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弗雷曼人之後的所有行星生態學家都將生命視為能量的表現,並開始尋找這兩者之間的關係。點滴碎片逐漸形成普遍的理解,弗雷曼人的智慧終於被轉述成新的公理。其他所有民族也能像弗雷曼人一樣,培養敏銳的感覺去觀察這種能量,研究其中的規律。

——摘自哈克·艾爾-艾達的《厄拉奇恩的災難》

這裏是假牆內的圖克穴地。哈萊克站在穴地前麵岩壁的影子中,影子遮擋了穴地高處的入口。他在等待,等著裏麵的人決定是否收留他。他向外注視著北方的沙漠,然後又抬頭看了看早晨灰藍色的天空。當這兒的走私販子們得知,身為一個異星人,他竟然俘獲了一條沙蟲,並騎著它來到此地時,都感到異常驚訝。對他們的反應,哈萊克也同樣感到驚訝。畢竟,對於一個身手敏捷的人來說,觀察數次之後,騎沙蟲這門技術還是比較容易學會的。

哈萊克再次將注意力轉回沙漠。銀色沙漠上點綴著閃閃發亮的岩石,還有一片片灰綠色的瘢痕,顯示這裏過去曾存在著水體。眼前這一切讓他意識到能量和生命的平衡是多麽脆弱,一旦發生重大變化,世間一切都將受到威脅。

他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產生這種想法——來自前麵沙漠中鬧嚷嚷的活動。裝著死沙鮭的容器被拖進穴地,它們將被分解,水分也將被回收。那兒有成千上萬條沙鮭,它們變成了潺潺的流水。正是這流水讓哈萊克的思緒奔騰起來。

哈萊克低下頭,目光越過穴地的種植園,看著環繞穴地的引水渠。渠裏已經不再有珍貴的流水。他看到了引水渠石頭堤岸上的缺口,水就是沿著這道殘破的堤岸流入沙漠的。是什麽造成了這些缺口?沿著引水渠最脆弱的部位,有些洞的直徑有二十多米,洞口的細沙吸飽了水,形成一個個凹坑。這些凹坑中擠滿沙鮭,穴地的孩子們正在獵殺它們。

修補小組正在搶修引水渠垮塌的堤岸。其他人拿著小壺給急需灌溉的植物澆水。連接捕風器下那巨大蓄水池的水路已被切斷,使水不再流入已遭破壞的引水渠。太陽能泵也被關掉了。灌溉用的水來自引水渠底殘留的積水,還有一部分用水則艱難地取自穴地的蓄水池。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哈萊克身後水汽密封口上的金屬片響了一聲。他的目光仿佛被這個聲音驚得一跳,他發現自己正盯著引水渠最遠處的彎道,那是漏水最嚴重的地方。穴地種植園的設計者在那兒種了一棵柳樹,現在那棵樹已注定死去,除非引水渠內的流水能很快恢複。哈萊克看著那棵柳樹:愚蠢地垂著枝條,風沙正侵蝕著它的身體。對他來說,那棵樹最恰當不過地象征著他和厄拉科斯的當下處境。

我和它都是舶來品。

他們在穴地耽擱的時間太長,遲遲無法做出決定。他們極其需要優秀的戰士,走私販子們總是需要優秀的戰士,但哈萊克本人卻對他們不抱任何幻想。如今的走私販子早已不是多年前他從公爵被占領的領地上逃出時收留他的那夥人了。他們是一群新品種,對於他們來說,利益高於一切。

哈萊克再次將注意力放回那棵愚蠢的柳樹上。他突然意識到,突變的局勢也許能狠狠打擊這些走私販子和他們的朋友。它還可能摧毀斯第爾格脆弱的中立立場,隨著他改變立場的還有一大批仍然效忠厄莉婭的部落。他們已經全部變成了被殖民者。哈萊克曾見證過這樣的事情在故鄉發生,他能體會這種苦澀。他清楚地看到了它,這讓他想起城市中的弗雷曼人的習慣,想起郊區的生活狀態,以及那些被走私販子的窩點侵占的農村穴地道路。這裏的農村地區就是中心城市的殖民地。這裏的人早就戴上了裝有軟墊的枷鎖,不被迷信支配,就會被貪婪支配。甚至在這裏,人們的心態也是被殖民者的心態,而非自由人的心態。這些人善於隱藏自我、防範他人和避實就虛。任何權威都受製於民憤——任何權威,包括攝政王朝、斯第爾格,還有他們自己的議會……

我不能相信他們。哈萊克想。他能做的就隻有利用他們,並培養他們之間的不信任。這的確令人難過。但自由人之間的公平交易已經不複存在了。古老的行為方式現在僅僅存在於儀式性的詞匯中,他們的傳統也僅僅存在於記憶中。

厄莉婭一直幹得不錯:對反對者進行殘酷的懲罰,對支持者予以褒獎,靈活運用帝國的力量,讓她的對手難以捉摸。還有那些間諜!她手下不知道有多少間諜!

如果弗雷曼人一直沉睡,不起來反抗,她就將取得勝利。他想。

他身後的密封口又響了一聲。接著,密封口被打開了。一個名叫梅利迪斯的仆人走了出來。他是個矮個子男人,長著葫蘆般的身體,葫蘆的下端收縮成了兩條紡錘形的腿。他身穿的蒸餾服使他的體形顯得更加醜陋。

“你已經被接受了。”梅利迪斯說道。

哈萊克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對方的如意算盤。哈萊克明白,這裏隻能成為他暫時的避難所。

隻要能偷到他們的一架撲翼飛機就行。他想。

“請向長老會表達我的謝意。”他說道。他想到了埃斯瑪·圖克,這個穴地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由於被人出賣,埃斯瑪在很早以前就已死去。但如果他還活著,他會在第一眼看到這位梅利迪斯時就毫不留情地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