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怪事

先是一隻黑色大鳥,然後是無數的鳥兒如同冰雹一般,砰砰直墜而下。

大多數的鳥屍都落進了草叢裏被荒草掩蓋,隻激起一波波草浪,但也有幾隻砸在山上的石板路上,折斷了小腦袋,直直地挺在地上。

本來盼著怪事發生的五個孩子一時都愣住了,山野間,古怪的低鳴陣陣襲來,王瑞覺得身上有些發麻。這時李勇大叫:“我的天!還等什麽!快找在什麽地方!”他丟下手上的香腸和麵包,一躍而起,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有李勇帶頭,薛晶叫道:“我說是真的吧!”跟著衝了出去。王瑞和程凡也立刻跟上,劉子琦落在後麵,一邊緊追一邊叫:“等等我。”

這是怎麽回事兒?這些鳥是怎麽了?四下裏是什麽聲音?王瑞邊跑邊想。他剛讀過一本小說叫《殘缺的磁痕》,裏麵寫的地球磁極每過幾萬年會瞬間逆轉,難道小說裏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一路狂奔,王瑞辨不出方向,也不知道自己是去哪裏,隻是跟著前麵兩人的隱約背影。其實,除了李勇,所有人都在悶頭跟著跑,腳下草很深,山坡上上下下,爬高縱矮,隻有李勇靈活得像隻猴子。背後的程凡喊道:“慢一點,小心危險!”劉子琦又叫:“我跟不上你們,等等我。”

李勇頭也不回,“你們快點!我聽聲音很近了!趕緊的啊!”

沒有看到什麽閃電或者金龍,隻有一種共振般的低鳴,一波一波地傳來,聲音已經越來越小。王瑞跑得氣喘籲籲,肺都快炸掉。李勇突然在山坡上站住,抓著一棵樹定在了那裏。

“過來看!”李勇回頭,瞪大了眼睛,“快!快!你們怎麽這麽慢?!”

“什麽東西?”王瑞被李勇拉上他落腳的山坡,很快程凡和劉子琦也趕了上來,你拉我我拉你,五個小夥伴累得汗流浹背。

眼前一處山洞裏泛著幽幽的光。嗡嗡的聲音幾不可聞,隻有站在山洞正麵還能感到低頻的聲浪敲打在身上。這時候,他們已經爬得很高,山腳的小鎮隻有巴掌大小,頭頂的雲都快淹到自己了。

不要進山洞。這是每個山區孩子從小就接受的耳提麵命。有無數傳說,說有孩子鑽進山洞裏,多少大人進去找了幾天都找不到。這樣的故事聽得人耳朵起繭。不知道裏麵有多深,有沒有坑,會不會卡住……

“有手電筒嗎?”李勇問,“劉子琦,你有指南針肯定也有手電筒吧?”劉子琦扶著樹大喘氣,艱難地點頭。

“真的要進去嗎?”王瑞猶豫地問。

“你怕啦?”薛晶說,“好容易才真的遇到了。你們剛才都不信,現在怎麽又怕了?”

“我不是害怕。”王瑞說,“我……我擔心……”

“那就是害怕嘛。”薛晶有些得意,他本來自己也在猶豫要不要進去,裏麵會不會有怪物什麽的,但這時為逞口舌之能也顧不得了。“到這兒了還不進去,那等我們進去發現了什麽,你們別後悔。”

“等一下。我是說,我擔心,這地方會不會是什麽軍隊的秘密設施?進去會不會被當間諜抓起來?”王瑞終於想到自己該說什麽,話說出來,思路就更順,“說不定,這就是哪個研究所的秘密試驗,什麽激光武器、聲波武器之類……”

見李勇和薛晶都不吱聲,他又補充:“這裏都靠近綿陽了。”

“應該……不會吧……”李勇剛才還躍躍欲試,這下竟有些遲疑了,劉子琦遞過的手電筒,他都忘了接。

“綿陽?”劉子琦問,“綿陽怎麽了?”

“綿陽的話,”程凡叉著腰努力緩過氣來,“綿陽的話,有九院,造原子彈和氫彈的。還有人造風洞,據說還有……還有各種各樣的保密單位。好多都在山裏,但沒人知道具體在哪裏。”

“造……造原子彈,和……和氫彈?”聽到這裏,劉子琦探頭往洞裏望了望,咽了口唾沫。

“但我聽綿陽的親戚說,如果是保密單位,應該會有標誌,而且會有衛兵站崗。周圍都會攔起來。”程凡否定了王瑞的想法,“我覺得應該不是保密單位做實驗。這就是個……”

他想說這就是個普通的山洞,但剛才無數飛鳥墜地時,伴隨而來的就是這洞裏發出的怪聲,隻是現在這聲音已經微不可聞,兩者之間不可能沒有聯係。“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光啊。”程凡說。

五個人在洞口探頭探腦,洞口背陰,外麵林木森森,從外麵隻能看進去幾尺。遠遠站在洞外的李勇用手電往裏麵照,也射不進多遠。至少三四米深處沒什麽東西,隻是一個黑黝黝的洞。

然而,劉子琦的指南針卻直直地指著洞裏,偶爾狂轉一下,瞬間又重新鎖死方向。

“走!光打雷不下雨,商量到天黑也沒用。”李勇道,“都到這裏了,不進去看看說不通!別娘們兒唧唧的,跟我走!”說著舉起手電筒,拔腿便往裏走。

程凡先跟了上去,薛晶跟王瑞對了一眼,鼓勁道:“走啊!”然後又對劉子琦說:“一起走。”

王瑞深吸一口氣,還是落在兩人後麵,最後一個進了洞。洞口不大,但越往裏走越寬闊,走進去四五米,前方愈發幽深,望不見底。王瑞的心咚咚跳,隨著一切噪音靜息,周圍陷入一片死寂,他聽到五個心跳都劇烈跳動著,這才安心了一點,原來大家都一樣。

“我覺得以前這裏沒有洞啊。”黑暗中,李勇突然說了這麽一句。程凡“嗯?”了一聲,李勇說:“以前我在這附近探過險,不記得有這麽一個洞。”

這話讓王瑞覺得背心有些發涼,不由得往背後望去。背後洞口已經變成一個碗口大小的白圈,周圍一片漆黑。隻有一個手電,李勇拿著打在前麵。他一陣心慌,感覺好像黑暗裏有什麽東西。“別瞎說!肯定是你記錯了!要不就是當時沒有注意到,被樹擋住了。”

李勇猶豫了一下,沒有反駁,“可能吧。”

“應該已經很深了吧?”薛晶猶豫地問,“裏麵不知道有多遠。萬一……還……還是別走了吧。”

程凡說:“喂,是你說要來的。你不打算搞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兒嗎?”

“我覺得……靠我們幾個也……也搞不清楚吧?”薛晶一緊張就有些口吃,“劉子琦害怕,要不就回去吧。”

劉子琦連忙撇清關係,“我沒有啊。”

“你臉都白了,就別逞強了。你以前沒有進過山洞,害怕很正常的。”薛晶執著地把責任推給劉子琦。

“還沒出現岔路,”程凡說,“不會找不到路回來。我們往裏麵最多再走五分鍾,就算沒有岔路,也沒有其他危險,我們最多再走五分鍾就退回來。怎麽樣?”

程凡的話有理有節,薛晶隻得同意。走了不過兩分鍾,岩壁上突然有什麽東西在手電的照耀下一亮,隻聽劉子琦驚叫一聲。李勇喊:“什麽東西?”

程凡止住眾人:“別慌!牆上有什麽在發光。”

那東西輕盈透明,有些像塑料或玻璃,就掛在側麵的洞牆上,像是某種生命,又像是某種黏液。它大概有人的手掌那麽大,在手電的照射下,閃爍著誘人的斑斕彩色,宛若霓虹。

“什麽鬼啊!”薛晶頗為害怕,“好惡心,那東西還在動!”王瑞的胳膊汗毛倒豎,無數卷曲的絨毛既像幼嫩的蕨類,又像海葵的觸手——蜷縮著,沒有展開的身體往內卷,似乎在等待朝外展開的時機。王瑞向來討厭蟲子,這一刻隻覺得渾身不自在。

“看我的胳膊!”李勇叫道。在光亮下,他小臂上的汗毛根根豎起,像是炸開一樣飄動著。王瑞這才發覺原來不是因為他害怕,而是在場所有人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頭發則蓬成了一朵朵蒲公英。

“靜電。”王瑞明白了過來。“是靜電!”雖然知道是靜電,卻不知具體是怎麽回事兒。

五個孩子你看我我看你,雖然心中即緊張又害怕,但大家的樣子太過可笑,李勇忍不住先笑出聲來:“你們看起來好像雷震子一樣。”

雷震子,《封神演義》裏的莫西幹頭,鳥人。

聽他一說,大家都失聲笑了起來,薛晶說:“你自己也一樣好吧。”他摸了摸頭發,壓不下來。全身汗毛倒豎讓人感覺非常……古怪。

“讓我。”程凡走上前去。

王瑞驚道:“你要幹什麽?”

“我們就這麽傻站著嗎?”程凡說,“研究一下這是什麽啊。”

“會不會有危險?”王瑞問。

程凡說:“能有什麽危險?我覺得像是什麽喜陰的軟體動物,深海裏不是有很多軟體動物都會發光嗎?這可能是一種生活在山洞裏的軟體動物吧。誰有飯盒或者瓶子嗎?”

剛學過林奈二名法[1],程凡心想,如果這東西沒有人命名,我們就發現一種新物種了呢。他手上拿著竹棍,是先前打草驅蛇用的,往那閃著怪光的東西伸過去。他不敢用手去碰,萬一有毒什麽的,便想用竹棍把那東西挑起來,找個容器裝起來。

大家又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李勇掏出裝水的寶特瓶,王瑞則摸出兩隻塑料袋,就像等人釣魚一樣,等程凡把它挑起來。大家屏息凝視,山洞瞬間重歸安靜。

竹棍是新從竹林裏折的,清脆濕潤,韌性十足,程凡握在手上顫巍巍地挨近那東西,越來越近。李勇用手電照著,被黑暗包裹的洞裏閃著五彩的光。就在最後一厘米的時候,那東西有了反應——

它先是整個往後一縮,正對竹棍的中間凹下,整個形體變扁了一些,在牆上鋪平。程凡小心翼翼地把竹棍挑過去,嘴裏輕輕念叨著:“別怕,別怕……”

突然,原本凹下的位置一下亮了起來,無數卷曲的絨毛像觸手一樣向竹棍尖端伸了過來,絨毛亮起橙色的光,彈射般抓住了竹棍尖端。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兒,橙紅色的電光就順著竹棍往上爬,瞬間碰到了程凡持棍的右手。

劉子琦驚叫起來。薛晶嚇得往後一縮。王瑞腦子一炸,心裏明白,大叫:“電!有電!”找絕緣體!他手上裹著塑料袋,腳卻像焊死了,挪不動半步。但這一叫,李勇立馬明白過來,掄起手上的寶特瓶,朝著一動不動的竹棍砸了下去。

砰一聲巨響,就像一記驚雷在眼前炸開,五個人隻覺瞬間聾了一樣,強大的震波把他們推了出去,仰麵翻倒在地。

離得最遠的王瑞最先爬起來,衝上去拉程凡,“你沒事兒吧?”程凡被電了,雖然不知道有多強的電,但看樣子比220V的家用電路厲害太多。王瑞小學時候用銅絲玩家裏插座就被電過,隻是一瞬間就麻了一整天,他最知道電的厲害。他想:糟了,這深山老林的,要是有個意外,可怎麽……

程凡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隻是有點發呆。“剛才……發生了什麽?那東西呢?”

“快跑啊!”李勇也爬了起來,他用手電照了一下牆壁,那東西……消失了。“那東西要電死我們!”他這一叫,薛晶拉起劉子琦連滾帶爬就往外跑。

看來大家都沒大事兒,但李勇這聲喊讓人毛骨悚然。那東西不見了,它是不是被激怒了,躲在陰影裏要電死他們?李勇怪叫著往外狂奔,很快就越過了薛晶和劉子琦。程凡本還想說什麽,見大家都瘋跑出去,腳下也不禁動起來。

他們前後腳地朝外麵拚命衝去,像咕咚[2]來了一樣,隻覺洞裏有什麽鬼怪拽著自己的腳步,不知誰開始尖叫,聲音回響在洞裏更讓人害怕,頃刻間五個孩子都放聲尖叫著衝出洞,飛也似的跑過林道,跑了兩三百米,李勇才一把抱住一棵樹停下。

五個人陸續停下,癱倒在地。

“什麽鬼?那不是軟體動物吧?!”李勇對程凡和王瑞叫道,“軟體動物會放電?!”

眾人餘驚未消。程凡喘著氣反駁道:“電鰻不也能放電嗎?”這時候他懊惱不已,“你們跑什麽啊!我們說不定發現了一個新物種呢!你們……哎呀!”他一跺腳。

“小心!”薛晶話還沒喊完,程凡就重心一失,整個人仰麵朝天,往後摔了下去。他本來就站在山坡邊上,腳下是黃土堆。前些日子下了幾天雨,土層內部早吸飽了水,隻有麵上是幹的,被他用力一跺,整個塌了。

山林高處,四麵坡陡壁峭,他身後正是一片六十多度的陡坡,一路往下不知其深。程凡就這樣滾了下去,李勇和王瑞同時伸手去拉,但就算平時也未必反應得過來,何況此時疲勞至極,哪裏還

夠得上?

四人嚇呆,就看程凡飛一樣背仰消失在眼前。

所有人的腦子裏一片空白,等他們驚慌地往下探頭望去,隻看到一片倒伏的草和樹枝,人已經不知去向。

四個孩子麵麵相覷,誰也顧不得剛才那洞裏有什麽了。本已酸痛發軟的腿腳強鼓出力氣,王瑞說:“快!快去救人!”

李勇呆呆地望著下麵,“這麽高摔下去……恐怕已經……”

薛晶尖叫起來:“啊!”

劉子琦一屁股坐在草上,動也動不了。

“抓緊時間快下去救人!”王瑞堅持。他朝下麵大喊:“程凡!程凡!你……”本來想喊“你還活著嗎?”,還是改了口,“你在哪裏?”

就這麽連續喊了五六分鍾,過了一會兒,薛晶也來幫忙喊程凡的名字。

李勇已經失魂落魄,目光呆滯地帶著哭腔自言自語:“別喊了,沒用的。完了,完了,我爸媽得把我活活打死。”

就在這當頭,一聲嘶啞的尖嘯從下麵傳來。一個明顯已經叫得嘶啞的嗓子喊:“聽不見嗎?我沒事兒!你們聽不見嗎?”

是程凡的聲音。

眾人精神一振,李勇跳了起來,大喊:“能聽見!程凡!”

下麵的聲音突然停了。李勇衝到崖邊,大喊:“人呢?程凡!沒事兒吧?”

“我……我沒事兒!能聽見嗎?我在下麵。不知道多遠,看不見你們。”所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眾人循著聲音,小心翼翼從旁邊找路繞下去,足足走了快二十分鍾,不知道下了有多深,這才看到程凡坐在一塊石頭上。

“你受傷了嗎?”李勇撲上去,見他並沒斷胳膊少腿,心裏大鬆一口氣。

程凡喘著粗氣,顯然累得不行,聲音完全啞了:“我沒事兒。沒有受傷。你們……我一直在喊你們,你們為什麽不理我?”

“我們也一直在喊你啊!”王瑞說,“沒聽到你的聲音啊!是吧?”他望向薛晶,薛晶點頭,“是啊,你沒有答話啊。我們一直在喊。”

程凡回說:“我以為你們都不見了呢。到處都找不到。”

劉子琦一直沒說話,這時突然問道:“程凡你看起來一點傷都沒有受啊?”

程凡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腿腳,“是啊,運氣好吧。我簡直不敢相信,一路滾下來,居然一點傷都沒有。隻有胳膊和腿撞到了樹上,有點腫,其他完全沒問題。”

順著程凡的目光,大家一齊往山上望,這裏完全看不見程凡掉下來的那個位置。落差很大,幾十米是有的。王瑞覺得不可思議,程凡說:“這幾個被擦到的地方,都還是喊你們沒有回應,我到處找能喊話的地方時被樹枝掛的。”

“這也……運氣太好了吧?”王瑞說。

李勇推了他一把,“程凡斷條腿你才高興是吧?”

王瑞有點生氣,心想:剛才是誰說程凡一定沒救了?但這話忍了忍,沒有說出口。

薛晶說:“既然都沒事兒,趕緊下山吧。嚇死祖宗啦。真是。”

下山的時候,李勇一度硬要攙扶程凡,程凡再三說不用。上山容易下山難,程凡摔下來的地方又沒有路,大家繞來繞去走了很久。直到六點出頭,才見到404廠的後山門。

“今天這個事情,誰也不能給其他人講。”李勇說,“不光不能給家長講,任何人都不行。”

薛晶望著劉子琦,其他三個人望著薛晶,“說你呢。”

“哦。”薛晶是班上的八卦中轉站,要他閉嘴並不容易。

“今天的事情,傳到任何人耳朵裏,我們幾個都會脫層皮。”李勇盯著大家,“我再說一遍,不能給任何人說。不光不能說程凡從山上摔下來,他反正沒事,也不能說山洞裏的怪東西……”

“說不定是個新物種呢!”程凡插嘴。

“電死你的新物種!”李勇叫道,“你忘了之前被你爸吊在電扇上用皮帶抽了?”

薛晶在旁邊撲哧一聲笑了。雖然沒有親見,但是光聽他說,那畫麵也實在太搞笑。王瑞又補充說:“也不能給人吹牛說我們看到了鳥從天上掉下來,指南針亂轉。什麽都別說。今天我們在山上,什麽也沒發生。”他倒不是怕被家長打,但心裏總有種說不清的奇怪憂慮。

“什麽都沒有發生。”大家重複道。

說完便下了山,回到家屬區,各自散去了。

吃過晚飯後,王瑞越想越覺得古怪。程凡從那麽高的山上摔下來,怎麽一點事兒都沒有呢?運氣再好,也沒有這個道理吧?

而且,他說自己一直在喊,卻沒人答應。為什麽他們四個人在上麵什麽聲音都沒聽見呢?過了好一會兒,才突然聽見程凡的喊聲。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他忍不住拿起電話,撥下了程凡家的號碼。404的電話不是電信局管,走的是廠裏的程控中心,內部電話不要錢,大家平時都打得很隨便。

“Hi!”接電話的是程凡。

“你沒什麽不舒服的吧?方便說話嗎?”王瑞小聲問。

程凡回答:“沒有,真的沒事兒,沒摔著。”

“我是說,之前也沒電著吧?”

程凡沉默了一會兒,壓低聲音說:“之前忘了說,我覺得好像不是電。”

“啊?”王瑞不解。

程凡說得有些含糊:“我完全沒有被電著的感覺。我……我不好說,嗯,不太說得清楚。就像,做了一個夢一樣。你懂吧?”

“不懂。”

“就是,當時好像覺得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就在那幾秒。然後李勇一救我,那些事情就……都不記得了。完全記不清楚,就像夢醒了,隻記得好像做過很多夢,但就是想不起具體什麽內容了。”

“那說不定就是你大腦被電了好吧……”王瑞說。

“不是!”程凡說,“我又不是沒被電過,完全不一樣。”

“說不定隻是以前電流不夠大,沒有刺激到大腦。不是說大腦思維都是電波嗎?這次可能刺激到大腦了,”王瑞說,“我看過一些書上是這麽說的。”

程凡猶豫了一下,“這麽說,也有可能吧。你覺不覺得,說不定我沒有摔壞這事兒,跟那個電,就當它是電吧,有關係?”

“啊?”王瑞聽不明白,“有什麽關係?”

“我也……說不清。”程凡話說著一半,忽然改了口,“就是……你輔助線怎麽畫的啊?給我說一下。設AB之間……”

“你媽還是你爸過來了?”

程凡裝模作樣說了一會兒平麵幾何題,然後說:“剛才是我媽。”

“你就不能假裝是奧賽電學題嗎?”

“我們奧賽還沒學電學啊。”

“你媽知道我們奧賽學了啥?”

“哦,也是哦。”程凡回過頭來繼續說,“就是我從山上摔下來的時候,也是……記憶很模糊。好像做了很長很多的夢,但回過神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就跟用棍子挑那個東西的時候很像。”

也有可能兩次都是大腦受到了驚嚇。王瑞心想,但是他又沒從山上摔下來過,不好猜那是什麽感覺。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覺得那東西的樣子有點像花菜。”

“花菜?哪裏像花菜?”

“算了,我也說不清……喂,我想起有個事情,你不要害怕啊。”

“我有什麽好怕的?”

“嗯……”王瑞吞吞吐吐地說,“你說……那個發光的東西,別管是什麽吧,會不會有輻射啊?”

“輻射?”

“對啊,就是……輻射發光啊。”王瑞說,“你知道輻射發光應該是什麽樣子嗎?”

“不知道啊。你見過?”

王瑞說:“你看過我借你那本講居裏夫人的書吧?裏麵不是說,他們發現鐳會在黑暗裏發出好看的彩色的光嗎?”

程凡頓時沉默了。

王瑞知道死黨有些慌了,趕緊打圓場,“不過就算有輻射,我們也隻照射了很短時間,不會有事兒的。喂,是吧?”

“應該是吧?是啊……”

兩個人就掛了電話。

王瑞本來沒想到這茬,不知怎麽在電話裏反而想了起來,於是就真的擔心起輻射來。接著,他又想起邊上的綿陽九院,記起各種傳說來:什麽拾荒老頭不知怎麽在廢舊工廠撿了個鐵砣,結果是九院阻隔輻射用的鉛塊,全家得了白血病啊;什麽山裏有個村子生出來都是畸形兒啊……

那一晚,王瑞做了許多噩夢。

就像程凡說的那樣,夢做了很多,醒來就是一身汗,但隻記得做了很多夢,具體內容是什麽卻都不記得了。

但就算王瑞能記得,他也想象不到,後麵發生的古怪會遠遠勝過自己的那些夢。

[1].瑞典植物學家林奈提出的一種生物命名法,即每個物種的學名由兩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屬名,第二部分是種加詞種小名。

[2].出自民間故事,兔子看見木瓜從樹上掉到湖裏發出“咕咚”的聲音,於是以為“咕咚”是一種可怕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