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劃定偵查範圍

白金的情況十分複雜,不容樂觀。

經曆了這麽多年的攻堅與失利,隊伍內部對於再次攻堅此案的認識並不統一。

讓關鶴鳴怎麽也想不到的是,白金市並沒有按照上一次的工作部署進行,他們沒有派技術人員到河南鄭州去跟班學習。他們的解釋是,局裏技術人員少,一時走不開。

麵對這樣的情況,關鶴鳴卻沒有表現出多少不滿,仍是心平氣和地說:“學習一門新技術,不僅是為了破這一起案件,也有利於整體刑偵工作的提升。我希望你們還是派人去學習一下,時間可以縮短一些。原來我說兩周,如果技術功底好,一周大致也行。”

白金市公安局副局長郭代先沒有說話。

“上次咱們說,查找白金有沒有施工隊去包頭,這個工作做了嗎?”

白金分局刑偵大隊大隊長趙傳紅說:“這個是我去查的。白金公司的人查了九十年代的檔案,確實幫助包頭的一個礦區建過廠。”

包頭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劉彪焦急地問:“包頭的哪個礦區?”

“東部的會通有色金屬礦區。”趙傳紅說。

“哦,這個礦區離案發地二十幾公裏,不算近。”劉彪道。

“這條線索非常重要。包頭這邊負責查這條線,要排查出施工隊人員的工作、生活情況,要盡快把花名冊拿到。”關鶴鳴說。

趙傳紅說:“當時從白金一共去了七個工程隊,總共有近千人。白金公司是把工資按人頭一筆打給包工頭,由包工頭發放,所以具體的名單都在各個包工頭手裏。我聯係上三個包工頭,他們都是層層轉包的,按照各項工程把錢又分發給項目工頭,這些工頭再把錢分給工人,所以當年的花名冊很難找齊。”

關鶴鳴想了一下,說:“既然案子在兩個地方都有,那咱們也要兩條腿走路。兩個地方,不分主次,都是主戰場。”

案子經過這麽多年都沒破,要讓大家相信能破,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二十多年了,一批批民警做過的工作是大量的,並且都認為山窮水盡了,實在不可能再有什麽新發現了。

“有什麽就用什麽。這起案子有DNA,有指紋,有足跡。咱們把指紋打過九萬份,可是都找不到人,為什麽?今天咱們就研究這個問題。到哪兒去找人?怎麽找?你們對這個案子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先聽聽你們的意見。”關鶴鳴耐心地說。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老民警石海岩說:“白金的十起案子,有兩起我出過現場。這兩起都是在供電廠宿舍發的案,要說供電廠的門衛管理得還是挺嚴格的。這個人能兩次進到宿舍區殺人,我當時覺得他是供電廠職工的可能性很大。但最近這段時間跟著關局一起走訪,我覺得坐長途車來白金作案的可能性也很大。作案的時間全是白天,九、十點鍾的案子最多。他下了車就開始物色目標,作案後再坐車回去。但是,有一點我想不通,每個現場血都很多,他身上肯定有血,是怎麽逃過別人眼睛的呢?”

民警周於民也先後幾次參加專案組搞這個案子,所以說話很有底氣:“十四年的時間,在方圓五公裏的範圍內作案十起,我們沒理由說他不是白金人。”

技術人員張建新說:“隨著DNA技術的發展,據說國外已經能檢驗出被檢驗人的膚色、民族了。根據專家的結論,應該是江浙人。我們做了很多工作,就是沒有把嫌疑人圈進來。希望公安部再發起一次全國指紋和DNA協查,要求各地逐級上報情況,有些地方沒把所有數據並入全國數據庫。”

民警陳同寧說:“還有個專家說,可能是廣西人。廣西玉龍縣有個鋁廠,它給白金提供技術支持。能不能把廣西的數據庫拿來比一下?”

氣氛越來越熱烈,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把心裏堆積很久的疑問全傾倒了出來。

在羅牧青這個外人看來,仿佛每個人的話都有一定的道理。有的人說,犯罪嫌疑人就是白金人。這個人在大白天就闖入白金廠區內部及附近的民房,每一次都能從容離開。從這個角度看,這個人十分熟悉白金廠區的情況,知道哪個時間哪裏人少,也知道怎麽進出才能掩人耳目。有的人說,犯罪嫌疑人是外地人,有可能是來白金做生意的,或者是跑業務的,有基因專家的研究成果作為支撐。

“小朱,現在DNA可以辨別是哪裏人嗎?準確度怎麽樣?”邱實問。

“最近幾年,我國的DNA研究水平提升得比較快,一些大學和研究機構都加大了研究的力度,也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由於科研機構的研究樣本數量受限,可能有些成果還沒有達到可以普遍應用的程度。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科學研究和實際辦案,純屬兩回事。”朱會磊十分嚴肅,現出一張“學術臉”。

“目前,我們還是要基於案件本身呈現出的特點,把它研究透。”邱實說,“關於廣西人的說法,我是這麽想的:這麽多年來,這個鋁廠派到白金來的技術員恐怕屈指可數,而且都會有相關的檔案。這個比較容易查清楚。以前查沒查過?”

趙傳紅答道:“鋁廠的情況查過,沒發現可疑人員。”

邱實輕微地點了一下頭,說:“好,我們回到案件本身。從作案時段上看,作案時間相對固定,在周一至周四上午8點30分至11點30分、下午1點50分至5點30分這兩個時間段。為什麽周末不作案?其一是,休息日侵害目標家裏一般都有人,他不方便下手。其二是,他本人並不自由,可能不是單身,有妻有子。我們發現,在兩起有幼童在場的案件中,並沒有實施性行為,沒有傷害小孩。這也可以從一個角度反映出,這個人內心對孩子有所顧忌。四起案件有切割部分人體組織的行為,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講,這是一種‘簽名行為’。但這個係列案件,我不認為是‘簽名行為’。他的行為與犯罪目的、動機沒有關係,是一種強烈的心理衝動。其他案件也有足夠的時間和條件,但為何沒有肢解?肢解與性相關,是為滿足特殊的心理所為。聯係到偷看相冊、抽取照片等行為,符合一個心理變態者的特征。但是,在生活中,這個人的表現可能恰恰與作案時完全不同,是別人眼中的老實厚道人。因此,我們排查時,一定不能緊盯有案底的人,要把符合條件的所有人都納入視線,認真排查。”

白金市公安局副局長郭代先說:“這個麵,還是有點兒大,能不能明確一下具體排查範圍?”

邱實說:“至於偵查範圍,我們認為,此人與白金的關聯度很高,但不一定就是白金人,應該不會太遠。因此,要以白金為中心,向周邊區縣輻射,以長途車到達的榆東縣、榆西縣為重點,進行排查。”

關鶴鳴說:“郭局,你們把手裏所有的技術資料整理清楚,很快會組織專家對指紋進行研究。”

散會了。郭代先沉著臉,十分嚴厲地喊了一句:“白金的都留下!”

氣氛陡地緊張起來。

羅牧青隨著關鶴鳴他們一同離開時,走到樓下,聽到樓上傳來訓斥的聲音,聽不太清楚具體說了些什麽。

四個人圍坐在一起吃飯。

朱會磊說:“看樣子,白金這邊還是信心不足,認識不到位。”

關鶴鳴端起碗,一邊夾菜一邊說:“別急,不要緊,給他們一點兒時間,這是個必要的過程。隻有思想認識統一了,後麵的工作才能順利開展。”

他把菜夾到碗裏,愣了一會兒神兒,又說:“像這樣的案子,這麽多無辜的女性被殺,不玩兒命去幹,能跟老百姓交代嗎?”

對於現狀,邱實有些擔憂:“快三十年了,來過不少專家,到現在還是沒有頭緒,連嫌疑人都確定不了,畏難情緒還是挺明顯。”

“我們常說,要窮盡一切手段。什麽叫窮盡?作為警察,就不能輕易說窮盡。每代人都會有每代人的局限,有認識上的,有水平上的,有技術上的,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我們要有什麽就用什麽。有了新技術,就要用新思維去重新認識案件。”關鶴鳴鏗鏘有力地說,“還是那句話,隻有下不到的功夫,沒有破不了的案件。”

這頓飯吃得很揪心。

羅牧青看著他們,想到他們為了破案長途奔襲、拋家舍業的辛酸,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吃完飯,咱們去走走?”羅牧青說,“如果不是這個案子,我可能一輩子也來不了這兒。”

白金的夜色,來得有點兒早。四個人出了賓館,沿著路一直走下去,走到了一個正在建造中的人工湖公園。

“你們看著點兒,看有沒有謝老說的那種走路躥動的人。”關鶴鳴說。

羅牧青轉頭看他,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開玩笑,還是真有要從大街上找人的意思。

這時候,關鶴鳴給大家講了一個山東的足跡專家蔣澎湃的趣事。

他說,蔣澎湃是名牌大學研究導彈的高才生,為愛情放棄了專業,進了山東省公安廳,一下子就跟刑事技術結了緣。他自從迷上了足跡勘驗以後,就對心心念念、時刻追隨的妻子鄧潔稍顯冷落。有好幾回吵架,都是因為他放不下足跡研究。

有一次,蔣澎湃跟鄧潔去逛街,看到有個人走路特點十分突出,就跟在他身後走出很遠,氣得鄧潔咬牙跺腳,自己跑回家去了。還有一次,蔣澎湃站在馬路邊,觀察過往女同誌的走路姿勢,被人舉報,差點兒被抓進派出所。

“搞技術的人,就是得有這麽一股子執著的勁兒,要不然沒法兒當刑偵專家。不過,他們總是站在幕後,得有甘坐冷板凳的決心。”

羅牧青看了朱會磊一眼。

他說:“看我幹嗎?我一直坐著冷板凳呢!”

她心想:“你還真敢說!你這麽高調,走到哪兒分析個案子,能把分析會開成演說會,哪像個搞研究的理工男?”

“我們新時代的理工男,跟過去不一樣。我們是文理兼修,有坐冷板凳的定力,也有讓冷板凳熱起來的本事。”朱會磊一副很驕傲的樣子。

羅牧青衝著他直眨眼,意思是當著關局怎麽能這麽說話,這不是跟領導抬杠嗎?

可朱會磊卻毫不理會,得意揚揚的樣子。

關鶴鳴說:“你們趕上了好時代,人盡其才,隻要有真本事,就不怕沒有用武之地。”

在他看來,朱會磊是個純淨的人。他願意培養這樣的人,沒有那麽多私心雜念,隻想做好自己手裏的事。

這時候,關鶴鳴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把手伸進褲子口袋,結果沒拿好,手機掉在了地上。他彎腰撿起來,看見屏幕摔碎了,啞然一笑。

羅牧青離關鶴鳴很近,看到那是個淺淺的笑。

“破了,破了!”邱實開玩笑地說。

大家也都跟著笑了。

羅牧青第一次意識到,要想攻破這些積案,不僅要和犯罪嫌疑人鬥智鬥勇,而且還要承受來自隊伍內部的質疑。

在會場上,關鶴鳴從沉默寡言變得話多起來。他用強大的內心包容,用執著的精神鼓勵。誰也無法斷言案件能很快偵破,但他希望通過這次行動,能讓基層的刑偵隊伍對積案偵辦有一個新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