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出了地鐵口,便是一個十字路口,兩條四車道的馬路在此交會。路口的四角分別是麥當勞、家庭餐廳、辦公樓和古舊石牆圍起來的園區。石牆旁邊有一座設計成傳統日式民宅風格的派出所,白牆搭配黑瓦屋頂,頗具京都的韻味。

古舊的石牆朝兩個方向筆直延伸,一眼望不到頭,可見園區的麵積相當之大。圍牆內的樹木鬱鬱蔥蔥。那大概就是京都禦苑了。

5月23日星期天,正午將至。天氣晴朗,和煦的陽光普照大地。

一行人乘坐新幹線抵達京都站,然後兵分兩路。慎司和理繪換乘地鐵烏丸線,在丸太町站下車。

理繪沐浴著陽光,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嫣然一笑。慎司不由得看出了神。理繪今天穿了一條黑底秋櫻圖案的連衣裙,外加一件白色開衫,提著米色的手包。慎司身穿藍色係的格紋襯衫,搭配米色棉布長褲。

“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見慎司盯著自己看,理繪疑惑地問道。

“啊,沒有沒有,什麽都沒有!”慎司清了清嗓子糊弄過去,慌忙掏出地圖,“我看看……這裏是京都禦苑,這條路是丸太町大街,那條路是烏丸大街,所以……去京都府警應該是往這邊走。”

他示意理繪跟上,沿著京都禦苑走上烏丸大街。

“難為峰原先生要跟明世一起走。這會兒明世肯定嘰嘰喳喳個不停,吵得人家頭疼。”

慎司一邊回憶在京都站分手時的情景一邊說道。明世那叫一個喜笑顏開,大概是能跟峰原一起查案子把她給高興壞了。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你跟明世特別要好呢。”

理繪溫文爾雅道。慎司大吃一驚:

“要好?別開玩笑啦。”

“可你們總是聊得很歡啊。”

“因為她老跟我抬杠啊,我隻是在應戰而已。”

理繪咯咯一笑。

“應戰啊……說得就好像在打仗似的。”

“我猜啊,我跟她上輩子肯定是死對頭。”

禦苑西側的烏丸大街一路向北。沿路走到紅磚教堂坐落的街角左轉,便是一條標有“下立賣大街”的路。走過一棟看起來像學校的建築,再走幾百米,就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京都府警的辦公樓就分布在路口的三個拐角處。路口西北角是三層高的主樓,是總務部等部門的辦公地。據說主樓建於昭和初期,采用羅馬式建築風格。西南角是刑事部、警備部、生活安全部、交通部等部門所在的副樓,總共六層。副樓看起來比主樓新多了。東北角是六層樓高的110指令中心,樓頂上安裝了好幾部拋物麵天線。

兩人在副樓跟前停下腳步。往裏看去,隻見玄關口左側坐著一個身著製服的警官,負責接待來客。

“理繪大夫,我們要進去了,你準備好了嗎?”

理繪哧哧笑著,回答道:“準備好了。”

慎司嘀咕了三聲“我是普通人”,然後開啟自動門走了進去。戴眼鏡、穿製服的警官說道:

“您有什麽事嗎?”

語氣著實和藹可親。也許他是想塑造一個受人愛戴的警察形象。

“是這樣的,我們有一些重要的線索要提供給警方,和十二年前發生在京都的綁架案有關,所以想見一見負責此案的警官……”

“請稍等。”

穿製服的警官撥打內線電話,說了幾句。看著眼前的景象,慎司不禁產生了撒腿就跑的衝動。明知京都府警的人不可能認出他這樣的基層刑警,腦海中卻閃過自己身份暴露、警視廳接到抗議、上司大槻警部大發雷霆的畫麵。外號“鬥雞”的大槻警部絕非徒有虛名。

他瞥了眼身邊的理繪,卻見她興致盎然地打量著周圍,臉上的表情與平時一樣淡然,仿佛把慌張與狼狽遺忘在了某處。

片刻後,一個五十五六歲模樣、中等身材的男人朝他們走來。他頭發花白,其貌不揚,但眼神犀利,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出色的刑警,而且十有八九是個對部下嚴厲、對自己更不手軟的人。

“是你們要提供新線索嗎?”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讓人心頭發緊。

“是的。我叫後藤慎司。”

“我是竹野理繪。”

兩人做了自我介紹,同時意識到對方在暗中觀察自己。那人掏出名片遞了過來,上麵寫著“京都府警搜查一課警部岩崎光也”。他正是成瀨經常在手記中提到的那位姓岩崎的刑警。在手記中,他還是警部補,看來是事後升職了。

慎司和理繪被帶去了會客室。在沙發上坐定後,岩崎開口問道:

“那麽二位帶來了什麽新線索呢?”

“倒也算不上新線索,而是看手記的時候察覺到的一些事情……”

“手記?”

“您不知道嗎?就是成瀨正雄死前留下的手記,可以在網站上看到。”

“噢,您說的是那個啊。我們也把它打印出來用作參考資料了。”

“警方看了之後覺得怎麽樣?手記中的描述準確嗎?”

“非常準確。我至少可以保證,關於警方調查的那些描述分毫不差,成瀨正雄記得非常清楚。”

“實不相瞞,我們看完手記之後,產生了幾點疑問……”

慎司提出了之前討論過的那兩個疑點,並告訴岩崎他們是如何從中推導出了“殺害悅夫才是主犯的真正目的”這一假設。

“真正的目的其實是殺害那個孩子?”

岩崎愕然。

“對。站在警方的角度看,您覺得這個假設怎麽樣?”

“難以置信。”

他的語氣十分冷淡。

“為什麽啊?世上又不是沒有殺害兒童的案件。”

“這話沒錯。但絕大多數兒童凶殺案都是衝動武斷的結果,動機不外乎嫌吵、嫌煩、嫉妒等等。而按照您的假設,凶手花了大量時間製造出了綁架勒索的假象。如此有預謀的犯罪行為不可能出現在兒童凶殺案中。”

“在案發的一周前,共犯柳澤幸一對他常去的咖啡廳的老板說‘那Y是冒牌貨’。如果他口中的Y就是主犯呢?悅夫發現主犯是某種意義上的‘冒牌貨’,所以被滅了口——這就是我們的推論。這樣就能解釋主犯為什麽會為了殺害悅夫大費周章製造綁架勒索的假象了,不是嗎?”

“既然他有工夫製造假象,那為什麽不直接動手行凶呢?”

“大概是因為悅夫把自己了解到的秘密告訴了別人,或者寫了下來。當然,他並不知道那是個非常重要的秘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主犯直接殺害悅夫,聽說了秘密的人也許會懷疑到他身上,寫有秘密的文字也可能被發現,屆時主犯就會立刻暴露。所以他必須把整件事偽裝成綁架勒索案。”

“你們的假設太不切實際了。現實中的罪犯是顧不上那麽多的。我認為綁架勒索並非偽裝,綁匪本就是衝著贖金去的。”

“但是讓人把贖金送到囚禁悅夫的地方顯然說不過去啊?如果警方對囚禁地點實施監控,綁匪不僅無法拿到贖金,還無法拆除定時炸彈,而這必然會造成悅夫的死亡。隻有假設‘殺害悅夫才是綁匪的目的’,這個疑問才能解釋得通不是嗎?”

“在交付贖金之前,綁匪讓成瀨正雄跑了好幾個地方,有咖啡廳、餐館、便利店……大概他通過這一係列試探,認為自己可以確定警方沒有介入吧。所以他才沒有想到囚禁地點會有警察埋伏監控。”

慎司在心裏歎了口氣。岩崎或許是個能力出眾的刑警,但他是不是因為太過相信自己的經驗而無法靈活地思考問題呢?再者,警方是一個把麵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組織。他們實在不可能因為外人指出的疑點而輕易改變堅持了十二年的調查方向。讓京都府警認同“殺害悅夫才是綁匪的目的”,恐怕比慎司此前想象的還要困難。

“警方有沒有在柳澤身邊發現叫Y的人呢?”

“一個也沒有。姓名首字母是Y的就不用說了,連綽號叫Y的都沒找到啊。”

岩崎用諷刺的口吻回答道。

“我可以了解一下調查工作的進展嗎?”

理繪文雅地問道。岩崎稍改表麵客客氣氣,內心卻沒把人放在眼裏的態度。

“既然主犯從柳澤的遇害現場拿走了通信錄,那麽主犯應該就是柳澤身邊的人。然而,無論我們如何調查,都沒有找出那個主犯。我們徹底調查了柳澤的交友圈子。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和大學階段的朋友、老師,以及親和化學的老同事、老上司,還有接手印刷公司之後的客戶,全部徹查了一遍,隻要是和柳澤打過交道的,都列進了清單裏。單子裏足有一百多個名字。我們還調查了他們的不在場證明和財務狀況,還對有嫌疑的人進行了重點跟蹤。但他們之中沒有一個疑似主犯的人。”

“最後沒有找到柳澤先生和主犯在京都站的烏丸口碰麵時的目擊證人嗎?”

“對,我們找車站的工作人員和紀念品店的店員了解過情況,可誰都不記得柳澤了。畢竟是每天客流量好幾十萬的巨型車站,不記得也很正常。”

慎司和理繪對視一眼,歎了口氣。

“二位要提供的新線索就這些?”

“……對。”

“聽我一句勸,以後不要再模仿那些業餘偵探了。我們警方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二位還是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