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這兒躺著一尊倒下的神祇——

祂的倒塌驚天動地。

我們做的隻是替祂建造底座,

建得窄窄的,建得高高的。

——特萊拉諷刺短詩

厄莉婭蹲伏在地上,手肘靠著膝蓋,拳頭托住下巴,瞪著沙丘上的一具遺骸——一小堆骨頭和一些碎肉,它曾經屬於一個年輕的女人。雙手、頭部,以及軀幹以上的大部分都沒有了,被狂風侵蝕殆盡。沙地上到處是哥哥的法醫和法官們的足跡。現在他們都走了,除了站在一邊等著收屍的隨員,以及海特,那個死靈,等著她仔細查看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麽。

天空呈淡黃色,凶殺現場籠罩在一片藍綠色亮光之中。在這樣的緯度上,而且是下午三點左右,這種顏色的光再正常不過了。

屍體是幾個小時前被低空飛行的信使撲翼飛機發現的。撲翼飛機上的儀器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發現了水的跡象,於是發出呼叫,帶來了專家。可他們發現了——什麽?這個女人年齡在二十歲左右,弗雷曼人,塞繆塔迷藥上癮……被丟棄在這個沙漠坩鍋裏,死於某種精巧的特萊拉毒藥。

死在沙漠裏的事經常發生,可死者沉迷於塞繆塔毒藥的情況卻非常少見,所以保羅讓她過來,用母親傳授的貝尼·傑瑟裏特方法勘查現場。

她的到來給這個本來已經神秘莫測的現場投下了更加神異的光暈,但厄莉婭本人卻覺得並沒有發現什麽特別之處。她聽見死靈的腳在攪動沙子,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立即轉向那些像烏鴉似的在頭頂盤旋的護衛撲翼飛機。

提防這件宇航公會的禮物,厄莉婭想。

負責收拾屍體的撲翼飛機和她自己的撲翼飛機都停在死靈後麵的沙地上,靠近一塊凸出的岩石。厄莉婭看了看停在地上的撲翼飛機,恨不得立即離開這裏。

可保羅認為她或許能在這兒發現什麽別人無法發現的東西。她在蒸餾服裏不自在地扭動著。過了幾個月沒有蒸餾服的城市生活後重又穿上它,感覺十分陌生、別扭。她打量著死靈,懷疑他是否知道一點關於這次死亡的重要線索。死靈蒸餾服的兜帽裏露出一縷黑色的鬈發。她感到自己渴望著伸手把那縷頭發塞進去。

死靈仿佛知道了她的渴望,那雙閃爍的灰色金屬眼睛轉向了她。這雙眼睛使她顫抖,她好不容易才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一個弗雷曼女人死在這裏,死於一種名為“見血封喉”的毒藥。一個對塞繆塔迷藥上癮的弗雷曼人。

她和保羅一樣,對這樣的巧合感到惴惴不安。

收屍的隨員耐心地等著。這具屍體已經沒有多少水分可以回收,他們也沒必要抓緊時間。他們相信厄莉婭正用某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方法,讀出這具遺骸中的真相。

可她並沒有發現任何真相。

對隨員們腦子裏的想法,她內心深處隻有一種隱隱的憤怒。該死的宗教。她和哥哥不能是普通人。他們必須是超人。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會策劃了這一切,正是為了這個,她們才精心控製厄崔迪家族的血緣。母親也出了力,正是因為她,他們兄妹倆才會走上這條巫師之路。

保羅更是把他們不同於普通人之處變為傳奇,於是,他們再也不可能成為普通人了。

厄莉婭腦子裏許多代聖母的記憶開始躁動起來,阿達布也不斷湧出:“安靜,小東西!你就是你。會有補償的。”

補償!

她做了個手勢召喚死靈。

他來到她身旁,神態專注而耐心。

“你有什麽看法?”她問。

“我們或許永遠無法知道死者是誰。”他說,“頭部和牙齒都沒有了,雙手也……這樣一個人,她的遺傳記錄不可能保存在什麽地方,無法用這種記錄和她的細胞比對。”

“特萊拉毒藥。”她說,“你對這個怎麽看?”

“很多人買這種毒藥。”

“沒錯。這具肉體死得太久,已經不可能像你的肉體一樣重新生長了。”

“即使您能信任特萊拉人,讓他們放手重塑這具肉體。”他說。

她點點頭,站了起來:“現在,把我送回城裏去。”

他們升到空中,朝北麵飛去。她說:“你的飛行動作和鄧肯·艾達荷一模一樣。”

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其他人也這樣說。”

“你在想什麽?”她問。

“我想了很多。”

“不要回避我的問題,該死的!”

“什麽問題?”

她怒視著他。

他迎著她的目光,聳聳肩。

太像鄧肯·艾達荷了,那個姿勢,她想。她的聲音有些發澀,用責備的語氣說:“我希望你能把你的想法說出來,我們倆好合計合計。那個年輕女人的死讓我很不安。”

“我不是在想這件事。”

“那你在想什麽?”

“我想的是別人提到我的前身時的種種奇特表現,我可能的前身。”

“可能?”

“特萊拉人是非常聰明的。”

“但還沒有聰明到那種程度,瞞天過海的手法不可能高明到那個地步。你曾經是鄧肯·艾達荷。”

“很有可能。這是最可能的結果。”

“你動感情了?”

“某種程度上,是的。我有了某種渴望,而且心神不安。我的身體想顫抖,我得留心注意才能控製住。我感到……腦海裏閃現出很多影像。”

“什麽影像?”

“太快了,還認不出來。閃現,突發的……幾乎是所有記憶,一下子閃出來。”

“你對這些記憶不感到好奇嗎?”

“自然。好奇心在驅使我,可我非常不情願。我想:‘如果我不是他們認為的那個人怎麽辦?’我不喜歡這個想法。”

“你現在想的就隻是這個?”

“你心裏明白,厄莉婭。”

他怎麽敢直呼我的名字?怒火湧了上來,可又平息下去。因為他的語氣喚起了她的記憶:顫動而低沉的男音,不經意間流露出男人的自信,堅硬的喉結肌肉上下扭動。她咬著牙,什麽也沒說。

“下麵是埃爾·庫茨嗎?”他問,側著飛下去了一點,各護衛撲翼飛機忙不迭改變自己的飛行動作。

她朝下麵看了看。他們的影子飄飄****掃過哈格山口。她父親的顱骨就保存在懸崖上的岩石金字塔裏。埃爾·庫茨——神聖之地。

“是聖地。”她說。

“哪天我要去那兒看看。”他說,“接近你父親的遺骸或許能讓我回憶起什麽來。”

她突然發現他非常想知道自己曾經是誰。對他來說,這是壓倒一切的渴望。她回頭看了看那座石山:峭壁嶙峋,底部延伸到一處幹河灘,再伸進沙海。黃棕色的岩石聳立在沙丘之上,像破浪的航船。

“轉回去。”她說。

“可護衛撲翼飛機……”

“它們會跟上來的。就在它們下麵掉頭。”

他照吩咐辦了。

“你是真心效忠我哥哥嗎?”她問。他駛上新航線,護衛撲翼飛機在後麵跟著。

“我效忠厄崔迪家族。”他說,聲音很刻板。

隻見他的手抬起來,又放下——和卡拉丹人表示敬意的古老手勢幾乎一模一樣。他臉上現出沉思的表情,凝視著下麵的岩石金字塔。

“你在想什麽?”她問。

他的嘴唇嚅動著——聲音出來了,細弱而艱難:“你父親,他是……他是……”一顆淚珠從臉頰上滾落下來。

厄莉婭驚呆了,這是弗雷曼人的敬畏之情。他把水給了死人!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撫摩他的臉頰,感到了淚水的潮濕。

“鄧肯。”她輕聲說。

他雙手緊緊握住撲翼飛機的操縱杆,目光卻死盯著下麵的墓地。

她抬高聲音:“鄧肯!”

他咽了口唾沫,搖搖頭,看著她,金屬眼閃閃發光。“我……感到……一隻手臂……放在我肩上。”他悄聲說,“我感到了!一隻手臂。”他喉頭顫動著,“是……一個朋友……我的朋友。”

“誰?”

“我不知道。我覺得是……我不知道。”

厄莉婭麵前的一盞呼叫信號燈閃動起來。護衛撲翼飛機的機長想知道他們為什麽又折回沙漠。她拿起麥克風,解釋說她想去憑吊父親。機長提醒她天已經晚了。

“我們現在就回厄拉奇恩。”她說著,取下了麥克風。海特深深吸了口氣,把他們的撲翼飛機斜轉了一圈,然後朝北麵飛去。

“你剛才感到的是我父親的手臂,對嗎?”她問。

“也許吧。”

是那種門泰特在計算著可能性的聲音。他已經恢複了鎮靜。

“你知道我是怎麽知道我父親的事的嗎?”她問。

“知道一點。”

“我講給你聽吧。”她說。她簡要介紹了自己如何在出生前就有了聖母意識,是一個在神經細胞中植入了無數生命意識的可怕胎兒,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她父親去世以後。“我了解我父親,就像我母親了解他一樣。”她說,“包括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經曆、每一個細節。某種程度上說,我就是我的母親。我有她的全部記憶,直到她飲了生命之水、進入入定狀態的那一刻。”

“你哥哥也這樣解釋過。”

“他?為什麽?”

“我問的。”

“為什麽?”

“門泰特需要數據。”

“哦。”她看了看下麵那又寬又平的屏蔽場城牆:殘破的岩石,滿是坑窪和裂縫。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個了無遮攔的地方,這下麵。”

“可也是一個容易藏匿的地方。”她說,看著他,“它讓我想起了人類的大腦……可以隱藏一切東西。”

“啊哈。”他說。

“啊哈?這是什麽意思——啊哈?”她突然對他惱怒起來,卻找不到任何緣由。

“您想知道我腦子裏藏了些什麽。”他說。這是一個陳述句,不是疑問句。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早就把你查個一清二楚,用我的預見力?”她詢問道。

“您用了嗎?”他似乎真的很想知道。

“沒有!”

“看來女預言家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他說。

他好像覺得很開心,這減輕了厄莉婭的憤怒。“很好笑嗎?你不尊敬我的力量?”她問。這句話連她自己聽來都是那麽虛弱無力。

“我對您預知能力的尊重也許超出了您的想象。”他說,“我是您晨禱儀式的忠實聽眾。”

“這意味著什麽呢?”

“您在擺弄符咒方麵非常在行。”他說,同時集中注意力駕駛著撲翼飛機,“在我看來,這得歸功於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會。可您也和許多女巫一樣,過於放縱自己的魔力了。”

她隻覺得一陣驚恐,怒視著他:“你好大的膽子!”

“我的膽子超過了製造者的預期值。”他說,“正是因為這一點,你哥哥才沒有把我趕走。”

厄莉婭研究著他那雙鋼珠眼睛:看不出任何人類的表情。蒸餾服的兜帽遮住了他的下頜,但他的嘴卻很剛毅,蘊含著力量……和決心。他的話也有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我的膽子超過了……”鄧肯·艾達荷極有可能說出這樣的話。難道特萊拉人造出了一個出乎他們預料的死靈?或者這一切都是偽裝的,是他訓練中的一部分?

“解釋你的話,死靈。”她命令道。

“認識你自己。這句話是你們的戒條,對嗎?”他問。

她再次發現對方覺得很開心。“不要和我耍嘴皮子,你……你這個東西!”她說,伸手按住晶牙匕,“他們為什麽把你送給我哥哥?”

“您哥哥說您看到了整個贈送過程。”他說,“您已經聽到了答案。”

“再回答一次……給我聽!”

“我的目的是摧毀他。”

“說這話的是門泰特嗎?”

“不用問您也知道。”他責備道,“而且您還知道,這件禮物其實沒有必要。您哥哥正在自己摧毀自己。”

她掂量著這句話的分量,手仍然按在刀柄上。這個回答十分狡黠,可聲音卻無比真誠。

“既然如此,為什麽仍然要送這份禮物?”她逼問。

“也許特萊拉人覺得這樣做好玩,再說,宇航公會也要求把我作為一件禮物送給你哥哥。”

“為什麽?”

“答案是一樣的,覺得好玩。”

“我怎麽放縱自己的魔力了?”

“您是怎樣使用這種力量的?”他反問道。

他的問題鞭子一樣抽下來,甩開了她的疑懼。她把手從刀上移開,問:“為什麽你說我哥哥在自己摧毀自己?”

“哎,得了吧,孩子!他那些聳人聽聞的魔力真的存在嗎?到底在哪兒呢?難道您不會推理嗎?”

她竭力壓下怒火,說:“先說說你的推理,門泰特。”

“好吧。”他瞥了一眼周圍的護衛撲翼飛機,把視線轉到飛行的航線上。在屏蔽場城牆的北部邊緣,厄拉奇恩平原開始隱隱出現。塵霧遮掩下,凹地和村莊仍舊看不大清楚,但厄拉奇恩閃爍的燈光已經曆曆在目了。

“那些征兆。”他說,“您哥哥有個正式的頌詞作者,他……”

“他是弗雷曼耐布們送來的禮物!”

“如果他們是您哥哥的朋友,送這麽一份禮物真是夠奇怪的。”他說,“為什麽要讓他被諂媚奉承和卑躬屈膝重重包圍?您聽過那個讚頌者的作品嗎?‘穆阿迪布照亮了民眾。烏瑪攝政王,我們的皇帝,從黑暗中來,發出燦爛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他是我們的陛下,他是無盡的泉水。他為宇宙播撒了歡樂。’呸!”

厄莉婭輕聲說:“如果我把你的話複述給我們的弗雷曼護衛隊,他們會把你砍成肉醬喂鳥。”

“那您就告訴他們得了。”

“我哥哥是靠上天之自然法律統治世界的!”

“您自己都不相信,為什麽還要這樣說?”

“你怎麽知道我相信什麽?”她聲音顫抖,用貝尼·傑瑟裏特的心法也難以克製。她從沒想到,這個死靈對她竟然有這麽大的影響力。

“您剛才命令我以門泰特的方式說出我的推理過程。”他提醒她。

“但沒有哪個門泰特知道我相信什麽!”她顫抖著,做了兩次深呼吸,“你膽敢評判我們!”

“評判你們?我沒有評判。”

“你根本不知道我們受過的是什麽教育!”

“你們倆都接受了如何統治人的教育。”他說,“經過這種培養,你們對權力充滿了過分的渴望。你們掌握了政治手腕和技巧,對戰爭和宗教也運用得恰到好處。自然法律?什麽自然法律?那隻不過是糾纏著人類曆史的神話而已。糾纏!它是個幽靈,是非物質的、不真實的。你們的聖戰難道是自然法律?”

“一個喋喋不休的門泰特。”她嘲笑道。

“我是厄崔迪家族的仆從,並且說話坦率。”他說。

“仆從?我們沒有仆從,隻有信徒。”

“那我就是一個沒有喪失自我意識的信徒。”他說,“理解這一點吧,孩子,您……”

“不要叫我孩子!”她嗬斥著,把晶牙匕從刀鞘裏抽出了一半。

“我接受您的指正。”他瞥了她一眼,微笑著,把注意力集中到撲翼飛機上。厄崔迪家族皇宮麵朝懸崖的一麵已經清晰可見,俯瞰著整個厄拉奇恩北部郊區。“從肉體上看,您就是一個小孩子。”他說,“而且這個肉體還深受青春期欲望的困擾。”

“我不明白為什麽要聽你這些鬼話。”她吼叫起來。可晶牙匕卻滑過遮蓋在長袍下的手掌,插回了刀鞘。手掌上已經汗水淋淋。弗雷曼人的節儉意識讓她大為不安:這可是浪費身體的水分!

“您聽是因為您知道我效忠於您哥哥。”他說,“我的行為清清楚楚,並且容易理解。”

“你沒有什麽是清清楚楚、容易理解的。你是我見過的最複雜的生物。我怎麽知道特萊拉人把你造成了什麽東西?”

“不管是出於何種錯誤或者何種目的,”他說,“反正他們讓我任意塑造自己。”

“不過是禪遜尼的那套怪論。”她指責道,“智者知道塑造他自己,而傻瓜就這樣活著,一直到死。”她的聲音裏充滿嘲弄之意,“好一個沒有喪失自我意識的信徒!”

“人們無法區分手段和教導。”他說,

“你說謎語!”

“我同思想兼容並包的人講話。”

“我非把你的這些話全告訴保羅不可。”

“大多數他已經聽過了。”

她又驚訝又好奇:“可你是怎麽回事,竟然還活著…… 還有自由?他怎麽說的?”

“他笑了。他說:‘人民不希望他們的皇帝隻是個記賬員;他們想要一個主人,一個保護他們的人。’可他也承認,帝國的毀滅源於他自己。”

“他為什麽會這麽說?”

“因為我使他相信我理解他的困難,並且願意幫助他。”

“你究竟說了什麽話,讓他這麽相信你?”

他沉默了,將撲翼飛機一側,準備在皇宮戒備森嚴的屋頂著陸。

“我命令你,把你當時說的話告訴我!”

“我不敢肯定您是否接受得了那些話。”

“我自己會判斷!我命令你,立刻說出來!”

“請允許我先著陸。”他說。並沒有等她允許,他就徑直拐上降落航道,調整機翼的升力,輕輕地停靠在屋頂明亮的橘紅色起降台上。

“現在就說。”厄莉婭說,“快說。”

“我告訴他,宇宙中最困難的事莫過於接受自己。”

她搖搖頭:“真是……是……”

“一味苦藥。”他說,看著衛兵們朝他們奔過來,迅速各就各位,執行護衛任務。

“胡說八道!”

“無論是最尊貴的享有封地的伯爵,還是最卑微的奴隸,都麵臨同樣的問題。你不能雇一個門泰特或別的什麽聰明人來替你解決這個問題。神聖經卷無法提供答案,機靈頭腦也不可能。被這個問題撕裂的傷口,沒有任何仆從……或信徒……能為你包紮。能包紮它的隻有你自己,否則就得任它流血,讓所有人都看到。”

她猛地一轉身,但剛剛轉過來,她便意識到這個動作泄露了自己的感受。他聲音中沒有任何欺詐,也沒有巫術的詭詐技巧,卻再一次深深打動了她的心靈。他是怎麽做到的?

“你告訴了他該怎麽做?”她低聲問。

“我告訴他大膽裁決,殺伐決斷,強行建立秩序。”

厄莉婭瞪著那些衛兵。他們等在那裏,多麽耐心——多麽有秩序。“老生常談而已,還有公平啦,正義啦。”她咕噥著。

“沒有這些!”他厲聲說,“我建議他徑行決斷,就這個。決斷的原則隻有一個,如果可能的話……”

“什麽原則?”

“保存他的朋友,消滅他的敵人。”

“那就是說,判決時無法做到秉公而斷咯。”

“什麽是公正?兩種力量對峙。隻要從它們各自的角度看,雙方都代表著正義。在這裏,隻有皇帝的命令才能解決問題,最終形成秩序。他不能阻止衝突的發生——但是能解決它。”

“怎麽解決?”

“用最簡單的辦法:他來決定。”

“保存他的朋友,消滅他的敵人。”

“那樣不就能帶來穩定嗎?人民希望秩序,這樣或那樣的秩序都行。他們被饑餓所困,眼睜睜看著有權有勢者以戰爭為遊戲。這是複雜,是危險,是無序。”

“我要向哥哥建議,你是最危險的東西,必須被消滅。”她說,轉身麵對著他。

“我已經建議過了。”他說。

“這正是你的危險所在。”她字斟句酌地說,“如此冷靜,如此理智,徹底控製著自己的感情。”

“我的危險之處並不在那裏。”趁她來不及移動,他斜過身子,一隻手抓住她的下巴,嘴唇貼在她的唇上。

溫柔的一吻,轉瞬即逝。他放開了她。她瞪著他,驚呆了,但立即恢複了鎮定,瞥了一眼仍然一動不動站在外麵警戒的衛兵,發現他們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笑意,像**。

厄莉婭伸手摸了摸嘴唇,覺得這一吻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的嘴唇在未來出現過。她看見過它的幻象。她胸口起伏:“我應該讓人剝了你的皮。”

“就因為我危險?”

“因為你放肆!”

“我一點也不放肆。隻要不給,我不會主動去拿。給我的東西,我還沒一股腦兒全拿走呢,所以,高興點吧。”他打開他一側的艙門,滑出座艙,“來吧。瞎忙了一趟,時間已經耽擱得太久了。”他大踏步朝起降台那邊的圓頂屋入口處走去。

厄莉婭跳起來,跑著跟上他的步子。“我把你講過的所有的話全都告訴他,還有你做過的所有事。”她說。

“好。”他為她打開門。

“他會判你死刑的。”她說,進了圓頂屋。

“為什麽?因為得到了一個我想要的吻?”他跟著她,迫使她回過頭來。門在他身後輕輕關上了。

“你想要的吻?”她異常憤怒。

“好吧,厄莉婭,是你想要的吻。這麽說總可以了吧?”他開始繞過她,朝下麵走去。

他的動作似乎讓她的頭腦比平時更加清晰了。她發現他很直率——絕對的誠實。我想要的吻,她告訴自己,的確是事實。

“你的誠實就是危險所在。”她說,跟上他。

“你又變聰明了。”他說,仍然大步走著,“就算門泰特也不可能說得更清楚了。說說看,你在沙漠裏看到了什麽?”

她拽住他的手臂,讓他停下來。他又做到了:語出驚人,讓她的頭腦明晰無比。

“我腦子裏總想著那些變臉者。”她說,“至於為什麽,我也說不清。這是為什麽?”

“這就是你哥哥送你去沙漠的原因。”他邊說邊點點頭,“就把這個揮之不去的想法告訴他吧。”

“可是為什麽呢?”她搖搖頭,“為什麽是變臉者?”

“一個年輕女人死在那裏。”他說,“但或許根本不會有什麽弗雷曼人來報告說有個年輕女人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