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窗外是五條旁路的高架橋,橋後則是大穀本廟的廣闊園區。現代化的高架橋和曆史悠久的古老寺廟的組合顯得極不協調,不過在明世看來,這也是京都的魅力之一。

在同一天的同一時間段,峰原和明世來到五條阪路口附近的一家叫“阪屋”的咖啡廳。在京都站告別了慎司和理繪之後,兩人去車站乘坐市內巴士前往五條阪。車開到五條阪公交站的時候,有不少遊客下了車,貌似要去清水寺。

峰原不時品著咖啡,若有所思。他今天穿著棕色係的格紋長袖襯衫,搭配同為棕色的燈芯絨長褲。明世則身穿灰色連帽衫,搭配藍色牛仔褲。她正喝著冰鎮抹茶牛奶。

“我們可不能輸給慎司和理繪那組!不過嘛,這邊有峰原先生坐鎮,肯定是十拿九穩的啦。”

明世回憶著那兩人在京都站與他們分開時的模樣說道。理繪和平時一樣心不在焉,隻要有什麽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視線就會被吸引過去,所以明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及時提醒她別撞到在車站大樓來往的行人。慎司倒是笑開了花,也許是能和理繪一起行動讓他非常高興吧。

“不過那兩位也都很優秀啊。後藤警官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理繪大夫則是中央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精神科醫生。這兩份工作啊,都離不開人的頭腦。”

“嗯……話是這麽說啦……”

明世視理繪為不可多得的好友,不過聽到峰原對人家讚不絕口,她總有些莫名的不服氣。難道她是嫉妒了不成?

就在這時,門開了,一個五十歲出頭的女人走了進來。她身材苗條,身穿米色套裝。五官輪廓分明,乍看不易接近,眼中卻泛著溫柔的光芒,嘴型也給人以和善的印象。

隻見她環顧店內,視線落在明世和峰原身上,然後邁著遲疑的腳步走向他們。

“請問……是你們想找我了解那起案子嗎?”

峰原起身說道:

“我叫峰原卓。這位是我的助手奈良井明世。感謝您特意抽空來見我們。”

他禮貌地鞠了一躬。明世也趕忙起身行禮。

兩天前,峰原致電悅夫就讀的東邦小學,得知當年的班主任檜山遼子還在那裏工作。他表示自己是正在調查綁架案的自由記者,詢問檜山遼子能否與他見一麵。起初她似乎不太願意,但峰原那平和而知性的聲音發揮了神奇的功效。聊了兩分多鍾後,檜山遼子竟同意見麵了。她指定的見麵地點便是學校附近的這家咖啡廳。

檜山遼子才看了峰原一眼,好像就對他產生了信任感。

“聽說您是自由記者?”

“是的。請問您知不知道有網站發布了悅夫的父親留下的手記?”

“嗯,我自己不太會上網,但有同事幫忙打印了一份。”

“看完那份手記,我們便產生了獨立采訪那起案子的想法。”

峰原提出了那兩點疑問,並告訴班主任老師,他們據此得出了一個假設,即“殺害悅夫才是綁匪的目的”。

“殺害悅夫同學才是綁匪的目的?”

檜山遼子瞠目結舌。

“您覺得這很難以置信嗎?”

“是啊……悅夫同學是個誠實聰明的孩子,從不做招人記恨的事情。這麽好的孩子,怎麽會有人……”

“我們認為,悅夫可能是因為知道了綁匪的秘密,所以才被滅了口。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能解釋從不招人記恨的悅夫為什麽會被人殺害了。”

“綁匪的秘密?”

“悅夫有沒有提過一個叫Y的人?”

“沒有啊。說起Y……”說到這裏,檜山遼子恍然大悟,“話說我在手記裏看到,綁架案的共犯說過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好像是‘那Y是冒牌貨’,您問的就是那個Y嗎?”

“是的,我們推測Y可能就是綁架案的主犯。而悅夫了解到的秘密,就是‘Y是某種意義上的冒牌貨’。”

“某種意義上的冒牌貨?”

“比如用了假名、偽裝了身份等等。”

檜山遼子思索片刻後搖了搖頭。

“不,我完全不記得悅夫同學提起過這種事。”

“能跟我們講講案發當時的情況嗎?”

“周六上午,我發現悅夫同學沒來上學,就打了兩三通電話去他家,得知他被綁架了。我征求了負責調查工作的京都府警的意見,跟校長商量過後,決定先對班上的同學們說‘悅夫同學因為感冒請假了’。而且我強調他病得很嚴重,他的父母讓同學們不要來探望,免得被傳染。

“第二天是星期天,但所有的教職員工都一早來到辦公室等候消息。下午6點半左右,我們接到警方的聯係,說悅夫同學的父親已經把贖金順利送到了指定地點,大家都鬆了一口氣。誰知7點多的時候,我們又接到消息說,交易失敗了,船庫發生了爆炸……”

許是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檜山遼子的雙眼微微濕潤。

“到了周一,我不得不向全班公布悅夫同學的死訊。好幾個孩子當場就哭了出來。畢竟大家都那麽喜歡悅夫同學……還有男生當場發誓,長大了以後要當警察,抓住害死悅夫同學的壞人。

“周二那天,我帶著同學們參加了悅夫同學的葬禮。我當了一輩子的老師,就沒見過比那更讓人難受的場麵。悅夫同學的父母是那麽憔悴,我都不忍心看他們。

“後來,我每年都會在悅夫同學的忌日去探望他們,祈禱孩子在天之靈得以安息。兩位家長似乎也慢慢走出了悲傷,但悅夫同學的離去終究還是徹底改變了他們的人生軌跡。”

檜山遼子看著窗外,仿佛是在喃喃自語。

“直到現在,我還會收到畢業生寄來的新年賀卡。跟悅夫同學同班的孩子們有的上了大學,有的找了工作,踏上了社會。可悅夫同學還是那個七歲的小男孩。他永遠活在大家的記憶中,永遠都不會老去。雖然這也是理所當然,可還有比這更殘酷、更悲哀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