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無望之案

第二天一早,九案偵辦組趕往遼阜省海陽市。

在路上,朱會磊告訴關鶴鳴,他晚上跟劉占峰溝通過,當時做DNA檢驗的機器有點兒問題,那個位點是劉占峰用圓珠筆寫上去的。後來,經向物證鑒定中心的DNA專家劉會開及其他專家請教,最終大家一致認為漠北的八個位點可以用,跟白金的案件並案沒有問題。

關鶴鳴點了點頭,問道:“這個案子確實比較特殊,案犯膽大心細,這在每一起案件裏都有體現。現在定的是1988年女青年夏帆被殺案是首案,你怎麽看?”

朱會磊說:“從殘忍程度上講,夏帆被殺案不是案件之最。從致命環節看,死者頸部有切割或者刺創,用刀手法還沒有達到熟練的程度。我認為,這起案件可以認定為首起,或者是犯罪升級後的首起。”

“邱博士,你說說?”關鶴鳴稍稍轉了一下頭,問邱實。

邱實隻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馬上答道:“我認為,夏帆案件符合犯罪升級的特征。應該說,這起案件的起點很高,這更符合案犯的心理特點。在夏帆被殺這起案件中,案犯年紀輕,但是下手不軟,說明他應該有持刀傷人的行為史。但是,向前追案底不太容易,年代較早,加上犯罪行為有可能是未遂,不一定有檔案記錄。”

到了海陽,九案偵辦組即刻投入了工作。

這起案件發生於十三年前,從遼阜省廳到海陽市局下了很大功夫,依然沒能走出困境。

2003年9月末,在海陽市的一個高檔小區的單元房內,一家七口人全部遇害。盡管民警勸過家屬最好保留現場一段時間,但這套單元房在案發後第二年,還是被親屬出售了。後來,民警還帶領專家去看過幾次。再後來,新的房主發怒了,再也不允許警察進入了。

因此,關鶴鳴他們僅是進入小區,在樓下向單元房的方向仰望了一陣兒,然後便遺憾地離開了小區。

一路上,遼阜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總隊長王建奇把這些年工作的方方麵麵向關鶴鳴作了匯報,最後感慨地說:“這案子簡直怪了,四不像,既像謀人,又像謀財;既像新手,又像老手。十幾年了,壓在心裏,難受啊!”

據當年勘查現場的民警說,現場被清洗得相當幹淨,警方僅從一張書桌下麵提取到了半枚沒被擦幹淨的前腳掌足跡;從被害人張一靜的眼鏡片上提取到了一枚帶血的食指指紋;從椅子上提取到了一滴血,做出了一名男性的DNA數據。從屍檢報告中可以看出,除三歲的小姑娘妍妍是被扼頸致死後用剪刀切割加固外,所有被害人均為切頸死亡。現場作案用的工具,包括捆綁用的繩子、切頸用的菜刀,均為就地取材,並全部被泡在水池中衝洗過。水池裏還泡著銀行存折和寫有密碼的紙條。

根據走訪調查,下午兩點,張一靜和孩子回到了家中。隨後,其表妹謝平進入,其餘四人均為下班後陸續回家。門鎖未被破壞,推測為和平進入。最後陸續進入房間的兩名男性成員身上有抵抗傷,但打鬥不算激烈,有可能犯罪嫌疑人手裏有威懾力較強的東西,比如槍。所有人都被蒙住了眼睛,雙手背後捆綁。

警方在走訪時,沒有任何人提供可疑人員進入小區的信息。現場勘查結果表明,這家人沒有做晚飯。也就是說,傍晚時犯罪嫌疑人仍在房間內。根據法醫屍檢結果,所有人死亡時間都差不多,是犯罪嫌疑人決定殺人後同時被害的,時間大約在夜裏12點前後。犯罪嫌疑人清洗作案工具和破壞現場後離開。

案發十三年了,這枚指紋和DNA數據始終沒有比中。

這是一起離奇的案件。有鄰居說,傍晚6點的時候,看到了謝平下樓的背影,她穿著黑色風衣。但是,有證據表明,她於下午3點就已經進入案發的單元房了。大約7點,來了個送牛奶的工人,敲門和打座機電話都沒人應答。後來他回憶,沒有聽到室內有座機電話的響聲。夜裏11點左右,有隔壁鄰居聽到案發單元房裏有男女爭吵的聲音,但聲音不是特別大,聽不清說話的內容。之後,鄰居聽到有人倒地的聲音,覺得不太正常。過了半個多小時,這位女鄰居用手機報警後,因為怕打擾,就把手機關了。警察趕到後,敲了半天門,沒人開門,又沒聯係上報警人,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關鶴鳴詢問當地專案組:“你們認為這個案子,最想不通的是什麽問題?”

沒有人回答。

關鶴鳴又問道:“為什麽蒙眼睛?連三歲小孩都不例外。”

“蒙眼睛,一般認為是擔心被認出來,是熟人。”海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杜金國用手輕輕地拍了腦門兒幾下,“這個案子搞到現在,真是我遇到的最麻煩的案件。這家一共七個人,陸陸續續地回家,一個一個地被控製。六個大人的親友圈、工作圈、交際圈全都查了一遍,就連這家老人年輕時的那些事都查了,始終沒有什麽線索。”

“如果是來這家一兩回,三歲的孩子能不能認識?這個問題,我們還要再研究。你們對案件是怎麽定性的?”關鶴鳴一步一步地將案件的分析引向深入。

杜金國說:“一開始,我們覺得是仇殺滅門,可查著查著又感覺像劫殺,現場也確實有存折,還有寫著密碼的紙條。”

“血指紋有沒有做DNA檢驗?”關鶴鳴問。

“沒有。這也是個官司,搞DNA的想做,搞指紋的不讓破壞,所以一直沒做過。”杜金國的眉頭皺成了一個旋渦。

“從椅子上提的那滴血,做過進一步的DNA細分檢測嗎?”

杜金國麵露難色,說:“前些年還沒有這方麵的技術。因為那時候反複做過,所以現在檢材已經很少了。這次做還是不做,我們聽您的指令。”

“依照目前掌握的情況,你們推測犯罪嫌疑人有幾名?”

杜金國說:“現場擦洗過,很難根據痕跡判斷。根據坐椅、拖鞋等的擺放,還有走訪的情況,推測可能是兩人或兩人以上。”

關鶴鳴想了想,說:“根據你們先前的工作,我的初步印象是,別看又是擦地又是泡水,反偵查能力似乎很強,但還是露出了馬腳,應為本地人。他們在事主家待了這麽長時間,整體感覺猶猶豫豫,決斷力差。假如是一夥人,可能有一個年齡稍大一些,或許有搶劫盜竊前科。他們是衝著錢去的,可能有人去過這家,但對這家人有限熟悉,沒想到住了這麽一大家子人。最後局麵失控,搶劫的願望泡湯,又怕事情敗露,決定殺人滅口。”

這起案件有指紋,有DNA,照理說兩大殺手鐧都在手,應該勝券在握。

但是,為什麽過了十三年還沒破呢?

過去戶政係統辦理身份證,並未采集過指紋。案犯所持身份證還沒到換領的時間,所以指紋未入庫。至於DNA,如果這夥人不再作案,也就可能未入庫。

如果能對血液進行重新檢驗,做出DNA細分數據,可以縮小排查範圍,會使案件的偵破取得一定進展。然而,僅有的檢材也將完結。

這是讓大家糾結的問題,關鶴鳴不想輕易作出決定。

他依然保持著一個掌舵人應有的冷靜,不急不躁地說道:

“海陽是特大型城市,必須要做到有的放矢。我們要更加準確地劃定重點排查區域,更加準確地劃定重點人群。戶主及她的女婿、侄女的關係圈必須要重點排查,要重新審視當年的圈內人,也要回頭看看當年是否有錯漏。我下次來,要看到排查進展報告。”

離開海陽,九案偵辦組乘飛機抵達深惠市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剛進4月,氣溫就達到了二十多度,比白金明顯溫暖了很多。

深惠市位於東南沿海地區,經濟發達,警力充足,裝備先進,理念前沿。為了攻克“ZJ”係列殺人案件,深惠警方多次調集精兵強將,但均铩羽而歸。

案發於十八年前。三起案件,三條人命,十六個屍塊包裝物散落在十六個地點,而且每具屍體的麵部表皮都被扒掉了,屍源至今不明。偵破案件時提取了十四枚除被害人之外的指紋和十八枚受害人指紋。十四枚指紋提取自屍塊的包裝物。屍塊的包裝物有超市購物袋,有行李箱,有床單。法醫竭盡全力為三具屍體進行麵部複原後,警方在全國發了通告,但還是沒有找到屍源。連死者是誰都不知道,這案子可怎麽破?

這起案件之所以被警界稱為最懸疑的案件,是因為警方至今連被害人的身份都尚未查明。

而這個案子盡管提取到了十四枚指紋,但和沒有指紋也沒有什麽兩樣。十四枚指紋完全不同一,也許有一枚是犯罪嫌疑人所留,也許一枚都不是。更令人感到蹊蹺的是,十四枚指紋在指紋庫裏竟沒有一枚比中。

關鶴鳴聽了案情匯報後,對大家說:“深惠市外來人員多,人員流動快,這案子的屍源到現在都沒找到,劃定人員的活動範圍很困難。時至今日,咱們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從技術手段上求突破。你們盡快把指紋資料整理好,準備過些天去北京研究。”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十分平靜,在座的人員也沒有誰為之心動。

這個案子已經研究過很多次了,到如今還是沒有被害人的信息,沒有可靠的物證,沒有一個嫌疑對象。因此,這麽多年來,深惠警方一提及此案就無可奈何。

從出發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天了,北京那邊的工作,需要關鶴鳴盡快回去處理。

於是,九案偵辦組匆匆離開深惠,來到吉寧省,研究跨吉寧、蘇北、黑沙三省四地農村搶劫殺人案件。

這一係列案件造成十三人死亡,作案對象均為農村超市經營戶。除了在中心現場采集到足跡以外,沒有其他生物檢材。在一個關聯現場,民警發現在疑似犯罪嫌疑人守候停留過的地方,地上有煙頭和尿痕。民警當即提取了尿沙,然而直到現在,技術人員也未從尿沙中做出DNA數據。

二十八天,九案偵辦組走完了九個案件歸屬地。

九起案件都不同程度地麵臨著物證缺失、人證不足、時過境遷的困境。正像過往的很多警察和專家一樣,九案偵辦組也站到了斷崖之上。

隻有把那些缺失的東西複原,才能推著案子向前走。

截至目前,沒有人做到。並且,現在很難讓人相信誰能做到。

走了一圈兒,九案偵辦組並沒有取得實質性、突破性的進展。

在羅牧青看來,這次行動隻是從美好的願望開始,終將以徒勞無功結束。

正如關鶴鳴所說,他們是警察,破案是職責,是使命,但羅牧青是記者,她不可能浪費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在沒有結果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