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因果

劉佩的文書材料工作轉眼就做了快一周了。說起來有些荒唐,一個千裏迢迢調來的專家,先是折騰七七八八的手續,然後進了實驗室總共接觸了“異客”不到六小時,接下來卻在辦公室裏連坐了好幾天。

小樓裏的工作人員都在忙裏忙外,但很多人並不完全清楚自己在忙什麽。

由於特殊的保密製度,工程內容切分得很細,普通涉密人員隻能看到跟自己相關的一點點資料,看得到數據的不知道數據來源,知道來源的不知道分析結果,知道分析結果的不知道實驗手段。大多數人都沒機會親眼見到“異客”,或者不知道“異客”這個東西的存在。

和很多絕密重點工程一樣,大家隻知道自己在為一個重點工程工作,工程很重要,意義很重大,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他們大多要等到退休後很多年才有機會知道,將青春歲月奉獻給的那些奇怪編號到底隸屬於什麽部門,到底在研究什麽,到底要搞出什麽東西。

這時,劉佩發覺自己羨慕起這些基層人員來:反正他們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別管有用沒用,隻要滿腔熱情地老老實實敬業做好就行了。反倒是自己知道了情況,就更難心安。

文書越寫越多,想靠自己弄是弄不完的,但他明白這些東西其實並不重要。事情雖做不了,可劉佩並沒閑著,把現有的研究材料從頭到尾過了好幾遍。生命體、機械、地外文明的受損儀器,他對“異客”進行了許多猜測,但光是紙上談兵,無法實際接觸,畢竟用處有限。

轉眼就到了五月八日,五月上旬的日曆都快撕光了。這一日是星期六,劉佩坐在辦公室裏定定地望著日曆發呆,一時還真想不起自己是來幹嗎的。

正想著,突然聽到外麵敲門。劉佩來不及開口,就有人推門進來,不用看也知道是唐援朝,小樓裏能任意走動的人寥寥可數。“唐工……”招呼打了一半,劉佩忽然發覺對方眼神不對,心中不由咯噔一聲,忙問:“怎麽?‘異客’出什麽事情了?”

問到第二聲,唐援朝才反應過來,搖了搖頭,“哦,不,你誤會了。‘異客’沒事兒。”劉佩略放下點心,“高速攝像機到了。”

劉佩差點跳起來,剛要說話,馬上又冷靜下來。從那天晚上接觸起“異客”他就在申請高速攝像機,但話說了卻沒下文,接著自己的工作就停了,就“磨刀不誤砍柴工”去了。再問設備的事情,隻收到唐工一句“需要打報告申請”。

沒想這會兒,突然沒頭沒腦地告訴自己東西到了。他問:“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繼續幹活了,是嗎?”

唐援朝慢慢地點了頭,看起來依舊心事重重。劉佩來不及高興,忙問:“唐工,到底發生了什麽?”

唐援朝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睜開眼的時候也不說話,先轉身回去把門關上,“馬上就有正式消息了。”

“怎麽了?”劉佩更覺不安。

“我們……”唐援朝剛說了兩個字,眼圈突然就紅了,“我們大使館被炸了。”

“什麽!!!”劉佩眼睛瞪得大出了眼眶,“什麽時候?哪裏?”

“南聯盟大使館被炸了。”

“被誰?北約?”劉佩腦子裏嗡的一聲,隨即轉了無數個念頭。北約從今年三月開始,就在科索沃戰爭中轟炸南斯拉夫聯盟,這已經有兩個月了,不算是突發了。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被炸,隻可能是北約炸的。“什麽意思?這是對中國宣戰了嗎?”劉佩突然發現自己緊張得有些發抖。《國際法》規定一個國家大使館神聖不可侵犯,轟炸大使館,等於轟炸中國領土。

唐援朝默默地從衣兜裏掏出一張A4大小的通信傳真遞過來。劉佩連忙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北京時間5月8日早5時45分,由美國總統克林頓直接下令,美國B-2轟炸機使用五枚精確製導炸彈轟炸我國駐南大使館……

頂樓到地下室被JDAM全部擊穿……

遇難者包括……

總統直接下令,全球最強戰略轟炸機B-2,精確製導炸彈……劉佩不算是軍方的人,但這些詞連在一起代表著什麽,隻要是正常人都會明白。他的掌心直冒汗。

“北約說這是意外誤炸,說他們用了過期的地圖……”唐援朝說。沒這句還好,劉佩一掌拍在桌子上,“放屁!”掌上的汗水正拍在通訊傳真上,洇濕了遇難者的名字:邵雲環、許杏虎、朱穎……“這完全是不宣而戰的偷襲!是……是……是戰爭罪行!”他氣得話都說不清。

唐援朝的雙眼已經紅透了,咬著牙說:“是啊。然後呢?”

“然後?”

“你覺得,我們能對美國,對北約宣戰嗎?”

一盆冰水澆了下來。是啊,人家堂而皇之地轟炸你的大使館,用最先進的轟炸機,把你的大使館從三樓到地下室炸成渣。三人犧牲,六人重傷,二十多人輕傷。然後告訴你:“對不起,這是個意外,我們任務地圖拿錯了,啊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啊。”

是的,他們根本連編個像樣的謊言都懶得費勁。然後呢?你能做什麽?

如果你真能做什麽,那架B-2根本連起飛的機會都沒有。

密室裏,兩人就這樣對視著,恥辱的淚水靜靜地淌下。

唐援朝輕輕地把鼻側的涕淚拭去,盡力不發出聲音,然後悄然轉了話題:“剛才給你說的,高速攝像機已經來了。叫你寫高速攝像機的使用方案報備,你也沒寫,腦子裏想清楚了嗎?”

一架飛機、五枚炸彈、幾條人命,已經沉睡了幾十年的遙遠記憶忽然就這麽被喚醒了。關於戰爭,那些屈辱的記憶,就在這個國家成立快五十周年的時候猛地喚醒了。劉佩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很多事情都會發生改變。

“早就想清楚了。”他的回答很簡單。

唐工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走。”他不再說話,轉身帶路。

兩人默不作聲地從狹窄的步行梯上了樓。消息還沒在媒體上發布,但已經在小樓裏傳開了,一路都是沉默無言的臉,偶爾與人對視,眼睛裏都是淩厲堅韌的光,像出鞘的寒劍。樓裏籠罩在一股肅殺裏,幾無人聲。

不多時,兩個人重新回到那扇偌大的鋼鐵大門前。唐工沉聲道:“我都交給你了。放開幹,出什麽事情,有我扛著。”他仿佛換了一個人,一麵說著,一麵按上手掌。旁邊的顯像管又運算起π的值來,數字像心跳一樣滾動著。

門再次打開了。

一屋子人都靜靜地望著門口,肅立著,等他們進來。雖然他們不是軍人,但這時卻像在靜候指揮官到場。

實驗室裏新出現了大攝像鏡頭。“每秒二十萬幀。無論如何也夠用了吧。”

“這可不好說。”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了“五八”事件,可沒有人提起一個字。恥辱是一種燃料,在山中的秘密小樓裏無聲爆燃。

劉佩早想好了要做什麽。照劉佩的吩咐,實驗室很快就準備停當。和之前中斷的實驗一樣,實驗室準備了兩隻機械臂,用十根橡膠棍連在手臂上,繼續那個“戳和躲”的簡單應激實驗。一隻機械手臂的運動頻率能達到每秒上百次。十根圓棍,就相當於上千次。

“異客”是以什麽感官感知到如此高速的運動,又是怎麽運動躲開的呢?肉眼已經無法看見,所以才需要高速攝像機。

“高速攝像機試機完畢,一切正常。”

“機械手甲試機完畢,一切正常。”

“機械手乙試機完畢,一切正常。”

眾人都定了定神。劉佩舉目詢問唐援朝,唐工點頭,他這才下令:“開始!”

肉眼隻看得見一團黑影,以及設備馬達的鳴響。實驗流程隻有兩秒,轉眼就停了,誰也沒看出什麽,隻見“異客”靜靜地待在遠處,隻有岩石上留下無數橡膠撞擊的黑印。高速攝像機冷卻係統狂轉,發出騰騰熱氣,扭曲了周圍的景象。

“錄像!”

“多少速度播放?”

“千分之一倍速。”

二十萬幀的高速攝像,如果按常規三十幀一秒放映,一秒錄像要放約一百一十分鍾,也就是將近兩小時,相當於讓時間足足放慢六千六百倍。而千分之一倍速是拍一秒錄像播放一千秒,讓時間變慢了一千倍,可還遠遠達不到攝像機的極限。

眾人屏息凝視,看著第一根黑色的棍子朝“異客”身體中間偏左的位置戳上去,這個過程現實時間大概花了十毫秒,也就是百分之一秒,放映時間則是十秒,已足夠慢了。

棍子越來越近,“異客”卻一直沒有動,眼看都要碰上了,依然沒動。

還是接觸到了才有了反應?劉佩的念頭剛起,畫麵就像跳了幀。

就在棍子離“異客”隻有最後一絲距離時,畫麵突然就變了。上一瞬間它還馬上要被碰到,下一個刹那“異客”已經變成了另一個形狀,膠棍要碰到的那個位置,已經讓出了空間。沒有過程。

“停!”劉佩大叫,“往回……100微秒。”畫麵推到了“異客”變形前,“逐幀往下放。”

有很長一段時間,畫麵幾乎沒有變化,不仔細看的話,連膠棍也看不出有什麽位移,倒是因高速壓縮形成的空氣波紋很明顯。畫麵右上角顯示著錄像的逐幀計數,這個數字從1532變到1533的瞬間,“異客”完成了變形。

1532幀,它還沒有動,1533幀,它已經變形完畢,躲開了馬上就要碰到自己的黑膠棍。

二十萬分之一幀以內,這不是任何生命體可能達到的速度,就算是光,也才移動一千米出頭。

顯示屏前一片死寂,劉佩動了動幹澀的喉頭,咽了口唾沫。負責操作攝像機的工程師說:“不可能,這不符合成像原理。隻要是移動,就算是在一幀內完成的,感光元件也會留下這一幀內的運動殘影。”

“什麽意思?”唐工問。

“意思就是它根本沒有動過!隻要動過,一定會有殘影的!”工程師說。

這句話讓大家都有點犯愣。劉佩竟一時想不明白哪種解釋更荒唐,是“異客”根本沒動過,還是“異客”完成動作花費了不足二十萬分之一秒。

他思考了好一會兒,冒出一個連自己都驚訝的決定:“唐工,我們有大功率激光嗎?”

“有倒是有,”唐援朝問,“你打算做什麽?”

“燒它。”劉佩簡單地說。

唐援朝的臉色先是微變,然後慢慢點了點頭,“好,聽你的。”

在收到那張紙前,唐援朝死也不會同意這個實驗。

劉佩說:“我有一種感覺,它不會被激光燒中。”這話聽起來十分荒唐。宇宙中,光速是速度的上限,沒有任何東西能快過光。再快的子彈朝你射來,理論上你依然能先得到“即將遇襲”的信息,於是就有了理論上躲避的可能。但光不一樣,如果一道激光向你攻擊,激光的威力會和遇襲信息零時差到達。如果你不知道會有襲擊,你怎麽躲避呢?

唐援朝問:“能盡量控製風險嗎?”

“可以把能量調小。”負責操作機械臂甲的女實驗員湯敏說,“實際上,激光跟現在的刺激沒有太大區別。機械臂的運動動能就已經接近輕型手槍子彈。如果說風險,其實是差不多的。”

“好,準備激光裝置。”

指令下達,二十分鍾不到,一台半米來長的裝置換到了原來的五指機械臂的接口上。對位,連接。

“光束直徑,1.3毫米。能量密度,兩焦耳每平方厘米。持續時間,0.25秒。”這個能量密度遠小於槍支威力,甚至連某些氣槍都比不上。人如果被照上也就是被狠狠燙一下,遠不至於像電影裏燒焦燒穿那麽可怕。

大家等著劉佩下令啟動,他卻突然又想到了什麽,“等一下,激光設備有沒有啟動日誌記錄裝置?”

“激光設備連接著主控平台,平台係統裏有日誌。” 湯敏解釋道。

“嗯……”劉佩咬著下嘴唇緊張地思考,“日誌時間的精度是多少,跟高速攝像機的時間對時了嗎?”

“時間精度?”這個問題倒是從來沒人關注過,湯敏查了片刻才有結果,“精度到毫秒。需要把高速攝像機跟它對時嗎?”她隱隱意識到劉佩在想些什麽,但又不是那麽明白。

“毫秒……不能讓日誌的時間精確到高速攝像機的一幀上嗎?一毫秒高速攝像機能拍兩千幀,恐怕不夠精確吧。”

“這個……做不到,除非重做整個底層數據接口和代碼……”這代價就大了,劉佩犯了難。

隻聽唐援朝一擊掌,“要記錄準確操作日誌,我倒有個土辦法。”

“哦?”

“拆一塊顯示屏幕,把線拉到攝像機鏡頭範圍內。”

劉佩愣了一下,轉眼就明白了唐工的意思,“你是說用高速攝像機同時拍攝實驗情況和激光器的狀態顯示器,用高速攝像記錄激光器的操作準確時間?……”他略一思索,“恐怕不行吧?屏幕顯像管有刷新幀數,有延遲,不是即時的。”

“對。”唐援朝說,“不光屏幕有刷新延遲,信號傳輸也有。但整個延遲是固定的,我們可以測算出屏幕刷新的延遲是多少,再手動扣除延遲時間。雖然不是完全準確,但也比日誌準確得多。”

劉佩大喜,“唐工這個土辦法好!簡單有效!”

大家手忙腳亂地忙碌起來,又是拉線,又是綁電離射線屏蔽網,為了讓攝像機監視幀輸出的狀態信號,還把顯示屏幕吊在了實驗室中央。折騰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搞定了。

“如果我們猜對了,”劉佩對唐工說,“可能會改變人類對世界的認識。”

唐工沉默了一小會兒,“我們不需要改變對整個世界的認識。我們需要這個世界改變對我們的認識。”

“啟動倒計時!”劉佩叫道,“準備。”

“10,9,8,7,6……”顯示屏上,電容、散熱、充能、激發依次由紅轉綠,隻有最終的開關狀態還是紅的。

“4,3,2,1。啟動!”

激光器無聲無息,也沒有五顏六色的光從發射口飛向“異客”。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隻是屏幕上由紅轉綠了。“異客”已經變了形狀,躲開了。岩石上閃出一點高光,啪一聲爆裂出絲絲青煙。花崗岩被高溫燒出一個直徑不到一毫米的點。

“錄……”劉佩的話還沒說完,經過處理的影像已經傳了過來,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播放。

兩個拚接的畫麵出現在眾人眼前。右邊的是實驗情況錄像,左邊的是手動扣除刷新延遲以後的畫麵。處理很匆忙,左右畫麵割裂明顯,但這足以解答他們的問題。

誰先,誰後?

百分之一速率下,顯示屏上的開關狀態依然是紅色,高速攝像下顯示器的頻閃非常嚴重,宛若損壞般泛著詭異的幽光。事實上,由紅變綠並非瞬間發生,先黑了一下,然後從屏幕上麵第一根掃描線開始變色,像織布機為紅綢繡上綠芳一樣,紅色經緯一絲一條地變成綠色——這還是劉佩第一次看到顯示屏信號刷新機製的實際工作過程。

“停!返回兩毫秒前,逐幀。”

“異客”依舊不動而動,在兩幀之間突然毫無征兆地改變了形狀。但劉佩大費周章弄這麽一攤子實驗並不是為了驗證這一點,改變發生時,他盯著錄像上的顯示器,盯著激光發生器的工作狀態。

那個開關狀態上,依然顯示著大大的紅色的“關”。

“這不可能!”唐援朝低聲叫道。這反應自然也是有些荒唐的。他早知道劉佩這樣做是想測試什麽,如果真是“不可能”,他根本不會同意使用激光器。可當結果真正出現時,他卻本能地無法接受。

這意味著,“異客”在激光器開啟前就改變了形態,躲開了還沒發出的激光。

當按下激光器的啟動按鈕時,一個電信號會傳往激光器控製電路。控製電路啟動設備,在激光發出的同時,狀態檢測電路將激光器狀態改變的電信號回傳給控製台,控製台再向顯示器輸出顯示信號。這些延遲是難以精確測算的,何況還有屏幕顯像管刷新延遲中不可能測定的誤差,但這些誤差時間加起來都不會超過攝像機的五幀。

在“異客”改變形狀的一百一十七幀後,屏幕上才出現第一行綠線。也就是說,在“異客”變形的0.00058秒後,激光器才啟動。

激光器啟動是因,“異客”躲避是果。

果由因生,自然是因先果後。這是一切科學邏輯的先決條件,是一切科學知識的基石。

但假如“果”出現在“因”前呢?“異客”是怎麽在事情發生前就已經完成了應對變形的呢?

這便是“如果我們猜對了,可能會改變人類對世界的認識”的真正含義。他們之前把“異客”視為某種神秘的能量源、永動機,甚至是外星來客、史前異種,但現在這個發現意味著——“異客”的存在遠比這些更加重要,也更加本源。

它的不動而動,徹底擊穿了因果律。

就在大家都像劉佩一樣癡癡然滿腦子亂轉時,意外發生了。

每秒拍二十萬幀的攝像機運轉功率驚人,每次隻能運轉數秒。盡管有嚴格的限製,但機器運轉時依然會產生驚人的高熱,所以需要強力風冷讓熱量散出。否則,熱量一旦在機器裏累積,設備就有起火的危險。

如果不是首次使用,他們不至於忽略了這點,艙內有加壓循環裝置,降低一些溫度,控製一下濕度,也就沒事兒了。

但是,他們沒有經驗。

實驗室潮濕的空氣攜帶著“異客”釋放的β輻射,攝像機的強力風冷扇帶來極大的空氣流速,轉眼就讓攝像機的絕緣外殼積累了超量的靜電。

就在所有人盯著回放影像,生怕看漏了一幀時,一道橙色的電弧向搖臂閃過。攝像機還沒起火,搖臂的結構支撐點卻因電弧而融化了,原本從上麵垂下的搖臂變了形,整個朝前傾倒下去。

前麵的顯示器是用電纜吊在實驗室中間的,線纜的臨時接頭被整個扯斷,**的電纜就窸窸窣窣地朝下麵甩了過去。

等聽到聲音不對,閃著火花的漏電線纜已經打在了“異客”身上。

劉佩和唐援朝的第一想法卻不是“糟糕”,而是這次它為什麽沒有避開?

電纜是連接大型高功率設備的,純銅線組成半徑兩厘米的電纜有孩童手臂般粗細,能容納的峰值電流大得驚人。“異客”與電纜接觸處電弧閃爍,一道激波迸發。激波過處的設備開始電流不穩,轉瞬之間,數不清的照明燈、顯示器、指示燈都混亂地閃爍起來。

忽明忽暗中,劉佩發現“異客”被那道激波照亮了。

唐援朝率先反應過來,“斷電!切斷實驗室的電源!”話音剛落,整座小樓就晃動起來。

小樓可不是一座樓,是在山體邊上掏出的一個洞窟。有什麽東西撥動了實驗室的岩體結構,讓小樓整個顫抖起來……

“關閉實驗室!”唐援朝果斷下令,“所有人撤退!你!”他一把抓住劉佩的衣服,“你先走!馬上!”

劉佩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也不爭辯,點點頭轉身就往外跑。聽到命令的眾人給他讓開一條路,之後也跟了上去。雖然實驗室裏明滅不定,牆壁地麵晃動不息,但大家的撤退秩序井然。“唐工!快走!”

“我殿後!”唐援朝叫道,“我負責關閉實驗室設備,你們先走!”

這是命令,無人爭辯。劉佩衝到大門口,厚實的鋼鐵密封門緊閉著,他手忙腳亂地拉動開門的開關。

大門嘀了一聲,不大的顯示器亮了起來。

3.1415……

“冊那!”劉佩忍不住罵了一句上海土話。陸續撤退的人員趕了上來,停在他身後半步。他扭頭喊道:“這東西到底是幹什麽的!”

“π。”有人回答。

“我知道是π,我是說……”

劉佩話未講完,就聽門上傳來急促的嗡嗡警報聲。順著聲音,他望向那塊不大的屏幕,屏幕上顯示著: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20317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821480865132823066470938446……

後麵的數字變得赤紅,整個屏幕的外框都閃爍著紅色的警報提示。嗡嗡的警報聲隨之而起。

“發生了什麽?”劉佩焦急地問。

“π的值對不上。”有人回答。“用割圓法計算的圓周率對不上了。”

劉佩有點明白了,腦子裏亂哄哄的,抓著門把手用力地拉。門鎖得死死的,連穿甲彈都打不開,憑他怎麽可能拉得開?

該死。

這時,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自己兒子可怎麽辦?組織上會怎麽跟劉子琦解釋,劉子琦以後怎麽辦?

哢嗒一聲,屏幕上赤紅的結果清空了。機器時隔十秒,重啟計算。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821480865132823066470938446……

嘀。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