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沙漠遊擊隊
麥克·馬丁先看見了那個科威特小夥子,要不然小夥子那天就死定了。馬丁正駕著那輛破破爛爛、鏽跡斑駁的皮卡,車廂裏裝著他從賈赫拉郊外一個農場裏買來的西瓜,這時候他看見路邊卵石堆後麵,有一個戴著白色亞麻布茶巾的小夥子在探頭探腦。他也看見,那個小青年帶的步槍槍尖晃了一下就消失在石堆之後。
這輛微型卡車正合馬丁的要求。他想要的車就是這種破爛的,因為他猜測伊拉克士兵遲早——或許很早——會開始沒收模樣好看的轎車供他們自己使用。
他看一眼後視鏡,踩一下刹車,轉彎駛離了賈赫拉路。一輛軍用卡車跟在他後麵,滿載伊拉克常規軍戰士。
那個科威特年輕人試圖用步槍的準星瞄準疾駛而來的卡車,這時候一隻強有力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隻手一把拿走了他手中的槍。
“我認為你今天不想死,對吧?”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卡車滾滾地駛了過去,射擊的機會也隨之失去了。那孩子剛才就已經為自己的行動害怕了,現在更是驚恐萬狀。
伊軍卡車消失之後,按在他臉上和頭上的手才鬆開。他掙脫身子,翻滾了一下,仰麵躺在地上,發現蹲在他上方的是一個滿臉胡茬、模樣冷酷的高個子貝都因人。
“你是誰?”他嘟噥著問。
“你想殺死一名伊拉克士兵,而車上還有他二十多個同夥。我是比你聰明一點的人。你逃跑用的車在哪裏?”
“在那邊。”小夥子說,他看上去約二十歲,正努力想蓄起胡子。他指的車是一輛助動車,停放在二十碼遠處的幾棵樹旁。貝都因人歎了一口氣。他放下步槍,那是一支老式的李恩菲爾德點303,顯然是那孩子從古董商店裏買來的。他跨過小夥子,走回他的皮卡。
他駕車返回石堆後麵,撿起步槍把它放在西瓜下麵。然後他開到助動車那裏,把它舉起來放在水果上麵。有幾隻西瓜爆裂了。
“上車。”他說。
他們行駛到舒威克港附近一個安靜的地方停下了。
“你想想你剛才在幹什麽。”貝都因人說。
小夥子透過布滿蠅屎的擋風玻璃看著外麵。他的眼睛含著淚水,嘴唇在顫抖。
“他們強奸了我姐姐。她是阿爾阿丹醫院的護士。他們有四個人。她徹底毀了。”
貝都因人點點頭。
“這種事情以後還會有很多,”他說,“所以你要殺伊拉克人?”
“是,殺幾個算幾個,在我死之前。”
“問題是你自己不能死。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訓練你,要不然你一天也活不成。”
小夥子哼了一聲。
“貝都因人是不會打仗的。”
“聽說過阿拉伯軍團嗎?”孩子不作聲了。“在他們之前還有法賽爾王子和阿拉伯暴動,全是貝都因人。與你一樣想法的人還有嗎?”
小夥子實際上是一名法律係學生,入侵之前在科威特大學就讀。
“我們一共有五個人,都想幹同樣的事。我選擇第一個去嚐試。”
“記住這個地址。”貝都因人說。他報出了雅爾穆克一條後街上的別墅的位置。小夥子說錯了兩次,最後說對了。馬丁讓他重複了二十遍。
“今晚七點鍾。那時候天已經黑了,但宵禁要等十點鍾才開始。你們要分別到達。汽車要停在至少二百碼開外的地方,剩下的路步行走完。每個人之間要間隔兩分鍾進來。大門和內門是開著的。”
他注視著那男孩騎上助動車走了,歎了一口氣。嫩是嫩了一點,他想,但這是目前為止所能得到的全部人才。
年輕人準時抵達了。馬丁躺在街對麵一座房子的平屋頂上觀察著他們。他們顯得既緊張又不安,回頭看看身後,衝進大門,接著又出來了。當他們全都進屋後,他又等了十分鍾。沒有伊拉克安全部隊的人出現。他從屋頂下來,穿過馬路,從後門進了屋子。年輕人坐在客廳裏,開著燈,未拉上窗簾。四個小夥子和一個姑娘。
他們看著客廳的門,這時候他從廚房走了進來。一秒鍾前還不在,現在就出現了。年輕人還沒來得及看清他,他就關去了電燈。
“拉上窗簾。”他靜靜地說。姑娘去拉上了。女人幹的活。然後他重新開亮了電燈。
“千萬不要坐在一個點著燈、敞著窗簾的房間裏,”他說,“你們不想被人看見聚在一起。”
他已經把六處住宅分成了兩組。四處供他居住,不固定時間經常更換。每次臨走前他都要為自己留下細小的記號——在門縫裏插進一片樹葉或在台階上放一隻罐頭。一旦它們消失了,他就會知道房子已有人進來過了。另兩處住宅,他用來放置從沙漠裏挖出、帶來的裝備。他選擇用來見這些學生的地方,是幾座住宅中最不重要的。而且以後他也不會再到這個地方過夜了。
他們全是學生,隻有一個人在銀行工作。他讓他們作了自我介紹。
“現在你們需要新的名字。”他為他們每個人起了新名字。“這些名字你們誰都不能告訴——父母、兄弟、姐妹、親朋,任何人都不能告訴。無論什麽時候,一旦使用這些名字,那就意味著消息來自於我們中的某一個人。”
“那我們怎麽稱呼你?”姑娘問道。她剛剛被命名為拉娜。
“貝都,”他說,“這就行了。你們——我再問一遍,知道這裏的地址嗎?”
他手指著的那個青年想了想,然後掏出一張紙條。馬丁從他手裏接了過來。
“不準帶紙條。任何事都用腦子記住。常規軍也許很笨,但秘密警察就不是了。如果你遭到搜身,你怎麽解釋這張紙條?”
他讓三個用書麵記著地址的人把紙條燒掉了。
“你們對自己的城市了解多少?”
“了解得很多。”他們中間年紀最大的那個人——二十五歲的銀行職員說。
“還不夠。明天去買地圖,城市街道地圖。要像對待期末考試那樣認真研究地圖。要記住每一條街巷、每一個廣場和公園、每一條大道和胡同、每一座主要公用大樓、每一座清真寺和院子。你們知道街道路牌正在被人摘下來嗎?”
他們點點頭。入侵後十五天內,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後,科威特人開始形成了一種消極的抵抗。這是自發性的,沒有經過協調的。其中一個舉動就是摘去街道路牌。科威特是一個複雜的城市,去掉路牌後簡直成了一個迷宮。
伊拉克巡邏兵經常迷路。對於秘密警察來說,要找到某個嫌疑犯的地址如同是一場噩夢。在一些主要的十字路口,指示街名的箭頭在夜間被人轉得朝上指,或被轉了個方向。
那天晚上是第一次上課,馬丁給他們講了兩個小時的基本安全知識。任何一次出行或碰麵,一定要準備好一個站得住腳的借口。千萬不能攜帶可能遭牽連的紙片。時刻對伊拉克士兵保持應有的尊重。不能相信任何人。
“從現在起你就成了兩個人。一個是原來的你,是大家都知道的你,是學生,是職員。這個人是一個有禮貌、保守、遵紀守法、清清白白、無害的人。伊拉克人不會去糾纏他,因為他不會威脅到他們。他絕對不會去侮辱伊拉克人的國家、旗幟或領袖。他永遠不會去引起秘密警察的注意。他可以自由地活著。隻是在特殊情況下,在執行任務時,另一個人才出現了。他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危險人物,但他仍然能活著。”
他教給他們安全知識。到一個約定地點去會麵時,要提早到達,在遠處停好車。走進陰影處,觀察二十分鍾。觀看周圍的房子,檢查屋頂上有沒有探動的腦袋,有沒有伏兵。要警惕士兵的皮靴在礫石上走動的聲音、香煙的亮光、金屬與金屬的碰擊聲。
趁還有時間在宵禁之前回家,他把他們打發走了。他們感到很失望。
“那侵略者呢?我們什麽時候開始殺敵人?”
“在你們知道如何去殺他們以後。”
“那現在我們能做什麽?”
“當伊拉克人從一個地方去另一個地方時,他們是怎麽去的?他們是徒步行軍走過去嗎?”
“不是,他們乘坐卡車、麵包車、吉普車和偷來的轎車。”法律係學生說。
“那麽是汽車就有油箱蓋,”馬丁說,“隻要輕輕一扭就可以打開。用糖塊——每隻油箱二十塊。糖能溶於汽油,傳輸到汽化器裏,在發動機熱量的作用下結成硬塊。它能毀壞發動機。當心不要被抓住。要兩人一組天黑以後行動。一人望風,另一人去放糖。蓋上油箱蓋子。這個過程需要十秒鍾時間。
“拿一塊膠合板,四英寸乘四英寸大,穿上四顆尖頭鋼釘。從衣袍領口放進去,讓它下滑到你的腳邊,然後用腳尖把它推到停放著的車輛輪胎下麵。
“科威特還有老鼠,那麽市裏有出售鼠藥的商店。要買那種含有白色士的寧成分的鼠藥。去麵包房買來麵團,把毒藥混合進去,混合的時候要戴上橡膠手套,然後把手套毀掉。用電烤箱烤這些麵包,但一定要在家裏沒人時幹。”
學生們聽得目瞪口呆。
“我們要把麵包交給伊拉克人嗎?”
“不用。你們隻要把麵包裝進籃子放在助動車上,或者放進小汽車的行李箱裏即可。他們會在路障處攔住你們,搶走麵包。六天以後我們仍在這裏碰麵。”
四天後,伊拉克的卡車開始拋錨。有些車被拖走了,另有一些被拋棄了,六輛卡車和四輛吉普車。汽車技工查出了原因,但沒能查出是什麽時候幹的,誰幹的。輪胎開始漏氣,膠合板小方塊被交到了秘密警察局。憤怒的秘密警察在街上隨便抓來幾個科威特人打了一頓。
醫院的病房開始擠滿了患病的戰士,症狀都是肚子疼和嘔吐。由於他們從自己的部隊隻領到極為有限的口糧,他們在路障旁和在街道旁自搭的石頭小屋中過著勉強糊口的生活,因此,醫生推測他們一直在飲用受汙染的水。
然後在達斯曼區的阿米裏醫院,化驗室裏的一名科威特技術員分析了一名伊拉克士兵的嘔吐物樣品。他滿腹疑雲地去見他的部門領導。
“他吃了鼠藥,教授。可他還說三天來一直在吃麵包,還有一些水果。”
教授吃了一驚。
“伊拉克軍隊的麵包?”
“不是。他們好久沒領到軍糧了。他是從一個過路的賣麵包的科威特孩子那裏拿來的。”
“你那些樣本在哪裏?”
“在化驗室的長凳上。我想最好還是先來向你匯報。”
“對。你做得很對。把它們銷毀。你什麽也沒見過,明白嗎?”
教授搖搖頭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老鼠藥。誰能想得出來?
八月三十日,英國美杜莎委員會又碰頭開會了,因為來自波頓唐的細菌學家報告說,他已經盡可能了解了伊拉克的細菌戰計劃,推測出武器是什麽或者可能是什麽。
“恐怕我們了解到的情況沒有多大的意義,”布賴恩特博士匯報說,“主要原因是,細菌學的研究可以在任何病理學或獸醫學實驗室裏進行,使用的是任何化驗室都能見到的設備,這些設備都不在出口許可證的管理範圍之內。
“絕大多數產品是治療疾病、造福人類的,而不是傳播疾病。所以一個發展中國家想研究血吸蟲病、腳氣病、黃熱病、霍亂、傷寒或肝炎,是十分自然的事。這些都是常見疾病。還有一個領域,是獸醫學院研究的動物疾病領域。”
“那麽當今的伊拉克究竟有沒有細菌炸彈實際上無法確定了?”中情局的辛克萊問道。
“實際上沒有辦法確定。”布賴恩特說,“有一份記錄表明在一九七四年,當時薩達姆·侯賽因還沒有坐上禦座,也就是說……”
“他當時是副總統,是第二把手。”特裏·馬丁說。布賴恩特的臉漲紅了。
“好吧。不管怎麽說,當時伊拉克與巴黎的梅裏克斯研究院簽訂了一份合同,讓法國人為他們建一個微生物研究項目。這個項目的用意在於對動物的疾病作獸醫學研究,後來看起來項目確實是這個意圖。”
“那麽對人類使用炭疽培養液的事該怎麽解釋?”美國人又問。
“噢,這是可能的。炭疽病是一種特別致命的疾病。它主要會感染牛和其他牲畜,但如果人接觸或攝食了汙染源,則也會感染人。你們也許還記得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政府在赫布裏底島上試驗過炭疽。它仍是一個禁區。”
“哦,有那麽嚴重嗎?他從哪裏得到的呢?”
“就是這個問題,辛克萊先生。你不可能跑到一個聲譽很好的歐洲或美國實驗室,說‘能給我一些高質量的炭疽培養液嗎?因為我要把它用在人的身上’。不管怎樣,他用不著這麽說。第三世界國家到處都有病牛。有心人隻要注意疾病的發作,買上兩頭病牛就可以了。但這種事情是不會見諸政府的公文裏的。”
“這麽說,他完全能夠得到這種疾病培養液,供他放到炸彈或炮彈中使用,而我們卻沒法知道。是不是這樣?”保羅·斯普魯斯爵士問。他那支旋上了筆套的金筆停在筆記本上方。
“是這樣的,”布賴恩特說,“但那是壞消息。好消息是,我懷疑這種東西對付前進中的軍隊根本不起作用。假設有一支部隊朝你衝過來了,而你是一個極端殘酷無情的人,你要設法把他們當場阻擋住。”
“是這麽回事。”辛克萊說。
“嗯,炭疽病做不到這一點。如果把一係列炭疽病炸彈空投到軍隊的頭頂上方或前方,它們能破壞土壤。這片土地上生長起來的植物——草、水果、蔬菜,將受到感染,吃過這種草的任何牲畜和野獸都會感染發病。人如果吃了這種動物的肉,喝了這種動物的奶,或處理過這種動物的皮,也會傳染上。但沙漠並不是這種孢子培養液的良好載體。我們的戰士應該是吃罐裝食物,喝瓶裝水的吧?”
“是的,現在是這樣了。”辛克萊說。
“那樣的話,炭疽病就沒多大的作為了,除非戰士們吸入孢子。這種疾病一定得進入人體的肺部或食管才會起作用。要當心氣體的危害。我想戰士們不管怎樣總會佩戴防毒麵具吧?”
“是的,我們有這個計劃。”辛克萊回答。
“我們也一樣。”保羅爵士補充說。
“那麽,我認為使用炭疽病毒意義不大,”布賴恩特說,“它不能當場擋住士兵,而且真受到感染的人可以用強效抗生素治愈。你們知道,病毒是有潛伏期的。戰士們會打贏戰爭,然後病倒。坦言之,與其說這是一種軍事武器,倒不如說它是一種恐怖武器。如果你把一小瓶濃縮炭疽病液倒入一個城市賴以生存的供水係統中,也許能引起一場使醫院病房人滿為患的災難性流行病。但如果想對沙漠中的戰士噴灑某種物質,我寧願選擇一種神經毒氣。無色又快速。”
“所以,如果薩達姆確實有細菌戰實驗室,它會在哪裏?沒有跡象嗎?”保羅·斯普魯斯爵士問。
“坦率地說,我要去核查西方所有的獸醫學研究所和學院。查明在過去十年中是否有學者或代表團訪問過伊拉克。再詢問那些去過的人,那裏是否有他們絕對不得進入的、而且四周圍著衛生檢疫設施的禁區。如果有的話,那麽就是這種實驗室了。”布賴恩特說。
辛克萊和巴克斯曼在奮筆疾書。又有一項核查任務了。
“這一塊沒線索的話,”布賴恩特總結說,“你們可去查問移民情報部門,有沒有這個領域的伊拉克科學家離開祖國到西方定居。研究細菌學的專家有點與眾不同,他們通常在一個小團體裏活動——像一個村莊。我們在自己國家就是這樣,在伊拉克那樣的獨裁國家應該也同樣。如果薩達姆有這種設施,圈內的科學家也許會知道它在哪裏。”
“好的,我相信我們都十分感謝布賴恩特博士。”當大家起身時,保羅爵士說,“我們兩國的偵探機構有了更多的工作要做,對吧,辛克萊先生?我已經聽說我們在波頓唐的另一位同事——萊因哈特博士將在兩周之內給我們講述他對毒氣方麵的推理演繹。我當然會通知你們的,先生們。謝謝你們的光臨。”
那一組人靜臥在沙漠裏,注視著沙丘上空不知不覺出現的曙光。頭天晚上他們去貝都家時,年輕人不知道會在外麵過夜。他們還以為又要上一次課。
他們沒帶保暖的衣物,即使是八月底,沙漠的夜晚還是相當冷的。他們打著冷戰,想著該如何向家中焦急萬分的父母解釋為何徹夜不歸。違反宵禁被抓?那為什麽不打電話?出了事……隻能是出了事。
五個人之中有三個人已經在懷疑自己有沒有選擇錯,但現在要縮回去已經太晚了。貝都隻簡單地告訴他們,該讓他們見識一下實際行動了,就帶他們離開房子,到兩條街之外,上了一輛破舊的四輪驅動車。他們在宵禁前出城,駛離公路到了平整、堅硬的沙漠上。自進入沙漠之後,他們一個人也沒見過。
他們已經朝南穿越沙漠行駛了二十英裏,抵達了一條狹窄的支線公路,由這裏可通向西邊的麥那基什油田和東麵的外環高速公路。他們知道,所有的油田現在全是伊拉克人駐守著,主要公路也全都布上了巡邏崗。在南邊的一些地區,伊拉克共和國衛隊和陸軍的十六個師已經滲入進來,正麵對著邊境另一邊的沙特阿拉伯,以及如潮水般湧進來的美國人。年輕人感到緊張了。
小組中三個人躺在貝都身旁的沙地裏,注視著前方越來越亮的道路。這條路實在太窄了,麵對麵駛近的車輛必須讓至路邊的礫石上才能相互錯車。
路中央已經埋好了一塊帶釘子的木板。木板是貝都用汽車帶來並放在路上的,上麵蓋了一塊麻布。他讓他們在麻布上撒上沙子,現在那裏看上去像是風從沙漠裏吹過來的一小堆沙土。
另兩名年輕人——那個銀行職員和法律係學生正在望風。他們分別躺在公路兩頭一百碼處的沙丘上,觀察著駛過來的車輛。已經對他們講好了,發現來車是滿載士兵的大卡車,還是隻乘坐幾個人的轎車,根據情況要分別打不同的手勢。
剛過六點,法律係學生揮手了。他的信號表示“太多了無法對付”。貝都開始收起他手中握著的釣魚線。那塊木板輕輕地滑離了路麵。三十秒鍾後,兩輛滿載伊軍士兵的卡車平平安安地駛過去了。貝都跑到路上重新放置了木板、麻布片和沙土。
過了十分鍾,銀行職員揮手了。這次是適合行動的信號。從高速公路那頭開來了一輛公務轎車,準備開向油田的方向。
轎車司機沒想到轉了方向盤還是沒能避開那個小沙堆,鋼釘紮進了一隻前輪。這就足夠了。輪胎泄氣了,麻布片裹住了輪子,小汽車劇烈晃動起來。幸好司機及時把握住,使汽車慢慢減速停了下來。當轎車完全停穩時,一邊的車身已經在路下麵了。
司機從前門跳了出來;兩名軍官也從後門下來了,一名少校和一名少尉。他們朝司機喊著,但司機聳聳肩,愁眉苦臉地指向那隻輪子。千斤頂放不進去——汽車停在一個尷尬的角度上。
貝都對幾個呆若木雞的學生說了聲“留在這裏”,自己站起身,踏著沙子朝公路走了過去。他的右肩上搭著一條貝都因人的駝毯,遮住了他的右臂。他笑容滿麵地向那個少校打招呼。
“早上好,少校先生。我看見你們出了問題。也許我可以幫你們。我的人在不遠的地方。”
伊軍少校想去拔手槍,接著放鬆了。他瞪了貝都因人一眼,點了點頭。
“你好,貝都。這小子把我的汽車開到路下去了。”
“隻能把它推上來,賽義德,我有許多弟兄。”
當貝都抬起手臂時,他離目標已經接近八英尺。他以特空團的方式開火,兩顆連發,停頓,兩顆連發,停頓……少校在八英尺的射距內被擊中心髒。AK衝鋒槍稍微右移一下,就射中了少尉的胸骨,讓他倒在司機的身上。司機剛從泄了氣的前輪旁站起身來。當他站直身體,正好挺直胸膛接受了第三輪射擊的兩顆子彈。
槍聲似乎回**在沙丘之間,但沙漠上和公路上杳無人煙。貝都把嚇得麵如土色的三個學生從他們的藏身處召了過來。
“把屍體搬回車裏去,把司機放到方向盤後麵,軍官放到後座。”他吩咐兩名男生。他交給拉娜姑娘一支短杆螺絲起子,起子的頭部被事先磨尖了。
“去把油箱戳三下。”
他抬頭去看兩個望風的。沒有情況。他告訴女孩取出她的手帕,包住一塊石頭,打上結並在汽油中浸一下。當三具屍體搬回車內放好後,他把浸油的手帕點上火,扔到從油箱裏噴出來的那一攤汽油上。
“快跑。”
他們用不著他再次囑咐了,紛紛跑過沙丘,跑向停著四輪驅動汽車的地方。隻有貝都想到了把那塊木板撿起帶回來。當他跑到沙丘後時,油箱主體起火,燒成了一團火球,隨之公務轎車消失在一團烈焰之中。
他們默默地駕車行駛在回科威特市區的路上。其中兩個人與他一起坐在前排,另三人坐在後麵。
“你們看見了嗎?”馬丁最後問,“你們觀察了嗎?”
“是的,貝都。”
“你們認為怎麽樣?”
“好……好快。”拉娜姑娘最後說。
“我倒認為這段時間很長。”銀行員工說。
“這事很快,而且很殘酷。”馬丁說,“你們覺得我們在路上逗留了多長時間?”
“半小時吧?”
“六分鍾。嚇壞了嗎?”
“是的,貝都。”
“沒事,第一次不被嚇壞的隻有瘋子。以前有一位美國將軍,叫巴頓,聽說過嗎?”
“沒有,貝都。”
“他說,他的工作不是讓他部下的戰士為國捐軀,他的工作是確保敵軍戰死。懂嗎?”
喬治·巴頓的哲學思想沒被很好地翻譯成阿拉伯語,但學生們現在通過實踐已經明白了。
“當你們要去參加戰鬥時,有一條界線。過了這條界線就要你們選擇,是去還是不去。現在你們要作出選擇,你們是要回到你們原先的學習生活中,還是要去參加戰鬥?”
他們想了幾分鍾。還是拉娜先說話了。
“我要去參加戰鬥,如果你能教我的話,貝都。”
這樣一來,小夥子們隻得同意。
“很好。但首先我要教你們如何自己先活下來,再去打擊敵人。在我家,兩天後黎明時,那時宵禁已結束。把學校的教科書帶來,你們全部,包括你,銀行家。如果你們被人攔住,要保持自然。你們隻是去上學的學生。這話是真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隻是學的課程不同。
“你們必須在這裏下車。搭上不同的車回城裏去吧。”
他們已經重新駛上瀝青路麵,抵達了五環高速公路。馬丁指向一個停車場,卡車司機一般會在那裏停車,也願意讓人搭車。
當學生們走了以後,馬丁返回沙漠,挖出之前埋在那裏的無線電收發報機,又開到離掩埋地點三英裏處,打開衛星天線,開始用加密的收發報機聯係利雅得的那座房子。
伏擊戰結束後一小時,那輛焚毀的小車被一支巡邏隊發現了。屍體被運到了最近的一家醫院——阿爾阿丹醫院。
在秘密警察局一名雙眼怒視的上校監督下,法醫病理學家作了屍體解剖。他看到了屍體上的槍眼——在燒成碳質的肉體上留下了小孔。他有家室,也有自己的女兒。他知道那個慘遭強奸的年輕女護士。
結束屍檢後,他把白布蓋在了第三具屍身上,開始摘下手套。
“恐怕他們撞車起火,死於窒息,”他說,“願真主仁慈。”
秘密警察咕噥了一聲離開了。
與誌願小組第三次會麵時,貝都駕車把他們載到了沙漠裏,這是科威特市以西、賈赫拉南邊的一個僻靜的地方。五位年輕人像參加野餐那樣坐在沙地上,注視著他們的老師從一隻帆布背包裏把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放到一塊駝毯上。他開始逐一介紹。
“塑膠炸藥。操作簡便,性能穩定。”
他把一塊像黏土一樣的物質擠到手中。其中有一個小夥子,他的父親是開煙雜店的,已經按要求帶來了一些空的香煙盒子。
“這是定時筆,”貝都說,“是由雷管和定時器組成的。當你們扭動上麵這個蝶形螺母時,裏麵的酸液瓶被打破,酸液開始腐蝕銅板。這個過程需六十秒鍾。此後,水銀的反應將引爆炸藥。看著。”
他已經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他拿起一塊香煙盒大小的塑膠高爆炸藥,放進煙盒裏,又把雷管插入了炸藥中間。
“現在,這樣轉動蝶形螺母後,你們要做的事情是蓋上盒蓋,在盒子外麵紮上一條牛皮筋……這樣……就把它封住了。要到最後時刻才做這一步。”
他把盒子放在他們圍坐的圈子中央。
“然而,六十秒鍾要比你們想象的長得多。你們有時間走近伊軍卡車、掩體、裝甲車,等等,放好盒子,然後走開。要走,不要跑。跑會立即引起他人警覺。你們有足夠的時間轉過街角。繼續行走,不要奔跑,即使在你們聽到爆炸聲之後也不要跑。”
他瞟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三十秒。
“貝都。”銀行職員說。
“什麽事?”
“那不是真的,對嗎?”
“什麽?”
“你剛才製作的那顆炸彈。它是假的,對嗎?”
四十五秒。貝都俯身把它撿了起來。
“噢,不。它是一個真家夥。我隻是要讓你們知道,六十秒鍾時間到底有多長。幹這種事情千萬不能慌亂,慌亂會要了你們的命,要時刻保持鎮定。”
他用手腕靈巧地一揮,煙盒旋轉著飛過了沙丘,落在其中一個沙丘後麵爆炸了。巨響震撼了坐在沙地上的每個人,風中彌漫著被爆炸掀起來的沙塵。
在海灣北部的高空,一架美國阿瓦克斯飛機上的熱感應器檢測到了這次爆炸。飛機上的操作員向機長報告了這一情況。機長看了一眼電子屏幕。熱源的亮點正在消退。
“爆炸強度?”
“我想,相當於一顆坦克炮彈吧,先生。”
“好的。記錄下來。不采取行動。”
“今天你們就能學會製作這種東西。雷管和定時筆你們可放在這裏攜帶。”貝都說。
他取出一根裝雪茄的鋁管,把雷管用棉花胎包上後插進鋁管,然後旋上了管套。
“塑膠炸藥你們可這樣攜帶。”
他拿出一片肥皂的包裝紙,取了大約四盎司的炸藥,捏成肥皂的形狀,包起來,又用一英寸的膠帶封了口。
“香煙盒子你們自己去解決,不要哈瓦那那種大煙盒,要小型的切魯茨。隨身一定要帶兩盒真的切魯茨香煙,以防被攔住搜身。如果伊軍士兵要拿走你們的雪茄管、煙盒或肥皂,就讓他們拿。”
他讓他們在太陽底下練習,直至他們能在三十秒鍾內打開“肥皂”,倒空煙盒,準備炸彈,紮上橡皮筋。
“這些準備工作你們可以在轎車後座、咖啡館的洗手間或門廳裏進行,晚上可以在樹後進行。”他告訴他們,“先要選中目標。確認旁邊沒有人能幸存下來。然後轉動蝶形螺母,合上蓋子,扣上牛皮筋,走上去,放好炸彈,再走開。從你們轉動蝶形螺母時候起,慢慢地數到五十。如果在五十秒時仍未把炸彈脫手,那麽就盡可能把它扔得遠一些。在大多數情況下,你們將在黑夜裏幹這種事情,所以現在也練一練。”
他讓小組成員逐一蒙上眼睛,然後觀看學員們摸索著製作炸彈。快到傍晚時分,他們都可以隻憑觸摸製作了。天黑下來以前,貝都把背包裏剩餘的東西都給了他們,足夠每位學員做成六塊“肥皂”和六支定時筆。香煙店老板的兒子同意提供所有的煙盒和鋁管。棉胎、肥皂包裝紙和牛皮筋他們自己能收集。然後他駕車送他們回城。
整個九月份,總部設在希爾頓賓館的秘密警察局收到了一連串的報告,表明襲擊伊拉克軍人和軍事設備的事件正在不斷升級。局長沙巴維因為接連受挫而怒氣衝天。
事情似乎不應該是這樣的。他聽說科威特人是老實人,不會惹麻煩,他們都會按吩咐行事。但現在的情況表明不是那麽回事。
實際上科威特存在著好幾個抵抗運動組織,大多數是各自為戰,沒有統一協調。在魯梅蒂亞的什葉派區,伊拉克士兵時而失蹤。什葉派穆斯林仇視伊拉克人是有其特殊原因的,他們的教友——伊朗的幾十萬什葉派教徒在兩伊戰爭中慘遭殺戮。遊**到魯梅蒂亞區小巷子裏的伊軍士兵被割斷喉嚨,屍體被丟進下水道,永遠地消失了。
在遜尼派地區,抵抗運動主要集中在伊拉克人極少光顧的清真寺裏。傳遞情報、武器交流、製訂計劃,都是在那裏進行的。
最有組織的抵抗由科威特的著名人士領導。這些人受過教育,又有財力。阿爾卡裏法先生成了他們的資助人,他出資金提供食物使科威特人能吃飽肚子,還在食物的隱藏下從外麵偷運其他貨物。
該組織有六個目標,其中五個是消極抵抗的形式,各有自己的部門。一個是證件部,在內務部工作的成員為每一位成員偽造完美的證件。第二個部門是情報部,負責時刻了解伊軍向聯軍方向調防的情報,尤其是伊軍的兵力、武器、海岸要塞和導彈布置情報。第三個部門管行政後勤、水電供應、消防和醫療。後來,伊軍被徹底擊敗時,伊拉克人打開了原油閥門,開始向海裏排放石油。科威特的石油工程師準確無誤地告訴美國的戰鬥轟炸機,應該打擊哪些閥門切斷油流。
在市區各處活動的社區委員會與蟄居在公寓裏的西方人經常聯係,保護他們躲過伊軍拖網式的搜查。
他們還用裝在吉普車上的假油箱從沙特偷運進來一套衛星電話係統。這台不像馬丁那台收發報機那樣加了密,但通過經常移動的方式,也可避開伊拉克的檢測,從而與利雅得保持必要的聯係。一位年長的無線電愛好者在整個被占期間堅持工作,把七千條信息發送給位於美國科羅拉多的另一名無線電愛好者。這些信息又被轉發給國務院。
再就是積極抵抗。主要領導者是一位科威特上校,他是在入侵第一天從國防部大樓裏逃出來的。他有一個兒子叫福阿德,所以他的代號就成了阿布福阿德,即福阿德之父。
薩達姆·侯賽因最終放棄了在科威特組成一個傀儡政府,而是任命阿裏·哈桑·馬吉德為科威特省省長。
抵抗運動不是兒戲。地下遊擊隊的行動規模雖小,但也很殘酷。秘密警察的反應是設立了兩個審訊中心,一個在卡塔哈馬體育中心,另一個在喀迪西亞體育場。秘密警察頭子奧馬爾·卡蒂布在巴格達郊外阿布格雷布監獄使用的手段,被搬到這裏來廣泛地應用。在科威特解放之前,五百個科威特人在這裏死去,其中二百五十人是被槍決的,許多人是在經曆了長時間的刑訊折磨之後死的。
反間諜局局長哈桑·拉曼尼坐在希爾頓賓館的書桌前,閱讀著他手下現場人員發來的報告。他是九月十五日從巴格達過來作短期視察的。這些報告讀起來使人很不愉快。
襲擊伊軍邊遠哨所、警衛室、卡車和路障的惡性事件在持續增加。這主要是秘密警察的問題——鎮壓當地的抵抗由他們負責。而且可以預見,根據拉曼尼的觀點,毫無人性的卡蒂布肯定使用了高壓手段。
拉曼尼不喜歡采用刑訊和拷打的方法,但他的對手——秘密警察局卻津津樂道於此。他寧願依靠耐心的偵察、推理,依靠智謀,雖然他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使總統穩坐寶座的訣竅無非是在伊拉克實施恐怖統治。他還不得不承認,根據他受的教育,那位出身於提克裏特小鎮的邪惡瘋子已經讓他覺得很恐怖了。
那天上午拉曼尼在希爾頓賓館翻閱那些報告時,他鬆了一口氣,還好這不是他的任務。簡直是噩夢,而且正如他所預見的,薩達姆·侯賽因一直在出錯牌。
拿西方人質作為阻止進攻的盾牌是一場災難,完全起到了相反的作用。薩達姆已經錯過了揮師南下奪取沙特油田,從而把法赫德國王逼到談判桌上的機會,而現在,美國人正在潮水般地湧進海灣。
所有同化科威特的企圖正遭到失敗,一個月之內,或許更短,北線國境上有了美國作後盾的沙特阿拉伯就會變得堅不可摧。
他相信,薩達姆·侯賽因既不能不失麵子地撤出科威特,也不能在遭到進攻時不丟更大麵子地堅守那裏。然而總統周圍的人仍充滿信心,似乎確信會出現某種奇跡。那人到底在期盼什麽呢?拉曼尼感到納悶。難道真主本人會從天上降臨幫他把敵人打退嗎?
拉曼尼從書桌旁起身走到窗邊。他喜歡在考慮問題時踱步,這能讓他的腦細胞更加活躍。他低頭去看窗外。下麵曾經是波光粼粼的遊艇港池,現在成了垃圾箱。
他辦公桌上的報告中,有件事情使他有點不安。他轉身重新翻了一遍報告。是的,有點離奇。襲擊伊軍事件,有些是用手槍和步槍幹的;另有一些用的是工業TNT製成的炸彈。但還有其他。不少爆炸襲擊清楚地表明使用了塑膠炸藥。科威特從來不曾有過塑膠炸藥,更不用說高爆塑膠炸藥了。因此,是誰在使用?又是從哪裏得到的?
還有無線電監聽報告說,有一台加密的收發報機一直在沙漠中到處漫遊,在不同的時間向空中播發,發出的是持續十至十五分鍾的經過擾頻處理的通話,然後就沉寂了。而且總是在不同的坐標方位出現。
然後還有一些報告,是關於一個奇怪的貝都因人,他似乎是在隨意遊**,出沒無常,在他的身後總會留下一連串的襲擊、破壞事件。兩名受重傷的士兵死前報告說看見了那個人,個子高高的,頭上戴著一條紅白格子的茶巾,下垂的一頭拉過來遮住了臉。
兩名在嚴刑逼供之下的科威特人,也吐露了這個來無影去無蹤的貝都的傳說,但他們聲稱並沒有實際見過他。沙巴維手下的秘密警察正試圖增加他們的痛苦,逼迫他們說見過那個人。傻瓜。當然,犯人為減輕皮肉痛苦會編造出一些新發現。
要去抓捕在市區和沙漠裏遊**著的每一個貝都因人,是不可能的,而且那是秘密警察的任務。他們會亂抓一氣,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對拉曼尼來說,這個問題有三個解決方案:第一,在那人實施襲擊行動時當場抓住他——但那隻能是碰巧,這種情況很可能永遠不會發生;第二,抓住他的一個同謀,然後跟蹤到他的老巢;或者第三,趁他在沙漠裏發報時把他人贓俱獲。
拉曼尼決定采用第三個方案。他將從伊拉克抽調他最佳的無線電監控小組,把他們布置在不同的地點,努力確定發報源頭。他還需要一架軍用直升機備用,以及一支可以立即開拔的特種部隊小分隊。他一回到巴格達就要抓這件事。
那一天在科威特,哈桑·拉曼尼並不是唯一對那位貝都感興趣的人。在離希爾頓賓館幾英裏的一座別墅裏,一位留著大胡子的年輕英俊的科威特陸軍上校正身著棉布袍子,坐在一把椅子上聽一位朋友給他講述一件有趣的事。
“我坐在汽車裏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沒有特別去觀察什麽,這時候我注意到十字路口對麵有一輛伊軍卡車。它停在那裏,駕駛室旁邊圍著一隊士兵在吃東西,抽煙。然後有一個年輕人,是我們的同胞,從一家咖啡館裏走出來,手裏抓著一隻小盒子似的東西。它真的很小,我也沒去想。然後我看見他把那小盒子扔到卡車下麵。接著他就轉過街角消失了。綠燈亮了,我留在那裏沒動。
“五秒鍾之內,那輛軍車解體了。我的意思是卡車炸得四分五裂。周圍的士兵都倒在地上,雙腿都不見了。我還從來不曾見過哪種小盒子大的東西有那麽大的破壞力。我調轉車頭,趕在秘密警察到來之前離開了那裏。”
“塑膠炸彈。”陸軍上校沉思著說,“肯定是貝都手下的人幹的。那家夥到底是誰?我倒想見見他。”
“妙就妙在我認出了那個小夥子。”
“什麽?”年輕的上校俯身向前,他的臉興奮得放出光來。
“我到這裏來可不是為了把你已經知道的事再重複一遍。我告訴你,我認出了放炸彈的那個人。阿布福阿德,幾年來我一直在他父親的店裏買香煙。”
三天後在倫敦,當萊因哈特博士向美杜莎委員會報到時,他看上去一臉的倦容。他已經卸去了在波頓唐的常規工作,但第一次會議帶回的資料,以及此後不斷增加的補充材料,已經讓他忙得焦頭爛額了。
“首先,當然,我們知道薩達姆·侯賽因先生具有生產大量毒氣的能力,我估計年產量可達一千噸以上。
“兩伊戰爭期間,一些遭受毒氣攻擊的伊朗士兵在我們英國進行了治療,我當時對他們作過傷勢檢查。那時候,我們已能辨明伊拉克人使用了光氣和芥子毒氣。
“更壞的消息是,我絲毫也不懷疑伊拉克現在大量擁有兩種更為致命的毒氣,即德國發明的兩種神經毒氣,沙林和塔本。如果這兩種毒氣在兩伊戰爭也使用了的話——我認為是使用了,那麽中毒的人就沒有到英國接受治療的問題了,他們會當場死亡。”
“這些……呃……毒劑有多厲害,萊因哈特博士?”保羅·斯普魯斯爵士問道。
“保羅爵士,你有妻子嗎?”
大都市官員吃了一驚。
“哦,是的,我結婚了。”
“那麽,斯普魯斯夫人是否用過帶噴霧器的香水?”
“是的,我見過她噴灑香水。”
“你是否注意到從噴霧器噴出來的霧狀香水有多精細?**的微滴有多微小?”
“是的,確實是這樣,考慮到香水的價格,對此我感到很高興。”
這是一個很好的玩笑。不管怎樣,保羅爵士喜歡這個玩笑。
“你的皮膚上沾上沙林或塔本的兩顆微滴,你就死定了。”來自波頓唐的化學家說。
沒人微笑了。
“伊拉克尋求神經毒氣可追溯到一九七六年。那年他們接觸了英國的ICI公司,說他們想建一座殺蟲劑工廠,生產消除害蟲的藥品。但由於他們所要求的材料,ICI公司回絕了他們。伊拉克人出示的產品規格,都是防腐反應器容器、管道和泵浦等,這使ICI深信其真正的最終目標不是化學殺蟲劑而是神經毒氣。這筆生意被拒絕了。”
“感謝上帝。”保羅爵士說,並做了筆記。
“但不是人人都拒絕他們,”這位前維也納的難民繼續介紹,“他們的借口總是說伊拉克需要生產除草劑和殺蟲劑,這些產品裏當然含有毒氣。”
“他們不是真的生產這些農藥?”巴克斯曼問。
“不是。”萊因哈特說,“對一位專業化學師來說,問題的關鍵在於數量和類型。一九八一年,伊拉克人讓一家德國公司為他們建了一個布局很特殊的、非同尋常的實驗室。它的目的是生產五氯化磷,這是生產有機磷的基本化工原料,而有機磷是神經毒氣的其中一種配料。正常的大學實驗室不需要操作這種駭人聽聞的物質。參加項目的化學工程師肯定知道這一點。
“對出口許可證的進一步查核發現還有硫二甘醇的訂單。這種物質與鹽酸混合後可生產出芥子毒氣。硫二甘醇也是圓珠筆油墨的原料,隻是用量極其微小。”
“五百噸。”
“能做許多圓珠筆呢。”巴克斯曼咕噥著說。
“那是一九八三年初,”萊因哈特說,“到夏季時他們的薩馬拉毒氣工廠投產了,生產雙氯乙基硫,即芥子氣。十二月份他們開始用到伊朗人身上。
“在伊朗人的第一次進攻浪潮中,伊拉克人使用了黃雨、雙氯乙基硫和塔本的混合劑。到一九八五年,他們改進了混合劑,由氰化物、芥子氣、塔本和沙林組成,致使伊朗步兵的死亡率達到了百分之六十。”
“博士,我們是否把議題集中於神經毒氣?”辛克萊提議,“看起來那是真正致命的物質。”
“好的。”萊因哈特博士說,“從一九八四年起,他們開始采購氯氧化磷,那是生產塔本毒氣和兩種沙林毒氣——三甲基亞硝酸鹽及氟化鉀——的重要基礎化工品。他們試圖向一家荷蘭公司訂購這三種化學品,總共二百五十噸。如果是除草劑,那這個數量足以殺死中東地區每一棵樹和每一株草。與ICI一樣,荷蘭人也拒絕了他們,但後來伊拉克人還是買到了兩種不受限製的化學品:生產塔本的二甲胺和生產沙林的異丙醇。”
“如果這些原料在歐洲是不受限製的,你怎麽知道他們買這些東西不是真的做殺蟲劑?”保羅爵士問道。
“因為數量,”萊因哈特博士回答,“還有化學品的製造加工設備,以及工廠的布局。內行的化學工程師從這些就知道,購買這些東西隻能是為了生產毒氣。”
“博士,你知道在過去幾年裏主要供貨商是誰嗎?”保羅爵士問。
“哦,我知道。早年間,主要是蘇聯和東德,還有其他八個國家出口給他們,絕大多數為未受限製的小量化學品。但百分之八十的工廠、設計、機器、專用加工設備、化學品和技術來自於西德。”
“實際上,”辛克萊拖長聲音說,“多年來我們一直在向波恩抗議。他們總是不加理會。博士,你能不能在我們給你的照片上指認這些毒氣工廠?”
“當然能。有些毒氣工廠在照片上直接就能看得出來。還有些要用放大鏡去分辨。”
化學博士把五張航拍的大照片攤在了桌子上。
“我不懂這些阿拉伯名字,但這些編號可以指代照片上的物體,對不對?”
“是的。你隻要指認那些建築物就行了。”辛克萊說。
“這裏,整個十七棟樓的建築群……這裏,這座單獨的大工廠——你們看見這個空氣洗滌裝置了嗎?還有這裏,這個……和這個八座樓房的建築群……以及這一個。”
辛克萊仔細對照著從公文箱裏取出來的一份清單,嚴肅地點點頭。
“如同我們所想。喀姆、法魯賈赫、希拉赫、薩爾曼帕克和薩馬拉。博士,非常感謝你。我們在美國的科學家與你的猜測完全相同。它們將成為我們空襲的第一批目標。”
“我不知道你們英國人是怎麽想的,”辛克萊一邊攪拌著蒸餾咖啡一邊說,“但從我們的角度來說,最可怕的是毒氣威脅。施瓦茨科普夫上將對此確信無疑。他稱之為噩夢方案:大麵積毒氣進攻,向我們的部隊噴灑毒雨。開始地麵戰時,我們的戰士要戴上防毒麵具,穿上防護服,從頭到腳保護起來。令人欣慰的是,毒氣一旦暴露在空中後,其毒性不能長久維持。毒氣觸及沙漠後就失效了。特裏,你好像不太相信。”
“這種毒氣雨霧,”馬丁說,“薩達姆如何發射?”
辛克萊聳聳肩。
“大炮發射吧,我想。他就是這麽對付伊朗人的。”
“你們不去炸毀他的大炮嗎?大炮隻有三十公裏的射程。肯定安放在沙漠裏的某個地方。”
“當然了,”美國人說,“不管如何隱蔽,如何偽裝,我們的技術能讓我們找到那裏的每一門大炮和每一輛坦克。”
“那麽如果他的大炮都被炸毀了,薩達姆還有什麽方法施放毒雨呢?”
“戰鬥轟炸機吧,我猜。”
“但你們開始地麵戰時也已經把它們摧毀了呀,”馬丁指出,“薩達姆沒剩下任何會飛的東西了。”
“好吧,那麽飛毛腿導彈——不管是什麽。他會去嚐試一切可能,而我們將把它們一一消滅。對不起,朋友們,我要走了。”
“你有什麽想法,特裏?”中情局特工走了之後,巴克斯曼問道。特裏·馬丁歎了一口氣。
“唉,我也不知道。這些事情隻有薩達姆和他的作戰計劃員知道。他們不會低估美國的空中力量。西蒙,給我弄一份薩達姆過去六個月的演講好嗎?阿拉伯語,一定要阿拉伯語的。”
“好的,我想可以吧。切爾特南的政府通訊總局裏應該有,或者,英國廣播公司的阿拉伯語部也有。要錄音帶還是要文稿?”
“如果可能,還是要錄音帶吧。”
此後的三天裏,特裏·馬丁一直在聽來自巴格達的那個帶喉音的聲音高談闊論。他把磁帶倒過來,放過去,反複聽了幾遍,總是抹不去心裏的擔憂——為什麽這位深陷麻煩的伊拉克暴君一直喋喋不休地發出錯誤的聲音?要麽是他不知道或沒認識到他的麻煩有多嚴重,要麽是他知道敵人所不知道的某些事情。
薩達姆·侯賽因於九月二十一日在革命指揮委員會作了一次新的演講,或者說是一項聲明,其中使用了一個特別詞匯。在聲明中,他宣稱伊拉克從科威特撤軍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任何企圖驅逐伊拉克的嚐試都會導致“一切戰役之母”。
就是這麽翻譯的。媒體喜歡這個詞,它成了引人注意的詞語。
“我一直在研究底格裏斯河上遊地區的方言。”他說。
“噢,老天,你有這個興致呀。”巴克斯曼回答。
“問題是,他用的那個詞:‘一切戰役之母’。”
“是呀,這話怎麽啦?”
“那個被翻譯成‘戰役’的詞,在他的家鄉,它還有‘傷亡’或‘浴血’的意思。”
線路的另一頭一陣沉默。
“別擔心這個。”
盡管如此,特裏·馬丁還是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