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與艾麗西亞默默地坐著。

我已經逐漸習慣了這樣的沉默,忍受它,適應它,勇敢地麵對它;與她一起坐在那間小房間裏,即使相對無言,也會覺得比較舒服。

艾麗西亞的手放在大腿上,有節奏地忽而握拳,忽而放開,就像心跳一樣。她坐在我對麵,可她沒有看我,而是看著窗欄外。雨已經停止,雲開始消散,露出淡藍的天空,繼而飄來另外一朵雲,用它的灰色遮住了藍天。

這時我說:“有些事情現在我清楚了。是你表弟告訴我的。”

我盡可能把話說得溫和一些。沒有反應。於是我繼續往下說:

“保羅說,你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你無意中聽到你父親說了一句令人寒心的話。那是在你母親車禍身亡後不久……你聽見他說他希望死的人是你,而不是她。”

我肯定她會兩腿打戰,這種身體上的反應能說明一些問題。我等待著,可是沒有出現這樣的反應。

“保羅把這件事告訴了我,不知你有什麽想法——他似乎背棄了你對他的信任,但是我認為他是真正在為你著想。畢竟你是我的病人。”

沒有反應。我有些猶豫:“有件事,如果告訴你,可能會對你有幫助。不——這麽說也許不太誠實——應該說也許對我會有所幫助。實際上,我對你的了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想說得太多,其實我和你都經曆過類似的童年時期,有過類似的父親。我們都盡快地離開了自己的家。可是我們很快發現,在心理領域,地理上的距離根本算不了什麽。有些事情不是那麽容易就淡忘的。我知道你在童年時期受了多大的傷害。重要的是,你要理解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你父親說的話等同於心理謀殺。他殺死了你。”

這一次她有了反應。

她猛然抬起頭,直接看著我。她的目光似乎要把我穿透。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我當時就會倒地死去。我毫不畏縮地接住她凶狠的目光。

“艾麗西亞,”我說,“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我現在坐在這裏,是瞞著迪奧梅德斯教授,沒有得到他的批準的。我如果總是這樣為了你而破壞規則,就可能被解聘。因此這將是你最後一次見到我。你懂嗎?”

我說話時沒抱任何希望,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我已經筋疲力盡,耗盡了所有的期待和感情。我厭倦了用自己的腦袋去撞牆,也不期望對方會有任何回應。可是這時候……

起初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我想我是聽到了聲音。我的眼睛看著她,大氣都不敢出。我感到心髒在胸腔裏怦怦地跳動。我口幹舌燥地說:“你——你剛才……說了什麽嗎?”

又一陣沉默。肯定是我弄錯了。肯定是我的幻覺。可是接著……她又開口了。

艾麗西亞的嘴唇在緩慢地、痛苦地蠕動,發出一點嘶啞的聲音,就像一扇需要上油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什麽……”她的聲音很小,欲言又止。接著再次發聲:“你……你……”

我們相互對視了一陣。淚水慢慢湧入了我的眼眶——興奮、感激和難以置信的淚水。

“我想要什麽?”我接過她的話頭,“我想讓你繼續說……說——說給我聽,艾麗西亞——”

艾麗西亞的眼睛盯著我。她是在考慮問題。接著她下定決心,慢慢地點了點頭。

“好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