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損耗會影響積極行為

你曾遇到過以下這些事情嗎?

工作了一天,你緊張地做了很多決定,回到家,愛人想敲定度假計劃,你們兩個已經說好了什麽時候去哪裏度假,但是還有一些細節問題需要解決。你說:“隨便你決定,我都同意。”

你早上睡過頭了,來不及去晨練了。你告訴自己晚上下班後一定要去健身房。但是晚上帶著公文包和健身包下班時,你心想:“今天就算了。明天早上我一定去鍛煉。”

你一整天都在不停地開會、接電話,終於下班回到了家。此時夜幕剛剛降臨,在這美麗的夏夜,天還能亮三個小時。你可以去散步,可以叫朋友們來聚會,可以給自己燒一桌大餐,可以付清賬單或者寫寫感謝信,可以讀完正在看的書。但是你隨手抓過一張椒鹽卷餅或一塊希臘奶酪,打開電視機,撲通一下坐到沙發上,盲目地開始看第38遍《肖申克的救贖》,中間還時不時會插播廣告。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到了晚上,我們的自控力就開始變差,不願意去做些有趣或者有意義的事情。這不是因為我們天生懦弱,而是因為我們的自控力這時候變弱了。

社會心理學家羅伊·F.鮑邁斯特在20世紀90年代創造了自我損耗(Ego Depletion)這個詞來描述這種現象。他認為我們擁有一種“自我力量”(Ego Strength),而這種資源是有限的,隨著我們在一天中不斷努力進行自我調節,比如抵製**、權衡利弊、抑製欲望、控製我們的想法和狀態、遵守他人的規則,自我力量會不斷損耗。鮑邁斯特認為,隨著損耗的積累,人最終會達到一種自我耗盡(Ego Depleted)的狀態。

鮑邁斯特和其他研究人員研究了多種情況下的損耗。首先,他們研究了自控力,也就是我們為了實現某種目的或遵守某條規則,有意抑製自己衝動的努力。在研究中,他們常常使用巧克力來**人們。他們發現,努力抗拒巧克力餅幹,會削弱人們隨後抵製其他**的能力。我們的自控力就像油箱裏的汽油一樣,總有耗盡的時候。所以每到一天即將結束的時候,自控力就會被耗盡,容易做出愚蠢的選擇。

損耗並不局限於自控力,人們的各種自我調節行為都會造成損耗。

損耗對我們做決策的影響最為明顯。不論是買新車時從幾十款車裏選擇一款,還是削減參加場外會議的人員,我們負責做出的決策越多,在處理後續決策時就越為疲乏。研究人員稱為決策疲勞(Decision Fatigue),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要麽會做出欠考慮的決定,要麽屈服於現狀,什麽都不做。因為決策疲勞,我們會在周二買東西,到周三一大早又退回去,因為在新的一天我們還沒有耗盡,頭腦更加清醒。這也是我們推遲決策的原因,因為我們太疲勞了,不適合現在做決定。

在2011年一個對以色列假釋委員會1100項決定的研究中,研究人員發現,如果囚犯在早上到委員會請求假釋,會有70%的成功率,而在晚上請求假釋,隻有10%的成功率。三名委員會委員沒有任何偏見或者惡意,申請流程的差別隻在於時間不同。委員們決定囚犯命運的熱情在早上就消耗殆盡了,所以到傍晚以後,他們選擇了完全不做決定的輕鬆做法:讓90%的囚犯按部就班服滿刑期。

人們用自我耗盡來解釋各種消費者行為,為什麽我們會尋求並接受促銷員的建議——因為我們已經被耗盡,所以才會讓陌生人幫助我們選擇食品;為什麽超市把糖果和“5小時能量”飲料這樣的小商品擺在收銀台旁邊——因為零售商知道人們在逛超市的過程中已經進行了多次決策,在結賬時更難抗拒任何**。

損耗對人際行為和改變能力的影響,令我很感興趣。如果購物、決策、抵製**都是損耗,那麽其他具有挑戰性的行為就更算是損耗了,而且研究也證實了這一點。

整天與不好伺候的同事相處是損耗,裝模作樣對一個你看不上的領導保持順從是損耗,過多過重的任務是損耗,在別人反對你時努力說服他們同意你是損耗,在別人討厭你時努力讓他們喜歡你是損耗,克製自己的主張或者控製你對他人的情緒也是損耗。

然而,和身體上的勞累不同,我們常常察覺不到損耗。它不像參加劇烈的體力活動,會讓我們感到肌肉的疲勞,主動休息。損耗和緊張一樣,是一種看不見的敵人。除非有人發明一種身體檢測儀,告訴我們精力已經耗盡,否則我們無法衡量它,也就無法知道它在怎樣折磨我們,影響我們的行為,導致我們做出糟糕的判斷和不可取的行為。

參與損耗性的活動是一方麵問題,另一方麵的問題則是:我們應該怎樣在損耗的影響下行動?做損耗我們的事情,和在被耗盡的情況下做事是兩碼事。前者是原因,後者是前者產生的影響。

但是這影響可不小。在損耗的影響下,我們更容易在人際交往中做出不恰當的行為,比如廢話太多、暴露個人隱私信息、傲慢自大等。我們更難遵守社會規範,更可能去騙人;我們更不樂於助人,卻更加好鬥;努力控製攻擊他人的衝動會耗盡我們的自控力。我們還會更加消極;當我們的智力資源被耗盡時,我們會更容易被他人說服,更難想出反駁的觀點來。

從根本上來說,隨著一天時間流逝、損耗漸增,我們試圖控製的所有自然衝動都有爆發出來的可能。這並不是說它們都會變為實際行動,但是它們會在體內蠢蠢欲動,等待適當的誘因。

本書的一個核心觀點就是,我們的環境在以強大的、隱蔽的、奇妙的方式影響我們。損耗就是環境帶來的不利影響之一。我不想過多描述損耗的影響,危言聳聽,把我們的情緒說得跟定時炸彈一樣,一旦所謂的自我力量消耗殆盡,就會立即爆炸。正如漢斯·塞爾耶在1936年對緊張的發現一樣,人們很容易忘記醫生們曾經如此忽視緊張和疾病之間的關係,因為緊張隻是身體對某些需求做出的反應。損耗是一種重新認識世界的方式,它讓我們看到在長時間自我控製之後,人體產生的強烈的本能需求。

一旦我們打開視野,新的行動方案就會立即浮現在眼前,而且大部分都很明顯,我們可以開始跟蹤自己一天的損耗。雖然我們無法量化我們的損耗,甚至覺察不到它,但是我們可以匯總一份清單,列出那些高損耗或者低損耗的事情。

在海邊待一天,除了擦防曬霜之外,沒有煩惱沒有憂愁,這可能是低損耗的。一整天都在山裏徒步旅行,盡管身體會勞累,但也同樣是低損耗的。很多我們可以選擇做或不做的事情都是低損耗的,比如粉刷孩子的房間,或者探望住院的朋友。

另一方麵,找不到丟失的行李,沒能糾正一個賬單錯誤,需要花費大量時間接聽客服電話時,努力控製脾氣保持禮貌,可能是高損耗的。聽到小舅子或者鄰居發表一些白癡言論時,努力保持緘默,是高損耗的。在他人固執己見的時候控製自己的正常衝動,應該是高損耗的。損耗就這樣在我們的身體內漸漸堆積,到晚上,我們就發揮不出最佳水平了。當有人說我們辜負或者惹怒了他們時,我們會道歉說“我今天太忙了”或者“我已經累了”。我們隻要能認識到自己已經耗盡,就會這樣說。

匯總我們的損耗事件,可以讓我們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一天結束時會變成什麽樣,我們的意誌力會有多大的消退。就像開車時要監督自己不能飲酒一樣,我們需要留意自己的行為是否受到損耗的影響。這一點自知之明,會提醒我們哪裏有風險。

很明顯,在晚上做大決定是一種風險。因此,不要在下班後會見你的財務顧問,決定怎樣投資。在精力衰竭的時候投資,就和在醉酒時滑雪一樣危險。要把投資當作你一天中第一件損耗的事情,在你油箱滿滿的時候做決定。

下班後回到令人惱火的家裏也同樣有風險。如果你曾一進家門就因為地上淩亂的玩具、混亂的書房或者沒有遛狗而責備家人,你就會知道損耗的力量了,那些誘發你生氣的因素完全無關痛癢。你可以選擇幸福快樂地與家人相處,也可以選擇讓大家都難受。在意誌薄弱的時候,你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

規劃就是我們戰勝損耗的方法。規劃能以一種神奇的方式,減緩我們自律力和自控力消退的速度。有了規劃,我們就不必再做那麽多選擇,我們隻需要按計劃行動。我們就不會那麽快地被耗盡。

艾倫·穆拉利一定本能地知道這一點,因為他在每周四召開的業務流程重組會有著嚴密的規劃。成績顯著、頭腦聰明的高管要在一場會議中做很多選擇:說什麽話,質疑或打斷誰,以什麽形式匯報工作,忽略哪些東西,表現出多少合作或粗魯,等等。哪怕是和熟悉的同事們一起開會,做出這些選擇也會消耗精力。艾倫的規劃讓高管不用再做這些選擇,從而保護了福特公司管理團隊的精力。他們從早上8點鍾開始開會,常常會持續幾個小時。如果任由那些高管們隨心所欲,到最後一個小時,他們的集體損耗就會非常大。艾倫的開會規則限製了他們,也減少了他們的損耗,使他們的油箱一直都滿滿的,保持最佳的清醒狀態,而他們自己並不知道。

如果我們給自己足夠的規劃,我們就不需要刻意自律,按規劃做事就能達成想要的結果。我們不可能刻意規劃好每一件事,任何環境都不會那麽完美,但是我們所有人都在某些時候需要某些方式的規劃。

例如,七天藥盒是數百萬每天吃藥的美國人的一件寶貝。它解決了醫患關係中的一個主要問題:患者是否按要求服藥。比如我們周四早上醒來,就吃“周四”格子裏的藥,不怎麽費力就按醫囑服藥了。我們把這種藥盒看作是一種便利,但是從另一個層麵上來說,它也是自律的一種規劃替代品。有了它,我們就不必老惦記著吃藥,藥盒就能提醒我們。

我們或許不會留意,我們向生活注入了多少與損耗做鬥爭的規劃。當我們雷打不動的按時起床時,當我們寫下開會的日程表時,當我們在上班前總到同一家咖啡店駐足時,當我們在打開電腦寫作前清理淩亂的書桌時,我們都是在按照固定流程做事。

因為這些固定流程解決了很多問題,我們消耗較少的能量就能達到自律的效果。

在生活中,規劃是多多益善的。我在工作時隻穿卡其褲和綠球衣(為了穩定我的時尚感);我聘請一個教練每晚給我打電話進行每日問答(為了強化我的自知之明);我把所有出行決策都委托給一名助理,而且從不懷疑她的選擇(為了規劃我的時間)。這是一個極為誘人的方程式:我的規劃越多,需要擔心的事情就越少。我心理上收獲的平和,遠遠大於我損失的那一點點自主權。

我承認,並非每一個人都像我一樣願意放棄對生活的控製權。有些人喜歡特立獨行,他們對強加給他們的任何規劃或慣例感到憤怒,好像他們自發的自律從道德上、審美上都比外來的約束要高級。我理解他們。我們熱愛自由。但隻要想到規劃行為帶來的好處,我就隻想問一個問題:“為什麽要拒絕多一點規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