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我們是超級計劃人,也是差勁行動人
我們為什麽沒能成為可怕的自律人?為什麽我們不去做明知道應該做的事,或者我們計劃要做的事?這是一個永恒的難題,它和亞裏士多德一樣古老。我自認為找到了一個滿意的答案,但要領會它,要回到我職業生涯初期。
20世紀70年代,當我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攻讀博士學位時,我的導師保羅·赫塞是一名組織心理學專家。保羅對組織行為學領域做出的最傑出貢獻,是提出了“情境領導”(Situational Leadership)的概念。他與肯尼斯·布蘭查德共同創造了這個理論。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心中的英雄。
赫塞和布蘭查德的理論認為,領導需要調整自己的風格來適應員工不同的準備度(Readiness)。準備度不但會因人而異,還會因任務而異。對於不同的任務,員工有不同層次的動力和能力。例如,傑瑞是一名優秀的銷售員,可能在拜訪客戶這項任務上準備度很高,但是撰寫銷售報告的準備度可能就較低。最高效的領導會改變他們的領導風格,適應不同情境的需求,這就是他們所說的情境領導。
赫塞和布蘭查德認為,領導應該做到以下幾點:
記錄下屬們的不同“準備度”。
高度配合每一種情境。
承認情境是在不斷變化的。
善於調整他們的領導風格,適應下屬的準備度。
在“情境領導”理論中,對待員工的風格有四種:
1.指導式領導風格(Directing)。適用於需要大量明確具體的指導才能完成任務的下屬。這時領導或許會說:“克裏斯,我想讓你做這件事。”然後把一步一步該怎麽做,以及需要什麽時間把這件事做完都講清楚。這主要是一種單向溝通,員工的反饋很少。
2.教練式領導風格(Coaching)。適用於需要雙向溝通才能完成任務的下屬,他們能力不足但有積極學習的願望。這時領導或許會說:“克裏斯,我想讓你做這件事。”然後征詢他的意見:“你有什麽想法,克裏斯?”
3.支持式領導風格(Supporting)。適用於有足夠能力但缺乏獨立完成任務信心的下屬。這種風格的特點是發揮下屬的創造性。這時領導或許會說:“克裏斯,任務是這樣的,你覺得應該怎樣來完成它?我們一起來討論討論,有哪裏需要我幫忙的沒有?”
4.授權式領導風格(Delegating)。適用於動力、能力和信心都很高的下屬。他們知道應該做什麽、怎麽做,能夠自主完成任務。這時領導或許會說:“克裏斯,這是我們的安排。你的工作記錄很棒。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盡管開口。如果幫不上的話,那就多辛苦你了。”
這四種風格並無高下優劣之分。不存在哪種比哪種更好,每一種風格都適用於特定的情境[3]。
高效能領導憑直覺就知道這些。他們知道團隊裏哪些人可以獨立作戰,哪些人需要更多指導。其他強大的領導會從觀察、試驗和錯誤中學會這些。低效能的領導永遠都不會明白,他們隻會對話多的下屬說“需要學會聆聽”,奢望這一次談話就能徹底解決問題。他們不知道教一個不會聆聽的人去聆聽有多難,事後卻驚訝於下屬依然不會聆聽。
情境領導是一套著名理論,影響了全世界數百萬領導者。因為我在職業生涯早期就從它的創始人那裏學到了它,所以我從骨子裏相信它。這也成為我選擇以幫助企業領導改善他們與同事、下屬之間的關係作為職業的主要原因之一。
權衡你的需求,選擇你的風格
但是,情境領導理論怎樣才能解答我們總無法成為理想中的自己的呢?
我意識到,我們在試圖改變行為習慣的時候,體內存在一種隱藏的矛盾,赫塞和布蘭查德的情境領導理論是對這種矛盾的完美分析。不論你稱這種關係為領導與下屬,還是計劃人與行動人,還是經理與員工,這種矛盾都是一樣的。在本書中,這些詞語都是可以互換的。
在我們製訂計劃,想要成為更好的朋友、搭檔、員工、運動員、父母、兒子或女兒時,我們每個人身體裏都有兩個小人,一個是領導、計劃人、經理,他計劃改變我們的行為;另一個是下屬、行動人、員工,他必須執行這個計劃。我們以為他們是一個人,因為在一天中,我們會不由自主地一會兒扮演這個角色,一會兒扮演另一個角色,他們都是我們的一部分。但是我們錯了。
事實上,每一天開始的時候,我們都像是一個雙麵人,一麵是領導,另一麵是下屬。隨著時間推移,這兩者之間的距離會漸行漸遠。
回想一下你是怎樣開始一天的生活的。大多數人在剛睡醒的時候像是領導,對這一天有一份完美的計劃,甚至還會寫下一張清單,列出所有要做的事情,也許你也是如此。每當看到這份清單的時候,你就會感到這一天充滿了信心和動力。為什麽不呢?你可是有計劃的人。計劃是個好東西,這時候,你的行為像個領導。但是就在同一天的稍後時間,稍不留神,你就變成了另一個角色。你變成了下屬,這個人必須執行領導的計劃。
作為領導,你認為理想的下屬將會按照你的想法,嚴格執行你的每一條命令,而且你的下屬也不會有任何理由讓你失望。畢竟,誰會故意失敗呢?你忽視了一些可能性,你理想的員工可能會被顧客或同事激怒,或者被叫走處理一件急事,或者因為開會超時耽誤了時間。你卻一廂情願,以為這一天會過得順順利利,每一件事都會得到落實。不僅今天是這樣,每天都會這樣。
現在可以問問你自己:你什麽時候按照自己的計劃逐條完成一天的工作了?
作為領導,你的下屬什麽時候以你所希望的態度,在你規定的時間內精確執行你的命令,取得了你所期待甚至更好的效果呢?
這種情況很少出現。隻有當他們表現非常突出、值得大肆慶祝的時候才會這樣。
所以,當你既是領導又是下屬、既是經理又是員工的時候,為什麽要抱有這種期望呢?你隻不過是把命令下達給了自己,而不是別人,為什麽就要指望每件事都非常順利呢?
不論你是領導別人,還是領導自己體內的下屬,阻擋你實現目標的障礙都是一樣的。你依然要應付這個敵大於友的環境,你依然要麵對那些想**你偏離目標的人,你依然要考慮小概率事件高概率發生的現象,你依然要考慮到隨著時間推移你的精力會逐漸消退,你的動力和自控力也會衰退。
我漸漸發現,情境領導的規則或許也適用於成年人自主改變行為習慣的情況。如果我們每個人體內的計劃人都像高效能領導一樣,在任何時候都能審時度勢,采用恰當的管理風格對待下屬,結果會怎樣呢?這隻需要兩個步驟:權衡需求,選擇風格。
其實,我們很多人已經在自動進行這種自我評估了。在遇到重大問題時,我們會有一種直覺告訴自己需要多少幫助。有些目標隻需要很少指導甚至不需要指導。我們不會把這種目標寫在紙上,或者專門給它安排時間,或者讓助手提醒我們做這些事。我們體內的計劃人已經授權行動人做這些事了,而且認為他一定會做好。然而,在其他任務和情況下,需要更有力的指導。
例如,我要出席女兒的婚禮,這件事對指導和自我管理的需求就很低。我不大可能忘記婚禮的日期、時間、地址和穿著。我不需要為了避免未知的災難,讓別人告訴我按時去教堂。這些事情太重要了,所以沒什麽能讓我分心忘記它們。
但是另一方麵,我在婚禮上的言談舉止就需要指導了。我這樣說是因為在2008年我女兒凱莉的婚禮上就發生過類似的事。在準備晚宴的時候,她把我拉到一邊,交代我哪些話能說、哪些事能做,要特別關照哪些人。“爸爸,你可別搞得跟上課一樣。”她叮囑說。
我不認為凱莉的要求是苛求的。她正確評估了我當時對指導的高度需求,我也很歡迎她的指導。後來,新郎的父親告訴我,他老婆也同樣對他提出了要求。甚至在漫長而快樂的婚禮當天,我時刻牢記著她的指導,每過一會兒就會問問妻子麗達:“我做得怎麽樣?”這就是我對支持式領導風格的理解。
徹底的自控,有時隻需要一張小卡片
我把這種情境方法教給了客戶,告訴他們我們應該像管理他人一樣管理自己。最早的此類案例之一,是一位名叫倫尼的客戶,他在州政府的一個大型減薪項目中擔任委托律師。作為一家大型律師事務所的高級合夥人,倫尼有一群隨時待命的助手,但政府部門的員工和資源都十分有限。倫尼以往的工作經驗在這裏行不通,他總是習慣性地把同樣的任務安排給三四個人,這就給他的員工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惑,讓他們付出了多餘的努力。但是倫尼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倫尼並不喜歡擺布人。他在每天一開始的時候,也沒有刻意要迷惑、惹惱下屬。他是一個善良正直、堅守原則的人,十分熱衷於做好事。而且,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壞習慣,想要控製好自己。但是公司的開會環境誘發了倫尼,讓他再次無法控製自己。他正為一個項目興奮不已,想讓每個人都投入其中,但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安排相互重疊。那天早上,他還是個打算控製自己的冷靜領導,但是到了會場,他就不是積極主動的行動人了。盡管倫尼的出發點都是好的,但他身體內的兩個小人是分裂的。他自己並不是一個能夠執行自己計劃的下屬。
我問自己:如果倫尼體內的計劃人采用更恰當的風格管理行動人,結果會怎樣?如果教給他更好的開會方式,能不能改變他這種行為?
我和倫尼討論了這些,一致認為他在開會時非常需要指導。他在參加會議的時候,比在其他任何時候都需要清晰的指令。我們的解決方案是用小卡片,每次開會的時候,倫尼都把卡片放在自己麵前。卡片上寫著:“不要把同一項任務安排給兩個以上的人,讓員工感到困惑。”這聽起來似乎簡單、老套,但是在會場氣氛熱烈、倫尼最為脆弱的時候,這張卡片就能夠幫到他。就這樣,倫尼體內的計劃人和行動人實現了同步。
在此,我們把工作場合中的情境領導與實際應用進行類比。作為領導,倫尼為了改變自己低效的領導行為,首先改變了自己做事的方式。他發現,不能單純依賴自己體內下屬對領導的絕對服從。特殊情況下,要打破這種關係。在倫尼的例子中,是要留意自己在公司會議中的不當做法,這樣下來正確的做法也就不難找到了。倫尼所需要的指導與規劃,隻不過是一張小卡片。
現在,讓我們從工作場合轉移到更為私人的情景中來。我們用計劃人代指想要改變時的自己,用行動人代指實際做出改變的自己。矛盾是一樣的:我們都是超級計劃人,也是差勁行動人。
一位丈夫體內的計劃人全心全意想要每天24小時都對妻子好,但是因為妻子打擾了自己收看《體育中心》電視節目,他體內的行動人厲聲指責她。
一名高管計劃花更多的時間陪孩子,但是因為在公司加班,她體內的行動人錯過了陪女兒遊泳。
一個人想當個孝順的兒子,計劃每周禮拜天都給母親打個電話,但是因為覺得一個月打一兩次電話就“差不多了”,他體內的行動人已經連續兩周沒有打電話了。
我們認識多少人,遇到過多少情況,幾乎就有多少用心良苦的計劃和不盡如人意的執行案例。我們總是完不成自己的計劃,這簡直就像死亡和納稅一樣無法避免。
打亂我們計劃的,並不隻是環境和意外,還有我們對過往經驗的忽視。我們製訂的計劃與行為截然相反。我們體內的計劃人總想設定一個截止期限,卻忘了目光短淺、從未想過截止期限的行動人也是自己。計劃人相信這次不一樣,而行動人一如既往地拖延。
即使在條件非常完美時,計劃人和行動人之間的巨大反差也依然存在。
2014年春天,我在紐約四季餐廳宴請十七名客戶。第二天,我們要開一整天會,分享各自的目標。這場晚宴就是讓他們在會前相互認識一下。晚宴開場時,我說:“我希望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要保證今晚不打斷他人說話,不對他人做任何評論。每人每次違反要求,就要當場繳納罰款20美元。”我讓大家舉手表決,十七個人全部舉手表示同意,承諾遵守規則。為了加強刺激效果,我還預言,他們都會破壞自己的承諾。
果不其然。才過了十分鍾,我就收了400美元罰款,一張張20美元的鈔票堆在桌子中間。這些錢將會捐給大自然保護協會,該協會的理事長也在場。一個小時之後,罰款就翻番了。其間,一名剛剛退休的CEO起身離座,去ATM機取錢,他身上的現金被罰光了,前不久他還在執掌全球最大的公司之一。在座的客人有一半人都是白手起家的億萬富翁,另一半人的名片上也都印有“總裁”或者“CEO”之類的頭銜。這裏沒有散漫、懶惰的人,他們都是非常優秀的管理者。此外,他們還擁有遵守自己承諾所需的工具:
我給他們製訂了計劃。
他們承諾要遵守規則。
他們隻需要在餐桌上堅持三個小時。對堅持自律的人來說,這是一個相當短的時間。
這裏還有金錢懲罰,這會激勵良好行為。
我曾警告他們,他們很可能會失敗,強化了他們對這個計劃的警覺。我希望刺激這群精英人物證明我是錯的。
我要求的任務沒有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需要他們做的,不過是避免發表負麵評論而已,也就是閉嘴。
但還是有十六名客人不得不掏出錢包,一次次為這件小事繳納20美元的罰款[4]。他們沒能戰勝環境。他們體內的行動人在容易失言的宴會氣氛中表現不佳,沒能堅守各自計劃人幾分鍾前做出的承諾。
拳擊手邁克·泰森曾說:“每個人都有計劃,直到他們臉上挨了一拳。”在我們的生活中,環境會不斷攻擊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