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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慎司不太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麽。然而在峰原的話語逐漸滲入腦海的過程中,驚愕徐徐蔓延。明世也驚得張開了嘴。至於提出了兩點疑問的理繪,則是一副“終於有人對自己隱約察覺到的可能性給出了明確結論”的表情。

峰原用平靜的聲音繼續說道:

“先看第一點。綁匪為什麽要求家長把贖金送到囚禁悅夫的地方?要知道,這樣會導致警方監控交付贖金的地點,致使綁匪無法拆除定時炸彈,不僅拿不到贖金,還會失去寶貴的人質。

“如果殺害悅夫才是綁匪的真正目的,那這個疑問便有了解釋。無法拆除定時炸彈,致使悅夫喪命的事態正是綁匪所希望的。綁匪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拿贖金。借用理繪大夫的說法,綁匪是巴不得交易以失敗告終。

“再看第二點。綁匪為什麽真的安裝了定時炸彈?其實他沒必要真的安裝,隻需要讓成瀨正雄相信他裝了炸彈即可。

“若以‘綁匪的真正目的是殺害悅夫’為前提,這個疑問就能解釋得通了。要想殺死悅夫,綁匪當然要安裝定時炸彈。

“我還想再指出一點:綁匪要求成瀨在放好贖金離開船庫時必須把卷簾門關上。門一旦關上,警方就無法在定時炸彈爆炸後及時救出悅夫,這一步也是為了確保悅夫的死而設計的。

“綁匪有殺害悅夫的動機。而且他的動機一定很明顯。如果直接行凶,警方可能會立刻察覺到他有動機,進而揪出真凶。所以他處心積慮製造了‘人質因交付贖金失敗身亡’的假象。隻要警方認定悅夫死於綁架勒索,就不會注意到綁匪的行凶動機。

“綁匪——更確切地說,是本案的主犯需要一名同夥幫他偽造綁架勒索的假象,所以他找到了柳澤幸一。據說柳澤曾向幾個熟人透露過,他近期會有一大筆錢進賬。我不確定主犯有沒有讓柳澤知曉他的全套犯罪計劃。也許主犯表明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在於殺害悅夫’這一層,許諾事成之後給柳澤一大筆錢,拉他入夥。也有可能柳澤還以為主犯就是衝著贖金去的。”

慎司呆若木雞。峰原得出的結論太過匪夷所思,與慎司的辦案經驗截然相反。可他的邏輯又是如此縝密,簡直無懈可擊。即便如此,他仍然試圖反駁。

“……您說主犯有殺害悅夫的動機,可是殺害幼童的動機真的存在嗎?而且那還得是讓主犯大費周章地把整件事偽裝成綁架案的動機……”

“隻有一種可能性!”明世兩眼放光道,“殺害幼童,隻可能是為了達到那個目的!”

“什麽目的?”

“除掉繼承人啊!”

“除掉繼承人?”

“成瀨正雄名下有相當多的財產。如果他死了,他的妻子早紀子和兒子悅夫就是遺產的繼承人。如果悅夫不在了,成瀨的遺產就都是早紀子的了。如果在那之後,早紀子也死了呢?到時候繼承遺產的就是早紀子的妹妹香苗。也就是說,如果悅夫、成瀨和早紀子依次死去,香苗就會繼承成瀨的全部遺產。”

“你的意思是,本案的真凶是柏木香苗?”

“沒錯。綁架撕票,是香苗為了繼承成瀨家遺產而製訂的宏大謀殺計劃的第一步。她大概不是單幹的,她的丈夫柏木武史肯定也是同謀。”

“但悅夫死後,早紀子死在了成瀨之前,那香苗的計劃豈不是落空了?順序一錯,香苗就無法得到成瀨家的遺產了。”

“對香苗來說,早紀子死在成瀨之前的確是個大問題,但她最後還是達到了目的啊。成瀨在手記的最後是這麽說的——‘今天,我請公證人來到病房協助我立遺囑,將我名下的“Media Now”股份、銀行存款、土地與房子都贈予柏木。全部資產的總市值約為五億日元。’

“也就是說,在成瀨死後,遺產將由柏木武史繼承。所以最後還是柏木夫婦繼承成瀨的遺產。而且和通過早紀子之死繼承遺產相比,成瀨直接贈予可以少交一次繼承稅,損失的遺產還會更少一些。

“柏木夫婦本打算在殺害悅夫後對成瀨和早紀子下手。但他們很走運,因為成瀨和早紀子分別死於疾病和意外,所以他們無須親自動手。

“除了動機,還有其他指向柏木夫婦的證據。主犯之所以讓柳澤打電話,是為了確保自己手握不在場證明。換句話說,主犯就是柳澤打電話時有不在場證明的人。案發第二天待在成瀨家的柏木夫婦就符合這項條件。在綁匪打來電話的時候,他們就在被害者家裏,還有比這更可靠的不在場證明嗎?

“柏木夫婦建網站發布成瀨正雄的手記,也許是想稍微贖點罪吧。或者我們可以把他們想得再壞一點,也許他們是想通過在網站上征集線索,確認有沒有不利於自己的目擊證人。”

有道理啊……慎司很是佩服。他向來瞧不上明世的推理能力,可這一回也許真被她猜對了。

然而,峰原歪著腦袋說道:

“我倒有些不敢苟同。”

“為什麽啊?”

明世略顯不滿。

“你剛才說,真凶的計劃是先除掉成瀨的繼承人悅夫,然後殺害成瀨和早紀子,獨占遺產。可如果真是那樣,真凶就必須在殺害悅夫之後立即對成瀨和早紀子動手。悅夫去世時,成瀨和早紀子都還隻有三十多歲,完全有可能生二胎、三胎。這意味著真凶應該在新的繼承人誕生之前除掉成瀨和早紀子。然而,早紀子的意外發生在案發的八年後,成瀨病逝更是案發十二年後的事情。在此期間,真凶並沒有采取過任何威脅到他們生命的行動。如此看來,柏木夫婦是幕後真凶的推論就有些站不住腳了。”

“……也是哦,”明世垂下肩膀,“如果不是為了除掉繼承人,那真凶的動機究竟是什麽呢……”

理繪慢條斯理道:

“嗯……我可以再插一句嗎?手記裏提到,柳澤先生在案發一周前去過‘Charade’咖啡廳。臨走時,他對店老板說:‘好像還沒人發現,那Y是冒牌貨。’那句話又是什麽意思呢?”

連柳澤幸一這樣的共犯都以“先生”相稱,倒是理繪的一貫風格。她的談吐向來禮貌到極點。

“可能跟案子沒什麽關係吧,”慎司回答道,“在我的印象中,媒體好像沒提過那句話。也許媒體是知情的,但他們覺得這句話沒什麽價值,就沒刻意報道。也可能是京都府警壓根就沒有向媒體公布這件事。我不確定到底是哪種情況,但無論如何,都意味著這句話被定性成了沒有價值的信息。我實在不覺得它會跟案子有關。再說了,一個叫Y的家夥是冒牌貨,跟兒童綁架案——不對,是兒童遇害案又會有什麽關係呢?”

“如果Y就是本案的主犯呢?”

“本案的主犯?”

“悅夫知道主犯是某種意義上的‘冒牌貨’,所以主犯選擇了殺人滅口。也許主犯用了假名,或者偽造了身份,所以是‘冒牌貨’。假設動機是滅口的話,就能解釋主犯為什麽要殺害一個小朋友了。”

慎司恍然大悟。理繪說得沒錯。明世兩手一拍,喊道:“沒錯沒錯,就是殺人滅口!”

“柳澤先生大概是個比較魯莽的人。他對咖啡廳老板說‘那Y是冒牌貨’,泄露了對主犯來說極為致命的秘密。為了守住這個秘密,主犯甚至不惜殺害一個小男孩。也許柳澤先生覺得,反正我隻說了Y這個首字母,別人肯定不知道我說的是誰,說了也沒關係——峰原先生,您覺得這套推論怎麽樣?”

公寓房東微笑道:

“太精彩了。我也認為殺人滅口才是正確的調查方向。”

明世用激動的語氣說道:

“如果悅夫是被人滅了口,就能縮小嫌疑人的範圍了不是嗎?既然悅夫有機會了解到主犯的秘密,那麽主犯就一定是悅夫身邊的人。反正嫌疑人也沒幾個,那業餘偵探也能重新調查了呀。”

“重新調查?”慎司驚訝地反問。

“對,重新調查。通過之前的推理,我們不是已經發現了好幾個關鍵點嗎?第一,凶手的真正目的是殺害悅夫。第二,悅夫得知凶手是某種‘冒牌貨’,所以凶手要殺他滅口。第三,凶手的姓名首字母是Y。光看手記已經推理出了這麽多,就這麽放棄也太可惜了吧!我們應該去一趟京都,重新調查這起案子。說不定真能揪出凶手呢。”

“喂喂喂,你也太敢想了吧?”

“手記裏不是也寫了嘛,‘也許有朝一日會有人讀到它,從不同於警方的角度重新調查這起案子。到時候,也許就能破案了。’我們說不定可以實現成瀨正雄的心願啊!重新調查一下唄!理繪,你覺得呢?”

“好呀。”

理繪微笑道。慎司被明世的魯莽嚇得不輕:

“我可不去。把推理出來的這些告訴京都府警不就行了嗎?剩下的事情就讓他們去處理吧。”

“你說什麽夢話呢!我們單看手記,就迅速扭轉了對這起案件的推論。京都府警查了十二年,卻什麽都沒查出來啊。我可不想把剩下的事情托付給那群家夥。既然扭轉推論的是我們,那揪出主犯的也應該是我們呀!要是你不想去,那我和理繪就自己去。峰原先生,您呢?”

峰原思索片刻後,苦笑著點了點頭。

“我也一起去吧。”

“耶——!”明世一陣歡呼,又問慎司,“你呢?”

“畢竟這起案子是歸京都府警管的,我一個警視廳的刑警跟著你們重新調查,總歸有點……”

“別讓他們知道你是警視廳的不就行了?像你這樣的基層小刑警,京都府警的人怎麽可能認識你嘛。不過嘛,你去不去都一樣,要不還是撂下你算了?”

還敢說我去不去都一樣呢,你跟我不是半斤八兩嗎?慎司頓感窩火,脫口而出:“我也去!”

“嗯,至於調查對象……”

峰原說道。明世掰著手指,邊數邊說:

“首先是成瀨的家屬柏木夫婦。然後是悅夫的班主任。也許她知道悅夫可能了解到了什麽秘密。另外,為了了解共犯柳澤的情況,還需要找一下認識柳澤的咖啡廳老板。再就是見一下京都府警的探員,打聽一下調查的進展吧。也不知道他們肯不肯說……”

峰原點了點頭:

“我們可以兵分兩路,這樣效率更高一點。我跟明世老師一組,後藤警官和理繪大夫一組,怎麽樣?”

慎司等人都表示同意。峰原繼續說道:

“那要不這麽安排吧,我們這組負責悅夫的班主任和咖啡廳老板,你們二位負責京都府警和柏木夫婦,如何?”

“啊?讓我和理繪大夫負責京都府警和柏木夫婦?我身份尷尬,實在不想去警署啊。最好你們那組去……”

“實不相瞞,看完手記之後,我想到了一種假設。為了證實那套假設,我需要見一見班主任老師和咖啡廳老板。隻能麻煩你們見一下京都府警和柏木夫婦了。”

“看完手記之後想到的假設?什麽假設啊?”

明世起勁地問道。峰原卻露出溫和的微笑,搖頭說道:

“現在還不能透露。等查到了確鑿的證據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