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直接走回我住的旅館。酒鋪子都打烊了,但酒吧還開著。我沒費什麽力氣就從它們門口走過,也抵抗住了五十七街假日酒店門口兩側站街女郎的**。我對雅克布點點頭,他說沒有電話找我,然後我上樓回房間。

自命清高的渾球。比我好不到哪兒去。他喝得爛醉,酒鬼**了過多自我之後,總會展示出這種防禦性的好戰態度。他的話未必有什麽深意。他對任何一個酒伴都有可能這麽說,甚至對黑夜本身也這麽說。

但這些話依然在我腦海裏回**。

我上床,但睡不著,我爬起來,打開燈,坐在床沿上,拿出我的筆記本。我讀了一遍我寫的幾條筆記,然後寫下我們在第十大街酒吧裏談到的幾個要點。我又寫了幾條我自己的想法,像貓玩毛線團似的琢磨我的各種念頭。思考過了效用遞減點之後,相同的念頭開始自我重複,於是我放下筆記本。我拿起一本平裝本小說,這是我早些時候買的,但一直讀不進去。同一個段落我讀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不得要領。

幾個小時以來的第一次,我真的想喝酒了。我感到焦慮和暴躁,想改變這種狀態。離旅館三個門牌號的地方有一家熟食店,他們的冰櫃裏裝滿啤酒,區區啤酒不可能把我喝斷片兒,對吧?

我待在原處不動。

錢斯沒問我為什麽接受他的委托,德金認為錢是合理的驅動因素,伊萊恩願意認為我查案是因為我就愛幹這一行,正如她滿足嫖客,上帝赦免罪人。這些都是正確的,我確實需要錢,而查案是我這輩子唯一會做的事情,大體而言就算是我的職業。

但我還有另一個動機,這個動機也許更加根本。尋找殺死金的凶手能讓我暫時不喝酒。

至少暫時如此。

我醒來時陽光普照。我洗澡刮臉,等我走到街上,太陽已經躲在了大大小小的成團陰雲背後。一整天裏,陽光就這麽時隱時現,好像管事的家夥不想認真上班。

我吃了頓簡單的早餐,打了幾個電話,然後走向銀河都會酒店。為查爾斯·瓊斯登記入住的前台人員不當班。我讀過案卷裏他的詢問報告,並不認為我能從他嘴裏問出什麽警察還不知道的情況。

一名經理助理給我看瓊斯的登記卡。他在標著“姓名”的一欄用印刷體填了“查爾斯·歐文·瓊斯”,在“簽名”一欄用大寫黑體填了“C.O.瓊斯”。我問助理這是怎麽一回事,他說這種不一致很常見。“人們在一欄裏填全名,在另一欄裏填簡稱,”他說,“兩者都合法。”

“但這不是簽名。”

“怎麽不是了?”

“他用的是印刷體。”

他聳聳肩。“有些人寫什麽都用印刷體,”他說,“這位先生打電話訂房,預付現金結清費用。在這種情形下,我不認為我們的員工會糾纏簽名的問題。”

這並不是我的重點。我意識到瓊斯刻意避免了留下筆跡樣本,我覺得這一點很有意思。我看著他用印刷體拚寫的全名,不由自主地心想道,查爾斯(Charles)和錢斯(Chance)的前三個字母是一樣的。老天在上,這到底意味著什麽呢?還有,我為什麽要想方設法攀扯我的委托人?

我問這位瓊斯先生過去幾個月有沒有入住過。“過去一年肯定沒有,”他向我保證,“以前的登記資料按字母順序儲存在我們的電腦裏,有一位警探已經查過了。要是您沒有其他——”

“除了他,還有多少客人用大寫字母簽名?”

“不知道。”

“可以讓我查一下過去兩三個月的登記卡對吧。”

“找什麽呢?”

“像這位老兄一樣的印刷體簽名。”

“呃,我看恐怕不行,”他說,“你知道你說的是多少張登記卡嗎?我們酒店有六百三十五間客房。先生——”

“斯卡德。”

“斯卡德先生,一個月的登記卡就超過一萬八千張。”

“除非所有客人都隻住一個晚上。”

“平均停留時間是三晚。即便如此,一個月也有六千多張登記卡,兩個月就是一萬兩千張。你知道看一萬兩千張登記卡需要多久嗎?”

“一個人每小時應該能看完幾千張,”我說,“我們要做的僅僅是掃一眼簽名,區分手寫體和大寫印刷體。因此也就是幾個小時的事情。我可以自己看,或者你找幾個你的人一起看。”

他搖搖頭。“我沒這個權力,”他說,“真的不行。你是普通市民,不是警察,盡管我很願意幫忙,但我在這兒的職權是受限製的。假如警方提出正式要求——”

“我明白我這是在求人幫忙。”

“假如這是我能幫的那種忙——”

“我知道我這是強人所難,”我繼續道,“我當然願意花錢補償其中牽涉到的時間。時間,還有種種不便。”

換一家比較小的旅館,這一招多半能奏效,但在這兒我純屬是浪費時間。我覺得他甚至沒意識到我企圖賄賂他。他又說了一遍,假如警方替我提出這個要求,那麽他很樂意幫忙,這次我放棄了。我轉而問我能不能借用一下瓊斯的登記卡,做個複印件,很快就還給他。

“哦,我們這兒就有複印機,”他說,很高興終於能幫上我的忙了,“稍等。”

他帶著複印件回來,我說謝謝,他問還有什麽能效勞的,聽語氣他很確定應該沒有了。我說,我想看一眼她遇害的房間。

“但警方已經勘查完了,”他說,“房間現在處於整修期。地毯必須重鋪,你明白的,還要粉刷牆壁。”

“我還是想看一眼。”

“沒什麽可看的,真的。房間裏今天好像在施工。我記得粉刷已經完成了,但鋪地毯的——”

“我保證不會礙事。”

他給我一把鑰匙,放我單獨上樓。我找到房間,恭喜自己這個偵探還寶刀未老。門鎖著,鋪地毯的工人似乎去吃午飯了。舊地毯已經搬走,新地毯鋪了三分之一麵積,剩下的幾卷放在一旁等待鋪設。

我在房間裏待了幾分鍾。誠如那位經理助理所說,確實沒什麽可看的。房間裏既沒有家具,也沒有金留下的任何痕跡。新粉刷過的牆麵整潔如新,衛生間簡直光可鑒人。我像通靈術士似的走來走去,嚐試通過指尖捕獲感應。隻可惜即便感應存在,它們也躲過了我的偵測。

窗戶對著下城區,其他摩天大樓的外立麵擋住了視野。朝著下城區方向望去,我在兩幢大樓之間的縫隙中瞥見了世貿中心。

她有時間眺望窗外嗎?瓊斯先生眺望窗外了嗎?在事前或者事後?

我搭地鐵去下城區。車廂是新投入使用的,內飾是黃色、橙色和茶色的怡人配色,然而塗鴉者已經嚴重毀壞了它,用他們那些難以辨認的簽名覆蓋了每一塊表麵。

我沒看見有人抽煙。

我在西四十街下車,先向南再向西走,最後來到莫頓街,弗蘭·謝克特在一幢四層的褐砂石屋子頂樓有一套小公寓。我按她的門鈴,在內線電話裏報上姓名,大門的電子鎖開了,我走進前廳。

樓梯間裏充滿氣味,底樓有烘焙氣味,半中間的樓層有貓砂氣味,而頂樓是不可能認錯的大麻氣味。我覺得你可以根據樓梯間裏的氣味分布給建築物做剖麵圖。

弗蘭在門口等我。她的淺棕色卷發剪得很短,襯托著一張娃娃圓臉。她有個紐扣般的圓鼻頭,嘴巴微微噘起,麵頰鼓得連花栗鼠見了都會嫉妒。

她說:“嗨,我是弗蘭。所以你就是馬特了,我能叫你馬特嗎?”我說當然可以,她伸手搭在我的胳膊上,領著我進門。

房間裏的大麻氣味更加濃鬱。這套公寓裝修成工作室樣式,是一個大房間,一側牆邊是橫列的小廚房。家具有帆布躺椅、帶靠墊的沙發、幾個裝配成架子用來放書報衣物的塑料牛奶箱和鋪著人造毛皮的大號水床。水床頂端的牆上掛著一張帶畫框的海報,畫麵裏是個室內場景,從壁爐裏開出了一個火車頭。

我拒絕了酒,接受了一杯無糖汽水。我拿著飲料坐在沙發上,沙發坐起來比看上去舒服。她坐進帆布躺椅,它肯定也比看上去舒服。

“錢斯說你在調查金的事情,”她說,“他說無論你問什麽我都得照實回答。”

她說話間帶著那種小女孩的氣音,我不確定有幾分是存心裝出來的。我問她對金有什麽了解。

“沒什麽了解。我見過她幾次,有時候錢斯會同時帶兩個姑娘去吃飯或看演出。我猜這次那次地加起來,我應該見過她們所有人。我隻見過一次唐娜,她嗑了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就好像迷失在太空。你見過唐娜嗎?”我搖搖頭。“我喜歡桑妮。我不確定我們算不算朋友,但要是我想聊天,就會打電話給她。我每周打一兩次電話給她,或者她打給我,總之我們就聊天。”

“但你從沒打給過金?”

“嗯,對,我連她的號碼都沒有。”她想了想,“她的眼睛很漂亮,我閉上眼睛都能見到那個顏色。”

她的眼睛很大,顏色介於棕色和綠色之間。她的睫毛長得不尋常,我覺得多半是假的。她個子不高,體形放在拉斯韋加斯的歌舞女郎裏就是所謂的“小馬”。她穿褪色的李維斯牛仔褲,褲腳管卷起來,上身是桃紅色的套頭衫,緊緊包裹著豐滿的胸部。

她不知道金打算離開錢斯,她覺得這個消息很有意思。“嗯,我能理解,”她思考片刻後說,“他其實不怎麽在乎她,你知道嗎?你不會想一直跟著一個不在乎你的男人。”

“你為什麽說他不在乎她?”

“從各種小地方能看出來。我覺得錢斯樂意留著她,因為她不惹麻煩,又能掙錢,但錢斯對她沒有任何感情。”

“他對其他人有感情嗎?”

“他對我就有感情。”她說。

“對其他人呢?”

“他喜歡桑妮。人人都喜歡桑妮,和她做伴很開心。我不知道錢斯在不在乎她。還有唐娜,我確定他不在乎唐娜,但我同樣不認為唐娜在乎他。我覺得他們雙方都純粹是買賣關係。唐娜,我不認為唐娜在乎任何人,我不認為她知道世界上還有其他人。”

“露比呢?”

“你見過她了嗎?”我還沒有。“嗯,她,怎麽說呢,有異國風情。他喜歡這樣的。而瑪麗露非常聰明,他們一起聽音樂會什麽的,例如林肯中心,古典音樂,但不等於他對她有感情。”

她開始咯咯笑,我問她笑什麽。“唉,我剛想到我就像個標準的傻妓女,以為皮條客隻愛她一個人。但你知道嗎?隻有和我在一起,他才能放鬆下來。他有時候會過來,脫掉鞋子,讓大腦放空。你知道因緣連接是什麽嗎?”

“不知道。”

“嗯,和輪回轉世有關係。我不知道你信不信這些。”

“從沒認真思考過。”

“好吧,我也不知道我相不相信,但有時候我覺得錢斯和我上輩子就認識。未必是情侶或夫妻之類的關係,就好像我們有可能是兄妹,也可能他是我父親或者我是他母親;也可能我們性別相同,因為性別有可能跟著轉世改變。我是說我們或許是姐妹之類的。事實上,任何關係都有可能。”

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猜測。她去房間的另一頭接電話,她背對我站著,一隻手叉腰。我聽不見她在說什麽。她打了一兩分鍾電話,然後捂住聽筒,扭頭對我說:“馬特,我不是要趕你走,但你知道咱們還要聊多久嗎?”

“很快。”

“多快?我讓別人一小時後過來,可以嗎?”

“沒問題。”

她轉過去,壓低聲音結束交談,掛斷電話。“我的一個老客人,”她說,“人很好。我讓他等一個小時。”

她重新坐下。我問她認識錢斯前是不是就住在這套公寓裏,她說她跟錢斯兩年零八個月了,不,在此之前她和另外三個姑娘合住在切爾西一套更大的房子裏。錢斯為她安排好這套公寓的一切,她隻需要搬進來住就行了。

“我隻帶來了我的家具,”她說,“水床除外,那是本來就有的。我有一張單人床,剛好可以處理掉。瑪格麗特的海報是我買的,那些麵具本來就有。”先前我沒注意到麵具,她這麽一說,我轉身去看,這套麵具一共三個,黑檀木質地,神態莊重,掛在我背後的牆上。“他很了解麵具,”她說,“哪個部落製造的,等等。他就知道這種事情。”

我說這套公寓不像用來做這種事的。她皺起眉頭,不明所以。

“做這行的姑娘通常住在有門童的大樓裏,”我說,“帶電梯的那種。”

“哦,對,我剛剛沒聽懂你的意思。對,你說得對。”她笑得很燦爛,“這兒不太一樣,來這兒的嫖客不認為自己是嫖客。”

“什麽意思?”

“他們認為他們是我的朋友,”她解釋道,“他們認為我是個嗑藥的村妞,當然我確實是,認為他們是我的朋友,這個也是真的。我是說,他們來這兒睡我,這個一點不假,但他們找個按摩院睡姑娘更快也更方便,不煩不鬧不折騰,懂嗎?但他們更願意來我這兒,脫掉鞋子,抽個大麻卷,再說這兒也有點像村裏的邋遢窩點,我是說你必須爬上三層樓,還可以在水**打滾。我是說,我不是妓女,我是女朋友。他們不是在嫖我,他們給我錢,是因為我要付房租。另外你也知道,我是個可憐的小村妞,想當演員,但永遠也當不了。事實上我並不是,我也不怎麽在乎,但我每周有兩天上午去練跳舞,每周四晚上去上艾德·科文斯的表演課,去年五月的三個周末,我參加了翠貝卡的演出。我們演易卜生的《當我們死者醒來時》,我的三個嫖客居然來看戲,你能相信嗎?”

她聊起那次演出,然後說她的客人除了給錢還送她禮物。“我從來不需要自己買酒。事實上我到處送酒,因為我不喝。我也很久沒買過大麻了。你知道誰能搞到最好的大麻嗎?華爾街的男人。他們會買上一盎司,我們抽幾口,剩下的送給我。”她的長睫毛朝我撲閃了幾下,“我算是喜歡抽大麻。”

“我猜到了。”

“咦,我看上去像是嗑傻了嗎?”

“味道。”

“哦,對。我聞不到是因為我就在這兒,但每次出去再回來,哇!就好像我有個朋友養了四隻貓,她發誓說它們一點味道都沒有,其實味道能把你熏倒,隻是她早就習慣了而已。”她在座位上換了個姿勢,“馬特,你抽過嗎?”

“沒有。”

“你不喝酒也不抽煙,真是了不起。再給你拿瓶無糖汽水?”

“不了,謝謝。”

“你確定?哎,你介意我飛快地抽一卷嗎?稍微鬆鬆筋骨。”

“隨便你。”

“因為有個男人要來看我,抽兩口能幫我培養情緒。”

我說我完全不介意。她從爐子上方的架子取出一塑料袋的大麻,隨手做了個煙卷,動作顯然很嫻熟。“他多半也想抽兩口。”她說,又做了兩個煙卷。她點燃其中一個,收起其他東西,回到帆布躺椅上。她一口氣抽完了整個卷兒,在噴雲吐霧的間隙講述她的人生故事,最後撳熄小小的煙頭,放到一旁等晚些時候再收拾。她的舉止沒有因為抽大麻而明顯改變,也許她從天亮一直抽到現在,我來的時候她早就嗑恍惚了。也許大麻的效果在她身上就是不明顯,正如有些酒鬼怎麽喝都看不出來。

我問錢斯來看她的時候抽不抽,這種想法讓她放聲大笑:“他從不喝酒,從不抽煙,和你一樣。哎,你就是在那種地方認識他的嗎?你們都在某個不像酒吧的酒吧消磨時間,還是你們認識同一個不販毒的毒販子?”

我把話題拉回金身上。假如錢斯不在乎金,弗蘭是否認為她會另外找其他人?

“他不在乎金,”她說,“知道嗎?他愛的隻有我一個。”

我能在她的言語間聽出大麻的味道了。她的聲音沒有改變,但腦海裏已經搭出不一樣的回路,思維切換上了大麻煙的軌道。

“你認為金有男朋友嗎?”

“我有男朋友,金隻有嫖客,其他姑娘都隻有嫖客。”

“假如金有什麽特殊的——”

“當然,我懂,一個不是嫖客的男人,所以她才想和錢斯分開。你是這個意思嗎?”

“有可能的,對吧?”

“然後他殺了金。”

“錢斯?”

“你瘋了嗎?錢斯對她才沒在乎到要殺人的地步。你知道找個人替換她需要多少時間嗎?真可笑。”

“你是說她男朋友殺了她。”

“當然。”

“為什麽?”

“因為他沒退路了。她離開錢斯來找他了,打算和他天長地久好下去,但他要的難道是這個嗎?我是說,他有老婆,有工作,有家庭,在斯卡斯代爾有房子——”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她歎息道:“我隻是在信口胡說,寶貝兒,我隻是在朝黑板扔粉筆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是個已婚男人,他喜歡金,和妓女談戀愛很刺激,她愛上了他當然更好,這樣你就可以免費睡她了,但你不希望任何人把你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她說,喂,我自由了,快甩掉你老婆,咱們一起奔向日落吧。日落是他站在鄉村俱樂部的露台上看的東西,他覺得這樣就很好了。一眨眼你猜怎麽著?她死了,他回到了拉奇蒙特。”

“剛才還是斯卡斯代爾呢。”

“哪兒都行。”

“那會是誰呢?”

“她的男朋友?我不知道,什麽人都有可能。”

“一個嫖客?”

“你不會和嫖客墜入愛河。”

“她會在什麽地方認識男人?會認識什麽樣的男人呢?”

她和問題纏鬥了一會兒,聳聳肩,放棄了。我們的談話從此就走進了死胡同。我借用她的電話說了幾句,然後把我的姓名和號碼寫在電話旁的記事本上。

“萬一你想到了什麽。”我說。

“想到了就打給你。你要走了嗎?確定不再喝瓶汽水了?”

“不了,謝謝。”

“那好。”她說。她走到我麵前,用手背掩住一個懶洋洋的哈欠,透過長長的睫毛看著我。“哎,我很高興你來找我,”她說,“什麽時候缺個伴兒了,你明白的,就打電話給我,好嗎?過來坐坐,聊聊天。”

“當然。”

“我喜歡那樣,”她柔聲說,踮起腳,出乎意料地親了一口我的麵頰,“馬特,我真的很喜歡那樣。”

樓下到一半,我笑了起來。她自然而然地換上了她當妓女的那套舉止,分別時態度溫暖而真誠,而她的演技是多麽精湛啊。難怪那些股票經紀人不介意爬這麽高的樓梯,難怪他們會去現場看她努力成為一個演員。媽的,她就是個演員,而且相當不賴。

走了兩個街區,我依然能感覺到她印在我臉上的那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