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到家後,發現凱西出去了。

我打開她的手提電腦,想進入她的電子郵箱——可是運氣不好,她已退出登錄。

我隻好接受這種可能性: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我還會像得了強迫症似的,偷偷摸摸地進行檢查,把自己逼瘋嗎?我有足夠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麽陳腐的樣子——妒夫——我還注意到一件具有諷刺意味的事:凱西目前正在排練的角色是《奧賽羅》一劇中的苔絲狄蒙娜[1]。

我第一天晚上看電子郵件的時候,就應當把它們轉發到我的郵箱。這樣我就有了真憑實據。這個錯誤隻能怪我。於是,我開始問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麽。我的記憶可靠嗎?畢竟我當時是處於吸毒後的幻覺中——我會不會誤讀了所看到的東西?我發現自己曾編造一些離奇的理論,來證明凱西的清白。也許她隻是在演戲——她正在為《奧賽羅》塑造人物。在準備《都是我的兒子》[2]這出戲的時候,她為了學美國方言,曾經花了六個星期時間。現在發生的可能是類似的事情。可是那些電子郵件的署名是凱西——不是苔絲狄蒙娜。

但願這都是我的想象——那我可以把它忘記,就像忘記一場夢——我可以像一覺醒來那樣,漸漸地把它淡忘。可是我卻陷入了不信任、亂懷疑、偏執狂似的無盡夢魘之中。表麵上,並沒有發生多大變化。星期天我們照舊一起外出散步,似乎與公園裏散步的其他夫妻一樣。也許我們之間的話比以前少了許多,但沉默好像也很舒服。然而在這樣的沉默中,我的頭腦裏卻在進行一場熱烈的、有問無答的對話。我設想了無數不同的問題。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她怎麽可以這樣?她為什麽要說愛我,嫁給我,跟我同床共枕、纏纏綿綿——然後又當麵跟我說謊,不斷地說謊,如此年複一年?這樣的事情究竟持續了多久?她愛那個男人嗎?她會為他而把我拋棄嗎?

有一兩次,趁她去洗澡的時候,我翻看了她的手機,想找到一些短信,可是一無所獲。如果真收到私密信息,她早就刪掉了。顯然她並不傻,隻是偶爾粗心大意了。

可能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可能我會永遠被蒙在鼓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倒是希望自己什麽都發現不了。

散步回來後,我們坐在長沙發上,凱西看了我一眼。

“你沒事兒吧?”

“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你有點兒萎靡不振嘛。”

“今天?”

“不光是今天,最近。”

我有意避開她的目光:“工作。我滿腦子盡是工作。”

凱西點點頭。她同情地捏了捏我的手。她真會演戲,我差點相信她是在關心我了。

“排練得怎麽樣啦?”我問道。

“好多了。托尼提出了一些好的建議。下星期我們的排練要加班加點了。”

“好哇。”

她的話現在我一點都不信。我對每一句話都進行分析,就像我對每個病人的話一樣。我在尋找言下之意,從字裏行間尋找非文字線索——語調的微妙變化、含糊其詞、疏忽遺漏。謊言。

“托尼怎麽樣?”我問道。

“不錯。”她說著聳了聳肩,裝得一點都不在乎似的。我不相信。托尼是她的導演,她很崇拜他,總是談起他——至少以前是這樣,最近不大提了。他們在一起談劇本,談表演,談戲劇——那是個我一無所知的世界。我聽她說過許多托尼的事,可是隻見過他一次,而且時間很短。那是在一次排練後,我去接凱西的時候。凱西沒有給我們相互引見,當時我就感到奇怪。托尼是個結了婚的人,他的妻子也是演員。我感覺凱西似乎不大喜歡她。也許他妻子對他們的關係心生醋意,就像我一樣。我提出我們兩家四個人去吃一頓飯,可是凱西對這個提議的反應並不特別熱情。有時候我在想,她是不是有意不想讓我們接觸。

我看見凱西打開手提電腦。她打字的時候把屏幕轉到我看不見的角度。我聽見她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她在給誰寫東西呢?托尼?

“你幹嗎呢?”我打著哈欠問。

“給我堂妹發個郵件……她在悉尼。”

“是嗎?代我問個好。”

“好的。”

凱西又打了幾行,然後停下來,關掉電腦:“我去洗個澡。”

我點點頭:“去吧。”

她愉快地看了我一眼:“振作一點,親愛的。你肯定自己沒事兒嗎?”

我微笑著點點頭。她起身走出去。我聽見浴室門關上,水嘩嘩流出的聲音。我偷偷走到她剛才坐的地方,把手提電腦拿過來。我用微微顫抖的手把它打開——進入她的電子郵件登錄界麵。

她已經退出。

我厭惡地把電腦推開。我想,這種事不能再幹了。瘋狂就是這樣形成的。抑或我早就變得瘋狂了?

我把床罩拉開,準備上床,這時凱西一邊刷牙,一邊走進臥室。

“我剛才忘記告訴你了,尼科勒下個星期回倫敦。”

“尼科勒?”

“你認識尼科勒,我們一起參加了她的告別派對。”

“哦,是的。我以為她搬到紐約去了。”

“是的,可是現在她回來了。”她稍稍停了一下,“她想讓我星期四去接她……星期四晚上排練之後。”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起了疑心的。是不是因為她說話時雖然看著我,卻躲著我的眼睛?我覺得她在說謊,但我什麽話也沒說。她也沒多說什麽,就出去了。我聽見她在浴室裏吐出牙膏沫,用水漱口的聲音。

也許這就叫庸人自擾。也許這事本身就無可懷疑,凱西星期四真的要去接尼科勒。

也許。

要搞它個水落石出,隻有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