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接近真相 一、眼睛充滿殺氣

關鶴鳴的兒子大學剛畢業,又高又瘦,戴一副銀邊眼鏡,斯斯文文。兒子開車來接,關鶴鳴跟他沒什麽對話,直截了當地說:“你把我們放在中倉街附近。”

到了地方,天都黑透了。這是一片平房,街巷的格局就像一根魚骨兩邊長出很多根刺一樣。東西向的中倉街就是那根魚骨,向裏麵走不了多遠就是一條條並列的南北向胡同。明鏡胡同的位置在中倉街的中部右側,有兩三米寬。

關鶴鳴和邱實一前一後往裏走。左首第四個院子,院門雖然開著,但有個影壁牆,裏麵的情況看不清。二人隻能看到並不太明亮的燈光,還能聽到高高低低的說話聲。

關鶴鳴站在門外,邱實走到影壁牆旁邊往裏看。右首裏側的那間小廂房,就是吳慶生住的房子。

房子裏開著燈,看不見人影。

這個時間不適合進院,於是他退出來,對著關鶴鳴點了一下頭,表示人在屋裏。

他們倆悄無聲息地走出明鏡胡同,又在附近轉了轉,發現這一片的小胡同裏住的人還真不少,小賣店、早點鋪、理發館等一應俱全,生活氣息十分濃鬱。

兩個人邊走邊聊,關鶴鳴低聲說:“回來這幾天,抓緊把專家請來,盡快打響‘指紋會戰’,爭取把這幾個案子的指紋全研究透了。”

“好。”

他們走到車旁,上了車。關鶴鳴說:“明天早上咱們六點半到這邊,你在胡同南口,我在北口。我打算至少跟他幾天,有條件就跟半個月,看情況吧。”

邱實打開手機,端詳著龍江省廳發來的吳慶生的照片——隻照到了側後臉,不是太清楚。

“能認出來嗎?”關鶴鳴問。

“差不多吧,這人身上帶著那麽一股勁兒。”邱實說。

“今天早點兒休息,這幾天還有不少事兒。”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過,太陽每天都是新的。邱實是一個心向光明的人,可他卻每天研究的是犯罪心理。光明與黑暗是相對的,就像相對而出的兩座山,陽麵的對麵是陰麵。人的心理是微妙的世界,在犯罪者的世界裏,他們在黑暗中渴求新生;而執法者,卻要在光明中尋找黑暗,與黑暗對決。

第二天早上,邱實騎著一輛共享單車,停在明鏡胡同南口路邊,一隻腳點著地,一會兒看手機,一會兒接電話。

關鶴鳴走進明鏡胡同北口旁邊的早點鋪,麵對著門口坐了下來。

差幾分鍾7點,邱實發來微信,說目標出門向北口方向走去。

關鶴鳴左手拿著油條,右手端著碗,有滋有味地喝著豆漿。

一個魁梧的高個兒男子不聲不響地走進早點鋪,站在門口稍微停了一下,飛快地往裏掃了幾眼,然後走到係著圍裙的女孩身邊說:“一碗小米粥,一屜包子。”濃重的東北口音,聲音低沉。

他坐在門外頭的一張空桌旁。

關鶴鳴飛快地打量了他一眼,十分幹淨利落的一個人:短寸頭,看起來也就是五十多歲的樣子,有一些灰白的頭發夾雜在黑發當中;身體挺好,眼睛有神,胸脯、腰板挺得很直,看上去經常鍛煉;衣服十分平整,上身穿深灰色係扣外套,戴著一副白色薄手套,下身穿黑色直筒褲,腳上是一雙黑色係帶運動鞋。關鶴鳴想,這個人長得確實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作案時隻露出眼睛的他,很有可能被目擊者認為是個年輕人。

關鶴鳴讓邱實到中倉街上找個“好站”的地方,見機行事。

吃早點的時候,吳慶生仍然戴著手套。他用筷子夾包子,用勺子喝粥。末了,他把勺子在剩下的粥裏攪了攪,然後站起身,從褲兜裏掏出準備好的零錢,準備付賬。

關鶴鳴給邱實發微信:“準備離開早點鋪。”

吳慶生從早點鋪出來,上了中倉街。

邱實站在一棵樹下,跟晨練的駝背老人閑聊。

過了一小會兒,關鶴鳴才從早點鋪慢慢悠悠地出來。

吳慶生很快就走出了八九米。就在關鶴鳴遠遠地看他時,他突然站住腳,猛地回頭,速度很快。

關鶴鳴在他站停的瞬間低頭看手機,手指按鍵,像是在回信息,腳步自然而然地慢了下來。

吳慶生慢慢地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很快就走到了中倉街口。

邱實騎車追了上去,拐彎出了中倉街,上了大路,看見不遠處的吳慶生向公交車站的方向走去。

邱實停下車,給關鶴鳴發微信:“出口向右轉。”

快到車站的時候,吳慶生再一次突然站住、轉身,眼睛死死地盯著身後。

這時候,關鶴鳴剛剛走到中倉街口,像其他趕著上班的人一樣,眼睛自然地向前方望著。他知道遇到了對手。

幾秒鍾後,吳慶生轉過身,走到車站,停了下來。車站上有七八個人在等車,一個年輕的媽媽帶著四五歲大的兒子,一個五六十歲、戴著眼鏡的男人,兩個小夥子一邊抽煙一邊聊天,還有幾個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過了一會兒,關鶴鳴從車站經過。邱實騎車過來,把單車鎖在了停車區。

53路車到站後,吳慶生的腳挪動了幾下,邱實沒動。車進站,又開走,他們倆都沒上車。25路進站後,吳慶生沒動,邱實也沒動。102路電車進站後,邱實搶先貼了過去,車門一開,他就上去了。那兩個小夥子也上了車。吳慶生快速走過來,最後一個上了車,而他的頭迅速地扭向後邊,用警覺的目光把身後的人掃了一遍。上車後,他掏出兩枚一元硬幣放進投幣箱,看來事先就準備好了。

這一切,被站在離車站不遠處的關鶴鳴盡收眼底。這是一個不尋常的人。他的眼神裏充滿了挑釁和不屑。

關鶴鳴的車很快就到了。他上了車,讓司機按照102路電車的路線開,跟上那輛電車後才放慢了速度。

車上人不算太多。吳慶生上車後,就站在後門附近,做出隨時可能下車的姿態。他仍是突然就將頭擺向某個方向,掃視車上的乘客。

邱實倚靠著一根立柱,戴著耳機,眼睛看著手機。

後海到了,吳慶生第一個下了車。

邱實立即把編好的信息發了出去:“後海,下車。”

下車後,吳慶生在車站上停了幾分鍾,才慢慢走開。

他向前走的時候,關鶴鳴迅速下了車,遠遠地盯死了深灰色夾克衫。

他走進了一條叫“寬扁擔”的胡同,走一會兒就會突然停住轉身。這條胡同很長,來來往往的人不算太多,如果一直盯下去,很容易被發現。

關鶴鳴抬頭看了看,發現胡同口有個攝像頭。再往前看,還有一個。他馬上給前邊的吳慶生拍照,讓邱實聯係視頻小組進行遠程追蹤監控。

吳慶生依然是走一段路就突然回頭。可以看出,他十分缺乏安全感。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活在自己營造的世界裏,仿佛每時每刻都身處險境,而現在,他似乎在等待一場決鬥的開始。

走到兩條胡同的交叉路口,吳慶生停住了。他坐在一個被風雨腐蝕得坑坑窪窪的石礅上,眼睛還警覺地向周邊張望。沒錯,他是在等待命中注定的事情發生。他不知道是在什麽時間,但他知道,該來的一定會來。

關鶴鳴從他的身邊走過,直行。

吳慶生看著他的背影,本能地感到一種緊張的氛圍。

貓和老鼠有心靈感應,互相懂得對方。

通過這一早上的較量,關鶴鳴憑一個“老刑偵”的直覺,認為這就是要找的人。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殺氣。

吳慶生的行走是漫無目的的,是為了行走而行走。他中午吃了碗麵條,然後繼續行走,直到晚上。晚上,他在小飯館吃完飯,就直接回了明鏡胡同。一連三天都是如此。

關鶴鳴決定讓龍江省加大力度調查吳慶生的經曆和關係圈。

就在此時,一個大型超市出現了給散裝速凍餃子投毒的事件。這是關乎民生的大事,關鶴鳴受指派前去指揮破案。

走之前,關鶴鳴囑咐了邱實兩件事:一是到吳慶生的租住房裏看一看;二是把九案涉及的DNA再發一次協查令到全國,讓技術人員在工作中注意比對。

第二天早上,邱實一到公安部刑偵局,就向各省發布了對九案DNA進行重點比對的協查令。

然後,他聯係社區民警,說有個重要的犯罪嫌疑人要查,請他配合一下。

社區民警先去看了一下,證實吳慶生外出了。社區民警進入房東劉大媽屋裏,告訴她北京要開重要的國際會議,一定要做好防火措施。房東是個七十歲上下的老北京人,人挺熱情。

邱實趕到後,看似隨意地轉了一圈,在吳慶生的屋前多停了一會兒。他看見門鎖處夾著一根不長的黑線,這是故意做的記號。

辦好了秘密搜查申請手續,邱實又一次來到明鏡胡同,安排派出所民警穩住房東劉大媽。社區民警很會聊天,跟劉大媽家長裏短聊得火熱。

邱實進入吳慶生的小屋,迅速用手機拍照。屋子裏收拾得特別整潔,邱實發現茶杯上十分幹淨,提取不到指紋。地上有一雙係著帶的鞋,床頭放著一件帶扣的藍色翻領外套。

邱實想,即便他不是呼河血案的犯罪嫌疑人,也是一個有著非比尋常經曆的人。

他把照片發給了關鶴鳴。

晚上,關鶴鳴告訴他,衣服扣子有一顆是掉了以後重新縫上去的,釘扣走線的方法與呼河血案現場遺留的衣服完全一樣。運動鞋的係帶方法,明顯與部隊行軍鞋的係帶方法一致,他有很大的嫌疑。等毒餃子案搞完,就重點開展對吳慶生的調查。

三天後,龍江刑警查出一條重要線索:吳慶生在1985年底被人舉報偷看女廁所,曾被公安機關處理。

那個年代,這種事情很嚴重,搞不好要按流氓罪論處。派出所民警把他帶到所裏,但他死不承認。關於此事的卷宗還在,但是沒有找到拘留證,鬧不清楚當年到底拘沒拘留。他在卷宗上看到了被害人童輝的名字,當年這個案子是他辦的。

在重新走訪被害人赫愛成的同事時,他說似乎有這麽一回事。

就在案發當年的春節前,大家工作特別忙,門衛說門口有人找赫愛成。赫愛成出去了,過了一會兒才回來,怒氣衝衝地說:“自己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兒,還讓我跟著丟人去。”

問他怎麽回事兒,赫愛成說:“有個戰友前些天讓人拘了,放出來了,讓我找人幫他喊冤。哪有工夫管這事兒!”

關於吳慶生被拘留的事,專案組民警重新走訪了吳慶生的領導和同事,了解到郵局裏當時有人議論過此事,後來漸漸沒人說了。

據說當時吳慶生很生氣,發誓自己沒做過,一定要討回公道。後來,吳慶生好像到司法所和法院去告過狀,要求還自己清白,但司法所和法院都沒有相關的文字記錄。

另外,吳慶生在郵局工作時,配發過一輛綠色摩托車。根據試驗,在晚上燈光昏暗的情況下,也有可能看成紫紅色。

吳慶生的嫌疑在不斷上升。但是,警方手裏仍然沒有一點兒證據,根本沒法兒采取控製措施。

由於毒餃子案相當複雜,關鶴鳴帶著人幹了兩個多星期,才把案件成功偵破。

這時已經是5月底了。不知道什麽原因,吳慶生突然消失了。

房東說,這人在家和不在家一個樣,悄無聲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吳慶生說住半年,先交了三個月的房租,反正沒說退租。

邱實趕緊查詢吳慶生的去向,很快就得知他買了去廣州的火車票。

關鶴鳴聽到匯報後,一個不祥的念頭閃過,覺得自己可能錯過了一個特別好的機會。

他立即指派邱實聯係廣粵刑警,查找吳慶生的去處,不能讓他失控。

邱實說:“已經安排了,但目前還沒有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