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癡狂的偵查員
九案偵辦組成員到達白金市,已經是下午一點了。他們匆匆吃了一碗富有地方特色的拉麵,就召集漠北和隴原兩地的刑偵部門開會了。
待大家落座,邱實說:“漠北現行命案偵破率達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隴原現行命案偵破率為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白金連續三年命案全破。現案都能破得這麽好,相信你們在破積案上一定也能成為全國的表率。”
邱實講這番話,顯然不是為了討好誰。很明確,他是在給大家鼓勁兒。
可是,從在座各位的反應看,效果微乎其微。從公安局領導到偵查員,都是憂心忡忡的模樣。
總隊長付明華說:“我先檢討,‘8?05’案件二十八年未破……犯罪嫌疑人作案十一起,殺死十名年輕女性、一名女童,至今逍遙法外,責任主要在我。這個案子,我參與了二十八年,到現在仍無計可施。”
付明華一副失落的表情。
的確,白金才是一個多大點兒的城市啊!翻騰了好幾遍,卻怎麽也找不出人來,這的確讓人懊惱。能想的辦法都想了,能用的方法都用了,有好多偵查員寧願相信“這人死了”,也真的不想再幹了。
對於“8?05”案件,邱實有著特別的感觸。自從他到公安部刑偵局命案處工作以後,就一直掛念著這起案件。
聽到付明華的“檢討”,邱實說:“十二年前,我來過白金,當時部局來研究過這起案件。那時候,我還在畢業實習期,協助做會務工作。我親眼目睹白金警方做了大量工作。案子沒破,不僅是你們身上的壓力,也是局裏、處裏的壓力。當前,我們的現案偵破率很高,但是當別人提起這個案子時,我們無言以對。這起案件的詳細案情被公布到了互聯網上,加拿大和美國學者向我要材料,他們一直在跟蹤這起案子。如果成了外國課堂上的案例,那是對我們中國警察的不客氣。為了中國警察的榮譽,一定要全力以赴攻堅克難,爭取早日把它拿下來。”
聽著邱實鏗鏘有力的聲音,關鶴鳴的心裏感到十分踏實。
像邱實這樣的年輕人,將是中國刑偵界的新一批核心力量。
郭代先接過話茬兒,說:“為這個案子,我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有的人犧牲在辦案途中;有的人突然發病,治療不及時,癱在了**。”
頓了頓,他加重了語氣:“有個老偵查員叫張建偉,被這個案子逼得精神失常了。他每天一睜眼,說的就是這個案子;晚上睡覺做夢,還是這個案子。他老婆也差點兒被氣瘋了。每天聽他說的全是殺人的事、死人的事,正常人有幾個能受得了!看他確實不能上班了,就批準他在家養病。這下好了,家裏更熱鬧了。他把家裏當成了辦公室,不管誰來他家,都拉著人家分析案件。”
關鶴鳴點了點頭,說:“搞案子搞到癡狂的地步,這是真的把案子裝到心裏去了。”
他突然站起身,說:“走,咱們這就去老張家看看!大家都去!”
老張家就在公安局馬路對麵的小區裏。
瘦巴巴的老張一看來了這麽多人,興奮地問:“是不是有新線索了?你們把人抓住了嗎?”
他額頭上的皺紋很深,眼睛裏泛著一條條的紅血絲。
付明華連忙給老張介紹了關鶴鳴。
老張一聽,更高興了,說:“公安部來人了,說明這案子又有希望了!”說著,他從桌子上拿起了自己手繪的案發地點分布圖、每名受害女性的關係圈等資料。他一邊翻頁,一邊講解,思路清晰得完全不像一個病人。
然後,他又用眼睛環顧了一下大家,低聲對關鶴鳴說:“我這兒還有份資料。他們不讓我給別人看,我拿給你看看。”
老張從身上的鑰匙扣上取下鑰匙,打開一個帶鎖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了厚厚的一遝裝訂好的A4紙。
關鶴鳴打開看了一下目錄,是六起案件的資料。
老張神采奕奕地說:“這六起案件,是我調取案卷整理出來的,作案手法都跟‘8?05’有相似之處。”
關鶴鳴一邊翻閱,一邊問道:“你還有複本嗎?我想帶走仔細看看。”
“這份就給你,我還有。”老張開心地笑著說。
羅牧青看到老張雜亂的花白頭發、額頭上深溝般的皺褶,還有他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為了偵破這起案件,隴原和白金警方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你該好好宣傳一下最基層的刑警。”邱實感慨地對羅牧青說。
“嗯,今天真的很感動。”羅牧青的眼睛濕潤了。
朱會磊也是一副少有的凝重表情。
從老張家出來,付明華指著關鶴鳴手裏拿著的老張整理的案卷說:“這些案子我們都仔細地核查過,跟‘8?05’不能並案。”
回到會議室,關鶴鳴的心情十分沉重。
大家依次默默地坐了下來。
關鶴鳴沉默了一會兒,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又放下杯子長歎了口氣,說:
“我不知道你們見了老張心情如何。麵對這麽多無辜的被害人,麵對那些為了案子離世和患病的戰友,我們有什麽理由不接著幹下去?這個案子必須要破!拚命也要破!”
讓一個喪失人性的案犯,最終逃脫法律的製裁,這才是對法律真正的褻瀆。
看著眼前這些低著頭不說話的民警,看著他們眼神裏流露出的複雜的情感,關鶴鳴知道,隻有重新點燃他們的鬥誌,才能再一次向案件發起新的更猛烈的衝擊。
他緩緩地說道:“這個人到現在都沒找到。從1988年首案算起,已經二十八年了。案犯的年齡也應該是五十開外了,留給我們的機會和時間不多了。我知道,這些年你們沒有放棄,跑了很多地方,去比對,去查找,但沒找到,我們就得回過頭來找原因。”
聽關鶴鳴說要找原因,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
關鶴鳴突然提高了聲音,十分從容地說:“隻有一個原因,工作沒到位!”
羅牧青心裏一驚,這話恐怕會讓好多人從情感上難以接受。
“你們的大量付出,有目共睹,但是工作中肯定有不到位的地方。南轅北轍的錯誤,不是沒有發生過。一個人的疏忽,導致滿盤皆輸的教訓,也不是沒有過。現在,我們要正視麵前的困境,找出到底是哪一步走偏了、走反了。”
在座的專案組成員表情各異,但毫無疑問的一點是,都支棱著耳朵認真地聽著。
他們好奇這個行為、做派跟以往的京官都不同的領導,到底要如何圓自己的場。
關鶴鳴仿佛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表情變化,自顧自地發表著觀點:“有的同誌說快退休了,退休了也得幹!這個案子沒破就走,不留遺憾嗎?我願意跟你們一起打一場硬仗,看看這人到底是死是活!”
他的話擲地有聲,但一時竟無人呼應。
他靜靜地用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羅牧青的眼睛隨著他的目光移動。
她的心突然就緊張起來。
通過前些天在各地的觀察和體會,她發現,其實九案偵辦組並不是那麽受歡迎。雖說是去辦案,但客觀上還是有種揭傷疤、挑毛病的意味。
“我不服氣,我申請加入新的專案組。”過了半晌,一個低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大家把目光投射過去,隻見老刑警石海岩一邊說,一邊舉起了左手。
然後,又有三五個人表示願意參加新的專案組。
第一次案情分析會就這樣結束了。
在羅牧青看來,九案偵辦組的到來,仿佛並沒有讓大家看到希望,反而讓他們感到了深深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