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半島

聖馬丁共和國海岸上那個戒備森嚴的半島,通過一條安全的電腦通信線路與麥克布萊德的辦公室聯絡。與華盛頓·李一樣,這條線路使用的也是那種私密性很好的PGP係統,其通信聯絡不會被他人攔截到。不同之處在於,這是經過合法授權的。

德弗羅研究著來自南方的這份報告。報告由半島的保安隊長、南非人範倫斯堡撰寫。句子過分正式,一看就是外國人使用的文體。

但意思很清楚。報告描述了頭天上午的一架夏延風笛飛機;飛機兩次經過,先是朝東飛向法屬圭亞那,接著在二十分鍾之後折回來。報告提到,飛機右邊舷窗有一隻照相機鏡頭在陽光下閃爍。報告中甚至還有飛機的登記號碼,在飛機低空掠過陡坡邊的那個山口時被看到,記下來了。

“凱文,去追查那架飛機。我需要知道誰擁有它,誰在經營它,昨天又是誰在駕駛它,以及乘客是什麽人。這事要抓緊去辦。”

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的那套匿名的公寓裏,加爾文·德克斯特已經洗印出他所拍攝的七十二張照片,並把它們盡可能放大了。他還把底片做成了幻燈片,這樣他能用投影儀在牆上投影,做近距離的審視。

他把這些照片貼滿了客廳的整整一麵牆壁,從天花板到地板。他坐下來,接連花幾個鍾頭的時間審視著牆麵,偶爾去幻燈片裏核查幾個細節。單張幻燈片能提供更好更清楚的細節情況,但整麵牆更能顯示目標的全貌。這個項目不管是誰負責修建的,肯定投資了幾百萬,讓這個昔日荒涼的半島成了一座精心設置的可怕的堡壘。

大自然起到了鬼斧神工的作用。這個舌頭狀的半島與聖馬丁共和國叢林密布的腹地截然不同。它像一個三角形的匕首刀鋒,從主海岸突出來,其陸地一側是億萬年前地殼運動時所形成的連綿的山丘。

丘陵從一側海岸延伸到另一側海岸,兩頭入海處是呈垂直狀落入大海的懸崖峭壁。沒人能繞過任何一頭的海岸從內陸的叢林走上這個半島。

在陸地一側,山丘從平原緩慢地上升到三百米的高度,山坡上覆蓋著濃密的植被。越過山脊,半島在海岸一側形成令人頭暈目眩的陡坡,坡上寸草不長,不知是天然如此還是人工清除的。從半島上,隻要用一副望遠鏡去仰視那道陡坡,任何企圖降落到禁區一側來的人都會暴露無遺。

連綿的丘陵上有一個單一的山口,一條狹窄的土路從內陸腹地延伸上來,然後蜿蜒盤旋降下陡坡,一直通到下麵的半島上。山口處有一個欄杆卡口和一座警衛屋,當時飛機飛過,警衛屋窗戶的反光一閃,德克斯特這才看到它。

德克斯特開始列出他所需要裝備的清單。進入那裏是不成問題的。關鍵是如何出來,帶著那個目標,還要對付嚴密防守的衛兵,這幾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那架飛機屬於圭亞那首都喬治敦的一家隻有一架飛機和一個人的包機公司。”當天晚上凱文·麥克布萊德匯報說,“勞倫斯航空服務公司,由一位圭亞那公民喬治·勞倫斯擁有和經營。似乎是完全合法的,外國人租用飛機飛向內陸……或者在本案中是沿著海岸飛行。”

“這位勞倫斯先生有電話號碼嗎?”德弗羅問道。

“當然有。喏,這裏。”

“你與他聯係過了嗎?”

“沒有。這條線路是公用的。估計他不會在電話上與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談論一位客戶。而且他也許會把消息泄露給那位客戶呢。”

“說得對。你得去走一趟了。坐商業航班去,讓卡桑德拉為你在最早的飛機上訂座。去追查這個勞倫斯先生,如有必要,可以付錢給他。查明我們那位帶著照相機的好奇的朋友是什麽人,他為什麽會在那裏。我們在喬治敦有情報站嗎?”

“沒有。旁邊的加拉加斯有一個。”

“你可以把加拉加斯情報站作為安全通訊基地。我會與那裏的情報站長說明的。”

審視著整麵牆壁上的照片拚接,加爾文·德克斯特的目光從那道陡坡移到簡稱為埃爾彭托的那個半島。沿著陡坡坡麵基部的是一條跑道,占去了整個可利用長度——一千四百米的三分之二。在跑道的一側是一道鐵絲網,裏麵是整個機場、機庫、車間、油庫和發電機房等。

先用羅盤推算出那座機庫的長度為三十米,德克斯特就可以開始計算和標示各點之間的距離了。由此測得耕地的麵積在三千英畝左右。顯然,經過幾個世紀的風吹塵落和鳥糞堆積,這裏造就了一片肥沃的土地,因為他能夠看到放牧人和各種茂盛的莊稼。埃爾彭托的主人完全能夠在大海和陡坡的壁壘之間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

從山腳邊流淌過來一條溪流,經過這片土地,形成一條大河匯入海洋。這解決了灌溉的問題。水源推測隻能是出自內陸的高原上,並經由地下水道流過防護牆。德克斯特用鉛筆注上了“泅水進去?”這幾個字。很快他就把它們劃去了。沒有經過演練就試圖去穿越一條不知底細的地下水道,絕對是自殺行為。他回憶起當初在越南古芝地道裏穿過灌水陷阱的那種恐懼,它們不過隻有幾米長。這條地下水道可能有十幾公裏之長,而且他甚至不知道它是從哪裏開始的。

在跑道的底部,越過鐵絲網,他可以看見一叢白色小房子,大約有五百座,顯然是某種住宅。這些房子中間有塵土飛揚的街道,幾棟較大的建築物可能是做食堂用的,還有一座小教堂。這像是一個村子,但奇怪的是,可能這時間男人們都在田野上和穀倉裏勞作,但街上沒有婦女和兒童。沒有花園,沒有家畜,更像是一個勞改農場。也許,這裏幹活的人們沒有多大的選擇餘地。

他把注意力轉到了這座農場的主體上來。包括所有的耕地、羊群、穀倉,和另一群低矮的白色建築物。一個穿製服的人站在外麵,表明這裏可能是衛兵、保安人員和監督人員的營房。根據房舍的外觀、數量和規模,以及可能的入住率,他估算光是衛兵就有大約一百人。還有五棟很大的別墅,帶花園,顯然是供高層人員和機組人員用的。

這些照片和幻燈片已經完成了它們的任務,但他還需要進一步知道兩個情況。一是這地方的三維概念;另一個是,這裏每天的流程、規矩、程序。對第一個,他得按比例造一個半島的模型;而第二個,他需要幾天的靜靜觀察。

第二天上午,中情局資深特工凱文·麥克布萊德搭乘BWIA航班從華盛頓杜勒斯機場直接飛往圭亞那首都喬治敦,並於下午兩點鍾降落。機場的手續很簡便,而且因為他隻帶著一隻準備過一夜的手提包,他很快就坐上了一輛出租車。

勞倫斯航空服務公司很容易找到。它小小的辦公室坐落在滑鐵盧街旁邊的一條巷子裏。這位美國人在門上敲了幾下,但裏麵沒有應答。悶熱的空氣已經開始使他全身出汗了。他透過沾滿塵土的窗戶去窺視裏麵,並再次重重地敲了幾下門。

“裏麵沒人,先生。”一個聲音在他身後說。說話者是一位老人,坐在相隔幾個門麵的一個陰涼處,搖著一把芭蕉扇。

“我要找喬治·勞倫斯先生。”美國人說。

“你是英國人?”

“哦,不是。美國人。”

這位老人似乎認為包機飛行員勞倫斯在與不在,與訪客的國籍有關。

“他是你的朋友?”

“不。我在想能否租用他的飛機,如果我能找到他。”

“昨天開始就沒在這裏了,”老頭說,“他們把他帶走了。”

“誰把他帶走了,朋友?”

老頭子聳聳肩,似乎鄰居遭綁架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警察嗎?”

“不,不是。是幾個白人,開一輛越野車來的。”

“是遊客……客戶?”

“也許是吧。”老者說。然後他提了一個建議:“你可以去機場問問。他把飛機停在那裏。”

十五分鍾後,汗流浹背的凱文·麥克布萊德掉頭返回了機場。在私家飛機航管區裏,他打聽喬治·勞倫斯。結果他遇到了弗羅伊德·伊文思,喬治敦警察局的刑警。

他又被帶回到了市區裏,這一次是坐一輛警車,並被帶進一間辦公室內,那裏的空調像是久違了的一次冷水澡,令人舒爽。伊文思刑警審視著他的護照。

“你來圭亞那到底想幹什麽,麥克布萊德先生?”他問道。

“短暫訪問,探探情況,為的是以後帶老婆一起來度假。”這位美國特工說。

“八月份?八月份這裏連蠑螈都躲到陰影裏涼快去了。你認識勞倫斯先生嗎?”

“哦,不認識。我在華盛頓有一個朋友,他告訴了我這個名字,他說我也許可以考慮坐飛機去內陸,說勞倫斯先生是一位很好的包機飛行員。於是我就到他的辦公室去看看他在不在。就這些。我做錯了什麽?”

刑警合上那本護照,把它遞了回來。

“你是今天從華盛頓到達的,這似乎很清楚,你的機票和入境章也都確定了這一點。子午線賓館也確認有你今天晚上預訂的房間。”

“聽著,警官,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把我帶到這裏。你知道喬治·勞倫斯先生在什麽地方嗎?”

“哦,知道,這個我知道。他在我們這總醫院的停屍所裏。看上去,他昨天被三個人從辦公室裏帶走,這些人開著一輛租來的越野車,他們昨天晚上把車還掉後飛走了。這三個名字你看著眼熟嗎,麥克布萊德先生?”

他把一張紙條從辦公桌上移了過來。麥克布萊德去看那三個名字,他知道它們全都是假名,因為這是他簽發的。

“不,對不起,我不認識這些人。為什麽勞倫斯先生會在停屍所裏?”

“因為今天黎明時他被一個去市場賣菜的人發現了。死在城鄉接合處路邊的一條水溝裏。當然,你那時候還在空中。”

“這太糟糕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但我很遺憾。”

“是的,沒錯。我們失去了我們的包機飛行員。勞倫斯先生失去了他的生命,還有他的八枚指甲。他的辦公室遭到了洗劫,過去所有的客戶記錄都被拿走了。你認為他們想從他那裏得到些什麽,麥克布萊德先生?”

“這個我可不知道。”

“當然,我忘了。你隻是一位外出旅行的推銷員,難道不是嗎?那麽,我建議你趕緊回美國去,麥克布萊德先生。你可以走了。”

“這些人是畜生。”在加拉加斯到蘭利的安全聯絡線路上,麥克布萊德向德弗羅匯報說。

“回家來吧,凱文。”他的上司說,“我會問我們在南方的朋友他們發現了什麽,如果的確有什麽情況的話。”

德弗羅早就在聯邦調查局內部發展了一個熟人。搞這一行的人,從來都不會嫌情報來源太多,況且調查局不大可能把重要的情報貢獻出來與他分享,這兩個機構從來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兄弟單位關係。

他讓他的熟人去檔案數據庫裏查閱,自上麵布置下來,要追查在那小夥子波斯尼亞被謀殺的事件以來,主管調查處的副局長柯林·弗萊明調閱過哪些卷宗。在他調閱過的卷宗裏麵,有一份隻是簡單地標示著“複仇者”。

第二天上午,凱文·麥克布萊德帶著疲倦風塵仆仆地回了家。保羅·德弗羅與以往一樣很早就在辦公室裏了,精神飽滿,衣服筆挺。

他把一份卷宗遞給了他的部下。

“就是他,”德弗羅說,“幹涉我們事情的人。我已經與我們那位在南方的朋友說過了。當然,他手下的三個歹徒對那個包機飛行員施加了暴行。你是對的,他們是畜生,但現在他們是重要的畜生。很遺憾,但不可避免。”

他拍了拍那份卷宗。

“代號叫複仇者。年齡五十歲左右。身高、身材……全在卷宗裏。還有一個簡單的描述。現在化名美國公民阿爾弗雷德·巴尼斯。就是這個人,租用不幸的勞倫斯先生的飛機,去了我們朋友的那座半島。而且國務院檔案裏的美國護照持有人,根本沒有叫阿爾弗雷德·巴尼斯的。去找到他,凱文,並阻止他,早點終止他的行動。”

“我希望你指的不是‘終結’。”

“不,現在都禁止‘終結’。我的意思是查明他的身份。他用了假身份,那麽他也許還會有其他的假身份。去找出他可能用什麽假名進入聖馬丁。然後通知聖馬丁的那位可怕但很高效的莫倫諾上校。我敢肯定,在怎麽處理這種事上他是值得信賴的。”

凱文·麥克布萊德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去閱讀那份卷宗。他認識聖馬丁共和國的那位秘密警察頭子。獨裁者的任何對手如果落到了他的手中,都將必死無疑,有不少還是緩慢地死去的。

麥克布萊德以自己的通常習慣,極為仔細地閱讀了這份關於複仇者的卷宗。

在相隔兩個州之外的紐約市,阿爾弗雷德·巴尼斯的那本護照被付之一炬。德克斯特並沒有線索或確切證據證明他被人看見了,但當他與包機飛行員在飛過山脊上的那個峽口時,他曾看到一張臉在抬頭凝視著他;距離近得足以看清風笛飛機的編號。因此,為防萬一,阿爾弗雷德·巴尼斯已經停止存在了。

做完這事後,他開始搭建那座半島堡壘的模型。在鬧市區曼哈頓,阮文鎮夫人正俯身在書桌上精心製作三本新的護照。

這一天是二〇〇一年八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