是因為看到了皮筏。可是緊接著——

皮筏停住了。他們撞在河岸上擱淺了,這時皮筏離雙脊龍隻有幾英尺。

萊克斯輕聲說:“哦,這下可好。”

皮筏在淤泥上慢慢擦過,響起一陣長長的摩擦聲,然後又向前漂去。他們順著流水往前漂去,霸王龍發出最後一聲吼叫後便走開了。其中一隻雙脊龍顯得十分驚訝,然後又開始鳴叫,另一隻也叫著回應。

皮筏順流而下。

霸王龍

吉普車在熾熱耀眼的陽光下顛簸向前。馬爾杜駕駛吉普車,簡羅坐在他旁邊。他們離開東邊約百碼處河道邊上的一排長灌木叢和棕櫚樹,來到了一片開闊地。車子開了一段上坡路後,馬爾杜刹住了車子。

“我的天,太熱了。”他用手背擦了擦額頭說。他從夾在膝蓋之間的酒瓶中喝了口威士忌,又將它遞給簡羅。

簡羅搖搖頭。他凝望著在早晨的熱氣中閃著亮光的景色,然後又低頭看著裝在儀表板上的車載電腦和監視器。監視器上出現的是由遠程錄像機拍攝的公園景色。還是沒有格蘭特和孩子的蹤跡,也沒看到霸王龍。

無線電話響了起來:“馬爾杜。”

馬爾杜拿起聽筒:“是的。”

“你車上的監視器收到了嗎?我發現了霸王龍,它現在在第442號電網處,正往443號電網走去。”

“等一下。”馬爾杜一邊說,一邊調整監視器,“是的,我看到它了。它正沿著河邊走。”霸王龍沿著河岸邊的樹林向北移動。

“對它小心點,隻要讓它喪失行動能力就行。”

“別擔心。”馬爾杜在陽光下眯起眼睛說,“我不會傷害它的。”

“記住,”艾諾說,“霸王龍是我們吸引遊客的最主要的動物。”

馬爾杜“啪”的一聲關掉了無線電。“該死的笨蛋,”他說,“到這個時候,他們居然還有心思談什麽遊客問題。”馬爾杜發動了汽車,“我們去找霸王龍,給它來點麻醉藥。”

吉普車在泥地上搖搖晃晃地向前駛去。

“你一直希望能有這個機會,是吧?”簡羅問。

“在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希望能給這隻龐大的怪物打上一針麻醉劑。”馬爾杜回答,“這下總算等到了。”

車身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停住了。通過擋風玻璃,簡羅看到霸王龍就在他們前麵不遠處,在棕櫚樹叢中沿著叢林河往北走。

馬爾杜把瓶子裏剩下的威士忌一口飲盡,將空瓶子扔到後座。他伸手到後麵去拿他的空氣槍。簡羅看著視頻監視器。此刻,上麵出現的是他們的吉普車和霸王龍。一定有個閉路錄像機藏在他們身後的樹林中。

“如果你願意幫忙的話,”馬爾杜說,“可以把腳邊的霰彈箱打開,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

簡羅俯下身子,打開一隻不鏽鋼的箱子。箱子裏麵墊著泡沫塑料,4個一誇脫牛奶瓶大小的旋轉彈膛整齊地碼放在裏麵。上麵都標有摩洛-709的字樣。他取出了一個。

簡羅找到了一塑膠袋的大型撞針,每個直徑都有他的手指尖那麽粗。他拿出一個,把它擰到霰彈筒上,霰彈筒的另一端有個圓形的鉛質的東西。

“那是撞針杆,一旦受撞擊就會反彈。”馬爾杜把空氣槍橫放在膝蓋上,身子前傾坐在車裏。空氣槍由灰色的金屬管製成,十分沉重,在簡羅看來就跟火箭筒差不多。

“摩洛-709是什麽意思?”

“這是指通用的動物鎮靜劑。”馬爾杜回答說,“世界各地的動物園都用它。我們先用1000毫升的麻藥彈試試。”馬爾杜撥開彈膛,裏麵很大,足以放下他的一個拳頭。他很快地將麻藥彈裝進去,合上了彈膛。

“應該可以了,”馬爾杜說,“通常大象大約用200毫升就足夠了,但一頭象隻有2到3噸重,而霸王龍卻重達8噸,而且凶猛得多,這也影響麻醉劑量的選擇。”

“為什麽?”

“動物麻醉劑量一方麵跟體重有關,另一方麵也要考慮到動物的性情。你如果分別給一頭象、一隻河馬和一頭犀牛射入同劑量的709麻醉劑——大象就會失去活動能力,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河馬會減緩活動速度,顯得昏昏欲睡,但還能繼續走動;而犀牛隻會暴跳如雷。不過,反過來,如果你開著車在後麵追趕犀牛,隻要5分鍾,它就會休克而倒地身亡。這真是暴烈和脆弱奇怪的結合。”

馬爾杜慢慢將車開往河邊,漸漸靠近那隻霸王龍。“不過剛才說的都是哺乳動物。我們很清楚該如何對付哺乳動物,因為動物園的籠子裏養了許多哺乳動物——獅子、老虎、熊、大象等,應有盡有。我們對兩棲動物的了解就要少得多了,而對恐龍更是一無所知。恐龍是新出現的動物。”

“你認為恐龍是兩棲動物嗎?”簡羅問。

“不,”馬爾杜一邊說一邊換了擋,“恐龍不能歸於現存的任何一類動物。”他轉了個彎避開前麵的一塊岩石,“事實上,我們發現恐龍跟現有的哺乳動物一樣,是多種多樣的。有的相當溫順可愛,有的卻凶猛可惡;有的視力極佳,有的卻目光遲鈍;有的愚笨透頂,有的卻極有靈性。”

“就像食肉恐龍那樣?”簡羅問。

馬爾杜點點頭。“食肉恐龍很聰明,非常聰明。說真的,我們現在麵臨的問題,”他說,“與那些關著的食肉恐龍從柵欄裏逃出來後可能帶來的問題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麽。哦,我想我們不能再靠近霸王龍了。”

正前方,霸王龍的頭正拱在樹枝中,兩眼往河麵窺探著什麽。它是想穿過樹叢。過一會兒,它朝下遊方向走了幾步,又試了一下。

“不知道它在那裏看到了什麽?”簡羅問。

“不知道,”馬爾杜說,“也許是想抓住在樹枝間爬動的短角龍吧。它們會讓它白忙一場的。”

簡羅坐在方向盤後麵,問:“你以前經常做這種事嗎?”

馬爾杜隨即說:“從來沒幹過。我要設法讓麻藥彈正好打中它的聽道,我們來看看它會怎麽樣。”他在吉普車後麵走了10碼,然後單腿跪蹲在草地上。他把那支巨大的槍穩穩地頂在肩膀上,輕輕打開厚厚的望遠瞄準器。馬爾杜瞄準了霸王龍,可是它還全然不知。

突然,一股灰白色的氣體從槍中迸出,簡羅看到一道白光向霸王龍射去,可是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

過了一會兒,霸王龍才慢慢轉過身,好奇地瞪著他們。它的腦袋左右擺動,好像在用兩隻眼睛交替地看著他們。

這時馬爾杜已經取下了發射器,又在往裏麵裝麻藥彈。

“你打中它了?”簡羅問。

馬爾杜搖搖頭:“沒有。這個該死的鐳射瞄準器……看看箱子裏有沒有電池。”

“有沒有什麽?”簡羅問。

“電池,”馬爾杜說,“跟你的手指差不多大,上麵有灰色標記。”

簡羅俯下身子,在箱子裏尋找。他感到吉普車在震動,同時聽到引擎在空轉。他沒有找到電池。霸王龍吼叫了一聲,在簡羅聽來,這吼聲簡直是驚天動地。從恐龍巨大的胸腔裏發出的隆隆響聲在這片大地上回**。他立即坐直,抓住方向盤,一隻手放在排擋杆上。無線電話裏響起了一個聲音:“馬爾杜,我是艾諾。離開那裏,回來。”

“我知道我在幹什麽。”馬爾杜說。

霸王龍向他衝過來。

馬爾杜還在原地。雖然霸王龍朝他飛速衝來,但他卻從容鎮定地舉起發射器,先瞄準,然後開火。

簡羅再次看到一股煙冒了出來,麻藥彈帶著白光向霸王龍射去。

沒有反應。霸王龍繼續向他衝來。

馬爾杜站起來,一邊跑,一邊喊:“快!快開車!”簡羅啟動車子,馬爾杜跳上來抓住車門,吉普車一下子衝了出去。霸王龍很快逼近了。馬爾杜甩開車門,爬了進來。

“快,該死!快!”

簡羅踩足油門。吉普車瘋狂地從地麵彈起,車前部高高地翹起來,從擋風玻璃看出去,看到的隻是一片天空;然後吉普車又重重地落到地麵,向前衝去。簡羅向左邊的一片樹林開去,從後視鏡裏,他看到霸王龍最後吼了一聲,就轉身走開了。

簡羅放慢了車速。“我的天!”

馬爾杜搖著頭說:“我敢打賭,第二次我打中它了。”

“我得說,你確實沒有打中。”簡羅說。

“撞針一定是在撞針杆觸發麻藥彈之前就掉下來了。”

“是的,”馬爾杜說,他隨即歎了口氣,“我沒打中。見鬼,那個鐳射瞄準器裏的電池已經沒電了。都是我不好。昨晚一整夜都放在外麵,應該事先檢查一下的。我們回去再拿點彈藥來。”

吉普車朝北向旅館駛去。馬爾杜拿起無線電話:“控製室。”

“是的。”艾諾回答。

“我們正在回基地的路上。”

河麵狹窄,水流湍急。皮筏愈走愈快,坐在上麵,就像乘坐在露天遊樂園的旋轉木馬上一樣。

“哇!”萊克斯的手緊緊抓住舷邊,叫了起來,“快點,再快點!”

格蘭特眯起眼睛向前方看去。河麵還是那麽狹窄昏暗,可是再往前看,他們發現樹林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的陽光,還可以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嘩嘩的水聲。河流好像在前麵突然奇怪地消失了……

橡皮筏更快、更匆忙地向前衝去。

格蘭特抓起了槳。

“那是什麽?”

“是瀑布。”格蘭特回答。

皮筏離開昏暗的樹枝形成的天然隧道,一下子來到耀眼的陽光下,隨著急流飛快地向瀑布衝去。瀑布的嘩嘩聲震耳欲聾。格蘭特使出渾身的力氣劃著槳,可是皮筏隻是轉著圈,它還是毫無阻擋似的衝向瀑布。

萊克斯向他靠來。“我不會遊泳!”格蘭特看到她的救生衣沒有扣緊,可是他對此無能為力,皮筏以令人驚恐的速度把他們送到瀑布的邊緣,瀑布的響聲好像充斥了整個天際似的。格蘭特把槳豎著深深地插進水裏,他感到槳碰到了河床,便使勁地頂住;橡皮筏在激流中顫動,但它沒有被傾覆。格蘭特竭力把著槳。他從瀑布邊上望去,看到水流自50英尺高處垂直落下,衝進下麵波濤洶湧的水潭裏。

而站在那裏等待著他們的竟是那隻霸王龍。

萊克斯驚恐萬分地尖叫起來,然後皮筏發瘋似的旋轉著,尾部被甩得脫落了,他們被摔向天空,進入了咆哮的瀑布中,他們感到一陣惡心,胃好像都快翻過來似的。格蘭特在空中不停地揮動著雙臂,四周一下子變得一片寂靜。

格蘭特感到時間似乎已經過了好幾分鍾了。他記得他看到萊克斯用手抓著橘紅色的救生衣和他一塊往下跌;他記得他看到提姆雙眼看著下麵;他記得他看到那片密不透風的白花花的瀑布;他還記得他慢慢地無聲地掉下去時看到了下麵波濤洶湧的水潭。

然後,隨著“啪”的一聲,格蘭特覺得一陣疼痛,他鑽進了冰冷的水裏,立即被翻騰的白色水花包圍了。他在水裏翻滾著,旋轉著。水流把他從霸王龍身旁一卷而過,他一眼瞥見了它的腿。他被衝出水潭,來到水潭盡頭的小溪。格蘭特向岸邊遊去,抓著了一塊發燙的岩石,可是又滑失了,他又抓著一根樹枝,終於使自己擺脫了急流。他氣喘籲籲地趴在岩石上,使勁爬上岩石。他朝河裏看去,剛好看到那棕色的橡皮筏翻滾著從身邊經過。然後,他看到提姆在急流中奮力掙紮,他伸出手去,把提姆拉上岸。提姆一邊咳嗽,一邊不停地顫抖。

很快,霸王龍的頭從水裏冒了出來。

在它的齒間晃**的是萊克斯橘紅色的救生衣。

萊克斯在恐龍長長的尾巴邊冒出了水麵。她躺在水裏,臉部朝下,小小的身體被水流衝向下遊。格蘭特一頭跳進水裏,再次被洶湧翻滾的急流吞沒。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把她拖上了岩石。她的身體綿軟無力,像死屍一樣沉重,臉色灰白,水從她的嘴裏噴了出來。

格蘭特彎下身來替她做口對口人工呼吸。她咳嗽了一聲,然後嘔出黃綠色的**,然後又咳嗽起來。她的眼瞼顫動了幾下。“嗨,”她說,無力地笑著,“我們成功了。”

提姆哭了起來。她又咳了一聲。“你別這樣好嗎?你哭什麽?”

“因為……”

“我們都在為你擔心。”格蘭特說。一塊塊白色的東西從河裏漂過來,霸王龍正在撕那件救生衣。它還是麵向瀑布背對著他們,不過它隨時都有可能轉過身來發現他們……

“走吧,孩子。”格蘭特說。

“我們到哪裏去?”萊克斯咳嗽著問。

“往前走。”他希望能找到一個藏身之處,下遊方向隻是兩片空曠平整的草地,沒有任何遮蔽物。往上遊去是那隻恐龍。就在這時,格蘭特發現有條小泥路,它好像是通往瀑布的。

他看到地上清楚的行人腳印,通向那條小路。

霸王龍終於轉過身來了,它一邊號叫,一邊向草地這邊張望。它好像發現他們已經逃走了,便又往下遊方向張望,尋找他們的身影。格蘭特和孩子們在河邊高大的蕨叢中低下腰走著,他小心翼翼地帶著他們往上遊走去。“我們去哪裏?”萊克斯問,“我們回去。”

“我懂了。”

他們離瀑布更近了,嘩嘩的瀑布聲更響了。岩石很滑,小路滿是泥濘。薄霧繚繞,他們就像在雲層裏穿行似的。這條泥路似乎直通傾瀉的瀑布,但等他們走近一看,才發現它其實是通向瀑布後方。

霸王龍仍然對著他們朝著下遊方向看。他們趕緊沿小路向瀑布走去。他們剛剛躲到白色的水簾後麵,格蘭特看到霸王龍的身體又轉過來。他們很快地便完全被瀑布遮蔽了,格蘭特根本看不到銀白色的水簾外有些什麽東西。

提姆驚奇地向四處張望。這裏有個小小的凹穴,比壁櫥大不了多少,裏麵裝滿了機器:轟轟作響的抽水機、巨大的過濾器和水管,全部濕漉漉、冷冰冰的。

“它看到我們了嗎?”萊克斯問。她必須大聲喊叫,聲音才不致被瀑布聲完全淹沒。“我們在哪裏?這是什麽地方?它有沒有看到我們?”

“等一下。”格蘭特說。他看著這些設備,顯然它們是公園裏用的機器,而且一定是電動的,因此這裏也許有一部聯絡用的電話。他在過濾器和水管中撥弄著尋找起來。

“找電話。”現在已經接近中午12點了,要在船隻到大陸前和船上取得聯係隻剩下一個多小時。

在凹穴的後麵,他發現了一扇有維修04字樣的金屬門,但卻關得緊緊的,門邊是一道插安全卡的狹槽,門口有一排金屬盒。他把盒子一個個打開看了一遍,但裏麵隻有開關和定時器,沒有電話,也沒有可以開門的東西。

他差點忽略了門左邊的那個盒子。他一打開它,就看到一個有九個按鍵的小鍵盤,上麵長了一層綠色黴斑。但它看來可以把門打開,而且他覺得門的裏邊一定有一部電話。盒子的金屬板上刻了一個號碼:1023,他按了一遍這個數字。

隻聽見“噝”的一聲,門打開了。裏麵黑漆漆的,水泥台階通往下麵。後牆上印著“維修服務車04/22充電機”幾個字,以及指向樓梯下麵的箭頭。裏麵真的會有一輛車嗎?“來吧,孩子們。”

“算了,”萊克斯說,“我不進去。”

“走吧,萊克斯。”提姆說。

“算了吧。”萊克斯說,“裏麵黑漆漆的,我不去。”

“那好吧。”格蘭特說,“現在沒時間爭論了。你們就待在外麵,我很快就回來。”

“你要到哪裏去?”萊克斯突然驚跳起來問。

格蘭特走了進去,門上的電子儀器嗶嗶地叫了一下,然後門“砰”的一聲在他身後關上了。

格蘭特陷入一片漆黑之中。驚慌了一會兒後,他轉身用手摸著潮濕的金屬門,上麵既沒有把手,也沒有門閂。他又轉向門兩側的牆壁,希望能摸到一個開關、控製盒或是隨便什麽東西……

可是什麽都沒有找到。

他正在竭力戰勝自己內心的恐懼,突然,手指觸到一個冰涼的金屬圓筒。他的手摸到一個凸起的東西和一個扁平的麵……是手電筒!他“哢”的一聲打開了手電筒,光束出奇得亮。他回頭看看門,但是發現門無法打開。他必須等孩子把門打開,同時……

他往台階上走去。台階十分潮濕,長滿了青苔,很容易滑倒。他小心謹慎地往下走著,剛走到台階的中間,他突然聽到一陣呼吸聲和爪子在水泥上抓刮發出的響聲。他把裝有麻醉鏢的手槍提在手上,繼續往下走。

台階在一個拐角處轉了個彎。他用手電筒一照,一種奇怪的反光射了進來。過了一會兒,他才看清楚:原來是一輛汽車!跟高爾夫機動車一樣,這是一輛電動車。它的前麵是一條長長的隧道,似乎向前延伸出好幾英裏。方向盤邊有一個鮮紅色的小燈在閃爍,也許這輛車已經充好電了。

格蘭特又聽到呼吸聲。他一轉身,隻見一個灰色的影子從空中向他撲來,它的嘴巴張著。格蘭特連想都沒來得及想一下,就朝它開火。這隻動物落在他身上,把他撞倒在地。格蘭特大吃一驚,趕緊打了個滾,手電筒被甩了出去,在地上亂滾。可是那隻動物沒有起來,待他看清楚之後,他不禁覺得十分可笑。

格蘭特明顯感覺到這隻動物身上有一股靈氣,有一種溫和的感覺。很奇怪,這跟他在柵欄中的成年迅猛龍身上感到的那種威脅截然不同。他輕輕撫摸著迅猛龍的腦袋,希望能讓它平靜下來。他低下頭看著它,鎮靜劑起了作用,它的身子在微微顫抖。然後他發現這是一隻雄性迅猛龍。

一隻雄性小恐龍。千真萬確,是他親眼看到的。那麽,這隻迅猛龍是野生的。

這個新發現使他激動萬分,他立即返身走上台階往門口走去。他拿著手電筒,把平整光滑、毫無特別之處的門和內牆照了一遍。他用雙手在門上摸著,逐漸意識到自己被反鎖在裏麵。他沒辦法把門打開,除非門外的孩子能鎮定下來,想辦法把它打開。他隱隱約約聽到他們在門外的聲音。

“格蘭特博士!”萊克斯一邊捶門一邊喊著,“格蘭特博士!”

“別著急,”提姆說,“他會回來的。”

“可是他到哪裏去了?”

“聽我說,格蘭特博士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提姆說,“他很快會回來的。”

“他現在就該回來了。”萊克斯說。她用小小的拳頭抵住髖部,手肘向兩邊撐開,同時狠狠地跺腳。

就在這時,隨著一聲巨吼,隻見霸王龍的腦袋穿過瀑布向他們這邊伸過來。

霸王龍張開血盆大口,提姆驚恐萬狀地瞪著它。萊克斯尖叫一聲,撲倒在地上。霸王龍的腦袋來回擺動了一陣子,然後又縮了回去。但是提姆可以看到它的影子映在瀑布上。

他把萊克斯往凹穴裏麵拉。那大嘴又伸了進來,它一邊吼叫,同時那厚厚的舌頭像蛇那樣飛快地一下子伸出一下子縮進。頭上的水珠甩得四處都是,然後它又縮了回去。

萊克斯依偎著提姆,渾身顫抖。“我恨它。”她說。她還想往裏縮,可是凹穴隻有幾英尺深,而且還堆滿了機器,沒有多少空間可供他們躲藏。

那腦袋又從水裏伸過來,但這次它的動作很慢,它的嘴巴貼在地麵上,噴著鼻息,鼻翼一張一縮,呼吸著空氣,不過它的兩隻眼睛還在水簾的外麵。

提姆心想:它看不到我們,它知道我們在這裏,但它的眼睛在瀑布外麵,它看不見我們的。

霸王龍的鼻子吸了一下。

“它在幹什麽?”萊克斯又問。

“噓——”

隨著一聲低沉的咆哮,它的嘴巴慢慢張開,舌頭悄悄伸了出來。那舌頭又粗又大,呈藍黑色,舌尖有一個分叉,足足有4英尺長,毫不費勁就可以一直伸到凹穴最裏麵的牆壁上。舌頭滑向過濾器,發出一陣刺耳的擦舌聲。提姆和萊克斯的身體緊緊貼著那些水管。

“喲。”萊克斯叫了一聲。

那舌尖停住不動,然後卷起來,像蛇一樣往她身上爬去……

“別動。”提姆輕輕提醒她。

從她臉上移過,然後滑到了提姆的肩膀上,最後纏住了他的頭。提姆緊緊閉住眼睛,那黏糊糊、滑溜溜的東西罩在他臉上,熱乎乎、濕漉漉的,還有一股尿騷味。

那舌頭盤住提姆,開始緩緩地把他拖向那個張開的大嘴。

“提姆……”

提姆無法回答,他的嘴巴被那扁扁黑黑的舌頭給蒙住了。他看得見,但說不出話來。萊克斯拚命拉著他的手。

“提姆,快!”

那舌頭把他往噴著粗氣的嘴巴拖去,提姆的腿上感覺到從它嘴裏呼出來的熱氣。萊克斯使勁地拽著他,但她根本不能與那股抓住他的強力相抗衡。提姆放開她,兩隻手推壓著那舌頭,想把它從頭上推開,可是他根本推不動它。他把腳插進泥地裏,但他還是被拖向霸王龍的嘴邊。

萊克斯用手臂抱著他的腰,把他往回拉,對他喊什麽,可是他無能為力。他的眼前開始直冒金星。一種寧靜,一種覺得現實是無法逃避的平靜感傳遍了他的全身。他慢慢被拖走了。

“提姆?”

突然,舌頭鬆弛了,慢慢伸展開來。提姆覺得它從他的臉上滑了下去。他渾身上下沾滿黏滑的白沫,那舌頭軟軟地垂在地上。它的嘴巴一下子合上,咬住了自己的舌頭。黑血噴湧出來,與爛泥混在一起。鼻翼還在斷斷續續地呼吸。

“它怎麽了?”萊克斯叫。

然後,那腦袋慢慢地、慢慢地滑了回去,離開了凹穴,在地上發出一陣長長的嚓嚓聲。終於,它完全消失不見了。他們隻看到一片銀白色的瀑布。

控製

“行了,”艾諾在控製室說,“霸王龍終於倒下了。”他往椅背上一靠,笑眯眯地點上了最後一根煙,把煙盒揉成一團。終於成功了,那是使公園恢複秩序的最後一步。現在他們隻要出去把它移走就行了。

“狗娘養的!”馬爾杜看著顯示屏說,“我畢竟還是打中了它。”他轉身對簡羅說:“它經過一小時後才感到麻藥的威力。”

吳皺著眉頭看著顯示屏:“可是在那種地方,它會被淹死的……”

“它不會淹死的。”馬爾杜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麽難製服的動物。”

“我想我們得去把它弄出來。”艾諾說。

“我們會去的。”馬爾杜說。他的回答聽起來絲毫沒有興奮的意味。

“那是隻珍貴的動物。”

艾諾轉向簡羅。在這個勝利的時刻,他實在無法控製自己。“我早就跟你說過,”他說,“公園現在完全恢複正常了。無論馬爾科姆的數學模式預測會發生什麽事,我們已經再度控製全局了。”

簡羅指著艾諾後麵的顯示屏問:“那是什麽?”

艾諾轉過身去。那是顯示屏上的係統狀態窗口。通常它總是一片空白,艾諾很驚訝地看到它此刻正閃著黃色信號:輔助電力過低。剛開始,他根本不懂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輔助電力會過低?他們用的是主電力,不是輔助電力啊。他以為這也許隻是對輔助電力狀況的例行檢查,比方說對燃料箱的燃料量或蓄電池電量的檢查……

“吳,”艾諾對吳說,“你看這個。”

吳說:“你為什麽要采用輔助電力?”

“我沒有啊!”艾諾回答。

“不過看起來你是用了。”

“這不可能。”

“把係統運轉情況記錄印出來。”吳說。運轉記錄可以表明係統在最近幾個小時內的狀況。

艾諾按下一個鍵鈕,他們聽到房間的角落裏印表機發出輕微的響聲。吳走過去。

艾諾目不轉睛地盯著顯示屏。窗口裏閃爍的黃色信號變成了紅色信號:輔助電力中斷。數字從20開始倒計數。

“究竟是怎麽回事?”艾諾說。

提姆小心翼翼地順著泥濘的小路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陽光下。他探頭從瀑布邊上往外看了一眼,發現霸王龍側身躺著,漂浮在下方的水潭裏。

“我希望它死了。”萊克斯說。

提姆看得出來它並沒有死,霸王龍的胸部還在起伏,一條前腿正一陣一陣地抽搐,不過它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這時提姆看到它的頭頂上插著一枚白色的麻藥彈,就在耳朵緊貼麵部的地方。

“它被麻藥彈射中了。”提姆說。

“太好了,”萊克斯說,“它差點把我們都吃了。”

提姆觀察著霸王龍吃力呼吸的樣子。不知怎的,他看到這隻龐然大物落到這種田地,心裏竟然很不舒服。他不希望它死去。“這不能怪它。”他說。

“哦,當然要怪它,”萊克斯反駁說,“它差點吃了我們,你還說不能怪它。”

“它是食肉動物,它隻是做了件對它來說很平常的事。”

“假如你現在到了它的肚子裏,”萊克斯說,“你就不會這麽說了。”

突然間,瀑布聲起了變化。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逐漸變輕變弱,轟響的水簾愈來愈小,到後來竟成了滴滴答答的一股小水流……

然後,水流便停止了。

“提姆,瀑布沒有了。”萊克斯說。

此刻隻有一滴一滴的水珠在往下掉,就像水龍頭沒有關緊一樣。瀑布下的水潭恢複了平靜。他們幾乎是站在頂上,往一個放滿了機器的凹陷處看著。這個凹陷處簡直像個洞穴。

提姆搖搖頭。“一定是電力的關係……有人把電關掉了。”他們身後的抽水機和過濾器也一個接一個地停止了運轉,燈光熄滅了,機器也安靜下來。接著螺線管發出“錚”的一聲,標有“維修04”字樣的門慢慢轉動起來,打開了。

格蘭特走了出來,在亮光中眨著眼睛。他說:“幹得好,孩子。你們把門打開了。”

“我們什麽也沒做。”萊克斯說。

“停電了。”提姆說。

“別管它。”格蘭特說,“你們來看看我找到了什麽。”

艾諾驚愕地看著。

監視屏的畫麵一個接一個地消失,燈光也熄滅了,控製室一下子陷入一片漆黑混亂中。每個人都開始驚叫起來。馬爾杜拉開窗簾,讓光線透射進來,吳將輸出資料拿過來。

“看看這個。”吳說。

吳說:“你是今天清晨5時13分關機的,你再次開機時所用的是輔助電力。”

“天哪!”艾諾說了一聲。顯然,關機之後主電力就一直沒有恢複。他重新啟動的時候,用的隻是輔助電力。艾諾感到納悶,這事太蹊蹺了,但他又猛然意識到,這其實是正常的。事情本來就應該這樣。這是完全合理的,輔助發電機先發動起來,它是被用來啟動主發電機的,因為主發電機需要相當的電量才能啟動。這個係統當初就是這樣設計的。

不過,艾諾以前從來沒有關掉過主電力,因此控製室的電燈和顯示屏又亮起來的時候,他壓根兒就沒有想到主電力並沒有恢複。

可是它確實沒有恢複,而且從那以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恢複。他們搜尋霸王龍,不停地忙這忙那的時候,公園裏一直隻靠著輔助電力在運轉。這可不太妙。事實上,他現在才開始想到這究竟會帶來什麽後果……

“這一行是什麽意思?”馬爾杜指著表格問。

“這是說係統情況警告被傳送到控製室的監視屏上,”艾諾說,“是關於柵欄的。”

“那麽你看到那個警告了嗎?”

艾諾搖搖頭:“沒有。我那時一定是在跟你通話,你在野外嘛。反正沒有,我沒見到。”

“那麽,‘警告:柵欄情況’意味著什麽?”

“這個並不清楚,可是我們用的是輔助電力。”艾諾說。“輔助發電機的電流強度不足,不能給電網柵欄供電,所以柵欄的電就自動停掉了。”

馬爾杜怒氣衝衝地說:“你是說電網柵欄的電流被切斷了?”

“是的。”

“所有的柵欄都沒電?從清晨5時直到現在?這5個小時內一直沒電?”

“是的。”

“包括迅猛龍圍場?”

艾諾歎了口氣回答:“是的。”

“老天爺!”馬爾杜說,“5個小時。那些恐龍可能全跑出來了。”

“艾諾先生去維修樓把主發電機打開。吳博士,你留在控製室。除了艾諾,隻有你會操作電腦。哈蒙德先生,你回度假旅館。不要跟我爭,現在就去。把大門鎖上,跟他們待在一起,等我的消息。我去幫艾諾對付迅猛龍。”他又轉身問簡羅,“你還想再去冒險嗎?”

“不太想去。”簡羅回答。他的臉色十分蒼白。

“好吧,那你就跟其他人一起去度假旅館吧。”馬爾杜回過身去,“就這樣,各位,開始行動。”

哈蒙德嘀咕說:“可是你準備怎樣對付我的寶貝動物?”

“哈蒙德先生,現在問題不在這裏,”馬爾杜說,“現在的問題是,它們會怎麽對付我們。”

他走出門,急忙穿過大廳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簡羅緊緊地跟著他。“改變主意了?”馬爾杜大聲吼道。

“你也許需要有人幫忙。”簡羅說。

“可能。”馬爾杜走進掛著管理員牌子的房間,拿起灰色的肩扛式發射器,打開桌子後麵的牆上的一塊嵌板,裏麵有6個彈匣、6顆霰彈。

“這些恐龍麻煩的地方,”馬爾杜說,“就是它們具有分散的神經係統。即使直接打中了大腦,它們也不會馬上死去。此外,它們體格健壯,粗厚的肋骨使子彈很難打到心髒,四肢或後腿或臀部也不容易癱倒;出血慢,死得也慢。”他把彈匣一個個打開,裝進霰彈,他又將一根有網眼的皮帶扔給簡羅,“把這個係上。”

簡羅係緊皮帶,馬爾杜把霰彈遞給他。“我們現在隻希望能驅散它們。可惜我們隻有6顆霰彈,而那個圍場的迅猛龍卻有8隻。我們走吧。緊緊跟著我,霰彈可全在你身上。”

馬爾杜走出房間,跑步穿過走廊,一邊從陽台看著通往維修樓的小路。簡羅氣喘籲籲地跟著他跑。他們來到底樓,穿過玻璃門,馬爾杜突然間站著不動了。

艾諾背對著維修樓站在那裏,三隻迅猛龍正向他靠近。艾諾手裏拿著一根棍子,一邊衝著它們揮舞棍子,一邊大喊大叫。迅猛龍成扇形向他包圍過來,一隻在中間,兩隻在兩邊,向他慢慢逼近。它們步調一致,動作嫻熟。簡羅不禁哆嗦了一下。

它們是群體行動。

馬爾杜早已蹲在地上,把發射器抵住肩膀。“裝彈。”他說。簡羅把霰彈裝入發射器背麵,發射器發出一陣嘰嘰的電機聲。沒有任何反應。“天哪!你把它裝反了。”馬爾杜說。他將槍管側過來,把霰彈倒進簡羅手裏。簡羅又把它裝了進去。正當迅猛龍對著艾諾狂吼時,突然一聲爆炸,左邊的那隻恐龍被炸得血肉橫飛。它的軀體的上半部飛到了空中,血水四濺,就像有人把西紅柿在牆壁上砸爛了一樣;下半部的身子癱倒在地,四肢亂蹬亂踢,尾巴在拍打著。

艾諾向維修樓的門口跑去。迅猛龍轉身向馬爾杜和簡羅這邊撲來。它們向他倆逼近。遠處,好像是從度假旅館那邊,傳來了幾聲尖叫。

簡羅說:“這可能會成為一場災難。”

“裝彈藥。”馬爾杜命令。

吳聽到了爆炸聲,便朝控製室的門口望去。他繞過控製台,然後停下了腳步。他想出去,但他知道他應該留在控製室內。如果艾諾能使電力恢複——即使隻有一分鍾也可以——那麽吳就可以重新啟動主發電機。

他必須待在房間裏。

他聽到有人在尖叫,好像是馬爾杜的聲音。

馬爾杜感到腳踝處扭了一下,然後便跌下了堤防。他一觸及地麵,起身就跑,回過頭時,剛好看到簡羅正朝相反的方向跑進了樹林。迅猛龍不理會簡羅,隻對馬爾杜緊追不舍。它們離他已不到20碼,馬爾杜一邊跑一邊放聲大叫,同時心裏懷疑他還能跑到什麽地方去。因為他知道,也許不到10秒鍾它們就能趕上他。

10秒鍾。

也許更快。

哈丁替馬爾科姆注射嗎啡時,愛麗必須幫助馬爾科姆將身體翻過來。馬爾科姆呻吟一聲,癱倒在**。他好像漸漸變虛弱了。他們從無線電話中聽到尖銳的叫聲,還有遊客中心傳來的沉悶爆炸聲。

哈蒙德走進房間問:“他怎麽樣?”

“他的情況還算穩定。”哈丁說,“神誌有點不清。”

“根本沒有,”馬爾科姆說,“我清醒得很。”他聽了一會兒無線電話,“外麵好像發生了戰爭。”

“迅猛龍跑了出來。”哈蒙德說。

“真的?”馬爾科姆問,他的呼吸十分微弱,“這種事怎麽可能發生呢?”

“係統發生故障,艾諾沒有注意到我們用的隻是輔助電力,所以柵欄的電被切斷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

“見鬼去吧,你這個目空一切的渾蛋。”

“如果我記得沒錯,”馬爾科姆說,“我曾預言柵欄並不可靠。”

哈蒙德歎了一口氣,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真見鬼!”他搖著頭說,“相信你一定注意到了,我們在這裏嚐試的,事實上隻是一種極為單純的想法。幾年前我和我的夥伴認為可以用一種已經絕種的動物的DNA進行無性生殖,並培養它。我們覺得這個主意很奇妙,可以說是一種時空旅行——世上絕無僅有的時空旅行。也可以說,是讓它們複活。因為這件事太令人心動了,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我們就決定著手去實現它。我們弄到了這個小島,就開始了行動。整個事情就這麽簡單。”

“簡單?”馬爾科姆反問,他不知哪來這麽大的力氣,竟然從**坐了起來,“你說簡單?我本以為你是個十足的白癡,看來你比我原先想象的更愚蠢。”

“那麽,外麵發生的又是怎麽回事?”他問,“那就是你的簡單想法。簡單。你創造了新的生物,可是你對它們卻一無所知。你的吳博士甚至不知道他創造出來的東西叫什麽。他沒時間去操心‘這玩意兒叫什麽’這類的小事,更不會去操心它是什麽樣的動物。你們在一段短短的時間內創造出許多這樣的動物,你們根本不去了解它們,卻指望它們會聽命於你們,為你們效勞。隻因為你製造了它們,你們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你們是它們的主人了。你們忘了,它們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智慧,它們也許不會聽命於你們。而且你們也忘了,你們對它們的了解有多麽缺乏,你們想做你們輕率地稱作簡單的事情時,又是多麽無能為力……哦,天哪……”

他倒了下去,咳嗽起來。

“你知道科學力量出了什麽問題嗎?”

馬爾科姆繼續說:“這是一種被繼承的財富。你也知道那些生來有錢的人都是些怎樣的飯桶。這是一個永恒不變的真理。”

哈蒙德說:“他在說什麽。”

哈丁做了個手勢,表示他神誌不清。馬爾科姆的眼睛瞄了他一眼。

“我來告訴你,我在說什麽。”他繼續說,“大多數的力量要求希望得到它的人付出許多實實在在的代價,例如必須經過一段學徒期及許多年的刻苦修煉。無論你想得到哪種力量,當上公司總裁、空手道黑帶級、宗教領袖,不論你追求的是什麽,你都得投入時間、訓練和努力。你必須放棄許多東西才能獲得它。這種力量對你一定是至關重要的,而且你一旦獲得,這種力量就為你所有了。你不會失去它,它跟你同在,因為這其實是你刻苦訓練的成果。

“在這個過程中,有趣的是,一旦某個人獲得了赤手空拳就能把人打死的力量,他同時也能夠做到不輕易使用這種力量,也就是說,這種力量帶有一種內在的控製力。獲得力量的訓練同時改變了你,使你不致濫用力量。不過,科學力量就像繼承的財富一樣,它不是通過苦練獲得的。你隻要閱讀就能知道別人所做的事情,然後就可以采取下一個步驟。你可以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采取行動,你可以飛快地長進,不需要幾十年的苦練。沒有人會控製你,過去的科學家你可以不予理睬,在大自然麵前也不必感到卑微。這其中隻存在著一種快速致富、迅速成名的哲學。欺騙、謊言、歪曲——這些都沒有關係。對你,對你的同事都沒關係。沒有人會批評你,沒有人會有任何標準。大家都在努力做一件事,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而且快速地完成它。因為你可以站在偉人的肩上,所以你可以很快地成功。你甚至還不十分清楚幹了些什麽,就已經發表了報告,申請到專利,還把它賣給別人。而買主接受的訓練比你更少,他隻是買下這種力量,就像買任何商品一樣。他甚至認為根本沒有必要做任何訓練。”

愛麗點點頭。

“可是我根本不明白。”哈蒙德說。

“說得簡單一點,”馬爾科姆往下說,“就是一名空手道高手不會赤手空拳殺人。他不會大發雷霆,把自己的妻子殺了。殺人的人是那些沒有經過訓練、沒有任何約束的人;他買下這些力量就好像要在周末夜市買下拍賣品一樣。而科學所助長和允許的就是這種力量,那也就是為什麽你認為建造一個像這樣的地方十分簡單的原因。”

“這確實很簡單啊。”哈蒙德堅持說。

“那麽為什麽會出問題呢?”

約翰·艾諾的內心緊張萬分,頭昏腦漲地撞開了維修樓的門,一步跨了進去,裏麵伸手不見五指。天哪,這麽黑。他早該想到這裏沒有燈的。他感到裏麵陰涼的空氣,下麵的兩層樓像一個巨大的洞穴似的。他必須找到小通道,而且必須十分小心,否則他會跌斷脖子的。

他像個瞎子一樣到處摸索,最後他意識到這隻是在白費力氣。

不管怎樣,他得讓外麵的光線照射進來。他走到門邊,將門拉開4英寸。光線足夠了,可是如何才能讓門這樣開著呢?他立即脫下一隻鞋子,把它塞在門縫裏。

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那條狹窄的通道了,於是走了過去。他踩在波狀金屬板上,聽到兩隻腳的腳步聲不同,一隻響,一隻輕。不過,至少他能看清楚了。通往樓下發電樓的樓梯就在前麵,再走10碼就到了。

突然又是一片黑暗。

光線沒有了。

艾諾回頭朝門口看去,發現光線被一隻迅猛龍的身軀擋住了。它低著頭,仔細地嗅著那隻鞋子。

亨利·吳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他用手在電腦控製台上摸了一遍,又摸摸顯示屏。他不停地動著,緊張得都快發瘋了。

他又想了一遍他要做的每一個步驟。他的動作一定要迅速,第一個顯示屏亮了之後,就按……

“吳!”無線電話噝噝響了起來。

他一下子把它抓起來:“是我,我在這裏。”

“那該死的電有沒有來?”那是馬爾杜的聲音。他的聲音很怪,聽起來很空洞。

“沒有。”吳回答說。他笑了,他很高興馬爾杜還活著。

“我想艾諾已經到維修樓了。”馬爾杜說,“以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在哪裏?”吳問。

“我被圍堵起來了。”

“什麽?”

“被圍堵在該死的管子裏。”馬爾杜說,“現在我可很受歡迎喔。”

更確切地說,應是被卡在管子裏了,馬爾杜這麽想。遊客中心的後麵放著一大堆排水管,他跑到離他最近的一根,跌跌撞撞地鑽了進去,簡直可憐透了。直徑一米的管子,他正好能鑽進去,但是迅猛龍無法跟著他進去。

不過他也許還有機會,因為管子外麵還有三隻迅猛龍在圍著他咆哮怒吼。

“沒錯,你是很受歡迎。”他對著無線電話說。

吳問:“艾諾有無線電話嗎?”

“恐怕沒有。”馬爾杜說,“你就坐下來靜候結果吧。”

他剛才沒看到管子的另一頭是什麽樣子——他太急著鑽進來了,現在他沒辦法回頭。他被卡得太緊了,唯一的希望是那一頭最好不通。天哪,他可不喜歡讓那些雜種來咬他的屁股。

艾諾沿著狹窄的通道往前走去。迅猛龍離他幾乎不到10英尺遠,黑暗中,它悄悄地向他這邊靠近。艾諾聽見它可惡的腳爪在金屬板上走動時的哢嗒聲。

可是艾諾走得很慢。他知道迅猛龍可以看得很清楚,不過通道的鐵柵那種陌生的味道使他的行動小心謹慎。他這種小心謹慎的習慣是他唯一的求生機會。艾諾想,隻要他能走到樓梯口,來到樓下……

因為他非常確定迅猛龍不會爬樓梯,當然更別說是狹窄、陡直的樓梯了。

艾諾匆匆回頭瞥了一眼。樓梯離他隻有幾英尺遠了,隻要再走幾步……

終於到了!他伸出手摸到欄杆,開始急忙地走下幾乎垂直的樓梯。他的腳碰到了平坦的水泥地。迅猛龍在20英尺高的通道上失望地嗥叫著。

“太可惜了,夥計。”艾諾說著轉過身去。輔助發電機現在離他很近。雖然光線如此昏暗,隻要再往前走幾步,他就能看到了……

突然間,他身後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

艾諾轉過身去。

迅猛龍就站在水泥地上吼叫。

它跳下來了。

他急忙想找件武器,但突然發現自己被仰麵推倒在水泥地上,有個沉重的東西壓住他的胸口,使他喘不過氣來。他知道這隻迅猛龍正站在他身上,他感到它那巨大的爪子刺進他胸口的肉裏,聞到在他身前搖動的嘴裏呼出的臭氣,他張開嘴巴發出了慘叫聲。

愛麗手裏拿著無線電話,仔細地聽著。剛才又有兩名工人進了度假旅館,他們好像知道這裏比較安全。不過這幾分鍾內還沒有人進來,外麵似乎也安靜下來了。無線電話中傳來了馬爾杜的聲音:“過多久了?”

吳回答:“四五分鍾。”

“艾諾照理應該辦完事了才對,”馬爾杜說,“如果他要辦事的話。你有什麽消息嗎?”

“沒有。”吳回答說。

“有簡羅的消息嗎?”

簡羅按了按鈕:“我在這裏。”

“你到底在什麽地方?”馬爾杜問。

簡羅蹲伏在樹葉中,仔細聽著四周的動靜。

簡羅看到前麵有一條通往遊客中心的林蔭道。他知道維修樓就在他東邊的某處。他聽到樹林中的小鳥在啁啾,看到淡淡的薄霧在飄動。一隻迅猛龍大吼一聲,聽起來與這邊還有段距離,是從他右邊傳來的。簡羅開始行動,他離開道路,鑽進了樹林。

“願意冒險嗎?”

“不怎麽願意。”

確實,他是不願意。但是簡羅覺得他有個可行的計劃,或者說,至少是一種成功的可能性。如果他正在主要大樓的北側,就可以從後麵靠近維修樓。迅猛龍可能都在南側其他的建築物邊。它們總不至於躲在樹林裏吧。

至少,他希望是如此。

他躡手躡腳地向前移動,盡可能不發出聲音,但還是聽到自己發出了許多響聲。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於是強迫自己放慢腳步。樹林十分稠密,他看不清前方六七英尺以外的地方。他開始擔心自己根本找不到維修樓。就在這時,他從右邊的棕櫚樹梢上方,看到了維修樓的屋頂。

他從側麵繞過去慢慢向屋子靠近。他找到了門,把它打開,走了進去。裏麵很黑,他的腳絆到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隻男人的鞋子。

簡羅皺皺眉頭,他推開門,繼續往裏走。前方出現了一條狹窄的通道。他突然想起來他其實並不知道該往哪裏走,而且他的無線電話也忘了帶在身邊。

也許維修樓裏的某個地方會有無線電話,或者隻要他找到發電機就可以了。他知道發電機是什麽樣子,它可能在下麵的樓層。這時,他發現了一個通往下麵的樓梯。

下麵更黑,什麽都看不清楚。他沿著管子摸索著向前移動,兩隻手往前伸出,以防有東西撞到頭。

他聽到一聲動物的號叫,嚇得停住了腳步。他凝神細聽,可是聲響沒有再出現。他悄悄地向前移動。突然有什麽東西滴到他的肩膀和**的手臂上。這東西像水一樣,還是溫熱的。他在黑暗中摸了一下。

黏糊糊的。他嗅了一下。

是血。

他抬起頭。看到迅猛龍就站在管子上,離他的頭頂隻有幾英尺。血從它的嘴巴裏一滴一滴往下掉。簡羅突然產生一種奇怪的超脫感,他想恐龍是不是受傷了。然後他跑了起來,可是迅猛龍跳到他的背上,把他推倒在地上。

簡羅強壯有力,他使勁一推,把迅猛龍推開了,隨後在水泥地上往旁邊一滾。他轉過身來,看到迅猛龍側身倒在地上喘著氣。

沒錯,它受傷了。它腿上有傷,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殺了它。

簡羅趕緊爬起來,想找件東西當武器。迅猛龍還在地上喘息。他拚命地想找個東西——隨便什麽東西都可以——來當武器。等他轉身一看,迅猛龍不見了。

簡羅伸出雙手摸索著,在原地轉了一圈。突然間,他的右手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是牙齒。

它在咬他。

迅猛龍頭一扭,簡羅被提到空中,接著掉到了地上。

馬爾科姆躺在**,渾身被汗水浸透了。他聽到無線電話“哢嗒”一聲響了。

“有消息嗎?”馬爾杜問,“你有消息嗎?”

“沒有任何消息。”吳說。

“見鬼!”馬爾杜說。

無線電話靜止了一會兒。

馬爾科姆歎了口氣,接著說:“我等不及想聽聽他有什麽新計劃。”

“我希望,”馬爾杜這時說,“大家都去旅館,重新聚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怎樣去那裏。”

“遊客中心前停了一輛吉普車。”吳說,“如果我把車開過來,你能上來嗎?”

“也許能。可是你不能離開控製室啊。”

“反正我在這裏什麽事也做不成。”

“確實如此。”馬爾科姆說,“控製室裏沒有電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控製室。”

“好吧,”馬爾杜說,“我們試試看吧。情況好像不太妙。”

馬爾科姆躺在**說:“說得對,是不太妙。看來好像災難臨頭了。”

吳說:“迅猛龍會跟著我們跑的。”

“現在我們還是較占優勢。”馬爾杜說,“開始進行計劃吧。”

無線電話接著被關掉了。馬爾科姆閉上眼睛,緩緩地吸氣,集中全身的力氣。

“放鬆,”愛麗說,“別緊張!”

“你知道我們在這裏談的是什麽?”馬爾科姆說,“所有那些想控製的企圖……我們說的是已有五百多年曆史的西方人的看法。這些看法早就出現了,當時意大利的佛羅倫薩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科學最基本的觀點,就是以另一種新方式來重新看待現實,它是客觀的,它不取決於你的信仰或國籍,是合理的。這種觀念在當時很新鮮,令人振奮。它使人們對未來充滿希望,並結束了幾百年來古老守舊的中世紀製度。在科學麵前,中世紀的封建政治、宗教教義和可惡的迷信土崩瓦解了。但是,事實上這根本是因為中世紀這個時代本身已無法再持續下去。它經濟落後,不尚理性,不能適應當時正興起的新潮流。”

馬爾科姆咳嗽起來。

“可是現在,”他繼續說,“科學已成為有幾百年曆史的信仰體係。跟在它之前的中世紀製度一樣,科學開始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科學獲得了太多的力量,因此它本身在應用上的局限開始明顯地暴露出來。雖然,因為科學的作用,使得地球上多少億的人們可以生活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裏,可以聚集在一起,可以相互聯係溝通。但是,科學不可能替我們決定該如何對待這個世界,或者該如何生活。科學可以研究出一個原子爐,但卻不能告訴我們不要去建造它;科學可以研製出殺蟲劑,但卻不能告訴我們不要使用它。因此,我們的世界有許多至關重要的方麵受到了汙染——空氣、水,還有土地——全是因為科學無法控製。”他歎了口氣,“這一切對個人來說都是再明顯不過的了。”

“同時,科學原有的理性知識方麵的正當理由也逐漸消失了。自牛頓和笛卡兒以來,科學顯然為我們帶來了可以控製一切的前景。科學自以為憑著它對自然規律的認識,最終可以控製所有一切。但是到了20世紀,這種說法完全瓦解了。首先,海森堡的‘不確定性原理’對我們所能了解的亞原子世界設立了限製。我們說,那沒關係,反正我們沒有人生活在亞原子世界中。後來,哥德爾的定理對數學這種科學的形式語言做了類似的限製。數學家過去一直以為,他們的語言有一種特別的、本質上的可靠性,源自邏輯定理。現在我們總算知道了,我們稱為‘推理’的東西其實隻是一場隨心所欲的遊戲。它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麽與眾不同。混沌理論證明了,這種無法預測性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所固有的,就像暴風雨是無法預測的一樣。因此,幾百年來,科學所提供的那種宏偉前景——控製一切的夢想——在我們這個世紀破滅了。隨之消失的還有那些正當的理由,那些科學所作所為的全部依據。讓我們聽聽它是怎麽說的。科學總是在說,它目前也許還不是無所不知,但將來會的,最後會的。但是現在我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這隻是毫無根據地自吹自擂,就跟一個孩子因為相信自己會飛而從樓上跳下來一樣愚蠢,一樣大錯特錯。”

“這話說得太偏激了。”哈蒙德一邊搖頭,一邊說。

“我們正親眼目睹科學時代的結束。科學和其他過時的製度一樣,正在毀滅自己。隨著它的力量愈來愈強,它已顯示出沒有能力可以控製自己的這種力量。因為現在這個時代,事物皆飛快地變著。50年前,人們還在為原子彈而如癡如狂,那就是力量,沒有人認為還會有比這更有威力的東西。然而,隻過了10年,我們又有了遺傳工程,遺傳的威力比原子彈強得多,而且很快地人人都會運用它。它會出現在後花園園丁的工具箱中,會被應用於孩子的實驗中,也會出現在恐怖分子和獨裁者的簡陋實驗室中。這樣,每個人都會異口同聲地問:我應該如何使用我的力量?而這正是科學認為它回答不了的問題。”

“那麽會發生什麽情況呢?”愛麗問。

馬爾科姆聳聳肩膀說:“一種變化。”

“什麽樣的變化?”

“任何重要的變化都跟死亡一樣。”他說,“隻有等你到了那裏,你才能看到另一邊是什麽樣子。”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

“這個可憐的人!”哈蒙德搖著頭說。

馬爾科姆歎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他問,“你,還有我們大家,有多大的可能可以活著離開這個小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