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勘窯洞

關鶴鳴和羅牧青一樣,都是第一次到祥縣。邱實在案發後來過這裏,從那以後,這個案子一直懸在他心上。

從龍江到祥縣,又坐飛機,又轉火車。下午三點多,九案偵辦組到達祥縣。祥縣公安局局長魏可光在車站接到了他們。

關鶴鳴說:“時間還早,到案發現場看看去。”

魏可光臉上流露出驚愕的表情。在去現場的路上,他告訴關鶴鳴:“被害的三個女孩的母親隔三岔五就打電話來。我每年4月19號都會去看望她們,每次心裏都很內疚。”

關鶴鳴雖然隻是點了點頭,沒說話,但心裏十分同情這三位母親的遭遇。

案發地點位於西溝,在這裏能非常明顯地感受到黃土地的特征。站在溝頂往下看,差不多有二三十米深。溝底下相當寬闊,零零星星地有一小片一小片的樹林。

魏可光指著溝底下說:“案發現場就在下麵,咱們得從這裏下去。”從所站的地方往下看,沒有什麽正經的路,除了土就是垃圾。目測一下,還有些陡。

魏可光走在前頭,關鶴鳴跟在他身後。一行人浩浩****,揚起了黃色的煙塵。

為了能跟上關鶴鳴的工作節奏,羅牧青一直穿著在開裏買的黑色皮革運動鞋。這雙鞋與她的職業裝一點兒都不匹配,一層厚厚的黃土覆蓋其上,讓她整個人都顯得髒兮兮的。

祥縣公安局辦公室的美女科員穿著一套奶白色西裝,配了一雙鑲有圓形仿水晶扣子的白色半高跟皮鞋。原以為接上九案偵辦組就回局裏,沒想到直奔案發現場。不過,人家可沒有半點兒含糊,一聲不吭地跟著隊伍向前行進。

下到溝底,羅牧青看到美女科員迅速把皮鞋脫掉,把裏麵的土倒出來,然後穿上接著走。

溝底下人很少,一片安寧。大約十幾分鍾後,一行人來到了小河溝。河麵大概有一米多寬、半米多深,可以看見河底的一塊塊磨圓棱角的石頭。河水蜿蜒流淌,如一根綢帶。

根據當年走訪勘查的情況,三名遇害的小女孩就是從這裏被犯罪嫌疑人帶走的。

從小河溝往三個小女孩遇害的廢棄窯洞走過去,有很長一段距離。他們上了一座小山坡,才遠遠地看到幾座廢棄的窯洞。

原來住在這些窯洞裏的居民,已於案發之前兩年全部搬遷到了樓房裏麵,所以這些窯洞全都空了出來。窯洞雖沒人居住,但基本完好,常有一些流浪人員暫居於此。

這裏平時少有人來,很安靜。黃土坡上生長著很多被當地人稱為“棗刺樹”的荊條類植物。顧名思義,這種棗刺樹的枝條上長著尖尖的刺。

雖然外麵還有光亮,但是窯洞深處已是昏暗一片。這座窯洞分為四個部分,分別是中窯、東窯、西窯和小窯。

最裏麵的小窯,就是藏屍的地方。

祥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楊智說:“從三具屍體的位置來看,從裏到外依次是賈明明、趙芳、楊曉春,隻有楊曉春手上有抵抗傷。三個女孩子玩耍的時間是中午,在水溝裏抓蝌蚪,非常活潑可愛。這個細節可能激發了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動機。他找了一個相對隱蔽、條件較好的窯洞。我們傾向於是本地人或長期生活在此地的外地人,年齡較大。”

有人打開了警用手電筒,幾道細長的影子映在了窯洞的黃土牆上。

羅牧青上下打量著窯洞。洞裏陰森森的,窯洞的頂上和牆壁上都趴著很多瓶蓋大的像蜘蛛一樣有很多條腿的黑色蟲子。她看著它們,身上癢癢的,生怕會掉下來一隻砸中自己。

關鶴鳴提出疑問:“犯罪嫌疑人年齡偏大是怎麽認定的?”

楊智答道:“我們認為這個人有過性經曆,但此案僅僅是猥褻。雖然檢出了精斑,但是沒有檢出**。向醫院的泌尿外科醫生請教,醫生說,這符合年齡大的人的心理和生理特征。”

雲成市公安局副局長葛誌飛說:“我堅持犯罪嫌疑人年齡大的觀點。一開始,我們定的排查範圍是十六歲至六十五歲。性犯罪也有十四歲和七十歲的,年齡跨度還是應該大一些。麵對三名女童,這個人有較強的製服能力。從水溝到窯洞有一百米的平路、三百米的山路,從性侵到傷害過程較長。嫌疑人用棗刺掩蓋洞口之後,又抽了兩根煙。從法醫的角度看,根據身體機能判斷,他應該不是小孩。另外,我們在監控視頻裏看到一個男人,但一直沒找到。他看上去大概四十多歲。這個人是朝著三個女孩走的方向走的,最有條件接觸到三個女孩。然後,這個男的又折返回來,從另一個方向下了溝。”

六年來,葛誌飛先後幾次組織人員偵辦此案,對案件的情況了如指掌。

楊智說:“當時還有個奇怪的現象,到現在我們也沒搞清楚。三個女孩下溝時,一人拿著一個瓶子。楊曉春拿著一瓶飲料,另外兩個孩子拿的是空飲料瓶。專案組在案發的窯洞裏發現了四個瓶子,其中的三個瓶子是小女孩帶去的,有兩個裏麵有蝌蚪。另外一個瓶子並不是小女孩帶來的,瓶子裏的蝌蚪明顯大於另兩個瓶子裏的蝌蚪。”

關鶴鳴認真地聽著,並沒有表態。

出了窯洞,羅牧青和邱實走在隊伍的後麵。她悄悄地問:“關局為什麽對年齡範圍不表態?確定了年齡,不就等於縮小了範圍嗎?”

邱實放慢了腳步,低聲說:“在分析案件時,關局從不輕易表態。他表態的事情,一定是從各個方麵反複論證過的。”

雲成市公安局局長郭黎明的話很少,一是因為他到任的時間不長;二是因為他不是刑警出身,自認對案件的具體偵破沒有發言權。但是,他一再向關鶴鳴表態,不惜一切代價偵破此案,堅決支持攻堅工作。

郭黎明是個非常富有同情心的人,他說:“發生了這種案件是悲劇,群眾傷了心。如果案子再破不了,等於在群眾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關鶴鳴點頭讚同。凡是遇到有女性被侵害的案件,他的心裏都很不是滋味兒。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農村,如果家裏沒有男人,生活的方方麵麵都會十分窘迫。關鶴鳴的父親早逝,母親雖然辛苦勞作,但家裏的日子卻一天不如一天。十四歲的關鶴鳴看著憔悴的母親,看著比他小兩歲的妹妹,決心放棄學業,拯救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庭。於是,他瞞著母親逃學打工。當他把錢交到母親手裏時,母親泣不成聲:“兒啊,再苦也要上學呀,你還有媽管呢!”他在成長的曆程中,目睹了母親在生活中的掙紮與無助。因此,他對含辛茹苦的母親有著特殊的感恩與敬重之情。或許正是這種年少時的感觸,讓他對遭遇不幸的女性總懷著更深的同情。

在黃土坡上行走了一會兒,有人提議往溝上走。

關鶴鳴說,他還要再轉回去看看。

此時,太陽已經西斜。金黃色的餘暉照在黃色的土坡上,每個人的眼裏都是一片金色。

關鶴鳴回到孩子們捉蝌蚪的小水溝旁邊,往遠處的窯洞方向望去。站在這裏,根本看不清案發的窯洞。

關鶴鳴沿著剛才走過的路,向黃土坡上窯洞的方向慢慢地走去。他的方向感很好,一路上表情嚴肅,也不怎麽說話。

走完一遍,他又折返,往小河溝走。

羅牧青忍不住對邱實說:“邱處,這個案發現場,除了窯洞的格局沒變,什麽東西都沒有了。這種重新踏勘,還能有什麽新發現嗎?”

邱實心想,這個記者的問題可真多,也真敢問。難道我們到這裏來是走形式嗎?

轉念一想,既然她有此問,難保別人沒有這方麵的疑問。於是,邱實說道:“關局非常重視現場的重新踏勘,他總是把‘一定要研究現場、弄懂現場’這句話掛在嘴邊。大多數情況下,在這種野外的現場,不會提取到更新的東西。但是,隻有身臨其境,置身其中,才能通過客觀環境了解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還原當時的場景。”

晚上七點多,大家才到達住處。匆匆吃了一口飯,關鶴鳴就跟大家交流起案情來。

用“鐵漢柔情”來形容關鶴鳴,最恰當不過了。

他把案卷翻開,指著三個小女孩的照片,表情凝重地說:“大家仔細看看這三張照片,三個多麽可愛的孩子啊!再看看這三張,她們變成了三具屍體。可是,犯罪嫌疑人仍逍遙法外。我聽說這三個孩子的母親經常打電話來。這是在提醒我們,作為刑警,我們的肩上扛的是責任。六年過去了,我們有了新的理念、新的技術。大家必須堅定信心,繼續發揚不屈不撓的精神,盡快扳倒這塊大石頭,給三個孩子一個交代。”

關鶴鳴的話字字鏗鏘。這個案子一定要破,他在心裏暗暗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