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棒殺權貴
司馬防軟硬不吃
曹操二十歲太學畢業,被推舉為孝廉;同一年,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洛陽北部尉。如果說舉孝廉讓曹操嚐到了不公平競爭的甜頭,那麽任洛陽北部尉就讓曹操嚐到了不公平競爭的苦頭。曹操憑借家族的地方影響力,碾壓了本郡另外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獲得了孝廉的資格。但他同樣遭到了來自更高維度的碾壓。
這個更高維度的存在,就是袁紹。
袁紹是洛陽遊俠集團的領袖,是汝南袁氏的子弟,是大漢王朝年輕一代的翹楚。比曹操稍早,袁紹也獲得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出山為官。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濮陽令,也就是濮陽縣的縣長,級別是一千石。濮陽縣鄰近首都洛陽,是東漢經濟最發達的縣之一。
曹操是一個很要強的人。他嘴上不說,心中時時以袁紹為標尺,衡量自己。他覺得,袁紹雖然家世很好,但能力平庸。當年他與我一起做遊俠時,差點兒被嚇尿褲子,五次三番鬥智鬥勇,均是我的手下敗將。這樣的能力尚且能做濮陽縣令,我曹操雖然家世略不及你,但無論才華、武藝,均遠勝於你,近來又名聲大噪,連續獲得何顒、橋玄、許劭的好評,二十歲就被舉為孝廉,應該足以彌補先天出身的不足吧?我出仕為官,無論如何不應該比你差吧?所以曹操對自己第一份工作的心理預期,是做洛陽令。
結果,事與願違,曹操被分配到了洛陽北部尉的位置上。這是什麽概念?濮陽令是一千石,一縣之長;洛陽北部尉呢?四百石,至多相當於一個縣公安局局長。從舉孝廉到洛陽北部尉,可謂“高開低走”,曹操心理落差極大。
按理來講,曹操的家族勢力很大。宦官在當時權傾朝野,曹操的祖父可是宦官界的前輩。舉孝廉可以走後門,分配工作為什麽就碰釘子了呢?因為孝廉出身分配工作,必須得到朝廷高官的推薦。他推薦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不能更改。而偏偏推薦曹操擔任洛陽北部尉的這個人,性格剛正不阿,品行正直端方,為人軟硬不吃。
這個人,名叫司馬防,時任京兆尹。
司馬防可能大家不太熟悉,換個方式介紹吧。他的兒子叫司馬懿,他的孫子叫司馬昭,他的曾孫子就是晉朝的開國皇帝晉武帝司馬炎。今天,曹操事業起步的第一桶金,是司馬防給的;將來,曹操所創下的曹魏帝國的江山社稷,也是被司馬懿祖孫三代給搶走的。所以說: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這是曆史開的一個玩笑。
曹操對洛陽北部尉這樣一個官職,相當失望。多年以後,已經受封魏王、成為成功人士的曹操,還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越琢磨越不是滋味:憑什麽我當初那麽有才能,官職卻比袁紹還低,隻能做個洛陽北部尉呢?越想越想不通,就把司馬防重新請出來,和他進行了一次談話,問:“孤今日可複作尉否?”你覺得今天的我還隻能做一個洛陽北部尉嗎?
司馬防一聽,明白了:還記當初那仇呢,瞧你這小心眼兒的樣子。但是,司馬防也知道,曹操的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要是回答:“我還是堅持當年的判斷,我覺得你就是隻能做一個洛陽北部尉,你認命吧。”那就是不給曹操麵子,不給他台階下。人家現在可是魏王,要弄死你輕而易舉。如果改口,說:“對不起,我當初錯了,我有眼不識泰山,我其實早該看出你能做魏王。”這就是溜須拍馬,不實事求是,不符合司馬防剛直的性格。
那麽司馬防是怎麽回答的呢?他的回答很巧妙。司馬防說:“昔舉大王時,適可作尉耳。”(《三國誌·武帝紀》注引《曹瞞傳》)你今天水平怎麽樣,我不清楚。反正當初我推薦你做洛陽北部尉的時候,你的能力也就是剛剛夠格做一個洛陽北部尉。別老是翻陳年賬本了,向前看吧。
言歸正傳。獲得第一份工作的曹操十分無奈,隻好姑且就任。但他上任沒多久,就發現即便是洛陽北部尉,也絕不好當。
眾所周知,洛陽乃是東漢王朝的首都。東漢末年,吏治腐敗,洛陽的犯罪率非常高。按理來講,犯罪率高,正好給了曹操大顯身手的機會,洛陽北部尉不正是負責治安的長官嗎?但是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在洛陽城作奸犯科、違法犯罪,導致犯罪率居高不下的不法分子,不是平民百姓,而是外戚、宦官、權貴,以及他們的黨羽、爪牙。洛陽北部尉不過是個四百石的小官,而要麵對的犯罪嫌疑人,可是比他大上好幾級,誰會把區區洛陽北部尉放在眼裏?京城的關係,盤根錯節。隨便碰上一起案件,犯罪嫌疑人可能還沒被押送回衙門,無數張疏通關係的條子,就已經遞到曹操手裏了;案情還沒有調查清楚,就已經有好幾位長官找曹操下令放人了。這麽大的壓力,怎麽頂?這麽小的官,怎麽當?
曹操的第一個選擇,就是像東漢其他的官員那樣,奉行中庸之道,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裝聾作啞,混吃等死。但是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泯然眾人,無法出人頭地。這既不符合曹操的性格,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名聲也會因此泯滅殆盡。
曹操的第二個選擇,就是堅持強硬執法,堅決與惡勢力做鬥爭。這樣做的結果,勢必會得罪當道的權貴,輕則丟官,重則掉腦袋,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你曹操究竟是亂世之奸雄,還是亂世之狗熊,誰說了都不算。是奸雄是狗熊,拉出來遛遛。無數人拭目以待,等著瞧曹操出彩抑或出醜。洛陽北部尉,就是擺在曹操麵前的第一道難題。
弱者知難而退,強者迎難而上。曹操選擇了強者的道路,新官上任就放了三把火。正是這三把火,短短幾個月內就轟動了整座洛陽城,讓每一個人都牢牢記住了曹操這個名字。
蹇某人自討苦吃
第一把火,裝修辦公樓。
曹操走馬赴任以後,第一件事情就是給洛陽北部尉的辦公大樓,搞了一次大張旗鼓的裝修。這個裝修不是搞內部裝修、改善辦公條件,而是給洛陽北部尉的四扇大門搞外部的裝修。這個裝修,擺明了是做給別人看的。對內,凝聚人心、振作精神,以煥然一新的麵貌迎接即將到來的種種挑戰;對外,表明一個立場,宣揚一種態度:從今天開始,洛陽北部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作為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從我曹操上任之日起,再有誰敢作奸犯科,那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對不起,我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第二把火,懸掛五色棒。
曹操專門找了一個工匠,定製了一批特殊的刑具——五色棒。當時的執法人員,用的武器是木棒,顏色都是統一的,可能是黑色。但曹操卻在又粗又長的大棍子上,塗了五種顏色,分別是青、黃、赤、白、黑,然後懸掛在辦公大樓的大門兩側,一邊掛上十幾根。在太陽光的照耀之下,特別紮眼。懸掛五色棒的用意,和民間傳說裏包公在開封府擺放龍頭鍘、虎頭鍘、狗頭鍘三口鍘刀的用意是一樣的,想要起一個威懾的作用。同時,曹操還宣布:從今天開始,誰要再敢違法犯罪,不管你是皇親國戚還是天王老子,一律亂棍打死,絕不寬貸。
曹操區區一個北部尉,上任之初,大張旗鼓,吸引了整座洛陽城的目光。一時之間,京師權貴無不屏息斂跡,靜觀形勢。違法有風險,犯罪須謹慎,大夥兒先觀望觀望吧,看看這個曹操究竟是要動真格的,還是虛張聲勢、搞麵子工程。
就這麽觀望了幾個月,有一個人終於忍不住了,幾個月不犯法手癢癢,憋得氣悶難受,就在曹操的轄區之內公然觸犯了一條法令。曹操抓住這個機會,點燃了他新官上任的第三把熊熊烈火,終於徹底震撼了整座洛陽城。
讓我們嚐試還原案發現場。
公元174年的某一天深夜,夜深人靜,老百姓都已經睡下了。北部尉曹操正率領手下,每人手持一根五色棒,在他的轄區內巡邏。突然之間,他們發現前麵有一個人影。這麽晚了,究竟是誰在大街上隨便走動呢?曹操十分警覺,立刻指揮手下衝上前去,將此人團團圍住,大聲喝問:“你是何人?竟敢在我曹操的轄區內觸犯宵禁?”
古人明白,夜晚的濃黑是一切犯罪的保護色。他們在科技條件相對落後的情況下,隻能通過“宵禁”來控製犯罪。什麽叫“宵禁”呢?秦漢時期,城市的格局是裏坊製。城市之中,分割成方方正正的居民區,像棋盤一樣規整,每個居民區就是一個裏坊。居民區以圍牆環繞,隻開一扇裏門。每天早上,裏門定時開啟,居民可以外出活動。一到晚上,裏門定時關閉。如果裏門關閉,還有人在外麵逗留,那就違反了宵禁令,屬於犯罪行為。每晚,執法人員都會巡視城內街道,捉拿形跡可疑之人。
違反宵禁,這叫“犯夜”。犯夜在漢律中是怎麽規定、怎麽處罰的,由於史料亡佚,已經很難搞清楚了。不過,可以參考一下唐朝的規定。《唐律疏議·雜律》規定:“諸犯夜者,笞二十。有故者,不坐。”大意是說:晚上無故外出走動,違反宵禁令者,一律用竹板子打二十下。但是如果事出有因,比如家中有人得了急病,需要緊急送醫,或者是政府許可的公務行為,那就可以免罪。從這些規定可以看出,“犯夜”是一種相對較輕微的犯罪行為。
當時犯夜的這個人被包圍以後,也嚇壞了:怎麽一下子就冒出來這麽多人,還人手一根大棍子?他嚇了一跳,但定睛一看不是強盜,是官府的人。而且看官服的服色,原來是新來的洛陽北部尉,此人一下就鎮定下來,走上前去,指著曹操的鼻子就說:“我是蹇某人,我侄子是蹇碩,你敢動我嗎?”說完以後,冷哼一聲,伸手推開眾人,大搖大擺就要往前走,非但拒不認罪,而且態度極其囂張。
此人嘴裏說的蹇碩,也就是他的侄子,是什麽人呢?是一個小黃門。小黃門,是皇帝身邊的宦官,職位並不高,隻有六百石,僅僅比洛陽北部尉高了一級而已。但是蹇碩不是一般的小黃門,他是漢靈帝最寵愛的宦官。史書記載:此人“壯健有武略”,身強力壯,武藝高強,並且有一定的軍事知識。公元188年,漢靈帝動用皇室經費,任命一群少壯派軍官,設置了一支武裝力量,史稱“西園八校尉”。其中,袁紹排名第二,曹操排名第四。而排名第一的統帥,就是蹇碩。漢靈帝臨死之時,還以蹇碩為托孤重臣,托付後事。這是後話。
此時的蹇碩,盡管隻是一名小黃門,也已深得聖寵。所以蹇碩的叔叔每次碰到官兵盤查,就把侄子蹇碩的名頭抬出來。這一招屢試不爽。辦案人員每每聽說是蹇碩的叔叔,就心生畏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今晚,蹇碩的叔叔看到洛陽北部尉來盤查,又把蹇碩的名頭抬了出來:我是蹇碩的叔叔,你敢動我嗎?他以為,曹操也會知難而退。
但是,蹇碩的叔叔今天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嚇錯人了,曹操不是被嚇大的。
曹操聽到蹇碩的名頭,仍然麵無表情,厲聲下令:“給我打,打死他!”
手下的執法人員一聽到曹操的命令,立刻高舉五色大棒,把蹇碩的叔叔團團圍困在中心,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毒打。寧靜的夜空下,一陣陣淒厲的慘叫劃破天際,令人毛骨悚然。不過,慘叫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慢慢變成呻吟,最後隻剩下棍棒打在人體上的有節奏的“啪啪”之聲。當執法人員收起武器四散退開的時候,地上隻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自以為有靠山的蹇碩的叔叔,僅僅因違反了宵禁令,就被曹操當街活生生地打死了。
曹操瘋了?
自我包裝,當官的講究
為什麽曹操要打死蹇碩的叔叔呢?
對這個執法案例,不能從法律的層麵去分析。法律層麵很簡單,蹇碩叔叔罪不至死,曹操執法過嚴。法之意在法外,此處可以從“術”的角度,做一點分析。
先解說一下,什麽叫“術”。《說文解字》雲:“術,邑中道也。”術的本義,是城市中的道路,引申為途徑、方法、策略的意思,更進一步則成為法家的專有名詞,與“法”對應。《韓非子》說:“人主之大物,非法則術也。”君王的最大工具有兩件,一件是法,一件是術。法,是確定的、公開的法律;術,則是變化的、潛藏的權謀。中國古代的許多案例,看似用法,實則行術。不明白術這一陰麵,就難以理解法這一陽麵。曹操後來是用術的大師,棒殺權貴的案例也可以從“術”的角度做三點分析。
第一,輕罪重刑。
輕罪重刑,是法家預防犯罪的重要手段。今天的法律,講究罪刑相適應原則,輕罪輕刑,重罪重刑,天經地義。但法家的觀點則不然。《商君書》說:“行刑,重其輕者。輕者不生,則重者無從至矣。”對輕微犯罪,要處以重刑,這樣一來,輕罪的犯罪成本就大大提高了。大多數犯罪者,都要衡量犯罪成本、評估犯罪風險。如果犯罪受益太小、風險太高,那麽理性人自然會選擇不犯罪。重罪已經處以重刑,譬如殺人者死,無法進一步加重。所以法家的辦法是提高輕罪的犯罪成本。這樣一來,輕罪不會發生,防微杜漸,重罪就更不會發生了。蹇碩的叔叔犯了個宵禁,這麽輕微的犯罪,卻被當街打死,這正是曹操對法家“輕罪重刑”理論的一次實踐。
第二,殺一儆百。
洛陽城中,犯罪叢生,利益關係盤根錯節,曹操不可能挨個打擊一遍。正所謂“法不責眾”,打擊麵太廣,將會引起激烈的反彈,殃及曹操自身。所以法家有一種術,叫作“殺一儆百”,處理一個典型,可以起到對同類行為的巨大威懾作用。問題是,殺什麽樣的“一”,才能收到“儆百”的效果呢?古兵書《六韜》雲:“殺之貴大,賞之貴小。”要想使激勵機製起作用,那就要賞賜最低賤的人。最低賤的人尚且有獎勵,高位者自然不愁獎不到自己頭上。要想使懲罰機製起作用,就要製裁最高貴的人。最高貴的人尚且不免於刑戮,低賤者自然人人自危。賞賤罰貴,這是法家、兵家常用的術。蹇碩的叔叔,就是“殺之貴大”的最佳樣本。此人頂風作案,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曹操。這塊硬骨頭啃不下來,權貴們自然就掌握了曹操執法的軟肋,洛陽北部尉的威信必將**然無存。所以,曹操必須抓住機會啃掉這塊硬骨頭。蹇碩的叔叔後台這麽硬,尚且是被當街打死的下場,其他人再想犯法,那就難免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第三,自我炒作。
前文說過,曹操雖然是宦官的孫子,但他上太學之後,一心想要和宦官集團劃清界限,改善自身形象。這一次當街打死蹇碩的叔叔,正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自我炒作。關於炒作,兵家、法家也有一種術,即便放在今天的大眾傳媒時代,也是行得通的。據說薑太公有雲:“不癡不狂,其名不彰。”(《太平禦覽》引《周書》)平庸的表現,難以出名;隻有異乎尋常的表現,才能揚名。哪怕通過瘋狂的行動,博人眼球,也不失為出名的辦法。曹操就通過這次瘋狂的執法案例,成功地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反抗宦官的英雄、不懼權貴的鬥士。
但同時也應當注意,這件事情反映出曹操急功近利、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陰暗麵,暴露出曹操置法律規定於不顧,濫用權謀法術來代替法律製度的思想陰暗麵。這些陰暗麵,在曹操未來的人生中,隨著他地位的攀升,還將愈加明顯。這也成為曹操飽受世人詬病的一大原因。
曹操打死了蹇碩的叔叔,這件事情產生了三大效果。第一個效果,“京師斂跡,莫敢犯者”(《三國誌·武帝紀》注引《曹瞞傳》),洛陽的犯罪率直線下降,治安情況顯著好轉。第二個效果,曹操的知名度大幅提升,幾乎無人不知。第三個效果,宦官們對曹操切齒痛恨。他們覺得:東漢以來,從來隻有我們宦官欺負人,哪有人敢欺負宦官?如今曹操這個小兔崽子,居然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宦官集團準備反撲。
而暴得大名的曹操,顯然還沒有嗅到這件事情背後的危險。
一帆風順?這才剛開始
曹操打死了蹇碩的叔叔,包括蹇碩在內的宦官集團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按照慣例,他們當然要對曹操進行打擊報複。但是一查曹操的背景,宦官們集體傻眼了:曹操的爹曹嵩,是當朝的司隸校尉,官做得非常大;再一查曹操的爺爺,更了不得,居然是宦官界的老前輩,自己人!
這樣一來,宦官們感到此事非常棘手,不好處理。有心要打擊報複吧,生怕得罪了曹家,把自己人推到敵人的陣營裏麵去,這不好;就這樣算了吧,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更何況,宦官們有很多親戚黨羽都在洛陽城,都有犯罪的案底。蹇碩的叔叔被打死以後,可以說是人人自危,說不定哪天就輪到自己的頭上。
怎麽辦呢?宦官們一合計,無奈之下想出了一個以退為進的辦法。他們對漢靈帝說:“最近有個洛陽北部尉曹操,執法剛正不阿,表現出色,希望皇上能夠破格提拔。”宦官們說這話的時候,心裏都在滴血。
漢靈帝一聽,覺得有意思,對宦官們說:“洛陽北部尉曹操這個人,朕最近也聽說了,他把你們的叔叔都給打死了。這樣你們還推薦他,不愧是一群宦官。那你們看給他個什麽官吧?”
宦官們咬牙切齒地說:“反正別讓他待在洛陽城就行,滾得越遠越好。”漢靈帝說:“這樣吧,頓丘這個地方正好缺個縣令,就讓曹操擔任頓丘令吧。”
曹操二十三歲,從洛陽北部尉被提拔為頓丘令。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宦官們很高興:終於把這尊瘟神給送走了,從此以後洛陽城又是我們這群害蟲的天下了,我們又可以為非作歹、胡作非為了!曹操更高興:終於實現了做一名縣令的願望,主宰一方。正可以說是少年得誌,春風得意。
但是曹操高興得太早了。曹操從二十歲踏上仕途開始,前後經曆了三起三落,一次比一次爬得高,也一次比一次摔得重。舉孝廉、出任洛陽北部尉、升官頓丘令,到目前為止,人生之路可以說是一帆風順,這是曹操三起三落的第一起。那麽,曹操的第一落是怎麽回事呢?
無妄之災,一夜回到起點
公元178年,曹操有一個親戚被人誣陷惹上了一起官司。正是這樣一起官司,最後又牽連到了曹操,讓他丟了剛剛到手的烏紗帽。這個親戚是誰呢?說起來比較複雜,非常燒腦。以下內容,建議認真閱讀。
曹操的父親曹嵩有個兄弟,這個兄弟有個女兒,論起關係來,就是曹操的堂妹。這個堂妹嫁了一個老公,姓宋名奇。宋奇有一個妹妹宋氏,正是漢靈帝的妻子,當今的宋皇後。宋氏還有一個姑姑,是渤海王妃,她的丈夫就是漢桓帝的弟弟、當今的渤海王劉悝。
漢桓帝時,渤海王曾犯了個錯,被削減封地。封地一小,開支就緊張了。所以劉悝找到當時一位炙手可熱的大宦官,名叫王甫,向他許諾:如果您能讓我恢複往日的封地和待遇,我給您五千萬錢。王甫權大勢大,懶得為這點兒錢奔波忙碌,就沒有放在心上。
沒想到漢桓帝在臨死之前,想到這個弟弟被削減封地,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起了憐憫之心,留下遺詔:恢複渤海王的封地。
王甫一瞧,這豈不正好做個順水人情?就派人上門收錢。把劉悝給氣得呀!這是你的功勞嗎,還敢派人上門收錢?一口回絕。王甫沒收到錢,勃然大怒:你也太小瞧我們宦官的能耐了!遂找到漢靈帝,誣陷劉悝,說:“當年漢桓帝駕崩之際,劉悝有心入主長安,當皇帝,這是謀反的死罪。此人不可留於世間。”這起案件的結果是,劉悝本人自殺,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於獄中。
王甫害死了渤海王夫婦以後,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因為還有一個人沒有除掉,那就是渤海王妃宋氏的侄女、當今天子的枕邊人——宋皇後。宋皇後每天都跟漢靈帝在一塊兒,隨便什麽時候吹個枕邊風,說不定就把王甫給整死了。所以王甫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想個辦法,除掉這顆定時炸彈。
在漢代,誣陷一名男子,最佳罪名是謀反;誣陷一名女子,最佳罪名是巫蠱。巫蠱,就是利用詛咒、蠱毒之類的巫術陷害他人。所謂詛咒,無形可追、無跡可查,實乃栽贓陷害最佳罪名。王甫應該也是看出宋皇後與漢靈帝之間有了嫌隙,便乘虛而入,密奏:“據我們掌握的可靠消息,宋皇後向您施行巫蠱之術。”漢靈帝既與皇後有隙,兼之已經除掉了皇後的姑姑一族,不便將一個有瑕疵的人留在自己的枕邊,遂一道詔書廢了宋皇後,將之打入冷宮。不久,這位倒黴的廢皇後就死在冷宮之中,父兄也都被牽連誅殺,曹操的堂妹夫宋奇也在被誅之列。這起事件進一步波及了曹操,他被罷免頓丘令之職,免為庶人。
故事講完了。如果你是曹操,你覺得冤不冤?何止是冤,簡直是莫名其妙!中國曆史上,株連之事並不少見。但是因為渤海王“謀反”,株連到渤海王的妻子(宋王妃)的侄女(宋皇後)的兄長(宋奇)的妻子(宋妻曹氏)的堂兄(曹操),這株連鏈未免也太長了一些。怎麽理解這次事件呢?
這是一起“無妄之災”。
《周易》有對應的“無妄卦”,講了這麽一種非常特殊的情況:有的時候,就算你一切都已經做到最好,機關算盡也想不到還會有哪兒出問題,結果偏偏會有一個災禍降到你的頭上。這種不是因自己的原因而發生的、不可預測的、無從防範的、無緣無故發生的災禍,就叫“無妄之災”。
無妄之災有沒有應對之道?有。《周易》說:在遭受無妄之災的時候,一定要清醒認識到,這不是自己的原因,並且繼續堅持正道,不要盲目地總結失敗教訓、胡亂調整本來正確的道路。簡言之,遭受無妄之災,最要緊的,就是待在原地,不要亂跑亂動。“無妄之往,何之矣?”在無妄之災的情況下,亂跑亂動,是要去哪兒呢?
現在曹操遭受的就是無妄之災。饒是他老謀深算、機智過人,也絕不可能預見到會因為這麽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而翻車。曹操棒殺蹇碩的叔叔,得罪了宦官集團,結果非但沒有遭到任何報複,反而就此升官,這個結果是很不正常的。人生的意外之喜,絕非命運的免費饋贈,而是上天的提前預支,將來多半要以無妄之災的形式連本帶利還回去。
但是,從另一麵講,曹操的這次失敗,又有其必然性。上次宦官集團找不到曹操的岔子,隻得采用升官遠遷的方式,暫時將他請出洛陽城;如今渤海王涉“謀反”、宋皇後涉“巫蠱”案,既然當事人與曹操沾親帶故,那就別管多遠的親,一並株連、秋後算賬吧。曹操人生的第一次跌倒,遠因在此。
去不到終點,又回到原點。曹操二十四歲,被革去官職,免為庶民,帶著非常鬱悶、非常低落的心情,重新回到了家鄉譙縣。和同齡人相比,曹操現在不僅一無所有,還白白浪費了十年的大好青春歲月。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有時候是自作孽,有時候是天作孽。現在曹操就趕上天作孽了。不過,換個角度,遭遇也許就是機遇。曹操此前的人生走得太順,順到來不及停下來想想,順到把父輩的腳力當作自己的能耐,順到以為天下事不過如此。在這樣的情況下,來一次頓挫,未必不是好事。天作孽,換個角度,也許就如孟子所說,是“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命運考驗曹操、磨礪曹操來了。
人生如刀,越磨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