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塗改

劉子琦話還沒問明白,王瑞拉他的時候本來不想走,但抬頭一看,發現對方的臉色已青得發紫,而李勇更是一臉慘白,他這才知道不對,忙跟著離開。

出了實驗室,李勇身子就往邊上一塌,像斷了脊梁似的,幸好王瑞早有準備,及時將他攙住,三人不發一言往外急走。到了一樓入口的水池處,李勇終於忍不住了,哇一聲吐在池子裏。

“怎麽啦?”劉子琦忙問。王瑞見李勇吐了,自己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差點也吐了出來,好在最後勉強壓了下去。

“輻射。”王瑞強忍胃裏翻騰,轉頭對劉子琦道,“是輻射。剛才的地震,李勇做了些事情。”

劉子琦剛才一心隻想弄清紙上的關鍵詞,現在經王瑞提醒,立刻想起了那恐怖非常但又莫名消失的地震。“到底怎麽回事?之前在器材室,到底發生了什麽?”

李勇這時還在幹嘔,仿佛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什麽話也說不了。劉子琦忽然想起:“不對!等一下,為什麽會有輻射?剛才不是用蓋格計數器測了,沒有輻射嗎?”

“不是所有輻射都能測得出來。”王瑞答道,“β射線,也就是自由電子的話,穿透力很弱,會直接被細胞吸收,如果輻射在我們體內發生,外麵根本測不到,可能發生的瞬間就已經被細胞吸收,造成了細胞受損。”一邊說,他又覺一陣惡心襲來,隻得喘著氣強行控製。

李勇把胃裏的東西吐了個幹幹淨淨,這還不算,又幹嘔了一陣,等終於吐無可吐,這才擰開龍頭漱了口,稍微舒服了些。此時,他手腳都是冰涼的,但轉頭發現王瑞一臉驚恐狀,他反而安慰兩人:“沒什麽大事兒。還活著呢,死不了。”見對方還想說什麽,忙轉了話題,“你們剛才嘰裏呱啦跟譚老師他們都說了些什麽啊?我一點也沒聽懂。”他又擺手,“不用給我解釋,解釋也聽不懂。你們就說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吧?”

王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各種各樣的事情千頭萬緒,怪事一件接一件,哪件也說不清緣由,哪件都“不科學”。

“剛才那個地震,”王瑞問,“你做了什麽?怎麽辦到的?”

“這個,我也有些迷糊。說不太明白。”提起這事,李勇臉上紅潤了些,“剛才一地震我就想叫你們往外跑。但一切來得太快了,等我想跑的時候,周圍的東西已經開始往下掉。我頭頂上沒什麽重物,但王瑞的頭上有那麽大堆東西,已經砸下來了。我遠了也看不清是什麽,但那麽大的東西,怕是會砸死你的!”

劉子琦並不知這茬,驚得“啊”了一聲。

李勇接著說:“我也沒多想,離那麽遠,救你肯定不可能的。我心裏一急,就想不能連著三個人都出事兒啊。這都第三個人了,不能這樣啊。好端端怎麽突然地震,能不能不地震啊!心裏一急,我就伸手往你那邊一推。”

“然後呢?”劉子琦問。

“然後,然後地震就沒了。”李勇說,“你不是看到了嗎?地震就停了。”

“不光是地震停了,”王瑞補充道,“原來震得往下掉的東西,全都回了原位,就跟地震根本沒發生一樣。而且,你們沒有注意到嗎?譚老師他倆一句地震都沒提。他們說,是聽到這邊牛頓擺金屬球碰撞的聲音才發現有人的。他們好像根本不知道有地震發生。”

剛才接二連三地突**況,劉子琦卻沒有注意到這些,但王瑞當時是真的嚇了個半死。這些事情徹底扭轉了王瑞的想法,他本來一直想找機會告訴大人,但當他發現對兩位老師來說,根本沒有地震這回事兒,他才意識到,有些事情是永遠也沒法給大人說明白了。

“你們發現這裏麵的關係了嗎?根本沒有發生過地震。”王瑞繼續追問道。

“你是說……”劉子琦有些明白了。

“根本沒有發生過地震。根本沒有程凡這個人。”王瑞說。這話一出口,劉子琦和李勇也陷入了沉思。這意味著什麽呢?

“我有一種感覺。”王瑞大著膽子說,“可能……可能已經不光是感覺了吧。”

李勇急道:“別老是吞吞吐吐的。快說!”說完卻咳嗽起來,他很少生病,一時用力過猛,又是一陣頭暈。

王瑞歎了口氣:“我覺得,恐怕有什麽非常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我是說,就在我們這邊發生,而且……”說這種根據不足的話他很沒有底氣,便又支吾了起來。

李勇嘴裏喘著粗氣叫著:“而且什麽?快說呀!又不是考試,沒人扣你的分。”

王瑞的聲音仍然很低:“而且,說不定這個事情,隻有我們幾個能感覺到。”

“什麽叫隻有我們能感覺到?”李勇不是很明白。

“就比如……嗯……”王瑞說,“一個地震都把我們這裏震沒了,所有人,連山和這個鎮都沒了。但在其他人看來,根本從來就沒有漢旺這個地方。”

這話不光駭人聽聞,而且匪夷所思。但要論匪夷所思,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呢?何況李勇剛剛親手抹掉了一個正在發生的地震。三人麵麵相覷,“你別嚇我。”李勇說。

安靜了幾秒,無人說話。劉子琦在一旁說:“我覺得王瑞說得對。我們需要從頭梳理整個事件。這些天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我腦子有點亂。”

王瑞點了點頭,他越來越覺得劉子琦有什麽瞞著自己,要不剛才也不會突然問起雙縫幹涉的事情。如果真有重要的事情,他為什麽不說?“該回家了。一邊走一邊說吧。學校裏……人太雜了。”他招呼兩個同伴。

三人一路出了校門,走過了一段,王瑞才開口:“來吧,我們從頭理一遍,我來說,有問題你們補充。”

“五月一號,我們去山上,遇到了那個東西。程凡用竹棍碰了它,然後,好像是被它電了。我們五個一起跑了。跑的時候程凡沒留神,從山上摔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我們才找到他。

從頭一梳理,王瑞就像遇到難題做不下去時撕掉草稿重新來過一樣,腦子放空,也更清明了些,想起了更多的細節,“當時我們找了他半天,沒有見到人。後來他突然出現,還說一直在喊我們,但我們什麽也沒聽見。”

“嗯。”

“另外還有一件怪事,就是他從那麽高的地方滾下去,居然一點傷也沒受。”王瑞之所以記得這個細節,全因他當時有一個古怪的懷疑,擔心那人根本不是程凡,是另一個怪物變成了他的樣子。

“你這麽說我也想起來了。”李勇說,“我們還為這個拌過嘴。”

王瑞突然想到了什麽,“李勇,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事情回想起來,跟你有點像?”

“啊?”李勇沒明白,“什麽有點像?”

“你換個角度想,窗戶玻璃掉下來,本來要打著我,結果恰好被我躲過去了;地震時,那麽多東西要砸到我的頭,也被我躲過去了。”

“我沒明白……不是你正好躲過去的,是我幫你……哦……”李勇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程凡本來會摔壞的,但是,他也像我一樣……改變了這個這個……叫什麽?重寫了世界的‘現實’?”

“管他叫什麽。”劉子琦說,“你這麽說來,說不定有這種可能。”

王瑞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有理,“我覺得這才說得通!如果說我們四個人都是因為那個東西得到了這種奇怪的能力,那直接接觸的程凡應該比我們受的影響更大。”

“然後他就消失了。”劉子琦說。

五月的下午五點,家屬區裏一陣陰風襲來,三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對,”王瑞說,“然後他不見了。你們記不記得黃奶奶說的,三十年前,當她碰到那個東西的時候,她心裏想的是什麽?”

“這誰記得……”李勇搖頭。

“我記得。”劉子琦說,“她說,她當時想著,要是沒有蘇聯專家,沒有米諾舍維奇就好了。大概是這個意思。”

“對,然後蘇聯專家就沒了,變成了本來就沒有蘇聯專家參加我們廠的建設。”

劉子琦猶豫了一會兒,琢磨著他話裏的意思:“等一下,我大概明白你想說什麽。你覺得是黃阿婆把老米他們變沒了,對吧?然後,地震、窗玻璃,是阿勇變沒了的。但是……但是……是誰把程凡變沒的呢?”

李勇這會兒琢磨過來意思了,“不是我啊!”

“沒人說是你。”王瑞白了他一眼,“我沒想明白,如果當時程凡從山坡滾下去沒摔傷是因為那種能力,那又是誰用同樣的能力讓他不見的呢?總不能是……因為輻射到最後就消失了吧?”等了一會兒沒聽到結論,他隻好說:“好吧,先不管了。總之他就是不見了。這個現實被塗改過了,把他抹掉了。”塗改現實,王瑞找到了一個恰如其分的概念。

“接下來,我們四個各自得到了奇怪的能力。”他看著另外兩人,“我……我現在大概知道我的能力到底是什麽了。”

“是什麽?”李勇問。

“我腦子裏會冒出一些不知從哪裏來的話。”王瑞看著劉子琦,“剛才在實驗室裏兩個老師問我話時,我根本不知道什麽‘態疊加’,但那些東西就滋溜溜從腦子裏冒了出來。我……腦子裏好像有個洞,有些東西莫名其妙就流進來了。”

他本來還想問劉子琦是怎麽知道那麽多雙縫幹涉的知識的,結果還沒說出口,劉子琦先發話了:“這些能力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而且,真的會有輻射?”

“β輻射。這個也是……莫名其妙流進來的信息。”王瑞說,“這些能力,一定有個源頭,一定是相互有關聯的。但……關聯是什麽呢?”

“是‘那個東西’啊。”李勇說。

“廢話。”王瑞說,“當然跟那個東西有關。我是說,這些能力一定……怎麽說呢……有什麽原理吧。”他看著劉子琦,“你覺得,這些跟那個雙縫幹涉有關係?”

“我不知道。我隻是以前看過一本科普書,說雙縫幹涉實驗證明一個量子可以同時既在這裏又在那裏。我就想到說不定跟我們這個有關係。”他一頓搪塞,“那本書說,雙縫幹涉可能暗示著,這個世界有無數可能性同時存在,但因為某種原因的限製,我們隻能接觸到其中一種。隻有這一種成了現實,其他可能都消失了。我就是想起這個,就覺得……會不會跟我們這事有關係……”

王瑞和李勇聽得稀裏糊塗。這種說法太玄了。“別……別再說那個什麽雙縫什麽了。”李勇說,“我聽著就頭痛,說點有用的吧。你們剛才最先說的我倒覺得對,現在有什麽很嚇人的事情就在跟前了。什麽恐怖大王啊我不知道,現在我就想知道,我們四個該怎麽辦?”他瞪著王瑞,“我覺得你平時那麽膽小,今天看上去反而不怎麽害怕啊。”

“我為什麽要害怕?”王瑞問。

“你竟然還沒反應過來?有什麽東西,在盯著要我們的命啊。尤其是你。你想一想,怎麽就那麽巧?風吹壞的窗戶玻璃就朝你腦袋削,震掉的東西正砸你後腦勺?如果不是我能……那個什麽‘塗改現實’,你都死兩回了!咳咳……”他又咳嗽起來。

這果然提了王瑞的醒,卻又不太敢相信,“可是……那都是巧合……”

“巧合你個頭啊!”李勇罵道,“你說我救你,別人看著是巧合,要是真有什麽東西‘塗改現實’,讓一切危險物品照著你腦袋砸,那我們不也看著是巧合?

當局者迷,王瑞這才驚醒。李勇接著說:“程凡、薛晶,然後是你。你們真不覺得,我們五個正在被一個個除掉嗎?你們還有空去想什麽科學原理?都要沒命了好不好!你剛才說了,現在這個事情,除了我們四個,其他人完全意識不到,我們沒法找人幫忙。要是我們也一個個沒了,就徹底玩兒完了啊。”

一番話嚇得兩人都發起愣來,他們先前都沒想到這點。

李勇連珠炮似的還在說:“別想那麽遠的,想一下我們自己。照這樣下去,我們如果不用能力,說不定都會莫名其妙遭遇意外;如果用了能力,像剛才那樣躲過一劫,用一次挨一次輻射,遲早得白血病掛了。對吧?所以,現在怎麽辦啊?”

王瑞有生以來第一次被阿勇說愣住,一個問題占據了他的心:他們四個的性命是不是已經危在旦夕?

他進一步恐懼地想:對啊,如果自己的能力真是那個古怪的“腦洞”,自己連控製都做不到,豈不是想不受輻射都不行了?!

他一下子慌了,憋了半天,才顫聲道:“所有問題都是從那個東西開始的。我們隻能從它下手,搞清楚它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才能有解決辦法。”

李勇本想繼續追問,但也知道現在再問也問不出什麽。這一刻,他累得隻想休息,“好吧,希望明天我還能爬起來。”

三人惶惶然地走到岔路口,也不再多說什麽,隻能彼此揮手告別。

這一天整個晚上,王瑞都有些惶恐不安。

一時是恐怖大王的預言,一時是薛晶的病,一時又是兩次對著自己腦袋瓜子的“意外”。李勇說了那話以後,王瑞更是看什麽都像有危險,指不定29寸的彩電會爆炸,洗澡會一氧化碳中毒,連拿著筷子走路都可能摔跤,筷子會戳進眼窩裏。

杯弓蛇影地把自己折騰到晚上八點半,王瑞接到一個電話。拿起聽筒來,是薛晶的聲音,王瑞立馬驚喜地問:“你已經出院了?!”病房可是沒有電話的。

對麵答道:“嗯,躺了兩天就出來了。我有事要跟你說。”

聽薛晶聲音嚴肅,他不由緊張起來,“怎麽?”

“我知道那個東西是什麽了。”

“啊?”

“我知道那東西是什麽了。”薛晶的聲音又說。

王瑞心中猛地湧起一陣寒意。他想起那個夢,夢裏不斷重複著:“恐怖大王從天而降。時間不多了。”

如果那不是夢,也是腦子裏莫名湧出的信息的一部分呢?

如果電腦屏幕裏的雪花不是什麽幹擾,也是信息的一部分呢?

電話裏真是薛晶嗎?或者說,自己真在接電話嗎?薛晶的家就在自己樓下斜對麵,從窗戶探出頭去就能遠遠看到。

剛這麽一想,夢裏那個全鎮電光如網的景象便又浮現了出來。他遍體生寒。

“喂,人呢?”電話裏叫道。

“那個東西是什麽?”王瑞猶豫地問。

“秀龍!”

“什麽東西?”

“秀龍!”就聽薛晶說,“這樣說不明白,明天你們三個跟我去廟裏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