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消失的現場

白金案件的所有現場都已不複存在,城市化進程讓曾經的一切都改變了。

然而,“8?05”案件的陰影卻無法在人們的心中消散,依然籠罩在城市的上空。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以及她們的親人,在等待一個答案。

盡管現場已經**然無存,但是關鶴鳴還是堅持到十起案件的案發地走一走、看一看。

大家都覺得這種走訪已經沒有什麽現實意義了。

白金市公安局副局長郭代先對關鶴鳴說:“原來的房子基本上都推平了。城市改造,咱們去也隻能看看大致的位置。”

關鶴鳴說:“我知道你忙。不用陪著,找一個人帶路就行。”

郭代先忙搖頭解釋:“不是那個意思,是怕領導太辛苦,去了也沒什麽收獲。十個現場,雖然離得不遠,但恐怕也要走上半天。”

“還是去看看吧,看完心裏才踏實。”

在關鶴鳴的堅持下,第二天早上,郭代先、石海岩帶領大家到十起案件的發案地去踏勘。

白金的風裏夾著沙子,冷颼颼地打在臉上。羅牧青眯著眼睛,頭發被風吹得亂舞起來,衣服像被打透了一樣。

雖然案發的房子在城市改造中消失了,但是主要街道沒有大的改變。

走上一條寬闊的馬路,關鶴鳴問:“這條路叫什麽名字?是一條主幹道吧!”

郭代先說:“這是遠大路,是白金公司連接外麵的主幹道。”

站在路邊,關鶴鳴用手指了指,說:“你們看啊,十起案件的案發地點都分布在主幹道的兩側。這說明他對這裏是有限熟悉,怕走丟,路不熟。”

郭代先和石海岩不由得同時轉頭看著關鶴鳴,等著他後麵的話。

“路不熟,但是又在這裏頻頻作案,這就涉及一個問題——他是怎麽來的?”

邱實像恍然大悟一般,說:“十起案件的作案時間都是周一至周四上午8點30分至11點30分、下午1點50分至5點30分這兩個時間段。這附近有長途車站嗎?”

郭代先說:“白金市通往外區縣的車不多。就在路對麵,往裏走一點兒,有個大市場,市場旁邊就是長途車站。那個時候,白金市經濟比較好,都是外麵的想往裏麵進,所以沒開通太多車。這條線路是開往省城芸州的。”

石海岩忽然想起了什麽,說:“被殺的那個護士曹海燕就住在長途車站旁邊。還有一起是李愛梅案件,她送男朋友到長途車站,返回賓館時被人尾隨入室殺害。難道這個人是坐長途車來的?”

郭代先搖搖頭說:“可能性不大。咱們這兒通勤車並不多,晚上很早就停運了。白天要是殺了人再坐車,那一身的血可怎麽處理?案發地周邊也從沒發現過血衣。”

“有四起案件,犯罪嫌疑人在水盆或痰盂裏洗過手。”邱實說。

“那衣服怎麽辦?衣服上肯定有血,血還不少哩。”郭代先還是覺得這個說法站不住腳。

這時候,關鶴鳴又提出了一個更加讓人瞠目結舌的問題:“有沒有可能,從周邊縣市騎自行車來白金?”

“這個不可能。太遠了,得騎好幾個鍾頭。”郭代先連連搖頭,立即否定了這個推測。

關鶴鳴沒有反駁,隻是站在路邊不住地張望著這裏那裏。

“這趟車都經過哪幾個縣市?發車時間表能不能找到?”

沒等郭代先說話,石海岩就興奮地搶著說:“能。一會兒你們先回,我馬上找車站聯係這個事兒。”

中午吃飯的時候,關鶴鳴說他要找個朋友商量點兒事情,就匆匆外出了。

朱會磊一副十分虛心的樣子,說:“邱處,我有點兒不明白,想請教您。”

“嗯,你說。”邱實笑著說。

“作案時間很規律,周一至周四上午8點30分至11點30分、下午1點50分至5點30分。這恰好是上下午的工作時間,表明案犯對白金公司的上班時間很了解。這個時間,家裏的男人都去上班了。這跟長途車沒什麽關係吧?”

“你別忽略關局的提示,案發地點都在大路兩邊。關局說過,不要孤立地去分析案件,要把每一個條件都有序地穿插起來。”邱實說,“這個人對白金公司是有限熟悉,那麽很有可能在這裏做過臨時工,再加上他作案沒有偽裝,說明他不怕被人看到。從這一點推測,他不是本地人。那麽,他是哪裏人呢?最有可能的就是來自周邊縣市。”

“不是本地人,也有可能是來自外省的出差人員或者推銷人員啊!特別是推銷員這個身份,是一個非常好的掩護。”羅牧青想起來了,曾有科研人員說這個人帶有江浙人的遺傳基因。

邱實嗬嗬地笑了起來。

朱會磊用力瞪著他那細長的小眼睛說:“拜托啊,大姐,用心想想再發言!這一係列案件,是從1988年到2002年,持續了十四年啊!哪個推銷員會待在這裏十四年?即使真有這樣一個來自江浙的推銷員,也早就被挖出來了。自從有專家提出江浙人的說法,這些年在白金,但凡聽說是江浙人,警察就會立即出現在他麵前。”

羅牧青的臉有些發熱,她替自己打圓場說:“你們都是專業人士,我是什麽也不懂,不懂才想問。我要是不問清楚,以後寫稿子的時候也會因為有各種疑問而影響內容的真實性。”

“要不是關局提示,我也根本想不到這一點。”邱實的態度仍然是平和的,言語中總是體現出很強的分寸感。

“關局確實非常敏銳,別人都覺得司空見慣的事物,在他眼裏就能有機地結合起來,形成完整的因果鏈條。”羅牧青的這番話,完全源於她這些天真實的觀察和感受,她可不是喜歡阿諛奉承的人。

邱實把筷子放在碗上,說:“那當然啦!關局的洞察力那是警界公認的。就上個月,有個男的端著雙管獵槍,先把村幹部給殺了,又把阻攔他逃跑的群眾打死一個、打傷一個。這個人手裏有槍,唯恐他再作案,從省到市的軍警來了不少人,到處搜查都沒有頭緒,搞了五天。眼看著要開兩會了,部裏派關局緊急趕過去,當天就把人找著了。”

說到這兒,邱實拿起筷子,夾了點兒菜放在碗裏。

羅牧青和朱會磊眼巴巴地看著他,等著他揭秘。

他慢條斯理地嚼了幾口,終於咽了下去,又放下筷子,說:“關局一到地方,就先去了犯罪嫌疑人的家。他打開寫字台的抽屜,裏麵有兩瓶藥。關局打開瓶蓋,發現都是打開封口的,就說:‘往僻靜的地方找吧,山溝裏的可能性最大。不出意外,這人是尋死去了。’軍警隊伍立即進山下溝,當天傍晚就在山裏找到了嫌疑人,那人已經自殺了。”

“看見藥瓶怎麽就說他自殺了?是服藥自殺的嗎?”羅牧青還是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是,那兩瓶藥都是治療高血壓的。血壓高的人要天天服藥,那個嫌疑人吃了兩年。關局說,他殺人不是突發的,是有預謀的。如果準備逃跑,他是有條件把東西準備好的。他既沒帶錢,也沒帶藥,而且得手後肆無忌憚,見人就殺,這說明他對什麽都無所謂了,很有可能有了自殺的打算。”

“哦,之前別人都沒看見那藥?”羅牧青深陷在這起案子裏,想象著當時的場景。

“抽屜肯定都搜查過,也看見藥了,隻是都沒往自殺上麵聯係而已。”邱實說,“這就是發散思維啊!”

羅牧青服氣地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邱實接到了個電話。放下電話,他打給關鶴鳴,說:“關局,包頭刑偵支隊的人想找您匯報工作。”

“我在老張這裏,跟他聊聊案子。下午回不去,晚上可以。”

原來,關鶴鳴去了張建偉家。他太理解這個老刑警了,其實他們都是一類人。自從當了刑偵警察,自己的喜怒哀樂都跟案子有關。

老張整理的六起案件,關鶴鳴也仔細研究過了。他還想再跟老張探討一下,既是為案子,也是為感情。雖然分局暫停了老張的工作,但他一直都在努力偵破“8?05”案件。關鶴鳴就是想要用行動告訴大家,老張永遠是專案組的一員。

跟老張的交流是愉快的,盡管他有些執拗,但他對案件的熟悉程度毋庸置疑。

通過深入分析,關鶴鳴得出了結論,老張整理的六起案件僅在某些方麵存在相似度,但從物證上看還無法並案。

晚上,關鶴鳴沏好了茶,等著包頭刑警。

包頭刑偵支隊的支隊長叫劉彪,個子不算高,挺壯實,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說:“關局,這回您一定得把並案的事砸實了。這幾年我們為這事,可是頭疼死了。一會兒來個專家說能,一會兒來個小組說不能。到底能不能並,我們這心裏不踏實啊!”

“你對這個案子有發言權,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關鶴鳴把球拋了回去。

的確,劉彪對這個案子既想放手又放不下手。研究來,研究去,還是有很多說不清的地方。他說:“包頭的這起案子,跟白金的作案手法明顯不一樣。死者身上蓋了棉被,嘴裏插了笤帚。相同的是,相冊有被翻動的痕跡,但是沒提取到指紋。也有性侵行為,留下了精液。”

關鶴鳴隻聽,不表態。

劉彪接著說:“八個位點是沈陽的劉占峰做出來的。他在俺們這片兒可是大拿,凡是疑難的都找他做。”

“劉占峰我知道,技術不錯。”關鶴鳴說。

“可是這回的八個位點裏麵,有一個是手寫的,有的專家不認可。”

“檢材還有嗎?”關鶴鳴問道。

“沒了呀!那個年代技術落後,思想更落後,哪懂得要省著用呀!這個也做一遍,那個也做一遍,做完的結果都不理想,還把檢材全做完了。”劉彪說話的聲音很洪亮,語速也快,內心的焦急讓人一目了然。

“也先別急,這回咱們就把這事校準了。到底能不能用,憑科學的依據定。你們把圖譜拿過來,我讓小朱找專家一起看。”

“好。”劉彪說。

朱會磊趕緊說:“要是方便,讓人把圖譜用手機拍個照片就行,今天晚上我就看。”

劉彪說:“我手機裏就有。”他找出來發了過去。

關鶴鳴又詳細向劉彪詢問了這些年在案件偵辦中遇到的困難和問題,聽取了他對偵破工作的意見和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