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滲入科威特
達蘭機場已是水泄不通,人滿為患。當麥克·馬丁從利雅得飛抵達蘭時,感覺到東海岸的大部分地區似乎都在蠢蠢欲動。達蘭坐落在為沙特阿拉伯帶來巨大財富的一大串油田的中心,很久以來就習慣美國人和歐洲人,不像塔伊夫、利雅得、延布以及王國的其他城市,沒有多少外國人。即使是繁忙的吉達港,對街上那麽多的白種人臉孔也並不習以為常。但這個八月的第二周,達蘭被蜂擁而入的外來者壓得狼狽不堪。
有的人想離開。許多人駕車從水堤路駛入巴林,再從那裏坐飛機離開。其他人在達蘭機場裏等待著,主要是石油工人和他們的家屬,準備赴利雅得,然後轉機回國。
另有一些人在進來。帶著武器和物資的美國人如潮水般地湧進來。馬丁乘坐的民航班機是夾在兩架隆隆作響的C-5銀河運輸機中間著陸的。從英國、德國和美國飛來的機隊幾乎首尾相接地來到達蘭,它們正在陸續集結著,很快就會把沙特阿拉伯的東北地區變成一座大兵營。
這還不是“沙漠風暴”,解放科威特的戰役還要等五個月以後才會打響。現在是“沙漠盾牌”,其目的是阻止伊拉克軍隊南下——伊軍現在已增加至十四個師,布置在邊境沿線和科威特境內。
對於旁觀者來說,達蘭機場的此情此景也許是頗為壯觀的,但如果細究一下就會發現,外國人的軍事保護其實薄如紙張。美軍的裝甲兵和炮兵尚未到達,海運船舶才剛剛駛離美國海岸,而“銀河”“運輸星”和“大力神”三種運輸機裝運的軍械,隻不過是一艘船舶載貨量的零頭。
駐紮在達蘭的鷹式戰鬥機和駐紮在巴林的海軍陸戰隊大黃蜂戰鬥機,加上剛剛從德國抵達達蘭、發動機尚未冷卻下來的英國狂風戰鬥機,它們所帶來的軍械隻夠執行五六次行動。
想阻擋存心要殺過來的伊軍裝甲軍團還需要更多的軍事力量。除了在寥寥可數的幾個機場裏展示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軍事硬件之外,烈日下的沙特阿拉伯東北地區還是一片空白,手無寸鐵。
馬丁側著身子擠出人頭攢動的機場到港大廳,馬桶包掛在一邊的肩上,這時候他看見了欄杆邊接機人群中有一張熟悉的麵孔。
當初馬丁在特空團上第一堂培訓課時,教官告訴他,他們不是要努力訓練他,而是要他死。他們幾乎成功了。一天,馬丁已經在凍雨中,在英國最惡劣的地形裏——布雷肯山區行走了三十英裏,肩上背著裝有一百磅裝備的帆布包。與其他學員一樣,他已經筋疲力盡了,一直行走在與世隔絕的地方,相伴的隻有令人痛苦的陰冷和潮氣,隻有靠精神和毅力才硬撐到現在。
然後他看見了那輛卡車,那輛等在那裏的無限美麗的卡車。那意味著行軍的盡頭,從人類的忍受極限來說,也是到了盡頭。一百碼、八十碼、五十碼。當他那麻木的雙腿驅動著他和身上的背包走在最後的幾碼距離時,苦盡甘來的感覺湧上心頭。卡車後麵的車廂裏坐著一個人,注視著雨水淋澆的、痛苦不堪的臉在踉踉蹌蹌地向他逼近。當車廂的尾板隻與馬丁前伸的手指相距十英寸時,那人敲了敲駕駛室的後麵,卡車滾動著朝前方駛去了。向前開了不是一百碼,而是整整十英裏。斯帕基·洛就是當時坐在卡車車廂裏的那個人。要忘掉那種經曆是很不容易的。
“嗨,麥克,很高興見到你。”
“嗨,斯帕基,情況怎麽樣?”
“一團亂麻。”
斯帕基把他那輛不倫不類的四輪驅動吉普車從停車場開了出來,三十分鍾後他們已經駛離達蘭,朝北方疾駛而去。北上去卡夫吉有二百英裏路程,行車需三個小時,但經過朱拜勒港之後,至少安靜多了。前方的道路杳無人煙。沒人想去卡夫吉,這個科威特邊境的小小的石油城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座鬼城。
“難民潮還在湧過來嗎?”馬丁問。
“還有一些,”斯帕基點點頭,“雖然已經縮成一條細流了。大潮已經過去了。順大路過來的主要是持通行證的婦女和兒童——伊拉克人放她們走是為了甩掉包袱。夠聰明的。如果要我去管理科威特,我也會甩掉那些遣返人員。
“有些印度人也出來了。伊拉克人似乎並不理會他們。這就不那麽聰明了。印度人消息靈通。我已經說服兩名印度人轉頭把情況告訴我們的人。”
“我要的東西你準備好了嗎?”
“是的。格雷一定是在幕後操縱。東西昨天用一輛沙特標誌的卡車運到了。我把它放在備用臥室裏。今晚我們與我跟你說過的那位年輕科威特空軍飛行員一起吃晚飯。他說他在內部有熟人,也許有用處的非常可靠的人。”
馬丁咕噥了一聲:“他不能看見我的臉。因為他也許會被擊落。”
斯帕基想了一想:“對。”
斯帕基·洛征用的別墅並不壞,馬丁想。它本屬於阿拉姆科石油公司的一位美國執行董事,該公司已把人員撤回達蘭去了。
馬丁知道最好不要問斯帕基·洛在那一帶幹什麽。顯然,他也是世紀大廈所“借用”的,他的任務似乎是截住南下的難民,如果他們願意談,就讓他們講述所見所聞。
卡夫吉實際上已成了一座空城,隻有沙特的國民警衛隊在城內和城市四周挖掘防禦工事。但仍有少數幾個悶悶不樂的沙特人在到處遊**。市場上鮮有人光顧,馬丁在一個攤販那裏買到了他所需要的衣服。
八月中旬的卡夫吉仍有電力供應,這就意味著還能使用空調,深井水泵也仍在運轉。洗澡倒是可以,但他知道最好還是不洗。
他已經有三天未洗臉、剃須、刷牙了。他在利雅得的女主人格雷夫人可能已經注意到了他身上越來越難聞的氣味,其實她肯定注意到了,但由於她的良好教養,她什麽也沒說。馬丁隻是在飯後用牙簽剔牙,保持牙齒衛生。斯帕基·洛對馬丁的這副樣子也沒說什麽,但接著他就明白了。
那個科威特軍官原來是一個二十六歲的英俊小夥子。他對於他的祖國科威特遭受如此非禮而怒火萬丈,顯然,他是已遭廢黜的薩巴赫王朝的支持者。王室家庭現作為沙特阿拉伯法赫德國王的客人,寄居在塔伊夫的一家豪華賓館裏。
晚餐的主人——穿便服的英國軍官——是他已經認識的熟人,但出現在飯桌上的第三個人使他很迷惑。那人看上去像是阿拉伯同胞,但穿著沾滿塵土的已失去本來顏色的白袍,頭上戴著一條有斑點的茶巾,茶巾垂下的一端把他的下半邊臉遮住又塞進另一邊。斯帕基為他們作了介紹。
“你真的是英國人?”年輕人驚奇地問道。於是兩人向他解釋了為什麽馬丁要穿戴成現在這個模樣,為什麽要遮住他的臉。卡利德·阿爾卡裏法上尉點點頭。
“對不起,少校。我當然明白。”
科威特上尉講的故事明明白白、直截了當。八月一日晚上,他在家裏接到通知,要他去部隊所在地——艾哈馬迪空軍基地報到。整個夜晚,他和戰友們一直在收聽無線電台關於祖國北方遭入侵的報道。到黎明時,他所屬的天鷹戰鬥機中隊已經加滿油,帶上武器,作好了起飛準備。美製的天鷹雖然與現代化的戰鬥機相差甚遠,但用來攻擊地麵目標還是不錯的。但它絕對不是伊拉克的米格23、米格25、米格29或法製幻影戰鬥機的對手,幸好在上尉平生唯一的一次戰鬥中他未遭遇伊軍的任何戰機。
剛過黎明,他在科威特市北郊發現了目標。
“我用火箭擊毀了他們的一輛坦克,”他激動地解釋說,“沒錯,因為我看見它起火了。然後我隻剩下機炮了,於是我去攻擊跟在坦克後麵的卡車。我擊中了第一輛——那車竄入溝裏翻了個底朝天。這樣我的彈藥用完了,於是往回飛。但我剛飛過艾哈馬迪上空,控製塔就告訴我們飛往南方邊境以保存飛機。我剛好剩足夠的燃油飛到達蘭。
“我們把六十多架飛機飛出來了,你知道。天鷹、幻影,還有英國的霍克教練機。加上瞪羚、美洲豹和超級美洲豹直升機。現在我想在這裏參加戰鬥,在祖國解放時回去。你認為什麽時候可開始進攻?”
斯帕基·洛微微一笑。小夥子是如此地欣喜若狂。
“恐怕還不行。你要有耐心。現在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給我們講講你的父親。”
飛行員的父親好像是一位富商,在王室裏也有朋友,在當地可謂有財有勢。
“他是不是擁戴侵略軍?”斯帕基問他。
年輕的阿爾卡裏法被刺激起來了。
“不會!絕對不會!為了祖國的解放他願意提供任何幫助。”他轉向格子布上方露出的那雙眼睛,“你會去見我父親嗎?你可以依靠他。”
“可能吧。”馬丁說。
“你給我捎一封信好嗎?”
飛行員在一張紙上書寫了幾分鍾,把紙條遞給了馬丁。駕車返回達蘭後,馬丁在煙灰缸裏把紙條燒掉了。他不能把任何可能遭牽連的東西帶入科威特市。
第二天上午,他和斯帕基把他要求的裝備放進吉普車的後部,朝南一直行駛到馬尼法,然後轉向西方沿著伊拉克邊境、橫貫沙特阿拉伯的泰普林路行駛。泰普林的意思是跨越阿拉伯的輸油管道,這條公路就是為沙特向西方出口原油的輸油管道提供服務的。
稍後,泰普林路將成為前所未有的陸上軍運大動脈,因為四十萬美軍、七萬英軍、一萬法軍和二十萬沙特及其他阿拉伯軍隊,將從南部進攻伊拉克和科威特。但在這一天,路上還是空****的。
在這條路上走了幾英裏之後,吉普車又折向北行駛,回到了沙特—科威特國境,但這裏的國境深入內陸。在沙特一側,靠近哈馬提亞這個滿是蒼蠅的沙漠村子附近,這裏的邊境距離科威特最近。
況且,格雷從利雅得拿到的美國偵察照片表明,伊拉克的主要兵力就集結在邊境的對麵,但靠近海岸。越往西行,伊軍就越稀少。他們的主力部隊集中在海邊的努韋西布交叉口,至深入內陸四十英裏的邊境線上的瓦夫臘之間。
哈馬提亞村在沙漠中一百英裏處,位於國境線上向科威特伸出的位置,這樣就縮短了到科威特市的距離。
馬丁要的駱駝正在村子外麵一個小農場等著他們,那是一頭四肢和身體細長的壯年母駱駝,它的孩子——一頭長著天鵝絨般的嘴部和溫柔眼睛的奶油色小駱駝還在吃奶。
“為什麽要小駱駝?”他們坐在吉普車上觀察畜欄裏的動物時,斯帕基問道。
“作為掩護。如果有人問,我就說要到蘇萊比亞外麵的駱駝農場去賣掉它。那裏能賣個好價錢。”
他滑下吉普車,拖著穿涼鞋的雙腳,走過去喚醒正在棚屋裏打瞌睡的駱駝販子。整整三十分鍾,兩個人蹲在塵土中為兩頭牲畜討價還價。盯著那張黝黑的臉、那副汙穢的牙齒、那滿臉的胡茬、那散發出難聞氣味的肮髒衣袍,牲畜販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與之談價錢的,會不是一個掏錢來買兩頭上好駱駝的貝都因商人。
當買賣成交時,馬丁把斯帕基給他的、被他放進腋下故意弄得髒兮兮的一卷沙特裏亞爾付給販子。然後他牽著駱駝走了一英裏遠,直至走到旁人無法看到的沙丘後麵。斯帕基駕車趕了上來。
剛才帕斯基坐在離畜欄幾百碼遠的地方觀察著。雖然他對阿拉伯半島相當了解,但他從沒與馬丁共過事,現在馬丁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單單是扮作一個阿拉伯人;自他滑下吉普車的那一刻起,他的舉手投足無不是一個道道地地的貝都因人。
斯帕基不知道,幾天前科威特有兩位英國工程師想逃出來,於是他們穿上科威特人的衣袍,並把茶巾盤在頭上,走出了公寓樓。剛走了一半,離他們的汽車還有五十碼時,一個小孩從後麵實事求是地喊道:“你們也許可以穿得像阿拉伯人,但你們走路仍像英國人。”工程師們跑回公寓,留在了那裏。
在太陽底下勞動會使人熱得渾身冒汗,但這個地方可避閑人的耳目,免得別人對他們幹的事感到驚奇。
兩名特空團軍官把裝備從吉普車轉移到掛在母駱駝身體兩側的馱袋裏。它把四條腿屈起來伏在地上,但仍對加在它身上的額外重量提出了抗議,對在它身上動手動腳的人又是噴吐沫又是咆哮。
兩百磅塑膠高爆炸藥被放進了一隻馱袋,每一包五磅重,用布包著,上麵又放了幾袋咖啡豆,以備好奇的伊拉克士兵檢查。另一邊的馱袋裏放入了幾支衝鋒槍、彈藥、雷管、定時筆和手雷,還有馬丁那台功率強大的小型收發報機,以及其折疊式衛星天線和備用鎳鎘電池。這些器材的上麵也蓋上了咖啡豆。
當他們忙完了,斯帕基問道:“我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了,就這些,謝謝。我在這裏等太陽下山。你沒有必要等著。”
斯帕基伸出了右手。
“布雷肯山那次我很抱歉。”
馬丁與他握手。
“沒關係。我幸存下來了。”
斯帕基哈哈笑了,但笑得像狗叫。
“是的,我們就是幹這一行的。我們他媽的都活下來了。祝你好運,麥克。”
他駕車走了。母駱駝轉了一下眼球,打了一個嗝,反芻出一些食物,開始咀嚼起來。小駱駝努力想找到母親的**,結果沒找著,於是在它的身旁躺了下來。
馬丁倚靠著駱駝鞍子,扯過茶巾的一角,拉起來遮住臉,開始思考以後的日子。沙漠不成問題;熱鬧的被占科威特市也許會成問題。伊軍控製得多緊?路障盤查得多嚴?執勤的士兵有多聰明?世紀大廈曾提出要給他搞假證件,但被他回絕了。伊拉克人也許會換發新的身份證。
他對自己選擇的打扮信心十足,這是在阿拉伯世界最好的掩護。貝都因人來去自如。他們不會去抗擊侵略軍,因為他們見得多了——撒拉遜人和土耳其人、十字軍和十字軍救護團騎士、德國人和法國人、英國人和埃及人、以色列人和伊拉克人。貝都因人都幸存下來了,這全是因為他們不介入政治和軍事的緣故。
許多政權曾試圖去馴服他們,但都沒有成功。沙特阿拉伯的法赫德國王發布條令,他的所有臣民都應該有居所。他下令建造了一個叫埃斯卡的美麗村莊,配之以現代化的生活設施——遊泳池、抽水馬桶、淋浴房、自來水。一些貝都因人被趕攏,住了進去。
他們在池中飲水——泳池看上去像是一處綠洲,在院子裏大便,還玩水龍頭,然後就搬出去了,有禮貌地向他們的君主解釋說,他們寧願睡在星空下。埃斯卡村人去樓空,海灣危機期間讓美國人用了。
馬丁明白,他的真正問題在於他的身高。他身高有六英尺差一英寸(約一米八),但大多數貝都因人都大大低於這個高度。幾個世紀以來的疾病和營養不良使他們大都病魔纏身,發育不良。沙漠裏的水是隻供飲用的,人、羊、駱駝都要喝;因此,馬丁避免洗澡。他知道,在沙漠裏文明生活方式隻為西方人獨享。
他沒有身份證件,但這不成問題。有幾個政府曾試圖為貝都因人頒發身份證明。這使部落人高興了一番,因為身份證可用來做上好的衛生紙,比一把沙礫好多了。對於警察或士兵來說,如果一定要去查驗貝都因人的身份證,隻能是浪費時間。好在雙方都明白。以當局的觀點來看,關鍵是貝都因人不惹麻煩。他們從來不曾想過去介入科威特的任何抵抗運動。馬丁明白這一點,他希望伊拉克人也能同樣明白。
他一直睡到太陽西斜,然後騎上了駱駝。在他的“噓、噓、噓”吆喝之下,它站起身來。它的寶寶吃了一會兒奶,就緊緊地跟在它的身後,這樣它們踱著方步,從容輕鬆地向前方緩馳而去。駱駝看上去似乎走得很慢,但實際上能走許多路。母駱駝已在畜欄裏吃飽喝足了,走上幾天也不會累壞。
八點之前,他越過國境時,正處在遠離魯卡法邊防檢查站的西北方向,邊防站那裏有一條土路由沙特阿拉伯通向科威特。夜色一片黑暗,隻有天上的星星在發出微弱的亮光。科威特麥那基什油田的燈光在他的右側閃爍,那裏很可能有伊拉克的巡邏兵,但他前方的沙漠是空曠的。
地圖上顯示,到科威特市郊蘇萊比亞南部的駱駝農場還有三十五英裏距離。他想把駱駝留在那裏,直至他再次需要它們。但在此之前,他要把那些裝備在沙漠中掩埋起來並做好標記。
除非他被攔住,被耽擱,否則他應該在日出前的黑夜裏完成這項工作,而現在離天亮還有九個小時。再過十個鍾頭,他應該已經到達駱駝農場。
麥那基什油田已經退到他的身後,他用指南針指導自己走直線向著目的地進發。他猜測伊拉克人也許會在公路甚至土路上巡邏,但決不會到荒涼的沙漠裏來。難民不會試圖由沙漠出逃,敵人也不會試圖從沙漠進來。
太陽升起之後,他可以從駱駝農場搭上一輛進城的卡車,進入二十英裏遠的科威特市區。
在他頭頂上方的高空中,美國全國偵察辦公室一顆KH-11人造衛星靜靜地滑過。多年前,美國的前幾代間諜衛星在拍照之後,要間隔性地把膠卷傳送至太空運載工具,經過繁複的勞動才能把膠卷加工出來。
現在,這些長度六十四英尺、重量三萬磅的KH-11衛星先進多了。它們拍攝地麵照片時,會自動把照片編成一係列電子脈衝,發射給上方的另一顆人造衛星。
在上方接收的人造衛星,是定位在地球同步軌道上的,也就是說這些衛星在茫茫的太空裏遨遊時,其速度和航向始終保持在地球某處上空同一地方。在收到KH-11發來的信息後,在上空懸浮的衛星把信號直接發回美國,或者,如有地球曲麵阻擋,就會把信息反傳給另一顆在空中懸浮的衛星,再由後者把照片發給美國的主人。這樣,全國偵察辦可立即收集到圖片信息,在拍攝後幾秒鍾內就看到圖片。
這種偵察手段在戰爭中讓他們獲益匪淺。舉例來說,KH-11人造衛星能預先發覺敵軍車隊的動向,及時發起空襲,把那些軍車炸得稀巴爛。車內那些倒黴的士兵永遠也不會明白,對方的戰鬥轟炸機是如何找到他們的。因為KH-11可以晝夜工作,全天候工作。
這種人造衛星據稱能看見一切。老天在上,這是自欺欺人的。那天晚上,這顆KH-11飛越科威特和伊拉克上空,但它沒看見一個孤獨的貝都因人正在進入禁區領土;不過假如它看見了也不會在意。它從科威特上空飛過,然後進入伊拉克。它看到了許多建築物,還有希拉赫、塔爾米亞、阿迪爾和圖韋哈周圍的工業小城鎮,但它看不見建築物內有什麽東西。它看不見正在準備之中的毒氣桶,也看不見用於同位素分離工廠的毒氣擴散離心泵內的六氟化鈾。
它朝北漫遊而去,分辨出機場、公路和橋梁;它甚至看見了在庫拜的那個廢汽車堆場,但沒去注意它;它看見了坐落在巴格達西北郊的喀姆、賈齊拉和希爾喀特工業中心,但沒能看見裏麵正在製造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它經過了傑巴爾哈姆利的上空,但未能看見由工程師奧斯曼·巴德裏設計的那座要塞。它隻看見了群山中的一座山,眾多村子中的一個村。然後它遨遊到庫爾德上空,進入了土耳其。
整個夜晚,麥克·馬丁腳步沉重地向科威特市行進。他回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一件事,不禁微笑了。那天他在阿布紮比外麵的沙漠從搭載的車上下來,要走回到他的越野吉普車那兒時,意外地被一位豐滿的美國婦女截住了。那婦人指著一架照相機朝他喊“哢嚓、哢嚓”。
經決定,英國美杜莎委員會的預備會議,在白廳內閣辦公樓地下會議室裏召開。主要理由是那裏安全,因為整棟大樓都定期打掃竊聽設備。
那個會議室位於第二層地下室。八位客人被引了進去。特裏·馬丁以前聽說過,這座一戰陣亡將士紀念碑對麵的毫無特色的大樓,地下室的防竊聽房間可以做到絕對保密,最敏感的國家大事在那裏討論絕無危險。
會議由保羅·斯普魯斯爵士主持。他是一位老練的政治家,級別為內閣常務副大臣。他先作自我介紹,然後一一介紹了到會的代表。代表美國參加會議的是,使館的武官隨員和來自蘭利的聰明老到的哈裏·辛克萊。辛克萊已經當了三年的中情局駐倫敦站站長,是一個大高個、長得有棱有角的男人,喜歡穿粗花呢西服,經常看歌劇,與他的英國對手相處得極為融洽。
中情局代表朝西蒙·巴克斯曼點點頭,眨了一下眼睛。在倫敦聯合情報委員會的一次會議上——這個會議中情局有一個席位——他與西蒙有過一麵之交。
辛克萊的工作是把英國科學家發現的可能有意義的情況記載下來,傳回給華盛頓。美國那一頭,陣容更加強大的類似美杜莎委員會的機構也在工作。所有的發現都會反複核對和比較,以便分析伊拉克是否有發動大規模殺傷戰的潛力。
奧爾德馬斯頓,即伯克郡的武器研究所,有兩位科學家參加會議。他們一般在武器研究所前麵不提原子這個詞,但實際上奧爾德馬斯頓幹的就是這個領域的事。他們的工作是,從美國、歐洲或任何其他地方收集情報,加上從空中拍到的顯示伊拉克可能擁有核設施的照片,對它們進行研究,努力闡明伊拉克是否在自行研製原子彈,進度如何,以及有何技術突破。
從波頓唐也來了兩位科學家,一位是化學家,另一位是生物學家,專長於細菌學。
波頓唐常被媒體指控在為英國研製化學和細菌武器。實際上,多年來他們的科研集中在尋求解毒藥——以防英軍和聯軍遭受毒氣戰或細菌戰。不幸的是,如果不先研究毒素的性質,就不可能開發出解毒藥。因此,在這兩位來自波頓唐的科學家的領導之下,這個機構擁有一些嚴加保管的非常可怕的物質。當然,在八月十三日那天,薩達姆·侯賽因先生也有這種東西。其區別在於,多國部隊無意在伊拉克人身上使用這種物質,但似乎侯賽因先生不一定那麽寬容。
來自波頓唐的代表的作用是,根據過去幾年裏伊拉克的化學品采購清單,他們能推導出他可能有什麽生化武器,有多少,有多厲害,以及是否能使用。他們還將研究伊拉克一係列工廠的空中照片,看看是否有某種跡象——尺碼、形狀、結構——能表明是除汙裝置、氣味洗滌器等,這樣也許能分辨出毒氣工廠。
“好吧,先生們,”保羅爵士開始說話了,對著那四位科學家,“重擔壓在了你們的肩上。我們其他人將盡我們所能協助和支持你們。
“我這裏有我們到目前為止收集到的兩卷情報,是從國外人員中收集來的,使館人員、商務人員,以及……呃……秘密工作者。當然,現在為時還早。這些是從過去十年間向伊拉克出口的許可證中篩選出來的,毋庸贅言,這些資料來自以最快速度提供幫助的政府。
“我們已經盡量把網撒得大一些。調查收集的範圍為出口的化工品、建材、實驗室設備、專用工程產品——包羅萬象,但雨傘、針織品和長毛絨玩具除外。
“其中有些產品,實際上也許大多數,到頭來會證明是一個發展中的阿拉伯國家用於和平目的的正常采購。對於因此而浪費的時間,我表示抱歉。請各位不但要留心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專用設備的采購,還要注意有雙重用途產品的采購——這些東西經改換或拚拆後可用於其他目的。
“現在,我相信我們的美國同事們也在同樣工作。”
保羅爵士把其中一份卷宗遞給了來自波頓唐的科學家,另一份交給了奧爾德馬斯頓的代表。中情局的人也拿出兩份卷宗交給了他們。科學家們坐在那裏麵對著一大疊資料,有點不知所措。
“我們已經努力,”保羅解釋說,“不致讓美國人與我們的研究重複,但是,也許在實際工作中仍會發生重複。對此,我再次表示抱歉。那麽,現在請辛克萊先生講話。”
與白廳公務員那囉哩囉唆、幾乎讓在場的科學家們打瞌睡的發言完全不同,中情局倫敦站站長說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問題是,先生們,我們也許不得不向那些雜種開戰。”
辛克萊的這句開場白,進一步證明了英國人印象中美國人的說話方式——直截了當,不咬文嚼字。四位科學家聽得聚精會神。
“如果那一天到了,我們要從空中打擊開始。與英國人一樣,我們也要最大限度地減少傷亡。所以我們要去打擊他們的步兵、大炮、坦克和飛機。我們會去瞄準他們的薩姆導彈發射基地、通訊樞紐和指揮中心。但如果薩達姆動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我們需要知道兩件事。
“第一,他擁有什麽?這樣我們就可以相應地準備防毒麵具、防護服和化學解毒藥;第二,他那些東西在哪裏?這樣我們就能瞄準那些工廠和倉庫,在他沒能啟用之前把它們摧毀。所以要研究這些照片,用放大鏡去仔細觀察,尋找能說明問題的蛛絲馬跡。我們將繼續追訪為他建造這些工廠的承包商,為他設計裝備的科學家。我們能從他們那裏了解許多情況。但伊拉克人也許已經把東西轉移了。因此問題回到了在座的各位先生這裏。你們可以挽救許多生命,所以請你們盡力而為。為我們確認那些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然後我們去把它們炸得稀巴爛。”
四位科學家聽得入了神。他們有了一項任務,且他們清楚這是什麽任務。保羅爵士看上去有點吃驚。
“是的,我相信我們非常感謝辛克萊先生為我們所作的……呃……解釋。我能否建議,在奧爾德馬斯頓和波頓唐能為我們提供一些情況的時候,我們再次碰頭開會好嗎?”
走出大樓後,西蒙·巴克斯曼和特裏·馬丁在溫暖的八月陽光下步入了議會廣場。與往常一樣,廣場裏停滿了一排排旅遊大客車。他們在溫斯頓·丘吉爾的大理石雕像附近找了一把長椅。
“你聽說來自巴格達的最新消息了吧?”巴克斯曼問道。
“當然了。”
薩達姆·侯賽因剛剛提出一個條件,如果以色列從西岸撤出,敘利亞從黎巴嫩撤出,那麽他就從科威特撤出。一個聯動方案。聯合國當即予以否決。安理會的決議一個接著一個拋出來:切斷伊拉克的對外貿易、石油出口、資金流通、航空運輸。占領軍對科威特的係統性摧毀仍在繼續。
“有什麽意義嗎?”
“沒有,隻不過是慣常的虛張聲勢。可以預見,是做給別人看的。當然,巴解組織倒是喜歡,但也僅限於此。這不是他的遊戲計劃。”
“他有一個遊戲計劃嗎?”巴克斯曼問,“就是有,也沒人能猜出來。美國人認為他瘋了。”
“我知道。昨晚我在電視看到布什講話了。”
“他瘋了嗎,薩達姆?”
“他像一隻狐狸。”
“那麽為什麽他不在還有機會時南下進入沙特阿拉伯?美軍的集結才剛剛開始,我們也同樣。在海灣隻有幾個戰鬥機中隊和幾艘航母,地麵部隊尚未進去。光是空中力量尚不能擋住他。他們剛剛任命的那位美軍上將……”
“施瓦茨科普夫,”馬丁說,“諾曼·施瓦茨科普夫。”
“就是那家夥。他估計需要足足兩個月的時間,才能集結起足夠的部隊阻止伊軍並全麵反攻。所以薩達姆為什麽現在不進攻?”
“因為這樣一來,他就是進攻一個與之沒有爭端的阿拉伯同胞國家。這會帶來羞恥。這會疏遠其他阿拉伯國家,是違反傳統文化的。他想統治阿拉伯世界,他希望得到擁戴,而不是謾罵。”
“可他已經侵入了科威特。”巴克斯曼指出。
“那不一樣。他可以聲稱那是為了改正帝國主義幹的不公正事情,因為科威特在曆史上是伊拉克的一部分。如同尼赫魯侵入了葡屬果阿。”
“哦,算了吧,特裏,薩達姆入侵科威特是因為他破產了。我們都這麽認為。”
“是的,那是真正的原因。但表麵理由是他在收複正當的伊拉克領土。你看,這種事情到處發生。印度奪取了果阿,印度尼西亞攫取了東帝汶,阿根廷企圖謀求福克蘭群島,都聲稱是收複一塊合理的領土。這種事情在國內都是很得民心的,這你是知道的。”
“那為什麽他的阿拉伯同胞全都反對他?”
“因為他們認為他的胃口還不止於此。”馬丁說。
“而且他不能做了壞事而逃脫懲罰。他們是對的。”
“這是就美國來說,而不是阿拉伯世界。如果他要得到阿拉伯世界的擁戴,他必須首先羞辱美國,不是阿拉伯鄰國。你去過巴格達嗎?”
“最近沒去過。”巴克斯曼說。
“到處都是薩達姆的畫像,他被畫成是手舉利劍騎在白色戰馬上的沙漠勇士。當然,全是欺騙百姓的空頭話;那人是個街頭混混。但他就是那麽看待自己的。”
巴克斯曼站起身來。
“這全是理論上的,特裏。但不管怎麽說,謝謝你的想法。麻煩在於,我必須去對付硬碰硬的事實。不論如何,現在誰也看不出他怎麽能羞辱美國。美國人擁有一切力量、一切技術。一旦美國人準備停當,就會進攻,摧毀他的陸軍和空軍。”
特裏·馬丁在陽光下眯起了眼睛。
“傷亡,西蒙。美國能夠接受許多事,但不能接受大量傷亡。薩達姆能。傷亡對他無所謂。”
“但現在那裏美國人還不多。”
“對。”
艾哈邁德·阿爾卡裏法乘坐的超豪華勞斯萊斯轎車,駛到阿爾卡裏法貿易有限公司總部(公司名是用英語和阿拉伯語兩種文字標示的)辦公樓前,“吱”的一聲停住了。
駕駛員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仆,身兼司機和保鏢。他從司機座下來,走到後麵去為他的主人開車門。
坐勞斯萊斯出來也許不是明智之舉,但這位科威特百萬富翁聽不進勸告,說什麽也不肯因為怕惹惱街上路障邊的伊拉克士兵而改坐沃爾沃轎車。
“讓他們見鬼去吧。”他在早餐桌上已經是火冒三丈了。不過實際上從安達魯斯富人區的花園洋房豪宅,到位於沙米亞的辦公樓,一路上平安無事。
伊軍入侵後十天,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伊拉克共和國衛隊士兵就從科威特市撤出了,由常規軍亂糟糟的應征士兵取而代之。如果說阿爾卡裏法先生仇視前者的話,那麽他隻能是蔑視後者。
在開始的幾天裏,伊拉克共和國衛隊係統性地洗掠了他的城市。他見過他們進入國家銀行,搬走了作為國家儲備的價值五十億美元的金錠。但這種掠奪不是占為個人所有。金錠被裝進集裝箱,在卡車上貼好封條運往巴格達去了。
除了金錠,伊軍還掠走了價值十億美元的金飾品和黃金工藝品,也用同樣的方法運走了。
共和國衛隊設置的路障——由黑色貝雷帽和士兵們的行動舉止能清楚地分辨出來——是嚴格的,職業化的。然後,忽然間,南方需要他們了,他們被調防到麵對沙特阿拉伯的南線邊境去了。
在這些正規軍的位置上,來了軍服破舊、紀律鬆散的常規軍。這些人更加捉摸不定,更具危險性。有科威特人因為拒絕交出手表或汽車而遭槍殺,這就足以證明。
八月中旬的科威特,驕陽似火。伊拉克士兵為躲避日曬,挖起人行道上的石磚,在他們執勤檢查的街道旁搭起了一些棚屋,鑽進裏麵去休息了,隻在黎明和晚上氣溫涼爽時爬出來執行任務。這時他們就騷擾市民,借口查驗違禁汽車,搶奪市民的食物和貴重物品。
阿爾卡裏法先生通常喜歡在上午七點鍾到辦公室,但那天因為有事耽擱,到公司時已經十點了,氣溫也升上來了。路上他經過了幾座由常規軍搭起來的石頭帳篷,沒人攔住他。兩名沒戴軍帽、拖著腳走路的戰士還向勞斯萊斯敬了個不符合要求的軍禮,可能以為車內坐著他們這邊的要人。
當然,這種情形不會長久。這些惡棍遲早會用槍口指著他把勞斯萊斯搶走的。那又怎麽樣?當他坐車回家後——他確信能坐車回家,雖然還不知道怎麽辦到——他會再去買一輛。
“行行好,賽義德,行行好。可憐可憐已經三天沒吃飯的人。”
他剛才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人蹲在門邊的人行道上,顯然是在太陽下睡著了,這種景象在任何中東地區的城市裏都很常見。現在那人到了他身邊,一個穿著肮髒衣袍的貝都因人,一隻手向前伸著。
司機從勞斯萊斯轎車旁繞過來,大步走上來用一連串罵人話驅趕這個乞丐。艾哈邁德·阿爾卡裏法舉起了一隻手。他是一位樂善好施的穆斯林,努力遵循《古蘭經》的教條,其中一條就是要盡可能慷慨施善。
“去停車。”他命令道。然後他從衣袍的側麵口袋裏掏出錢包,抽出一張十第納爾的紙幣。貝都因人用雙手接住了鈔票,這個動作顯示恩人的禮物是如此貴重,必須用雙手才能承受。
“謝謝,賽義德,謝謝。”然後那人保持原來的語調補充說,“你到了辦公室以後派人把我叫上去。我帶來了你在南方的兒子的消息。”
商人以為自己肯定是聽錯了。那人一邊拖著腳沿著街道走開,一邊把鈔票放進了衣兜。阿爾卡裏法進入大樓,朝門衛點點頭表示打招呼,若有所思地走進他在頂層的辦公室。在書桌後麵坐下後,他想了一會兒,然後按下了內部通訊器的按鈕。
“外麵人行道上有一個貝都因人。我要與他說話。請帶他上來。”
他的私人女秘書可能會認為老板瘋了,但她沒有表示出來。五分鍾後,她把那個貝都因人引入涼爽的辦公室時,她皺了皺鼻子,以表示她很討厭這位客人身上的氣味。
當她離開之後,商人向一把椅子示意了一下。
“你說你見過我兒子?”他簡短地問。他仍懷疑那人上來也許是為了得到更多的錢。
“是的,阿爾卡裏法先生。兩天前在卡夫吉我與他在一起。”
科威特人的心跳加快了。兩個星期以來一直沒有兒子的消息。他隻聽說,那天早上他兒子從艾哈馬迪空軍基地起飛了,此後什麽消息也沒有。誰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八月二日那天情況非常亂。
“你捎來了他的信,是嗎?”
“是的,賽義德。”
阿爾卡裏法伸出一隻手去。
“那就把信交給我。我會重賞你的。”
“信在我的腦子裏。我不能把紙片帶進來,所以我記住了。”
“很好。請告訴我他說了些什麽。”
麥克·馬丁開始逐字逐句背誦天鷹戰鬥機飛行員的那封信。
“‘親愛的父親,您麵前的這個人,不管他外表如何,其實是一名英國軍官……’”
“‘他喬裝打扮來到了科威特。現在您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的生命就攥在您的手裏了。我請求您信任他,如同他現在必須信任您那樣,因為他需要您的幫助。
“‘我安然無恙,駐紮在達蘭的沙特空軍基地。我隻參加了一次空襲,擊毀了伊拉克的一輛坦克和一輛軍車。我將與沙特皇家空軍一起飛行,直至祖國解放。
“‘我每天都在向真主祈禱,希望時間過得快一些,讓我早日回到您身邊。您的孝子卡利德。’”
馬丁停下了。艾哈邁德·阿爾卡裏法起身走到窗邊,凝視著窗外。他長長地、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鎮定下來後,他回到椅子裏。
“謝謝你,謝謝你。你有什麽要求?”
“科威特被侵占並不是幾個小時或幾天就能結束的。這將延續幾個月,除非薩達姆·侯賽因能被說服撤兵。”
“美國人不能很快進來嗎?”
“美國、英國、法國和其他盟國需要時間集結他們的部隊。薩達姆擁有世界上第四強大的常規陸軍,有一百多萬人。他的部隊有些不堪一擊,但許多不是這樣。這支占領軍不是一個小分隊就能趕出去的。”
“很好。我明白。”
“同時,最好你們能在被占的科威特拖住伊軍的每一名士兵、每一輛坦克和每一門大炮,使他們不能去前線作戰。”
“你說的是抵抗,武裝抵抗,反擊,”阿爾卡裏法說,“有些小夥子已經在嚐試了。他們去襲擊伊軍巡邏兵,但他們像狗一般被敵人的機槍掃倒了。”
“是的,這我相信。他們是勇敢的,但太愚蠢了。這種事情有方式方法。正確的做法不是去殺死幾百個敵人,然後自己被殺死。要讓伊拉克占領軍一直神經緊張,擔驚受怕,軍官出行非要警衛員護送不可,要讓他們永遠睡不成安穩覺。”
“聽著,英國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你是習慣於這種事情,也是受過這種訓練的人。而我不是。這些伊拉克人是殘暴野蠻的人。我們早就知道了。如果我們按你所說行事,我們會遭到報複。”
“這如同強奸,阿爾卡裏法先生。”
“強奸?”
“當一名婦女遭強奸時,她可以反抗或順從。如果她順從了,那麽她會被強暴,可能會遭毆打,也許會被殺害。如果她反抗,那麽她會被強暴,肯定會遭毆打,也許會被殺害。”
“科威特就是那位婦女,伊拉克就是強奸犯。這我已經知道了。那為什麽還要反抗呢?”
“因為還有明天。明天科威特會照鏡子。你的兒子會在鏡中看到一張勇士的臉。”
艾哈邁德·阿爾卡裏法盯著英國人那張布滿胡茬的黑臉膛,盯了好長時間,然後他說:“他的父親也同樣會。願真主保佑我的同胞。你需要什麽?是不是錢?”
實際上他有一萬科威特第納爾,科威特駐英國大使給他的,而大使是從倫敦貝克街和喬治街交匯處的科威特銀行裏提出來的。
“我需要棲身的房子。要六處。”
“沒問題。城裏有成千上萬套廢棄的公寓。”
“不要公寓,要獨門獨戶的別墅。公寓有左右鄰居,但沒人會去調查一個可憐的下等人看管的廢棄的別墅。”
“我去找別墅。”
“還要身份證,真正的科威特身份證。要三份。一份是一個科威特醫生,一份是一個印度會計師,還有一份是城外集市上的花匠。”
“行。我在內務部有朋友。他們應該仍掌管著印製身份證的印刷廠。證件上麵的照片怎麽辦呢?”
“那個花匠,就在街上找一個老頭,付錢給他。至於醫生和會計師,可以從你的職員中找一個大致模樣像我的人,但要剃去胡子,刮淨臉。這些照片要拍得質量差一些。
“最後,汽車。要三輛。一輛白色轎車,一輛四輪驅動吉普車,一輛破舊的皮卡。都要停放在上鎖的車庫裏,配上新的輪胎。”
“很好,會去辦的。身份證,車庫鑰匙,別墅鑰匙——你喜歡在哪裏取?”
“你知道基督教墓地嗎?”
阿爾卡裏法皺起了眉頭。
“聽說過,但我從來沒去過那裏。怎麽?”
“它在蘇萊比克特的賈赫拉路上,穆斯林主墓地旁邊。大門有點古怪,上麵寫著:供基督徒用。大多數墓穴裏埋著黎巴嫩人和敘利亞人,也有一些菲律賓人和中國人。在最右邊,有一個名為謝普頓的水手的墳墓。大理石墓碑是鬆動的。我已經在墓碑下的沙土裏挖了個洞。把東西放在洞裏。如你有紙條要捎給我,也按同樣的方法。每星期檢查一次墳墓,看看是否有我寫給你的條子。”
阿爾卡裏法不知所措地搖搖頭。
“可我不習慣這種事情呀。”
麥克·馬丁消失在布內德卡爾區大街小巷上湧動的人流中。五天以後,在一等水手謝普頓的墓碑下,他找到了三張身份證、三套附有地址的車庫鑰匙、三套汽車鑰匙和六套帶有地址小牌子的別墅鑰匙。
兩天後,從烏姆古達爾油田返城的一輛伊拉克卡車,不知碾上了什麽東西被炸成了碎片。
中央情報局中東處處長奇普·巴伯在特拉維夫已經有兩天了,這時候美國使館他辦公室裏的電話響了起來。是中情局情報站站長打來的。
“奇普,事情辦妥了。他回城裏了。我定的四點鍾會麵。這樣你還能趕上從本-古裏安機場起飛去美國的末班飛機。那些家夥說他們會到辦公室來接我們。”
情報站站長是在使館外麵打的電話,所以他說話時使用的是大眾化的詞匯,以防線路遭竊聽。這條線路當然是被竊聽的,但隻有以色列人在竊聽,且他們知道這件事。
巴伯認為,從美國使館大院到位於索爾國王大道上的哈德爾·達夫納大廈——摩薩德總部辦公樓,五十分鍾應該綽綽有餘。
但是會麵地點不在那裏。轎車朝北出了城,經過斯迪多夫軍用機場,直接駛上了去海法的海濱公路。
在赫茲利亞的郊外,坐落著一個巨大的度假村,叫鄉村俱樂部。這個勝地通常吸引的都是以色列人,但主要是從國外歸來的猶太老人,來享受該地方自我吹噓的健康設施和礦泉療養設施。這些快樂的客人很少會抬頭看該勝地上方的山丘。
假如他們抬頭,會看見山頂上棲息著一座能把四周鄉村和海洋景色盡收眼底的相當漂亮的樓房。如果他們詢問這是什麽地方,就會得知那是總理的夏季別墅。
當然,包括以色列總理在內的極少數幾個人確實可以去那裏,因為那實際上是摩薩德的培訓學校,在摩薩德內部被稱為米德拉莎。
雅科夫·德洛爾在他那間明亮、寬敞、空調開得很大的頂樓辦公室裏接待了兩位美國人。他個矮、粗壯,穿著以色列人慣常穿的短袖襯衫,一天要抽三包煙。
巴伯很高興房間裏有空調;不過煙霧讓他的喉嚨很難受。
以色列間諜頭子從書桌旁起身,腳步沉重地走上前來。
“奇普,我的老朋友,最近好嗎?”
他擁抱了一下這位高個子美國人。他欣喜地用低沉的語調說話,如同一個演技不好的猶太性格演員,要耍弄這個友好的、和藹的笨人。全都是一場戲嘛。在過去的任務中,作為一名資深特工,一名基頓隊員,他已經證明了自己非常聰明,也極端危險。
奇普·巴伯也向他表示了問候,不過笑容有點僵硬。就在不久前,一家美國法院判處了海軍情報局的喬納森·波拉德很長的有期徒刑,因為他在為以色列刺探情報。而這項針對美國的間諜行動肯定是眼前這個笑容滿麵的科比·德洛爾操縱的。
十分鍾之後他們轉入了正題:伊拉克。
“讓我告訴你,奇普,我認為你們采取的行動是完全正確的。”德洛爾說著,又遞給客人一杯足以讓人幾天睡不著覺的咖啡。他在一隻碩大的玻璃煙灰缸裏掐滅了他的第三支香煙。
巴伯盡力屏住呼吸,但還是失敗了。“如果我們必須進去,”他說,“如果他不撤出科威特而我們必須進去,我們將以空襲開始。”
“當然。”
“而且我們要去打擊他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對此,你們也是感興趣的,科比。在這上麵我們需要你們的合作。”
“那是裝裝樣子的。我們大家心裏都明白。”
“好吧,奇普,現在美國人的生命受到威脅了,那就不是裝裝樣子了。真正的美國人可能會死掉。”
“科比,你的偏執狂又來了。”
“屁話。聽著,你們去炸伊拉克的毒氣工廠、疾病實驗室和原子彈研究基地,都是符合我們利益的。我們很歡迎。但現在我們不能插手,因為山姆大叔有阿拉伯聯盟。誰在抱怨呢?不是我們以色列。我們已經把我們所有關於伊拉克秘密武器項目的資料全都給了你們。所有的一切,毫無保留。”
“我們還需要更多,科比。好吧,也許過去幾年我們對伊拉克有所忽視,因為我們有冷戰需要應付。現在對付伊拉克,我們缺少產品。我們需要消息——不是小道消息,而是真正來自高層的消息。所以我就直接問你了:在伊拉克高層統治集團內,是否有人在為你們工作?我們有問題,我們需要答案。而且我們會付費,我們知道規則。”
雙方沉默了一會兒。科比·德洛爾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香煙。另兩名高級官員看著他們麵前的桌子。
“奇普,”德洛爾緩慢地說,“聽我一言,假如在伊拉克當局內部真有我們操縱的間諜,我肯定告訴你們。我會交出來的。相信我,我沒有。”
德洛爾將軍以後會向他的總理——怒氣衝衝的伊紮克·沙米爾——解釋說,他向美國人說這話時並沒有撒謊。但是他確實應該提到耶利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