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再陷科學迷霧

一波三折。就在雲成市祥縣專案組群情激昂,以為案件馬上就要告破的時候,曾經發生過的一幕又上演了。

栗姓家族的人全都找到了,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的DNA與案件現場提取的DNA比中。

這簡直是致命的一擊。

祥縣專案組再一次陷入了科學的迷霧。

DNA細分數據都是一樣的,照理說,人就應該在這個家族裏呀!可又跟當年的程姓家族一樣,就是找不到與犯罪嫌疑人DNA常染色體分型完全一致的那個人。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案件攻堅到了關鍵時刻,關鶴鳴決定帶領九案偵辦組奔赴祥縣,跟祥縣專案組民警一起進一步分析問題,也給他們鼓鼓勁兒。

祥縣公安局從局長到民警都急得冒火。

祥縣公安局局長魏可光見了關鶴鳴他們,就忙不迭地訴苦:“真是見了鬼!這科學到了咱祥縣怎麽就成偽科學了?”他明顯瘦了一圈兒,下巴都變尖了,額頭上的幾道橫紋變得更深更長了。

“怎麽看待科學?怎麽看待曆史?怎麽看待文化?怎麽看待人情?”關鶴鳴舉重若輕,和顏悅色地說,“遇到困難是正常的,說明我們還有一些沒有解決的問題。不能一遇到阻礙,就回過頭懷疑方向是否正確。我們的分析,是一步一步推來的,要堅信它的客觀性。出現新問題,這也是好事。在解決它的同時,我們就離勝利更近了一步。”

此時的朱會磊格外冷靜。他的小眼睛眯了起來,說:“不要著急。既然在咱們預定的偵查範圍內找到了這個家族,就很有希望找到真正的目標。一定要再對這個家族的變遷曆史進行深入調查,看看這個家族裏有沒有發生過繼、領養等類似的情況。”

兵分兩路。

關鶴鳴和邱實對專案組近期的工作進行分析,尋找突破口。朱會磊、羅牧青跟著祥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楊智一起去走訪調查。

栗姓家族住在水磨村。在與村裏的長者聊天時,他們得知,栗姓家族上三代有一個兒子在打仗時當了逃兵,後來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栗家過。這條線索十分重要,但再向其他村民求證時,並沒有人記得此事。

朱會磊、羅牧青跟著楊智找到了栗家六十多歲的長子,向他了解祖輩的事。他說,好多年前修家譜的時候,聽老輩人說,有個男孩送給鄰近的東井村一戶姓籍的人家了,後來就再也沒有聽說過。至於當逃兵的事,也從沒聽說過。

大家來到東井村,找到幾位老人求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說,他小時候曾經看到過一個墳頭,父親說那是籍六娃的墳。據說,籍六娃是個逃兵,他家人造了座假墳,說他在打仗的時候死了。但是,後來這位老人再沒見過那座墳,也沒再聽人說起過。另外的幾位老人則說,這個村從來沒有姓籍的人家,到現在也沒有。

三個人去查縣誌。整整一下午,他們從縣誌上也看不到籍姓家族存在過的記載。

這個消息到底確不確實?走出檔案室,朱會磊一屁股坐在大樹下,身心俱疲。

他問楊智:“派出所那邊,戶籍底冊都查清了嗎?”

“剛才回話了,說能查到的底冊都查了,沒有姓籍的。”

大家一時無語,愁眉不展。

“我有個想法,不知道合適不合適。”羅牧青一邊看著朱會磊,一邊怯怯地說。

“要說就快說。”朱會磊看著她吞吞吐吐的樣子,著急地說。

“剛才那位老人家說,見過籍六娃的墳。專案組以前在追查程家的時候,查過祖墳的墓碑。要不咱們分頭行動,也去村裏的祖墳地找找?”

朱會磊瞪了她一眼,不耐煩地說:“餿主意。沒聽人家說,後來再沒見過。這是農村,每個家族都有自己家族的墳地,不允許外姓人埋進來。”

“這倒也是。還有,我見過有的地方捐建廟宇塔院,都有一個記載捐建者姓名的功德碑。東井村有沒有比較老一些的廟或塔之類的?如果有碑的話,我們去看看,萬一……”

朱會磊一聽,眯著細長的眼睛笑了起來,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圈兒,說:“嗯,這倒是個主意。”

他轉頭問楊智:“有沒有這樣的地方?”

楊智說:“我對這個村也不太熟,得找村支書問問。”

於是,幾個人找到了村支書。支書姓馮,挺熱情,主動帶著他們去了廣濟寺。寺院不大,是一個長方形的院落。院內有天王殿、大雄殿等,香火旺盛。

大雄殿前麵有一個捐建碑,上麵密密麻麻地刻著很多名字。粗略地算了一下,碑上總共有三四百個人名。

馮支書說:“這個廟也有百年曆史了,正殿被燒了之後,又重新捐建,這碑就是那時候立的。當時可不是光本村人捐錢,你們看,好幾百人呢。”

“對,縣誌上記載了這件事,但是沒有具體的名單。”羅牧青說。

“嗯,記性不錯。”朱會磊伸出了大拇指,“開始幹吧!”

上、中、下,三個人一人一段,開始尋找。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三個人心急如焚,勉強保持著耐心,好不容易看完了一遍,沒有找到。他們怕看錯看漏,就找寺裏的人借了手電筒,又互換分工看了兩遍,確實沒有籍姓捐獻者。

三個人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往回走的路上,朱會磊問馮支書還有沒有別的捐建碑。

馮支書說:“我印象中,也就這個寺院有捐建碑。”

回到住處,朱會磊難掩失望。吃飯的時候,他咬了自己的腮幫子,“哎喲”了一聲。

羅牧青看了他一眼。他放下筷子,捂著臉說:“不想吃了。”

科學的結論沒有錯誤,DNA細分數據存在基因突變,但它萬變不離其宗。從程姓家族到栗姓家族,按照DNA細分數據的指引,他們一路追查,一路跌跌撞撞。如果找不到籍姓家族,就意味著這條線斷了。

邱實一邊嚼著饅頭,一邊安慰朱會磊:“不用著急,犯罪嫌疑人應該就在既定的圈子裏,找到他,隻是時間問題。今天就安排人員到東井村排查案發後外出的人員。這個範圍很小,隻要走訪到位,就能把他撈上來。”

羅牧青一臉不解地說:“有兩個人都說到籍姓了,可是在村子裏卻找不到一點兒蹤跡,也真是奇了怪。”

關鶴鳴聽著他們的議論,默不作聲。

吃完飯,他把筷子放下,胸有成竹地說:“這個案子不要急,咱們已經站在跑道上了,千萬不要亂,一步一步往前跑就行。不出意外,很快就能突破。”

朱會磊一夜沒睡,總覺得心裏不踏實,在手機裏打開DNA數據比了又比。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他收到了羅牧青的微信:“我和楊智大隊長去東井村,你去不去?”

他一下子坐起來,跳下床,套上衣服,抓起手機就去敲隔壁的門。

羅牧青問了一句:“誰啊?”

“我,開門。”朱會磊悶聲答道。

羅牧青馬上說:“稍等一分鍾。”速速收拾停當,打開門,她背著包就往外走,隨手把門帶上了。

“也不早說!你等五分鍾,我刷個牙,洗把臉。”朱會磊說完,轉身回房間去了。

“哦,那我回房間等。”她正說著話,突然一拍腦門,“暈,看我這腦子,房卡忘拿了。”

朱會磊邊往牙刷上抹牙膏邊說:“不介意就進我屋裏等。”

羅牧青連忙說:“算了算了,你動作快點兒,我門口等。”

“也是,別讓人誤會了。”朱會磊詭異地壞笑著,羅牧青的臉微熱起來。

朱會磊在屋裏忙,羅牧青站在門口解釋說:“昨天晚上楊智給我發微信,說他想起來了,好像縣誌上寫過捐建水井的事。這麽多年來,村裏的房啊、地啊、路啊都有變化,現在也不知道這井在哪兒。我就說,今天早上到村裏再轉轉,反正村子也不算太大。時間太晚了,就沒打擾你。今天早上想想,還是告訴你一聲吧。”

他也不說話,幾分鍾就梳洗完畢了。

兩個人上了楊智的車,一路飛馳,到了東井村。村裏的清晨沒有多少人和車,一路上想找個人問問都難。

楊智說:“我以前到這個村裏來過,咱們把這個村全轉一遍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楊智把車停在村口,三個人下車向村裏走去。

他們決定進行一場地毯式的搜索,見院就進,踏遍農田。偶爾被村民看到,難免引起一些想法,好在楊智穿著警服,沒有引起太大的誤會。

一個小時後,他們終於發現,在一口廢棄的水井旁邊,有一塊黑色的石碑露出地麵一個邊角。

他們借來鐵鍬,朱會磊和楊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石碑給挖了出來。

羅牧青到附近的農戶家提了半桶水,把石碑上的泥土衝掉,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字,一個個人名映入眼簾。

希望燃起,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領神會。

名字很多,大概有一百多個。可見,當年這口水井關係到很多人家,所以可能每家每戶都出了錢。

羅牧青手指著每個名字,大聲念了出來。

念著念著,就在這個碑的中間偏上一點兒的位置,赫然出現了“籍士明”的名字。

三個人有點兒小激動,不約而同地興奮起來。

“快、快,拍下來!”朱會磊衝著羅牧青說。

“接著念,看看後邊還有沒有姓籍的。”楊智說。

羅牧青拍完照,接著念。

到最後可以確認,名單裏隻有一個籍姓人。這是最有力的證據,東井村確實至少有過一戶姓籍的人。

後來為什麽沒有籍姓人了呢?

“如果那個當逃兵的籍六娃就是栗姓人家送來的孩子,整個事件就能解釋清楚了。栗家的孩子送給籍家後,取名籍六娃。養父母年紀都很大。籍六娃因為在清代當了逃兵,會連累其養父母及其他有關的人,於是大家共同編了一個故事,就說籍六娃在打仗的時候被打死了,然後建了座假墳。之後,籍六娃的養父母很可能搬離了這個村。因此,東井村再也沒有姓籍的人家了。”羅牧青說。

“要說你這想象力,還真夠豐富的!”朱會磊伸出大拇指,舉到了羅牧青麵前,“照你這麽說,那個栗姓家族送給籍姓家族的孩子再也沒回來過,那咱們查的這條線不就斷了?”

“也許籍六娃有孩子。”羅牧青說。

話音未落,朱會磊“撲哧”一聲笑了:“我說,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們普通人的智商!他的養父母搬走了,難道把孫子放在村裏不管?”

羅牧青“嗯、嗯”地結巴了幾聲,紅著臉說:“私生子呢?也許就姓了別的姓。”她小聲說。

朱會磊一聽,更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這人,看上去挺傻、挺單純,腦子裏怎麽這麽不幹淨?”

經他這麽一說,羅牧青一臉羞澀。

“不管怎麽說,東井村確實有過籍姓人,栗家有人被送給籍家的這件事的真實性增加了。至於籍姓人後來怎麽消失了,咱們慢慢查。”楊智說。

“說的沒錯,東井村是個重點,要集中力量加快對這個村的家係排查。”朱會磊讚成地說。

三個人回到祥縣縣城的時候,已是豔陽高照。

朱會磊的心情大好,調侃地說:“羅牧青,等咱們這個案子破了,要是跟你說的一樣,我就擺個拜師宴,奉您為師……”說完,他不住聲地大笑起來。

在羅牧青的認知裏,理科生出身的技術人員,都是嚴肅得有點兒木訥的形象,可朱會磊卻是話癆加毒舌,總是讓羅牧青感到渾身不自在。

生氣歸生氣,羅牧青是絕不會急赤白臉的。現在實在氣不過,她便抓住機會懟上一句:“可別折我的壽了,我可收不了你這樣的明白人兒。”

“明白人兒?你們北京人兒,要是說話不帶兒話音,是不是就張不開嘴兒了?”朱會磊故意把兒話音說得很重,毫不忌憚地狂笑著。

羅牧青白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見了關鶴鳴,朱會磊迫不及待地說:“關局,快讓羅牧青同誌把早上的事繪聲繪色地給您講一遍吧!”說完,他壞笑了起來,“她這想象力……必須佩服。”

羅牧青三言兩語、言簡意賅地匯報完,關鶴鳴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立即打電話給魏可光,說:“東井村的排查,必須加快速度,不能漏掉一戶一人。”

朱會磊想留在祥縣這邊工作,關鶴鳴說:“不用,讓他們自己幹。以他們現在的心氣兒,沒問題。下午,咱們還是按計劃去白金,那邊還需要再加一把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