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挾天子
啃骨頭的落魄皇帝
當曹操在徐州為父複仇進行大屠殺時,有一位不速之客從長安遠道而來,在陳宮的協助之下,輕而易舉奪取了兗州,令曹操無家可歸。
這位不速之客,就是呂布。
讀過《三國演義》的人,都應該知道呂布。曆史上的呂布,雖然未必是天下第一的勇將,但也具有非凡的武藝。《三國誌·呂布傳》說他精通騎射,力量過人,有“虓虎之勇”,號稱“飛將”。“飛將”是西漢名將李廣的外號。呂布能與他同享這份名譽,可見確實是一位兼具力量與技巧的不世猛將。
呂布原來是並州刺史丁原的愛將。何進采納袁紹的餿主意,號召天下各路猛將進洛陽威脅何太後,丁原也是被召集的猛將之一。董卓據有洛陽,同樣握有重兵的丁原就成了他的威脅。結果董卓收買呂布,殺死丁原,吞並了丁原的軍隊。董卓看重呂布的武力,呂布欣羨董卓的權力,二人遂結為義父子。
不過,董卓與呂布都不是什麽善茬兒。父子的倫理麵紗之下,隱藏著背理逆倫的裂痕。
董卓脾氣暴躁,對呂布非打即罵,有一次甚至拿起一把手戟對著呂布就扔了過去。幸虧呂布身手敏捷,躲得快,免於一死。呂布當然也不是多麽忠心的保鏢,他與董卓的侍妾長期保持著不正當的男女關係。這個侍妾,就是《三國演義》中美女貂蟬的原型。
所以說,呂布對董卓又恨又怕。
司徒王允一直在找機會鏟除董卓。王允敏銳地觀察到:董卓和呂布這對父子關係,看似牢不可破,實則出現了裂痕,有機可乘。王允當機立斷,找到呂布,說:“你看咱們聯手滅了你幹爹,怎麽樣?”
這要是去問一般人“咱們聯手滅了你幹爹怎麽樣”,正常的反應肯定是:你敢滅我幹爹?我先滅了你!但是呂布的反應很曖昧,他說:“我們畢竟是父子啊,這恐怕不合適吧?”王允一聽,有戲,趕緊提醒呂布:“你姓呂,他姓董,這算哪門子的父子關係?更何況,他當初拿手戟扔你的時候,拿你當兒子了嗎?”這話一說出來,呂布就不再猶豫了。更何況,他心中更擔心的是萬一被董卓發現自己和其侍妾私通之事,那就不是拿手戟扔我了。所以呂布決定:與王允合作,一不做二不休,把董卓給做掉算了。殺了幹爹,他的侍妾可就全歸我了。
這樣一來,王允就和呂布聯手,發動了一場政變,殺死了董卓。聲勢浩大的關東聯軍沒有幹成的事情,呂布幹成了。
按理來講,王允鏟除了董卓,正是中興漢室的大好機會。但是王允這個人,心胸非常狹隘。他有能力鏟除董卓,卻沒有能力平定董卓之亂。舉個例子。當時有一位名滿天下的大學問家,叫蔡邕。有一次,王允和蔡邕二人坐著聊天,聊到董卓之死。王允當時剛剛除掉董卓,很得意,到處跟人炫耀。別人一聽王允提到董卓之死,當然要拍王允的馬屁,說你中興漢室、再造乾坤,你是漢朝的第一功臣。沒想到,王允和蔡邕聊到董卓之死,蔡邕不但沒有拍馬屁,反而歎了一口氣。為什麽呢?因為董卓雖然是個亂臣賊子,但是他非常尊敬蔡邕,對蔡邕有知遇之恩。蔡邕當然知道董卓不是什麽好人,不能說他好話;但無論如何,這個人再壞,也畢竟是自己的恩主。當初董卓在位之時,人人拍他馬屁;如今董卓一死,人人落井下石。蔡邕覺得,這樣不厚道。所以他雖然不便多說,但是歎了一口氣。
一個人權勢煊赫之際,對他搖一次頭;一個人聲名狼藉之時,為他歎一口氣。兩者都需要純粹的良心,莫大的勇氣。
王允聽到蔡邕歎氣,一下子就火了,跳起來指著蔡邕的鼻子就罵:“董卓是漢朝的國賊,國家差點兒亡在他手裏。今天董卓死了,普天同慶,你居然敢不高興?”立刻下令把蔡邕關起來,並且吩咐法官,要判他死罪。
蔡邕在獄中懇求王允:“你在我臉上刺字,要不把我腳砍了,都沒關係,千萬別殺我。為什麽呢?不是我怕死,因為我正在寫一部史書,是東漢的曆史,還沒寫完。希望你饒我一命,讓我寫完書再死。”
王允堅決不同意。他說:“當初漢武帝就是不夠心狠手辣,沒殺司馬遷,所以司馬遷寫《史記》詆毀漢武帝;我今天要是放過蔡邕,那在蔡邕的這本曆史書中,還不一定把我王允寫成什麽樣呢!”所以就把蔡邕給殺了。中國古代有文字獄的傳統。一般的文字獄,是你說了不該說的話,寫了不該寫的文章,朝廷把你抓起來殺了;王允殺蔡邕,是為了防止你寫不該寫的東西,先把你殺了再說。這是中國古代政治非常陰暗的一麵。
所以王允這樣一個人,當然不可能真正安定漢朝的江山社稷。董卓死時,他的黨羽在外打仗,這才被王允和呂布鑽了空子。現在,董卓死了,他的殘黨群龍無首,感到害怕,派人與王允溝通,請求和解。王允居然拒絕,並要解散他們的軍隊。董卓殘黨明白,軍隊一旦解散,必死無疑。他們一咬牙,聯手殺回長安,居然獲得成功,把王允抓起來處死了,將漢獻帝和文武百官都扣押為人質。
呂布仗著一身高超的武藝,孤身一人殺出長安,輾轉多方,最終流落到了兗州。此時曹操正好身在徐州,後方空虛。鎮守兗州的陳宮又對曹操的屠殺行徑感到寒心,於是將兗州拱手送給呂布。
曹操得到消息,後院著火,也不搞大屠殺了,放下屠刀,立刻趕回來殺一個回馬槍,搶奪兗州。呂布當然不給,雙方混戰起來。按下不表。
且回頭說留在長安的漢獻帝劉協。當時董卓的餘黨,為首的有兩個人,一個叫李傕,一個叫郭汜。這兩個人聯起手來處死了王允,趕跑了呂布,然後就分成兩派,開始內訌。郭汜這一派劫持了文武百官做人質:我的人質數量多,你看這濟濟一堂全是人質。李傕這一派劫持了漢獻帝劉協做人質:你數量多算什麽,我的人質質量高,一個頂你一百個。兩個人誰也不服誰,互相打仗。
一般的犯罪分子劫持了人質,希望通過人質來索要贖金,所以生怕人質有個三長兩短,提前死了,訛不成錢,總是好吃好喝地養著。李傕卻不是這樣。李傕劫持了漢獻帝,完全讓他自生自滅。不用說別的,漢獻帝貴為天子,連吃飯都成問題,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
有一天,漢獻帝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再一看他身旁的宮女、侍衛,個個都是麵黃肌瘦,餓得兩眼直冒金星。漢獻帝忍無可忍,發了一道詔書給李傕:“朕餓了,要吃東西。麻煩李將軍給朕送五斛米和五具牛骨頭來。”五斛米,換算成今天的計量單位,是一兩百斤米,並不多。為什麽要牛骨頭,不要牛肉?這個比較費解。難道是因為漢獻帝好這一口,肉吃膩了,就愛啃骨頭?不是。因為漢獻帝知道,要牛肉,李傕肯定不會給,他要留著自己吃。所以我幹脆知趣一點,主動要牛骨頭算了。牛骨頭上多少有點殘留的肉,可以啃了吃;剩下的骨頭,還能燉湯喝。
堂堂一代天子,發詔書向自己的大臣討骨頭吃,可憐到這個份兒上。更可憐的是,就連這點兒要求都得不到滿足。李傕收到詔書一看:你居然還敢向我要米?你要米幹什麽?你個米蟲,吃了我這麽多米,你還要米!他對漢獻帝派來的人說:“朝餔上飯,何用米為?”漢代一般吃兩頓飯,早上一頓,傍晚一頓。李傕的意思是:現在還沒到吃飯的時間呢,你要米幹什麽?不給。哦,還要五具牛骨,這個要求倒是可以考慮滿足。
李傕派人去廚房一看,正好有一批牛骨。當時是夏天,牛身上的肉都已經吃完了,剩下的骨頭放在那兒,時間久了,發臭了,打算扔掉。李傕說:“幹嗎扔掉呢?皇上管我要牛骨頭,送去吧。”就把這批臭牛骨給漢獻帝送了過去。
由此可見,一方麵,漢獻帝在李傕、郭汜的手中過的是水深火熱的生活;另一方麵,無論是李傕還是郭汜,都沒有認識到漢獻帝的真正價值所在,都不把他當人看。
有人不識貨,沒關係,識貨的大有人在。
價值連城的米蟲
最早發現漢獻帝價值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袁紹的謀士,一個是曹操的謀士。
袁紹的謀士,是沮授。沮授是袁紹的智囊,他聽說了長安的情況,立刻給袁紹獻了一條計策,叫作“挾天子而令諸侯,蓄士馬以討不庭”。他請求袁紹:把天子從長安接到咱們的大本營鄴城,這樣一來,我們可以向天下發號施令,有誰敢不聽咱們的,咱們就打誰。
曹操的謀士,是毛玠。幾乎與沮授同一時間,他針對長安的變局,勸說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這和沮授的意思大同小異。
為什麽沮授和毛玠都要勸自己的主公搶天子呢?在李傕、郭汜的眼裏,一文不值的“米蟲”漢獻帝,為什麽在沮授和毛玠的眼裏,反而奇貨可居、價值連城呢?因為沮授和毛玠搶的其實不是漢獻帝,而是合法性。
中國古代政治生活的根本大法,是禮法。禮法可以論證一個人的合法性,使之名正言順;也可以否決一個人的合法性,使之身敗名裂。禮法的威力,雖然無形,卻勝於斧鉞。為什麽董卓手握那麽大的權力,卻仍不敢廢掉皇帝、自立為王?為什麽後來的曹操三分天下有其二,卻不敢取代漢朝?董卓不怕關東數十萬聯軍的武力,曹操不怕孫權、劉備的軍隊。他們顧忌的,都是無形的禮法之威;他們渴求的,都是禮法賦予的合法性。他們深知,如果沒有禮法賦予的合法性而貿然稱帝,看似鞏固的江山將雪崩冰裂,自己也將被牢牢釘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誰能理解禮法,體會到禮法那無影無形卻嚴於斧鉞的威力,誰就能看懂中國古代的政治。
禮法[1]的合法性,分為四層。
第一,天命合法性。
今天政治的合法性,來自民眾。但古代君主的合法性,歸根結底來自天。後麵三層合法性,也是天命合法性的不同表現形式。天,照理來講是默默無言的,所以隻能借助德行、器物、程序為載體。不過,古人認為,天有時候也會直接表露意誌。其途徑,就是各種天變和神跡。
比如,西漢開國皇帝劉邦,他出身貧民,沒有任何高貴的血統。他為自己營造合法性的方式,就是假托神跡。傳說劉邦的母親有一次午睡,一條蛟龍盤在了她的身上。第二天,劉母就懷孕了,後來就生了劉邦。劉邦這麽對外宣傳,倒不是為了給他爸戴綠帽子,而是自我宣稱:我是天命所歸,我是真命天子,我生下來就是要做皇帝的!除此之外,《二十四史》史不絕書的種種祥瑞,例如黃龍、鳳凰、神雀、嘉禾(一株禾苗長出多個稻穗),都是天命合法性的表現形式。
第二,德行合法性。
光有天命不行,哪個做皇帝的不會偽造天命?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說我的母親也碰上了一條蛟龍。口說無憑,在那個沒有攝影攝像技術的年代,無圖無真相。德行合法性,比天命合法性可靠得多。早在春秋時代,就有人說過:“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左傳》)如果一個國家,君主成天搗鼓神神鬼鬼的東西,熱衷於假造天命合法性的神跡,那這個國家多半要完蛋了;如果君主能夠順應民心、致力於提升自身德行,那麽這個國家多半要興盛發達。所以作為一名君主,首先必須自身的道德品質端正,其次要愛民如子,贏得老百姓的愛戴,這就叫德行合法性。漢末的劉備以仁德著稱,在其他軍閥熱衷於搶錢、殺人的情況下,儼如一股清流,贏得了眾多百姓的追隨,這就是德行合法性的魅力。
第三,器物合法性。
有一些特定的東西,本身就象征著權力和天命。誰能得到,誰就具有相應的合法性。最典型的,莫過於傳國玉璽。傳國玉璽的前身,是戰國時代最著名的寶玉——和氏璧。秦始皇統一天下,得到了和氏璧,派能工巧匠將之雕刻成了一塊玉璽,命令他的丞相,也是當時著名的書法大師李斯寫了“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篆字,刻在璽上。這塊玉璽代代相傳,秦朝滅亡了西漢用,西漢滅亡了東漢用。前後傳了幾十個皇帝,被賦予了一定的神聖性。後來董卓之亂,這塊玉璽掉在了洛陽的一口井裏,被一個軍閥孫堅打撈到了。當時有人就預言:孫家將來肯定要出天子。不管是不是迷信,反正孫家的號召力借著這塊玉璽大大地增強了。果然,到了孫堅的兒子孫權的時代,建立吳國,三分天下有其一。這其中,就有器物合法性的力量。
第四,程序合法性。
以上三個合法性都是虛的。天命、器物,人人都可以偽造。而德行呢?也可以偽裝。一個缺德的人,可以偽裝成一個有德的人,而且可以偽裝得比有德的人更有德。隻有程序合法性,才是最靠譜的。
什麽叫程序合法性呢?在中國古代的政治與法律長期演進的過程中,形成了一整套的禮法製度和權力分配的原則。誰能夠按照這套製度與原則行事,那就具有相應的合法性。如果違背,那就是僭越,就是非法,天下人人得而誅之。在這套製度與原則之中,日常政治生活的最高權力來源,就是天子。這裏的天子,不是具體某一個人,而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所以與具體某個天子有沒有實權沒有關係。哪怕是漢獻帝這樣的傀儡皇帝,在應然的觀念之中,也是最高權力的象征。
所以在這種情況之下,誰能夠擁有天子,誰就可以占據四大合法性的製高點。
但是這個天子,你也得會用。你不能像李傕、郭汜那樣,讓漢獻帝連飯都吃不上。一個破衣爛衫的天子,帶著一群滿麵菜色的大臣,遠遠看去像個丐幫幫主一樣。天子一點體麵都沒有,一點尊嚴都沒有,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種情況下,如果李傕、郭汜聲稱要“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不可能。其他人不但不會聽他的,反而要齊心協力聯起手來,想方設法把這個天子從他的魔爪之下拯救出來。所以說,李傕、郭汜不是挾天子的合適人選,袁紹和曹操才是。
那麽,袁紹和曹操,誰會捷足先登呢?
按理來講,袁紹的條件要好得多。一來袁紹當時實力雄厚,二來曹操正忙著和呂布混戰,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根本騰不出手來和袁紹爭奪天子。
但是,沮授提出這個計劃以後,幾乎遭到了袁紹手下的一致反對。袁紹的手下為什麽反對?他們提出兩點理由。
第一,“挾天子”不方便。
你挾的這不是一般人,你挾的可是天子啊!天子是最高權力的象征。天子說一,你敢說二嗎?天子說往東,你敢往西嗎?你把這樣一個人弄到家裏來供著,到底是你挾天子啊,還是天子挾你啊?
第二,“挾天子”沒用。
袁紹的謀士們認為,漢朝這塊金字招牌,經過了那麽多年的風吹雨打,早就爛透了,喪失號召力了。現在的局麵,就好像秦朝末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誰有實力誰就稱帝,你“挾天子”幹什麽?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袁紹本人也不想“挾天子”。袁紹總覺得:漢獻帝是董卓立的,根不正苗不紅。我之前還認為他是一個偽政權,還曾經想要立劉虞為天子呢。現在我如果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把漢獻帝請到家裏來供著,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嗎?再說了,我袁紹遲早是要自己做皇帝的,到時候我拿這個漢獻帝怎麽辦呢?殺了吧,不合適;廢了吧,不合適;讓他做太上皇吧,年齡上也不合適。所以幹脆我就別給自己找麻煩,別“挾天子”了。
袁紹就這樣白白地浪費了一次大好的機會。
曹操呢?他雖然當時正在和呂布打得不可開交,但還是忙裏偷閑,派了一個使者跑到長安去向漢獻帝示好,表明忠心。漢獻帝接見了曹操的使者,受寵若驚,激動得熱淚盈眶:也就是你曹操,還把朕當個皇帝,這裏的人都不把朕當人啊!漢獻帝一高興,下了一道詔書,任命曹操為兗州牧。
此前曹操雖然已經在軍事上實際占領了兗州,但是沒有名分,所以各地軍閥都對兗州虎視眈眈,想要搶這塊肥肉,比如呂布就來染指。現在,曹操成了漢朝正式任命的兗州牧,兗州唯一的名正言順的主人。這樣一來,曹操占領兗州就是合法的,別人占領兗州就是非法的,在政治上、合法性上,就高出了別人一頭。
曹操接到了這道詔書,非常高興,暗暗下定決心:我一定要把漢獻帝接到身邊,每天讓他給我下各種各樣的詔書,賞給我各種各樣的名分!
回頭再說漢獻帝,他在長安實在是待不下去了。自從接見了曹操的使者,漢獻帝就決定逃回洛陽:畢竟關東地區還有人惦記著朕。
好在李傕、郭汜對漢獻帝的看管也不嚴,完全讓他自生自滅。漢獻帝就帶著一群大臣,曆經艱難險阻,逃回了洛陽。就在這個時候,曹操正好打敗了呂布,重新奪回了自己的根據地。他一看:天子居然自己跑到洛陽來了,那我曹操還不得近水樓台先得月?
曹操當即派了一支軍隊去迎接天子,並說:“皇上您看,洛陽城已經沒法待了。經過當年董卓的一把大火,這裏的亭台樓閣早已化作嫋嫋青煙隨風散去。您不如到我的大本營許縣來,我那裏建設得特別繁華,可以讓您找到一種家的感覺,賓至如歸,包您滿意。”漢獻帝哪裏做得了主?他隻能被曹操的軍隊從洛陽接到了許縣。到此為止,曹操“挾天子”的計劃初步成功。
曹操成功了,袁紹後悔了。
避免低級錯誤,不給對手機會
當時人對袁紹的評價是“遲重少決,失在後機”,簡單來講三個字:反應慢。曹操“挾天子”以後,袁紹終於反應過來了,腸子都悔青了。
他厚著臉皮派人來跟曹操商量:“孟德啊,其實供養天子是你我大家共同應盡的義務,怎麽能讓你一個人承擔呢?你一個人承擔這麽大的義務,那開銷得多大呀?要不這樣,你把天子搬到鄄城來,咱們兩個一起負責這筆開銷,我袁紹承擔一半,怎麽樣?”
鄄城是袁紹和曹操兩大勢力之間的一個中間地帶。袁紹不好意思直說“你幹脆把天子給我得了”,所以想找一個中間地帶先過渡一下。當然,你要是願意直接給我,那更好。
曹操又不傻,他當然不幹。不但如此,曹操還想試一下“挾天子”的威力。新貨剛到手,還沒拆包裝,從來沒用過,不知道好不好用,不妨抓住這個機會試一下。所以曹操就以天子的名義給袁紹下了一道詔書,譴責他:“朕當初落難的時候,你幹嗎去啦?現在朕已經被曹操救出來了,你又來湊什麽熱鬧?”
袁紹接到這份詔書,嚇壞了,誠惶誠恐,趕緊找幾個文筆好的寫手,寫了一封很長的信替自己辯護,言辭非常懇切。這封信當然交不到漢獻帝手裏,隻能交到曹操手裏。曹操看著這封信,心裏麵那叫一個痛快呀!但是曹操的頭腦也很清醒,他知道:現在我還不夠實力跟袁紹公開翻臉,所以調戲他一下也就算了。我打了他一巴掌,還得給他一塊糖吃,大棒加蘿卜才最有效。所以曹操又借漢獻帝的名義,再一次給袁紹發了一道詔書,說:朕原諒你了,你也不必自責了。朕就封你做個大將軍吧!這樣一來,算是暫時把袁紹這一頭給穩住了。
為什麽袁紹得對曹操這樣言聽計從?前麵說過,天子是當時至高合法性的象征。誰挾持了天子,誰自然就擁有這種合法性。即使袁紹明知這些詔書是誰的意思,也不得不咬牙接受。曹操這一出“挾天子”的陽謀,可謂是光明正大,卻也防無可防。
既然漢獻帝這麽好用,曹操就要保證漢獻帝乖乖做自己的傀儡。為此,他做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對漢獻帝進行軍事監管。
當初李傕、郭汜兩個,就是因為對漢獻帝看管不嚴,所以才讓漢獻帝逃了出來,逃到了曹操的手上。現在曹操當然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所以曹操派了一支七百人的軍隊,把行宮給團團圍住,名義上是負責漢獻帝的安全,實際上就是把漢獻帝給軟禁了起來。
第二件事情,清除政敵。
漢獻帝不是孤身一人來許縣的,跟著他的還有一批文武大臣。這些人跟隨漢獻帝走南闖北,從洛陽搬到長安,又從長安跑回洛陽,再從洛陽到許縣,可以說個個都是久經考驗,對漢朝忠心耿耿的鐵杆忠臣。這些人的存在,對曹操來講是一個潛在的威脅,所以曹操要拿他們開刀。漢朝最高的官職就是三公,曹操決定先拿三公開刀,殺雞儆猴。曹操讓漢獻帝下一道詔書,把三公之中的太尉和司空都給罷免了,同時殺了幾個不服從自己的官員。這樣一來,算是暫時消除了隱患。
最大的隱患,其實是漢獻帝本人。
漢獻帝剛來曹操這裏的時候,有吃有喝,衣暖飯飽,比在長安的時候舒服多了。但是時間一久,他就不甘心做傀儡了。漢獻帝手寫了一道詔書,縫在衣服裏麵,托人帶出皇宮,聯絡了朝廷內外的幾個忠臣,要他們一起發動政變推翻曹操。這就是中國曆史上著名的“衣帶詔”。那麽漢獻帝聯絡的這幾個人究竟是誰?“衣帶詔”事件為什麽最後以失敗而告終?
[1] 關於禮法,我的老師俞榮根教授有精深的研究。此處的論述,就是參考了俞老師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