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盧克萊西婭來到梵蒂岡與父親和兄長們一起過複活節。這天,她正在波蒂哥聖母殿她自己的寢宮內,喬萬尼·斯弗薩的管家找到她,帶來了一封急信。她丈夫要她陪同他一道回佩紮羅。丈夫的解釋是,待在羅馬他覺得太沉重,他想逃離教皇時時刻刻對他的提防。

盧克萊西婭聽著,感到心煩意亂。朱麗婭已經開始讓女仆幫盧克萊西婭收拾衣裝行囊。在佩紮羅,她十分寂寞孤獨,回到羅馬後,她好容易才覺得自在起來。

她一邊來回踱步,一邊大聲地問自己說:“我該怎麽辦?無論在佩紮羅,還是羅馬,公爵根本對我視而不見,即便是目光注視著我的時候,眼睛裏也沒有愛。可是現在他想要我陪著他一道離開。”

朱麗婭走過去安慰她。

管家清清嗓子,鼓起勇氣請求盧克萊西婭允許他說話。盧克萊西婭同意之後,他才繼續道:“佩紮羅公爵顯然是在表示他非常喜愛公爵夫人。他希望有您做伴——哪怕不是陪他說話,他也希望您能跟他一起待在他自己的領地。隻有在佩紮羅,他才可以隨心所欲地發號施令。”

盧克萊西婭說道:“好吧,我能幹的好管家。這確實就是他的心願,他就是想要隨心所欲。可如果我回去的話,我會變成什麽樣兒?我會因為寂寞孤獨而枯萎死去。佩紮羅根本沒有任何東西能讓我提起興致。”

朱麗婭對盧克萊西婭開始有些不耐煩了,她知道這定會給亞曆山大帶來煩惱。她向眾人致歉之後便離開了屋子。

突然,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盧克萊西婭聽見哥哥在喊她:“克萊西婭,是我,切茲。我可以進來嗎?”

她連忙讓管家躲在她更衣屏風的後麵。她告誡管家不要動,也不能發出一絲聲音,如果他稍有不慎,可能會因此而丟了小命。她的哥哥非常不喜歡公爵,最近已經對他怒火中燒了,她不想再來這麽一出。

小個子管家悄無聲息地挪到屏風後麵,用盧克萊西婭的一件長袍把自己遮蓋起來,頭上又加了一件衣服。假如切薩雷走過來或者是搜尋妹妹的房間時,就完全看不見他了。

切薩雷一走進屋子,第一件事就是親吻盧克萊西婭。看來他心情大好。“父親已經決定準許你離婚了。他很肯定喬萬尼·斯弗薩那頭豬玀根本不能給我們帶來任何好處。現在米蘭也已跟法國結盟,他對我們毫無用處了。而且,更重要的是,父親也為沒能讓你幸福而感到難過。”

盧克萊西婭坐在一張矮榻上,讓切薩雷坐在她身邊。可他謝絕了,隨後便開始在屋內四下走動。

盧克萊西婭問道:“可你要跟喬萬尼怎麽說呢?這婚怎麽才能離得了呢?他也不是異教徒,除了讓我覺得不幸福之外,他並沒有犯什麽其他的逆天之罪……”

切薩雷笑了:“那樣的罪行難道還不夠嗎?”他問道。

盧克萊西婭開心起來,眼睛閃著光:“雖然我認為這是最可恥的罪行,但是恐怕其他人未必看得到。”

切薩雷的表情嚴肅起來:“父親不會冒險通過法律途徑離婚的。這樣鬧出來的醜聞絕不會小。他已經下令,要喬萬尼徹底消失。”

盧克萊西婭站起身來,眉頭緊蹙,對哥哥說道:“切茲,千萬不能這樣做。喬萬尼確實是個畜生,令人討厭。他之所以讓我感到痛苦,最大的原因是我心中一直痛恨為什麽他不是你!雖然這也是他的罪過,但依然罪不致死。”

“你願意跟教皇陛下說你拒絕聽命於他?難道你要因為喬萬尼這個蠢得像豬玀一樣的家夥,寧願讓地獄之火降臨你的頭頂?”切薩雷問。

盧克萊西婭凝視著哥哥:“有沒有人問過佩紮羅公爵,看他是否願意自願解除婚姻關係?這樣你就不用考慮用動刀子或者下毒藥這樣的極端方式了。”

切薩雷答道:“父親已經問過他了,但是遭到了喬萬尼的拒絕。已經沒有任何協商的餘地了。”

盧克萊西婭的聲音充滿了堅定:“那麽再告訴教皇陛下,我們的父親,我不同意用這種手段讓我的靈魂遭受危險。地獄是永恒的,我確實也犯下了許多罪孽,但是我依然相信上帝是仁慈的,天堂也會是永恒的。”

切薩雷低下頭,揉擦著雙眼,終於順從了妹妹的意思:“克萊西婭,我們必須要迅速結束這場化裝舞會,結束得越快越好。”

盧克萊西婭又解釋說:“沒有人比我更急切地想要與佩紮羅公爵撇清關係了。這對哥哥你也根本不是什麽秘密。但我更關心的是你、父親,還有我,我們大家靈魂的安危。僅僅是為了世俗功利就奪人性命,我不想染手這樣的事。”

切薩雷原本以為妹妹聽到教皇有關她婚姻的決定,一定會非常高興,可她現在的反應讓他覺得很失望。切薩雷本想幫妹妹擺脫那禽獸,是他讓自己與妹妹勞燕分飛,是他把自己變成了妹妹的救星。此時,切薩雷氣憤異常,他氣衝衝地走出妹妹的房間,臨走時朝她喊道:“我親愛的妹妹,夾在你和父親中間,就好比是夾在一個老虎鉗中間,我根本動彈不得,無處逃脫。現在我再問你——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別背叛你自己,親愛的哥哥,別背叛任何人。”盧克萊西婭告誡他。

等盧克萊西婭確定切薩雷已經走遠,她走到屏風後去看喬萬尼的管家。那管家全身劇烈地顫抖,雖然身上堆著幾件衣服,可仍然一眼就能看出來。她幫那可憐的人掀去衣物,輕聲對他說:“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管家的眼睛因為驚恐而圓睜著,他迅速回答道:“我什麽都沒聽見,公爵夫人,我一個字也沒聽見。”

“上帝啊,你是傻瓜嗎?趕快走吧。告訴公爵你聽到的一切。告訴他趕快離開。至少我不想讓我的雙手沾滿他的鮮血。快走……”

說完,她領著管家從宮殿的一處側門離開了。

管家氣喘籲籲地跑到波吉亞家的寓所。他走進喬萬尼居住的房間,向喬萬尼和盤托出他所聽到的一切。喬萬尼聽後連忙找到教皇。他請求教皇原諒他不能參加晚禱,因為他急需去羅馬城外的聖奧諾弗裏奧教堂,他想要告解。

亞曆山大教皇同意了。此時正值複活節前一周的聖周,人人都知道此時去這個教堂告解,罪徒們能得到特別的贖罪券,清除他靈魂中的一切罪孽。不管是切薩雷還是教皇,兩人都心知肚明已經為喬萬尼做了什麽樣的安排,他們覺得有責任準許他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教堂告解,於是同意讓他去了。

喬萬尼到達教堂,佩紮羅的軍隊指揮官早已經在那兒備好一匹土耳其寶馬,喬萬尼跨上馬便狂奔起來。因為心頭過於恐懼,他用盡全力猛烈地鞭打著馬兒,馬兒不停歇地足足跑了二十四小時,最後終於抵達佩紮羅。一到大門口,因為長途奔波,馬兒精疲力竭,口吐白沫,立刻就倒地死去了。

喬萬尼·斯弗薩,他一向更喜歡動物而不是人,頓時傷心欲絕。他讓馬夫長埋葬了馬,並為它舉辦了隆重的葬禮。接下來的幾天,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茶飯不思,也不跟任何人說話。佩紮羅的市民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因何而如此悲痛,不明白他這悲痛到底是緣於賠了夫人還是因為失去了寶馬。

盧克萊西婭對父親非常生氣,因為他沒有直接告訴她他們的行動計劃,讓她沒有機會向父親表明她在這件事情中的關切和立場。教皇派了一名教廷法學家前去佩紮羅,要求取消喬萬尼和盧克萊西婭的婚姻關係,理由是喬萬尼性無能,這是判決委員會可能接受的唯一理由。盧克萊西婭得知消息後,立即決定自己必須有所行動。雖然她並不愛佩紮羅公爵,可冷靜地想一想,就會知道如果被迫承認這種令人難堪且又非屬實的瑕疾,他一定會反咬一口,說出他猜疑已久的兄妹二人之間的真實關係。而且,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她不願讓這樣的事發生。

為了切薩雷,她自新婚**之後就拒絕再與丈夫同床,極少履行作為妻子的職責。雖然承認性無能可以使他至少不必麵對被人毒殺身亡或是被刺殺致死的危險,但是,對於像他那樣的傲慢之徒來說,這也堪稱致命一擊。他一定會被迫反擊,這勢必會傷害到教皇,傷害到整個波吉亞家族。

第二天一早,黎明時分,她一醒來,便叫來幾個侍女陪她前往聖西斯篤修道院——她發現,隻有修道院才是女人逃離父權和兄權唯一的庇護之所。她決定自此簡樸度日、正直做人。

而朱麗婭和阿德瑞娜都拚命勸她不要這樣做。

阿德瑞娜告訴她:“如果你走了,教皇陛下一定會非常不安。他根本不會同意你離開,不會不加阻攔的。”

盧克萊西婭態度十分堅決:“他沒有機會阻攔我,他不會知道我要走的。我會在上路許久之後再讓他知道這件事兒。”

朱麗婭依然懇求她改變主意,她知道如果盧克萊西婭走了,教皇會十分不高興。“親愛的妹妹,給教皇陛下一個機會,讓他勸說你放棄這心願吧。給父親一個解釋他想法的機會。你知道你不在梵蒂岡的日子裏,他有多麽傷心……”

然而,盧克萊西婭惱怒地轉向她,說:“我不會改變我的計劃的。朱麗婭,假如你希望教皇陛下——我的父親不要傷心難過,我建議你用他喜歡的方式讓他開心。我已經沒必要再取悅他了,因為他做決定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過我的立場,他的心目中也根本沒有天主。”

阿德瑞娜還在努力:“盧克萊西婭,你常說你如何不開心、如何痛苦、如何難過——你的父親那麽愛你,正想方設法幫你解除婚姻,擺脫那令你厭惡的丈夫。可是現在,你卻背過身去,謝絕了父親的這一番好意。你在這件事情上到底是怎麽想的?”

盧克萊西婭眼中滿含淚水,但她不會質疑自己的判斷,隻知道她會因此失去所有自己摯愛的家人。她一言不發地擁抱阿德瑞娜和朱麗婭,向她們交代說:“不要向教皇陛下透露一個字,過半天以後再說。如果這之前他問起的話,告訴他我在小教堂跪拜禱告,不想被人打擾。”

隨後,她轉身麵朝她最忠心的一個侍女,把一封信交給了她。這信她前一天晚上就寫好了。“把這個交給我的哥哥,紅衣主教波吉亞。切記一定要交到他本人手中,萬萬不可交給其他任何人。”

亞曆山大教皇處理所有的國事神務時,都是個非常理智的人。然而,關係到內心情感時,尤其是在孩子們的問題上,卻非常不理性。因此,當他得知女兒已經從她的寢宮離開,並打定主意要待在聖西斯篤修道院的高牆之內時,他既傷心又憤怒。

一個人身為教皇,卻管不住自己的女兒,那又有什麽意義呢?他那聽話的女兒曾經跪拜在聖父麵前,恭順地親吻他的戒指和聖足,現在又為何倔強地違抗自己父親的旨意?他叫來切薩雷和杜阿爾特·布蘭達奧。接著,他又找來米凱羅特。

當三人聚集在他寢宮之內時,他問道:“我到底對我自己的孩子做錯了什麽?盧克萊西婭是我如此喜愛的孩子,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讓她這樣棄我而去?”

切薩雷低垂著頭,默默無言。

杜阿爾特深色的眼睛裏流露出同情的神情,他說:“教皇陛下,這可能是天主對您的召喚吧。”

教皇說:“杜阿爾特,請不要這樣哄我了,好像我是個又老又蠢完全沒用的家夥。一定有什麽事情我不知道,一定有什麽事情我沒有想到。”

杜阿爾特點點頭:“我不是要哄您,教皇陛下,我不是對您不敬,隻是勸您不要因為盧克萊西婭而把責任全都歸咎到自己頭上。事實上,她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而且,她離家出走是有目的的,不是為了奔赴更美好的前程,就是為了躲避什麽巨大的威脅。”

“怎麽會是這樣?”亞曆山大轉過身問切薩雷。

切薩雷的雙眼迎向父親的目光。在那一瞬間,他感覺父親的炯炯目光幾乎要將他的眼睛灼傷了。這麽多年來,他們從未談及親情和愛,其實親情和愛是最能觸動切薩雷心弦的東西,可他覺得恐怕父親比他還要更在乎這些。想要跟亞曆山大進行任何有關愛與力量的較量,切薩雷深信自己一定會慘敗,因為教皇最想從他們這兒獲得的是忠心,而不是世上其他什麽東西。向世人表露他和自己妹妹之間關係的真相,隻會燃起精神煉獄的熊熊大火。

切薩雷對誰也沒有提起過,即便是喝得酩酊大醉和交際花們共度春宵之時,他也想方設法決不說漏嘴。宮裏的侍從當然不會說出這個秘密,因為他們害怕丟掉腦袋。可他的父親——蒙受神啟的教皇陛下,能看透兒子的內心嗎?切薩雷問自己。

突然之間,教皇臉上的怒容終於褪去,他微笑了起來:“米凱羅特先生,我的朋友,請幫我挑選一名信使,讓他每天白天去修道院。我毫不懷疑我的女兒最終會讓步的。一定要確保挑選一名脾氣又好腦子又聰明的年輕人。他一定要訓練有素而且長相迷人,這樣我親愛的盧克萊西婭一定會收下我的信,最終被說服回家的。”

米凱羅特按教皇吩咐的一切照辦了。他挑選了一個名叫佩羅托的年輕人,他知道亞曆山大很喜歡這個年輕人。這人既精通樂器,又擅長寫詩。如果他為教皇做信使,作為回報,他可以留在羅馬並獲得救贖。跟宮廷其他許多人不同,他受過高等教育,他從西班牙來到羅馬,為羅馬的美而心醉,因而留在羅馬。他誠實可信,對教會忠心耿耿,亞曆山大非常信任他。

亞曆山大把給盧克萊西婭的第一封信交到佩羅托手中。他知道,除非是佩羅托半道上被人殺死在山間,他絕不會不把信交給盧克萊西婭的。他就是這麽信賴這個年輕人。

來到修道院的花園裏,佩羅托第一次見到盧克萊西婭,可盧克萊西婭拒絕收下教皇托他帶來的信。她告訴佩羅托:“我不想跟教皇陛下有任何意見分歧。最好的辦法就是永遠都不要開始討論。”

佩羅托滿頭金色長發紮在腦後,淺色的眼睛裏閃爍著光芒。他隻是爽朗地點點頭,說:“我明白,公爵夫人。我知道您對教皇陛下是一片好意,我隻是再次請求您收下這封信,我想這信裏談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盧克萊西婭望著他,搖搖頭,轉身走了。她在花園遠端一張石頭長椅上坐下,心裏琢磨著該怎麽辦。

然而,佩羅托既沒有轉身離開,也沒有把信留在她能取到的地方。他消失了片刻之後又回來了,這回手裏多了一把吉他。他請求盧克萊西婭允許他坐在草地上為她彈奏樂曲。

盧克萊西婭蹙起雙眉。然而他一張臉甜美可愛,而且修道院的生活也令她覺得無聊,最後她終於同意了。“你願意的話就演奏吧。”她對他說。

盧克萊西婭驚訝地發現佩羅托不僅能彈,而且能唱。他唱起來的時候,歌聲跟曲調一樣婉轉動聽。她好久沒有與男人為伴了,她發現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等他彈奏完畢,她心情大好,於是主動問他要父親的信。佩羅托微笑著將信遞給她。

信寫得相當正式。她的父親告訴她,取消婚姻關係的談判還在進行當中,並且已經取得了一定進展。喬萬尼正在考慮教皇主動提供的聖俸和賠償金。亞曆山大告訴她,如果她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寫信給他,因為信使第二天還會回來捎給她新消息。

她走進修道院內的寓所,坐在桌前,給教皇寫了一封簡短的回複。在信中,她告訴他,希望教皇安康,感謝他為她所做的一切。署名的時候,她僅署上了“盧克萊西婭·波吉亞”,這樣教皇收到回複打開看時,就知道女兒還在生他的氣。

第二天,亞曆山大醒來後,決定暫時擱置盧克萊西婭的離婚事宜。教廷事務進行得十分順利,等他一完成晨間禱告,這天剩餘的時間便可任由他用來處理家事了。

切薩雷醒來時心情也十分愉快。他找到父親,對他說道:“是時候考慮再安排一場慶典了。羅馬城的人們似乎又有些局促不安,他們需要慶祝些什麽,這樣才不至於又添什麽亂子。”

亞曆山大表示同意:“是啊,我也需要狂歡一下,教廷事務讓我變得太過嚴肅了。”

正在這時,教廷總務普拉迪尼走了進來,通報盧多維科·斯弗薩和他的侄子喬萬尼來了。

所有人都圍著一張大理石小桌坐下,桌子上擺著一盤盤奶酪、水果,還有葡萄酒。相互客套之後,亞曆山大轉身麵向斯弗薩,臉上一副凝重的神情。“盧多維科,我再也不能兜圈子了。我今天請你們到這兒來,是想把離婚的事情定下來。”

盧多維科此時正舉起葡萄酒,一聽這話,酒杯頓時停在半空中,臉上一副驚訝的神情。但是才幾秒鍾的工夫,他就回過神兒來了:“教皇陛下,如果您說的是喬萬尼和您可愛的女兒盧克萊西婭的話,我想根本沒有離婚的必要。”

喬萬尼也點點頭,不過什麽話也沒有說。

亞曆山大從桌前站起身,開始在屋內來回踱步:“當然有離婚的必要了,盧多維科。喬萬尼自己離開羅馬好幾個月,回了佩紮羅。盧克萊西婭卻被孤身一人留在了羅馬。”

盧多維科也站了起來,坐到座席區,喬萬尼也跟在他後麵。“我的侄子離開羅馬是有原因的。他受到了您兒子的威脅,教皇陛下。”盧多維科帶著歉意地解釋道。

切薩雷沒有離開桌子,他坐著喝完了杯中的葡萄酒。

亞曆山大轉身問切薩雷:“這是真的嗎,我的兒子?你威脅他?”

切薩雷非常平靜地回答道:“我從來不威脅別人。如果誰把我激怒的話,我會選擇下戰書跟他決鬥。”他搖了搖頭,又說道,“我不記得我跟你下過戰書啊,喬萬尼。是這樣嗎?”他盯著妹婿,深色的眼睛充滿寒意。

這兩人都極其不喜歡對方。“你必須承認,你可不是什麽和藹親切的大舅哥。”喬萬尼傲慢無禮地說道。

盧多維科緊張起來,甜言柔舌地對教皇說:“教皇陛下,喬萬尼與盧克萊西婭一同回到了羅馬。既然他們已經成婚,兩個年輕人就可以一起在佩羅紮幸福地生活。但是盧克萊西婭——哦,盧克萊西婭卻拒絕了。她隻想回羅馬。”

一行人又來到了教皇的書房裏。

亞曆山大已經十分不耐煩了:“盧多維科,我的朋友,我們可以吵上一整天,可我們倆還有許多事沒有做。我們在這件事情上隻要一個結局。喬萬尼和盧克萊西婭必須離婚。我們理解你剛才提到的,也理解你侄子的感受。但是為了教廷的利益,這個婚必須離。”

“教廷?”盧多維科迷惑不解地問。

這時,盧多維科和亞曆山大兩人都站起身來,開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盧多維科輕聲說:“教皇陛下,我肯定喬萬尼會同意離婚的,前提條件是我們能證實他們的婚姻從來都不曾有合法效力。”他清了清嗓子,又補充道,“因為盧克萊西婭之前已經與西班牙人訂了婚。”

亞曆山大轉過身,一隻手搭在盧多維科肩頭,說:“盧多維科,盧多維科,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辦了,那麽這件令人徒增煩惱的事情就可以輕易解決了。可教廷的判決委員會卻表示了異議。”

盧多維科聲音放得更低了:“您大可以直接頒布教皇令。”

亞曆山大點點頭。他說:“你說得對,我的朋友。我確實可以,假如她是別人家的女兒的話。”接著,教皇麵朝盧多維科,以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說道,“唯一可能的理由就是性無能。承認婚姻從未通過成功圓房而生效。這個理由,羅馬市民和判決委員會都會理解。而且我們有盧克萊西婭的書麵聲明。”

喬萬尼頓時跳了起來,臉漲得通紅:“她撒謊。我絕不是性無能,我永遠不會承認我性無能。”

盧多維科轉過身,嚴厲地命令他讓步。他說:“坐下,喬萬尼。我們必須想出個法子配合教皇陛下。”摩爾人盧多維科知道他需要教皇的支持,他害怕米蘭隨時會被法國吞並,有一天他會需要教皇軍隊和西班牙人的幫助。

切薩雷這時語氣堅定地說:“我想我有個辦法。克萊西婭這樣說,而喬萬尼又那樣說。既然這樣,我建議我們試驗一下。我們可以邀請兩個家族的成員聚在一間大會客室內,在室內擺上一張舒適的床,在**安排一位漂亮迷人、熱情健康的高級交際花。然後讓喬萬尼跟她一起躺在**,以某種方法證實他確實有男人的能力。”

喬萬尼頓時驚駭無比:“當著兩家人的麵?絕對不行。我決不同意做這樣的事。”

教皇走近盧多維科:“啊,那好吧,事情解決了。喬萬尼拒絕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因此我們可以下結論了,換其他任何法庭結論也都是一樣,那就是盧克萊西婭的書麵聲明是真實有效的。當然,我們會對喬萬尼非常大度,因為作為丈夫他已經盡了全力了,我們在這兒絕非是要指責喬萬尼。”

喬萬尼想要開腔,可他的叔父阻止了他。他把喬萬尼拉到一邊,對他說:“如果你不同意的話,我們整個斯弗薩家族就與你斷絕關係。你會失去爵位和封地。從現在開始,盡管你不再是一位丈夫,可你依然是位公爵。這一點才真正重要。”

這天下午,切薩雷坐在自己房間的桌前,反複讀著妹妹前一天送來的信。他英俊的麵龐上浮現出心中的哀傷,因為與盧克萊西婭分離留給他的是深切的痛楚和萬分的思念,可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一些事兒讓他備感煩惱。他一遍又一遍地讀著信,他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信紙上的那行字似乎特別顯眼,上麵寫著:“今時今日,我尚且無心討論此事。茲事體大,於你於我,都須慎重。”

吸引他注意的不光是她故作正式的書信言辭,而且,她始終不肯向他透露任何信息。她什麽也沒有說。他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她心裏一定有什麽秘密,這個秘密一旦講出來,他們就會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