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紅衣主教德拉·羅韋雷和紅衣主教阿斯卡尼奧·斯弗薩秘密會麵,共進午餐。餐桌上有醃製的意大利熏火腿,覆蓋著清香橄欖油汁的烤紅辣椒,搭配幾片閃亮的大蒜瓣,還有一條條新鮮出爐的酥脆小麥麵包。上好的紅酒海量供應,可以讓人輕鬆自在地談天說地。

阿斯卡尼奧先開了口:“上一輪選舉會議時我把票投給了亞曆山大,這真是個錯誤。做他的教廷副相,實在是件吃力的差事,雖然他的管理才能無可挑剔,可他太溺愛自己的孩子了。像他這樣縱容孩子,到新教皇上任的時候教廷就要破產了。切薩雷·波吉亞一心想征服和統一羅馬涅地區,無休止地向軍隊支付軍餉,幾乎已經傾空了教廷金庫。恐怕沒有哪一位王後或者公爵夫人的衣櫥能賽得過教皇家的這個年輕兒郎。”

紅衣主教德拉·羅韋雷會心一笑:“可是我親愛的阿斯卡尼奧,你這麽遠來這兒不是為了討論教皇的罪孽的,因為這已經沒任何新意了。一定還有其他我尚且不知情的理由吧。”

阿斯卡尼奧聳聳肩:“還能有什麽呢?我的侄子喬萬尼受盡了波吉亞家族的羞辱,佩紮羅現在也歸切薩雷了。我的侄女卡特裏娜,本來是個名符其實的悍婦,現在被關押在波吉亞家的一座城堡裏,她的領地也被切薩雷占領了。我自己的弟弟盧多維科被法國人抓起來關在地牢裏,因為米蘭也歸法國人了。現在我又聽說亞曆山大與法國和西班牙達成了秘密協議,要瓜分那不勒斯,讓切薩雷能戴上王冠。真是可惡至極!”

“你有什麽解決辦法?”德拉·羅韋雷問。他原本盼著阿斯卡尼奧能早日與他站在一邊,但現在他覺得要加倍警惕,因為這個世道爾虞我詐、你爭我奪,讓人不得不多一份謹慎。雖然仆從們都發誓守口如瓶,但德拉·羅韋雷和阿斯卡尼奧心裏清楚,幾個達克特金幣就足以收買這些人,把本該視而不見的和盤托出,把本應充耳不聞的天機盡泄。因為他們備受窮困的折磨,對他們來說,黃金比祈禱更奏效。

因此,阿斯卡尼奧開口時,他壓低聲音向德拉·羅韋雷耳語道:“隻有亞曆山大不再坐在教皇禦座上,我們的問題才有希望得到解決。毫無疑問,新一輪教皇選舉中你一定會成功當選。”

德拉·羅韋雷蒼白腫脹的臉上,兩隻眼睛看起來好似兩條黑縫。“我沒有看到任何亞曆山大願意退位的跡象,而且我聽說他身體狀況非常好。至於其他的可能性,人人盡知他的兒子如何瘋狂,誰會願意冒這個險傷害他呢?”

阿斯卡尼奧·斯弗薩把手放在胸口,誠懇地說:“紅衣主教閣下,你別誤會。這個教皇樹敵無數,有人會很感激我們出手相助的。而且,他的小兒子虔心渴望戴上一頂紅衣主教的帽子。我沒說要幹什麽玷汙我們靈魂的事,也不會提議做那些危及我們自身安全的事。”他說,“我隻是說,我們可以考慮換掉現任教皇,僅此而已。”

“你的意思是教皇可能突然病倒?給他來杯葡萄酒,或者一份變質的蛤蜊?”德拉·羅韋雷問道。

阿斯卡尼奧故意抬高聲音,讓仆人們都能聽見:“誰都不知道天父何時會召喚他的孩子回家。”

德拉·羅韋雷明白了阿斯卡尼奧的意思,腦中列出了一串波吉亞家族死敵的名單。“聽說亞曆山大正在計劃與費拉拉公爵見麵,商談他的女兒與公爵的兒子阿爾方索·埃斯特聯姻一事,這是真的嗎?”

阿斯卡尼奧說:“這事兒我倒有所不知。可如果這是真的,我的侄子喬萬尼一定會聽到風聲的,他最近親自去過費拉拉。無論怎樣守口如瓶,總會有走漏風聲的時候。我相信費拉拉會拒絕跟那臭名遠揚的盧克萊西婭聯姻的,因為她已經是個二手貨了。”

德拉·羅韋雷站了起來:“切薩雷·波吉亞會攻占羅馬涅所有地區,將它們歸入教廷統治之下,目前隻剩下費拉拉這塊領土了。一旦聯姻成功,我們大家就全歸波吉亞統管了。我很肯定亞曆山大寧願用愛贏得這塊地方,而不是靠武力征服它。因此,他一定會奮力求得聯姻。我們必須奮力阻止聯姻,不能讓他得逞。”

此時,亞曆山大的兩個兒子都已返回羅馬,亞曆山大正緊急推進一個重要談判,將女兒盧克萊西婭許配給二十四歲的阿爾方索·埃斯特——費拉拉未來的公爵。

埃斯特家族是意大利曆史最古老和顯赫的貴族,外人都認為亞曆山大這一企圖一定會落空。然而亞曆山大自己清楚,這事不可以失敗。

費拉拉的公爵封地在地理位置上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意義。這塊封地在羅馬涅地區和威尼斯之間形成一個緩衝區。威尼斯人素來懷有敵意,不可信任,而費拉拉武裝完備,壁壘堅固,完全可以發展為極佳的盟友。

然而,大多數羅馬人都難以相信處尊居顯的埃斯特家族會把阿爾方索——他們引以為豪的封地的繼承人交付給波吉亞家族這一西班牙新貴,即使亞曆山大貴為教皇,即使切薩雷富庶英勇且不乏雄才大略。

阿爾方索的父親埃爾科勒·埃斯特,費拉拉現任公爵,卻是個講究實際的現實主義者。他非常清楚切薩雷的軍事才能,知道他勇武好鬥。如果切薩雷強大的軍隊發起進攻,即使費拉拉全力抵禦,他們仍將麵臨艱難,而且埃爾科勒不能保證切薩雷來年不會再行進攻。

他心裏清楚,與波吉亞聯姻可以把一個原本危險的敵人變成對抗威尼斯的強大盟友。另外,他還想到,教皇畢竟是天主基督在世間的代理人,是聖母教會至高無上的領袖。如果把這一點考慮進去,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波吉亞家族在家族背景和家世淵源方麵的欠憾。

埃斯特家族十分倚仗法國的勢力,因此急於取悅路易國王。埃爾科勒知道路易國王決心與教皇維持友好關係,也支持阿爾方索與盧克萊西婭的聯姻——事實上,最近幾周來他一直極力向埃爾科勒施壓,要他考慮此事。

艱難而又複雜的談判持續了好幾天。最後,像許多類似的情況一樣,歸結到了錢的問題。

最後這天,杜阿爾特·布蘭達奧也加入了亞曆山大與埃爾科勒的會談,因為雙方都希望最終能達成某種協議。三人坐在亞曆山大的書房中。

埃爾科勒開口道:“教皇陛下,我注意到您輝煌壯觀的殿堂裏隻有平托瑞丘的作品。沒有波提切利?沒有貝利尼,或喬托?如果沒有像佩魯吉諾和弗拉·菲利波·利比這樣的偉大藝術家的作品,那真是太遺憾了。”

亞曆山大沒有絲毫不堪。對於藝術,他有自己堅定不移的見解:“我喜歡平托瑞丘。總有一天,他會被公認為這些藝術家中最偉大的一個。”

埃爾科勒盛氣淩人地一笑:“我可不這麽認為,教皇陛下。恐怕全意大利就您一個人有這樣的看法。”

杜阿爾特意識到,埃爾科勒這番話隻是他施展的一個談判小伎倆。他想強調埃斯特家族多麽了不起,文化多麽源遠流長,而對比之下,波吉亞家族的品位多麽平庸,多麽沒有文化。

“可能您是對的,埃爾科勒閣下。”杜阿爾特詭譎地回答道,“我們今年攻占的城邦裏有好些您剛才提到的那些藝術家的作品。切薩雷主動提出把那些畫作送到這兒來,但是教皇陛下拒絕了。我也希望能說服他承認這些藝術品的價值,告訴他這些作品可以提升梵蒂岡的品位。事實上,我們最近討論到您的城邦費拉拉,知道費拉拉除了大量金銀財寶,還擁有最豐富最珍貴的藝術藏品。”

埃爾科勒頓時臉色蒼白,立即明白了杜阿爾特幾乎直白的意思。他立刻轉換了話題,說:“好吧,我們應該討論一下嫁妝的問題。”

“你的期望值是多少,埃爾科勒閣下?”亞曆山大頗有戒心地問道。

“我想要三十萬達克特金幣,教皇陛下。”埃爾科勒·埃斯特得意地說。

亞曆山大原本隻打算從三萬達克特談起,聽到這個數字,差點兒被剛喝到口中的葡萄酒嗆著。“三十萬,這太可怕了。”他說。

“可這是我能接受的最少數額,少於這個數就是對我們的侮辱。”埃爾科勒回答道,“我的兒子阿爾方索是個優秀的年輕人,他前途不可限量,追求者多著呢。”

他們討價還價了一個多小時,雙方都盡全力爭論自己的饋贈如何慷慨。亞曆山大堅定地拒絕讓步,埃爾科勒便威脅說要走。

亞曆山大重新考慮了片刻,提出一個妥協數目。

埃爾科勒又拒絕了,這回亞曆山大威脅要走,此時他注意到公爵臉上驚恐的表情。在對方盡力勸說之下,亞曆山大終於留了下來。

最後,埃爾科勒同意接受二十萬達克特金幣。可即使這樣,亞曆山大還是覺得這個數額太大了,因為埃爾科勒還堅持要求取消費拉拉每年向聖母教會上繳的稅賦。

就這樣,這一天,天造地設的才子佳人配成了對。

切薩雷回到羅馬後,第一件事就是私下裏與父親會麵,詢問他的囚犯卡特裏娜·斯弗薩的情況。父親告訴他,卡特裏娜試圖從望景城堡逃跑。逃跑企圖被發現後,作為懲罰,她現在被囚禁在聖天使堡裏,那兒各方麵條件都很差。

切薩雷立即前去看她。

聖天使堡是一座巨大的圓形城堡,城堡樓上的房間裝飾得富麗堂皇,底層有一個巨型地下室,分隔成幾間寬大的牢房。切薩雷讓他的衛兵把卡特裏娜帶上樓,將她領進一間華麗的接待室。她眯縫著眼睛四處打量,因為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未見天日了。她依然漂亮,雖然長期囚禁在地牢裏讓她的外表顯得有些淩亂不堪。

切薩雷熱情地問候她,俯身親吻她的手。他麵帶微笑地說:“怎麽樣,我親愛的朋友,你是不是比我想象的更愚蠢?我把你安排在羅馬最美的住所裏,你卻用逃跑來回報我的好意?你遠沒有我想象的那樣聰明。”

“你早已經預料到了吧。”她麵無表情地說。

切薩雷坐在一張錦緞長榻上,招手示意她坐在他身旁,但她拒絕了。切薩雷解釋道:“我想過你會逃跑,但這個念頭隻是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我以為你會為自己考慮,寧願被舒舒服服地關押著,也不願出去過苦日子。”

“即使被囚禁在最華麗的寓所裏,也讓人痛苦不堪。”她冷冷地說。

切薩雷覺得非常有趣,盡管她話中充滿怨恨,他依舊覺得她美麗動人。他問她:“你現在有什麽計劃?我相信你不會想要在聖天使堡度過餘生吧。”

“你給我什麽選擇呢?”她挑釁地說。

切薩雷說:“在公文上簽字,把伊莫拉和弗利兩塊領地交出來,而且答應不再動腦筋將它們奪回。這樣我就立刻下令把你放了,你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卡特裏娜詭譎地朝他一笑:“我可以在你拿來的任何文件上簽字,可這如何能阻擋我重新奪回我的領地?”

“換作另一位不那麽英明的統治者,他可能會這麽做,”切薩雷說,“可是我卻無法相信你會背叛自己,在違背本心的情況下簽字同意。當然,你仍有可能食言,但那樣的話,我們會向羅馬法庭證實我們才是真正合法的統治者。因為你的不誠實,我們會得到更多的支持。”

她好脾氣地笑了起來,問道:“你就是這樣打算的嗎?我想那不是真正的理由。你還有什麽話沒對我說。”

切薩雷向她莞爾一笑:“太感情用事的話,人就會失去頭腦。老實說,一想到一個美麗尤物就這樣永遠爛在地牢裏,我就不開心。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卡特裏娜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很喜歡他,但她不願因為內心的這種異常導致自己讓步過多。她心裏有一個秘密,可她會把這個秘密說出來嗎?要做出這個決定,還需要時間。她和顏悅色地說:“明天再來吧,切薩雷。讓我再考慮考慮。”

隔天,切薩雷又來到城堡,再次把卡特裏娜帶上了樓,並給她派去了女仆。卡特裏娜讓女仆們給她擦洗身體、清潔頭發。此時,雖然她的衣服依舊破爛肮髒,他仍看得出她在盡量讓自己顯得美麗動人。

他朝她走去,她沒有往後退,而是迎上前去。他伸出手,一把將她拉到長榻上,熱烈地親吻她。可是當她躲開時,他沒有繼續強行對她動作。

她用手指梳理著切薩雷的赤褐色卷發,先開了口:“我會按你說的去做。但別人一定會說你瘋了,竟會相信我。”

切薩雷深情地看著她。“他們已經這麽說了。要是由著我手下那些指揮官自己來,你的身體會漂浮在台伯河上的。”他說,“你決定去哪兒?”

他們一同坐在長榻上,他拉著她的手。“去佛羅倫薩。去伊莫拉和弗利已經不可能了,我在米蘭也有親戚,但他們太令人厭煩了。佛羅倫薩至少是個有趣的地方。也許我會在那兒再找一個丈夫——願上帝保佑他。”

“他會是個幸運的家夥的,”切薩雷微笑著說,“公文今晚就送到,你明天就可以上路……當然,我會派一名可靠的衛兵保護你。”

他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又停了下來,轉身對她說:“你自己要保重,卡特裏娜。”

“你也保重。”她說。

切薩雷走後,她發覺自己竟感到一絲哀傷。因為那一瞬間,她確定他們不會再見麵了,他也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簽署那些公文根本沒什麽用。她的子宮裏已經有了一條生命,那是他的一部分,如今已歸她所有。而作為他的繼承人的母親,那些疆域終有一天會重歸於她。

菲羅菲拉是羅馬最有本事的打油詩人,尤其擅長散布各種醜聞和謠言。他暗中收受奧爾西尼家族的錢,受到紅衣主教安東尼奧·奧爾西尼本人的保護。菲羅菲拉捏造各種惡劣的罪行,栽贓最聖潔的人。他與那些惡貫滿盈的人廝混在一起,隻要這些人身居高位,他的日子就過得優哉遊哉。他會一棍子誹謗中傷一整個城邦,說佛羅倫薩是個肥胸脯、大屁股的妓女,滿城是富豪和大藝術家,就是缺乏充滿鬥誌的勇士。佛羅倫薩的市民們都是放債人,與土耳其人過從甚密,精通**亂性。佛羅倫薩像個妓女一樣向各種異邦勢力尋求保護,卻不與意大利邦人為伍。

威尼斯當然是一座遮遮掩掩、不可原諒的城市。總督們可以拿市民們的血來買賣交易,而他們的子民隻是因為告訴外國人在遠東花多少個達克特能買到絲綢,就要被伏法誅殺。威尼斯就像一條巨蛇,躲在大運河內,文明世界裏隻要是能夠幫助贏利的東西,統統會被它蛇食鯨吞。威尼斯整座城市沒有任何藝術氣息,找不到一名藝術工匠,沒有奇偉書籍,更沒有圖書館藏,完全沒有人文內涵。不僅如此,威尼斯精於爾虞我詐,無論大陰謀、小伎倆,隻要能滿足罪念,都不擇手段。

那不勒斯則是梅毒花柳之都,盛行法國花柳病——就像米蘭喜歡對法國溜須拍馬,是**叛徒佛羅倫薩的同黨一樣。

然而,菲羅菲拉最粗俗的段子是編給波吉亞家族的。

他用韻文唱出波吉亞一家人如何在梵蒂岡無度狂歡、在羅馬和意大利所有城邦國予奪生殺。他的段子高談雄辯、文辭精致,聲稱亞曆山大教皇靠販賣聖職買到教皇職位,本人有二十個私生子。他背叛了東征十字軍,把給教宗的獻金偷來支付切薩雷·波吉亞軍隊的軍餉,讓自己的兒子當上羅馬涅地區的領主,使得教皇國的天平傾斜。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為了扶持他的家人、他的私生子嗣們、他的情婦,為了保障自己荒**無度的生活。更有甚者,似乎與自己的親生女兒**還不夠,他還教她毒殺紅衣主教團中的富裕仇敵們,隨後又多次將她納入婚姻交易,以鞏固與意大利其他強大家族的聯盟。第一段婚姻被廢止,第二段婚姻中他的女兒變成了寡婦——而害她守寡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親哥哥切薩雷·波吉亞。

菲羅菲拉寫到切薩雷·波吉亞時,幾乎超越了自己往常的文采。他繪聲繪色地細述切薩雷如何終日戴著麵具,遮擋因罹患梅毒而麵目全非的臉;如何欺騙西班牙國王和法國國王,陷意大利於不仁不義,使意大利同時愧對兩國;如何犯下**之罪,不僅與妹妹苟且,還與弟媳亂來。他讓一個弟弟戴上了綠帽子,讓另一個弟弟死於非命。強暴是他格外喜愛的消遣,謀殺是他最深藏不露的處世之道。

現在,隨著與埃斯特家族的美妙聯姻即將達成,菲羅菲拉又將他的惡毒之筆投向盧克萊西婭。他說她跟自己的父親和哥哥睡覺,一開始分別進行,後來幹脆三人同床一齊上陣。她還與狗、猴子和騾子**,她的男仆發現她這些卑下的變態行徑後,她就把他毒殺滅口了。然而,她的父親此時再也不能忍受她的****成性給家族帶來的羞恥,又將她再次通過婚姻交易許配給費拉拉公爵之子,以此鞏固與一個意大利望族的關係。的確,菲羅菲拉認為,在盧克萊西婭這一段上,他超越了自己的原有水平。

這些誹謗之詞讓菲羅菲拉一舉成名。那些段子被謄抄張貼在羅馬城牆上,傳遍了佛羅倫薩,尤其受到威尼斯富商們的追捧。菲羅菲拉並不敢署上自己的姓名,但他在每首詩底下都畫上了兩隻呱呱對叫的烏鴉,這對烏鴉成了他的標記。就這樣,所有人都知道了菲羅菲拉的大名。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這位詩人穿戴齊整、灑上香水,準備搬進他的東家紅衣主教奧爾西尼的庭院,奧爾西尼將宅邸的一座小房子贈予他使用。像所有大貴族一樣,紅衣主教希望他的支持者和血親都住在附近保護他。而菲羅菲拉既精於刀法,又能妙筆生花。

正在這時,菲羅菲拉突然聽見一陣馬蹄噠噠聲和金屬盔甲叮當作響的聲音,他從臥室窗戶向外看去。十來個騎馬人正朝他的屋子飛奔過來,將他的家團團圍住。他們一色的淺色盔甲,唯有頭領一身黑色——黑色緊身上衣、黑色連褲長襪、黑色手套,頭上戴一頂黑色四角帽。菲羅菲拉喉頭一緊,認出頭戴黑色麵具的黑衣人正是切薩雷·波吉亞,他身上佩帶著長劍和匕首。

接著,菲羅菲拉看到奧爾西尼的一隊士兵走過來,頓覺寬慰了不少。可切薩雷對他們根本置之不理,徑直朝菲羅菲拉家走去。菲羅菲拉連忙走出來迎接他,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對詩人來說,切薩雷看上去又高又壯,像個德國人。他臉上掛著愉快的微笑,直接向菲羅菲拉開口說話,語氣恭敬得有些誇張。“啊,我尊敬的大詩人閣下,”他說,“我是來幫你一起寫韻詩的。但是在這兒沒法兒寫,你必須跟我走。”

菲羅菲拉深鞠一躬:“殿下,請恕我難以從命,紅衣主教已經說過要見我。你下次有空再來時,我會去的。”他十分怨恨波吉亞竟然找上門來,可他又不敢妄動刀劍。

切薩雷一刻也沒有猶豫。他一把將此人舉了起來,好像他是碎布做成的人兒似的,把他甩上自己的馬背。隨後,他也翻身上馬,隻打了菲羅菲拉一下,就將他打得昏了過去。

等這詩人再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屋頂粗糙的橫梁,以及掛滿四周牆壁的獸首標本,有野豬、熊,還有公牛。看來,他是在一所狩獵木屋內。

他環顧四周,看見旁邊有個男人,他立刻認出了這個男人。他恐懼得叫不出聲來,全身的內髒不斷翻騰——那分明是臭名昭著的扼頸殺手米凱羅特。他正磨著一把長長的刀子。

過了一會兒,菲羅菲拉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了:“你要知道,紅衣主教奧爾西尼和他的衛兵會發現我在這兒,傷害我的人都會遭到他們的無情懲罰。”

米凱羅特一言不發,隻是繼續磨著那把長刀。

“我猜你這是打算勒死我。”菲羅菲拉說,他的聲音不住地顫抖。

此時,米凱羅特似乎聽到了他的話。“不,詩人先生,完全不是。那樣太快了,對於像你這樣的尖酸刻薄之徒來說,未免太舒服了。”他微笑著,又繼續說道,“我想要做的,是先把你的舌頭割下來,再來是你的耳朵和鼻子,接著是你的**,然後是你的手指頭,一次切一根。再後來,我會把剩餘部位一個一個割下來。如果我動了惻隱之心,也許我會幫你個忙,讓你死個痛快。”

第二天下午,一個浸透鮮血的大麻袋被拋進奧爾西尼宅邸的牆頭。紅衣主教的衛兵們打開一看,惡心得差點暈過去。那是一具沒有頭顱、沒有手指的屍體。屍體上割下來的**、舌頭、手指、鼻子和耳朵都在裏麵,用一張紙整齊地包裹著,紙上抄著菲羅菲拉的一首詩作。

沒人對此說三道四。不再有菲羅菲拉的詩歌新作麵世。有謠傳說,他去德國洗什麽健康礦泉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