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

莎莉沿著湖邊車道行來,因此我向她揮揮手,喊著她的名字。我總是喜歡見到莎莉——他們每個我都喜歡,你了解吧,但莎莉是他們之中最漂亮的,這點絕對毫無疑問。

當我向她揮手時,她的行動加快了些。但絲毫沒有不莊重,她從來不會那樣。她隻是稍微加快速度,剛好足以顯示她也高興見到我。

我轉向站在我身旁的男子,對他說:“那是莎莉。”

他對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剛才赫斯特太太帶他進來時,她曾說:“這位是吉爾宏先生,傑克。你該記得他給你寫過信,要求跟你見個麵。”

那隻是禮貌話,真的。在這座農莊裏,我有上百萬件事要管,絕不能把時間浪費在處理郵件這件事情上,這就是我把赫斯特太太請來的原因。她住得相當近;她很會處理那些愚蠢的信件,從來不必請教我;而最重要的是,她喜歡莎莉與她的同伴,有些人則不然。

“很高興見到你,吉爾宏先生。”我說。

“拉蒙?J.吉爾宏。”他一麵說,一麵向我伸出手來,我和他握了握手便鬆開。

他是個塊頭頗大的家夥,比我高半個頭,身材也比我寬。他大約是我的一半年紀,三十多歲吧。他有一頭黑發,中分,用發蠟梳得光滑服帖,此外還有兩撇小胡子,修剪得非常整齊。他耳朵下方的顎骨異常寬大,使他看起來好像罹患輕微的腮腺炎。在影像節目中,他是扮演反派的不二人選,所以我反過來假設他是好人,事後才證明影像節目不會永遠是錯的。

“我是雅各布?福克斯,”我說,“我能為你做些什麽嗎?”

他咧嘴一笑,嘴巴張得又大又開,露出一副雪白的牙齒。“你可以告訴我些關於這座農莊的事,隻要你不介意。”

我聽見莎莉來到我身後,便伸出了右手。她剛好將身子蹭過來,她的擋泥板那種堅硬以及光滑瓷漆的感覺,使我的手掌感到一陣溫暖。

“好一輛自動汽車。”吉爾宏說。

那是另一種說法。莎莉是2045年出廠的敞篷車,具有漢尼斯-卡勒頓正子發動機,以及一副阿美特底盤。在我見過的所有車型中,要數她擁有最勻稱、最精致的線條,絕無例外。近五年來,她一直是我的最愛,我將夢想得到的一切都裝在她身上了。在這段日子裏,從來沒有任何人握過她的方向盤。

一次也沒有。

“莎莉,”我一麵說,一麵輕拍著她,“來見見吉爾宏先生。”

莎莉的汽缸隆隆聲上揚了些,我趁機仔細聽聽有沒有任何爆震。最近,我幾乎聽到每輛車都出現發動機爆震,更換汽油也不見絲毫改進。然而這一回,莎莉的運轉卻跟她的噴漆一樣平滑。

“你的汽車個個都有名字嗎?”吉爾宏問。

聽他的口氣他是被逗樂了,赫斯特太太則不喜歡這種像是開農莊玩笑的口氣。她以尖銳的口吻說:“當然。這些車子都有真正的人格,對不對,傑克?轎車全部是男性,而敞篷車都是女性。”

吉爾宏再度露出微笑。“你讓它們住在不同的車庫嗎,夫人?”

赫斯特太太狠狠瞪他一眼。

吉爾宏又對我說:“現在,不知道我能否跟你單獨談談,福克斯先生?”

“這要看情形,”我說,“你是記者嗎?”

“不,先生,我是個代理商。我們的任何談話都不會發表,我向你保證我極為尊重隱私權。”

“我們沿著車道走幾步吧。那裏有張長椅,我們可以坐在那兒。”

我們開始向前走。赫斯特太太走開了,莎莉則緊跟在我們身後。

我說:“你不介意莎莉跟我們同行吧?”

“一點也不。她不能重複我們的談話,是嗎?”他為自己的笑話大笑幾聲,又伸出手來,撫摸莎莉的柵板。

莎莉馬上快轉發動機,吉爾宏趕緊抽回手來。

“她不習慣陌生人。”我解釋道。

我們在大橡樹下的長椅上坐下來,隔著小湖,我們可以看到那條私家高速車道。現在是一天中較暖和的時辰,那些汽車紛紛出籠,至少有三十輛,頗有排山倒海之勢。即使在這個距離,我也能看見傑瑞米亞正在玩他的老把戲——鬼鬼祟祟跟在某輛老成持重的型號後麵,然後猛然加速,呼嘯而過,還故意將刹車踩得吱吱響。兩個星期以前,他把老安穀斯整個擠出柏油路,為此我把他的發動機關掉兩天。

不過,隻怕這樣做根本沒用,而且看來似乎沒有任何解決之道。因為傑瑞米亞無論如何是一輛跑車,這種車子簡直性急得可怕。

“好啦,吉爾宏先生,”我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打聽這些?”

但他隻是一麵四下張望,一麵說:“這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福克斯先生。”

“我希望你叫我傑克,大家都這麽叫。”

“好吧,傑克。你這裏總共有幾輛汽車?”

“五十一輛。我們每年會增加一兩輛,有一年我們一口氣收進五輛。我們尚未失去任何一輛,他們全部處於最佳運轉狀態。我們甚至有輛仍能行駛的一五年MM型,那是最早的一批自動車,是這裏的第一件收藏。”

好個老馬修,它現在每天大多時間都待在車庫,話說回來,它是所有正子發動機車輛的老祖父。曾有一段時日,唯有瞎眼的老兵、下身麻痹的病患,以及國家大員才駕駛自動車。但我的老板山姆森?哈裏基很有錢,買得起這樣一輛。那個時候,我是為他開車的司機。

想到這些令我感到自己真是老了。我還記得世上沒有一輛自動車的時代,當時沒有任何汽車擁有夠聰明的腦子,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我駕駛的是一堆死氣沉沉的機器,每分鍾都需要有人將手放在駕駛盤上。每年累計下來,像這樣的機器總會殺死好幾萬人。

自動車改變了這個局勢。不用說,正子腦能作出遠比人腦迅速的反應,從此人類不需要再握住駕駛盤。你隻要跳上車,敲下你的目的地,讓它自己走就行了。

現在我們將這視為理所當然。不過我還記得,當第一批法律出爐,強迫那些老舊機器離開公路,隻準自動車上路時的情形。天啊,真是亂成一團。世人以各種字眼咒罵這個規定。可是這樣做騰空了公路,製止了殺戮,使更多的人能以新方式做更便捷的旅行。

當然,自動車比手動車貴上十倍至百倍,沒有多少人負擔得起一輛私家自動車。於是,汽車工業開始專門生產自動巴士。這樣一來,你隨時能打電話給某家客運公司,讓一輛自動巴士幾分鍾內來到你家門口,將你載到你想去的地方。通常,你得跟與你同路的人共乘一輛,但這有什麽不對嗎?

不過,山姆森?哈裏基還是買了一輛私家自動車。車子送來後,我馬上去找他。當時,那輛車對我而言還不是馬修。我不知道它有一天會成為農莊的元老,我隻知道它即將搶走我的飯碗,所以我恨它。

我說:“你再也不需要我了,哈裏基先生?”

他說:“你緊張個什麽勁,傑克?你總不會認為,我會把性命交給這樣一個新奇玩意兒吧?你給我坐在駕駛座上。”

我說:“但它是全自動的,哈裏基先生。它會掃描道路,對障礙物、行人和其他車輛作出正確反應,而且還記得行進路線。”

“他們是這樣說,是這樣說沒錯。縱使如此,你還是給我坐在方向盤後麵,以防任何意外發生。”

說來也真好笑,一個人怎麽會愛上一輛車。我在下一刻就改口稱它馬修,從此,將它保養得光亮如新、精神抖擻,花了我所有的時間。正子腦若想保持在最佳狀態,就得始終控製住車底盤,這意味著值得隨時保持油箱滿載,好讓發動機日夜都能不停慢轉。過一陣子後,我便能根據發動機的聲音,判斷出馬修感受如何。

哈裏基也漸漸喜歡上馬修,卻與我的方式不同。他沒有其他喜愛的對象——他的三任妻子離的離,死的死,而他的五名子女與三個孫輩都比他早逝。因此當他去世時,他將他的屬地變更為“退休汽車農莊”,由我負責管理,馬修則成為眾多高貴成員中的第一位,這或許也不是什麽令人驚訝的事。

結果這項工作成為我生命的全部。我一直沒結婚。我要是結了婚,就無法全心全意伺候這些自動車。

報社認為這件事很有趣,可是不久之後,他們就不再取笑了。有些事是你不能取笑的——或許你一直買不起一輛自動車,或許你永遠也買不起,可是相信我,你一定會愛上他們。他們工作努力,而且有情有義。除非是沒有心腸的人,才會虐待一輛自動車,或是忍心看到他們遭人虐待。

因此,當某人擁有一輛自動車一段時日後,假如他無法信賴繼承人會好好照顧它,便會安排死後將這輛車留給本農莊。

我把這點對吉爾宏解釋了一遍。

他說:“五十一輛車!這代表好大一筆錢。”

“每輛自動車至少五萬,這是初步投資。”我說,“現在他們已身價倍增,我為他們做了許多事。”

“經營這個農莊必定需要很多錢。”

“這點你說對了。本農莊是個非營利機構,這為我們減除了稅務負擔。此外,當然,新來的自動車通常都附有信托基金。話說回來,花費始終在增長。我得維持這個地方的景觀,我一直在鋪新的柏油路,還需要修護那些舊路,此外還有汽油、機油、修理,以及新的配件。加起來就不得了。”

“你在這裏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吧?”

“當然,吉爾宏先生,三十三年了。”

“你自己似乎沒得到多少好處。”

“沒有嗎?你這麽說令我驚訝,吉爾宏先生。我擁有莎莉和其他五十輛車,你看看她。”

我在咧嘴微笑,我實在忍不住。莎莉是這麽幹淨,看了簡直叫人心疼。一定是有隻昆蟲死在她的擋風玻璃上,或是上麵落了太多塵土,所以她即將展開工作。一根小管子伸出來,在玻璃上噴了些清潔劑。它很快塗滿了矽質薄膜,兩把雨刷隨即就位,在擋風玻璃上來回刷動,將水刷入細小的水槽,讓它慢慢滴落地麵,沒一滴髒水落到她閃耀的蘋果綠車蓋上。然後,雨刷與清潔劑噴管迅速回到原位,頓時消失無蹤。

吉爾宏說:“我從來沒見過自動車這樣做。”

“我猜你沒有,”我說,“那是我特別為我們的車子裝設的。他們很愛幹淨,總是擦洗自己的玻璃,他們喜歡這樣做。我甚至幫莎莉裝上打蠟噴嘴,她每晚都會幫自己打蠟,直到她各部分都能照出你的麵孔,還能讓你用來刮臉為止。如果我能再搞點錢,我會為其他女孩都裝上這種設備,敞篷車是非常愛虛榮的。”

“我能告訴你怎麽搞點錢,隻要你有興趣聽。”

“我一向有興趣。怎麽做?”

“這還不明顯嗎,傑克?你自己說的,你的任何一輛車都至少值五萬,我打賭大部分都高達六位數。”

“所以呢?”

“有沒有想過賣掉幾輛?”

我搖了搖頭。“我猜你還不了解,吉爾宏先生,但我不能賣掉任何一輛車。他們屬於這個農莊,並不是我的財產。”

“那些錢會是農莊的收入。”

“本農莊的法人文件上注明這些車輛受到永久照料,他們不能出售。”

“那麽,那些發動機呢?”

“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吉爾宏挪了挪位置,聲音變得神秘兮兮。“聽好,傑克,讓我來解釋目前的狀況。隻要價錢能壓得夠低,私家自動車就會有很大的市場。對不對?”

“這不是什麽秘密。”

“而百分之九十五的成本在於發動機,對不對?好,我知道我們在哪裏能弄到車體,我也知道我們在哪裏能把自動車賣個好價錢——便宜的型號賣個兩三萬,較好的型號也許賣得到五六萬。我唯一需要的是發動機,你看出答案沒有?”

“我沒有,吉爾宏先生。”其實我明白了,但我要他自己說出來。

“答案就在這裏。你擁有五十一具發動機,你是個一流的自動汽車機工,傑克,你一定是。你可以取下發動機,把它放到另一輛車裏,誰也不會察覺有什麽不同。”

“這樣做不算十分道德。”

“你不會傷害這些車輛,你是在幫它們的忙。用你那些較老的車,就用那輛老MM。”

“這個嘛,慢著,吉爾宏先生。發動機和車體不是兩樣東西,它們是一個整體。那些發動機習慣了自己的車體,它們在另一輛車上是不會快樂的。”

“好吧,那是個理由。那是個非常好的理由,傑克。這就像摘取你的大腦,放到另一個人的頭顱中,是嗎?你不認為你會喜歡那樣做?”

“沒錯,我不認為我會喜歡。”

“但我若是取下你的大腦,把它放進一個年輕運動員體內呢?這怎麽樣,傑克?你不再是個少年郎。如果你有這個機會,難道不高興重回二十歲嗎?那正是我為你的幾個正子發動機提供的機會,它們將被放進嶄新的五七年車體,最新出廠的。”

我哈哈大笑。“這點沒多大意義,吉爾宏先生。我們的車子有些或許老了,但他們受到良好的照料,沒有人駕駛他們。他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他們已經退休了,吉爾宏先生。假如我換個二十歲的身體,卻代表我新的一生要挖一輩子壕溝,而且永遠吃不飽,那我寧願不要……你怎麽想,莎莉?”

莎莉打開左右兩扇車門,隨即猛然關上,帶起一聲悶響。

“那是什麽?”吉爾宏問。

“那是莎莉發笑的方式。”

吉爾宏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我猜他認為我在開一個很糟的玩笑。他又說:“講正經的,傑克。汽車是用來給人開的,如果你不開它們,它們可能反而不快樂。”

我說:“莎莉有五年沒人開了,在我看來她很快樂。”

“我存疑。”

他站起來,朝莎莉慢慢走去。“嗨,莎莉,想不想讓人開一開?”

莎莉馬上加速運轉發動機,同時向後退去。

“別逼她,吉爾宏先生。”我說,“她有點容易受驚。”

大約一百公尺遠的路上有兩輛轎車,他們早已停下來。或許,他們在以自己的方式眺望。我沒有管他們,我目不轉睛地盯著莎莉。

吉爾宏說:“靜下來,莎莉。”他一個箭步跳過去,抓住車門把手。當然,車門一動也不動。

他說:“一分鍾前它還開了一次。”

我說:“那是自動鎖。她有隱私的意識,我是指莎莉。”

他鬆開手,然後慢慢地、不慌不忙地說:“一輛有隱私意識的汽車,不該拉下車篷到處跑。”

他後退三四步,然後很快向前衝,一下子就跳進車裏,動作快到我無法阻止。他完全讓莎莉措手不及,因為他落下時,順手關掉了點火器,莎莉根本來不及鎖住它。

五年來頭一次,莎莉的發動機熄火了。

我想我曾經大叫,但吉爾宏將開關轉到“手動”,還將它鎖在那裏。他踩燃發動機,莎莉又活過來,可是失去了行動自由。

他上路了。那兩輛轎車還在那裏,他們開始轉身離去,速度並不很快。我想,他們一定弄不清楚怎麽回事。

其中一輛是來自米蘭車廠的基奧塞普,另一輛則是史蒂夫,這兩輛車總是在一起。他們都是農莊的新客,但他們在這裏也已有些時日,足以知道我們的車子一向無人駕駛。

吉爾宏向前直衝,當兩輛轎車終於明白莎莉不會慢下來、她根本無法慢下來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他們隻能采取狗急跳牆的辦法。

他們分開了,分別朝左右閃躲,莎莉則閃電般穿過兩車之間。史蒂夫撞穿湖畔的籬笆,停在草叢與泥濘中,距離湖岸不到十五公分。基奧塞普則沿著車道的另一側一路顛簸,最後在一陣顫抖中停下來。

當吉爾宏回來的時候,我已將史蒂夫叫回車道上,正準備檢查他有沒有被籬笆刮傷。

吉爾宏打開莎莉的車門,走了出來。然後他又傾身向後,再度關掉莎莉的發動機。

“好啦,”他說,“我想我幫了她一個大忙。”

我按捺住火氣。“你為什麽衝向那兩輛轎車?你沒理由那樣做。”

“我一直指望它們掉頭。”

“他們做到了,其中一輛撞穿了籬笆。”

“我很抱歉,傑克。”他說,“我以為它們的動作會快些。你知道怎麽回事嗎?我坐過許多次巴士,但我這輩子隻坐過兩三次私家自動車,而這是我第一次駕駛這種車輛。這就足以向你證明,傑克。它迷住我了,駕駛這種車令我著迷,而我是個相當冷酷的人。我告訴你,我們隻需要把價錢壓到定價的八成,就能開發一個很好的市場,利潤會有百分之九十。”

“我們要分享嗎?”

“一人一半。記住,由我負擔所有的風險。”

“好吧。我聽你講過了,現在你聽我講。”我提高音量,因為我太生氣了,再也無法客客氣氣,“當你關掉莎莉的發動機時,你傷害了她。你喜不喜歡被人踢得不省人事?當你關掉莎莉的時候,你等於是那樣對付她。”

“你太誇張了,傑克,自動巴士每天晚上都會關掉。”

“當然,所以我才不要我的孩子鑽進你那些花哨的五七年車體,我不知道他們在那裏會受到什麽待遇。每隔幾年,巴士的正子電路就需要大修,而老馬修的電路已有二十年沒人碰過。你對他提出的什麽條件比得上這一點?”

“好吧,你現在太激動了。等你冷靜下來之後,請考慮考慮我的提議,然後再跟我聯絡。”

“我已經好好考慮過了。如果我再見到你,我就會叫警察。”

他齜牙咧嘴。“慢著,老頭。”他說。

我說:“慢著,你!這是私人地產,我命令你離開。”

他聳了聳肩。“好吧,那麽,再見。”

我說:“赫斯特太太會送你離開這塊地產,我們永遠不要再見。”

不料兩天後,我就跟他再見麵了。或者應該說是兩天半,因為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差不多是中午,再度見到他的時候則剛過午夜。

當他打開燈時,我隨即從**坐起來,先是盲目地眨著眼睛,漸漸才明白發生什麽事。一旦我看清楚了,就不需要多作解釋。事實上,根本不必任何解釋。他的右手握著一把槍,醜惡的小型針槍管剛好從指縫露出來。我知道他隻需要加大手中的壓力,我便會被轟得四分五裂。

他說:“穿上衣服,傑克。”

我沒有動,我隻是望著他。

他又說:“聽好,傑克,我知道這裏的情形。兩天前我拜訪過你,記得吧?你這個地方沒有守衛,沒有通電圍牆,也沒有警訊器,什麽都沒有。”

我說:“我什麽都不需要。同理,沒有任何東西阻止你離開,吉爾宏。假使我是你,我會那樣做,這地方有時會非常危險。”

他發出幾下笑聲。“是的,對任何被手槍指著的人而言。”

“我看到了,”我說,“我知道你有一把。”

“那就趕緊動身,我的人在等著。”

“不,吉爾宏先生。除非你先告訴我你要什麽,而且就算你說了,我也不一定遵命。”

“前天我對你作了個提議。”

“答案仍是不行。”

“現在提議的內容增加了。我帶了些人和一輛自動巴士前來,你有機會跟我去拆下二十五具正子發動機,我不在乎你挑選哪二十五具。我們會把那些發動機搬到巴士上運走。一旦它們脫手,我一定會讓你得到你應得的那筆錢。”

“我想,我能相信你的承諾。”

他的表現不像是認為我在諷刺他。他說:“是的。”

我說:“不行。”

“如果你堅持說不,我們會以自己的方法行事。我會自己拆下發動機,隻不過我會拆掉五十一具,一具也不放過。”

“要拆下正子發動機可不容易,吉爾宏先生。你是機器人學專家嗎?即使你是,你可知道,那些發動機都經過我的改裝。”

“這點我知道,傑克。而且說實話,我不是什麽專家。當我試圖取下發動機時,我也許會弄壞不少。這正是如果你不合作,我就必須把五十一具通通拆下的原因。你懂了吧,等我完工後,我也許隻能得到二十五具。我對付的最初幾具可能受損最嚴重,直到我學得竅門,情況才會好轉,你懂了吧。而如果我自己動手,我想我會先拿莎莉開刀。”

我說:“我無法相信你是認真的,吉爾宏先生。”

他說:“我是認真的,傑克。”他讓這句話一字字敲進我的心坎,“如果你願意幫忙,你就能保住莎莉。否則,她很可能受到嚴重傷害,很抱歉。”

我說:“我跟你去,但我要再警告你一次。你會惹上麻煩,吉爾宏先生。”

他認為這句話非常滑稽。當我們一起走下樓梯時,他甚至還爆出非常輕的笑聲。

一輛自動巴士等在通向車庫的車道附近。巴士旁邊有三個人影,當我們接近時,他們的電筒光束亮了起來。

吉爾宏壓低聲音說:“我抓到老家夥了。來吧,把貨車開到車道上,讓我們展開行動。”

其中一人上身湊進巴士,在控製盤上敲出正確的指令。我們向車道走去,那輛巴士順從地跟在後麵。

“它進不了車庫,”我說,“大門容納不下。我們這裏沒有巴士,有的盡是私家車。”

“好吧,”吉爾宏說,“把它開到草地上,別讓人看到它。”

當我們與車庫仍有將近十公尺的距離時,我已經能聽見那些車子的劈裏啪啦聲。

通常隻要我走進車庫,他們就會安靜下來。這回他們卻沒有,因此我想他們知道附近有陌生人。當吉爾宏與其他人的臉孔一一出現時,他們變得更加嘈雜。每具發動機都發出激烈的隆隆聲,伴隨著不規則的爆震,直到整個車庫吵翻了天。

我們踏進車庫後,裏麵的燈自動開啟。吉爾宏似乎不在乎汽車的噪音,但其他三人顯得既驚訝又不自在。他們擁有一副職業殺手的外貌,與其說這是什麽生理特征,不如說是機警的目光和鬼祟的表情所構成的。我了解這類人,所以我不擔心。

他們其中一人說:“媽的,它們在燒汽油。”

“我的車子一向如此。”我生硬地答道。

“今晚例外,”吉爾宏說,“把它們關掉。”

“沒那麽容易,吉爾宏先生。”我說。

“動手!”他說。

我站在那裏,他的手槍穩穩地指著我。我說:“我告訴你,吉爾宏先生,我這些車子自從進了農莊,就一直受到良好的待遇。他們習慣了這種方式的待遇,他們痛恨其他任何方式。”

“你有一分鍾的時間,”他說,“改天再給我上課。”

“我在試圖解釋一件事,我在試圖解釋我的車子懂得我對他們說的話。隻要有時間、有耐心,正子發動機就學得會,而我的車子都學會了。兩天前,莎莉就了解你的提議,你該記得當我詢問她的意見時,她曾經哈哈大笑。她也知道你對她做過什麽,被你驅散的兩輛轎車同樣明白。至於其他的車子,也都知道如何對付非法入侵者。”

“聽好,你這個又瘋又老的蠢蛋……”

“我需要說的隻是——”我提高了音量,“抓住他們!”

其中一人立刻麵色鐵青,高聲吼叫,但他的聲音完全淹沒在五十一副喇叭的齊鳴中。他們保持那種音調,而在車庫四壁之間,回音累積成狂野的、金屬性的呐喊。有兩輛車子開始向前移動,雖然不慌不忙,卻絕對沒有弄錯目標。接著另外兩輛車跟在後麵,其他車輛也都在各自的車棚中蠢蠢欲動。

三名凶徒瞪大眼睛,開始向後退。

我叫道:“別靠牆站。”

顯然,他們自己也有這種直覺。他們瘋狂地衝向車庫的大門。

吉爾宏的手下來到門口,其中一人突然轉身,舉起自己的手槍。針彈畫出一道細微的藍色閃光,直奔最前麵的一輛車,那正是基奧塞普。

基奧塞普的車蓋被刮掉一道細長的油漆,他的擋風玻璃右側也出現密密麻麻的裂痕,不過沒有被打穿。

那三個人跑出車庫,開始拔腿飛奔。我的車子則兩兩向前推進,在黑夜中展開追逐,他們的喇叭吹起衝鋒號。

我的手始終抓住吉爾宏的手肘,但我想即使我不那麽做,他也無論如何不會有所行動。我注意到,他的嘴唇不停地打戰。

我說:“這就是我不需要通電圍牆或守衛的原因,我的財產會保護自己。”

當他們成雙成對嗖嗖掠過時,吉爾宏的眼睛轉來轉去,看得目瞪口呆。他說:“它們是殺手!”

“別傻了,他們不會殺掉你的手下。”

“它們是殺手!”

“他們隻會教訓你的手下一頓。我的車子受過特別訓練,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如何進行越野追逐;我想,你那些人的遭遇將比當場斃命還要糟。你曾經被一輛自動汽車追過嗎?”

吉爾宏沒有回答。

我繼續說下去,我不想讓他漏掉任何細節。“他們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你的手下,在這兒追他們,在那兒堵他們,對著他們鳴喇叭,衝著他們衝過去,在千鈞一發之際猛然刹車,帶起一陣如雷巨響。他們會一直這樣做,直到你的人吃不消,喘不過氣,累得半死,等著讓車輪輾過他們快散掉的骨頭。我的車子不會那樣做,他們會掉頭就走。不過,你可以確定,你的人這輩子再也不會回到這裏。即使你把所有財產給他們,或十個像你這樣的人把所有財產給他們,他們也絕對不幹。你聽——”

我更加用力抓著他的手肘,他豎起耳朵。

我說:“你沒聽見好些車門在砰砰響嗎?”

那些聲音遙遠而模糊,可是錯不了。

我說:“他們在大笑,他們玩得很開心。”

他氣得整張臉皺成一團。他舉起手來,手中仍握著那把手槍。

我說:“我不會那麽做,還有一輛自動車跟我們在一起。”

我想他直到這時才注意到莎莉,她剛才的動作是那麽安靜。雖然她的右前方擋泥板幾乎要碰到我,我卻聽不到她的發動機運轉聲,或許是因為她屏住了氣息。

吉爾宏高聲驚叫。

我說:“隻要我跟你在一起,她就不會碰你。但你若是殺了我……你也知道,莎莉不喜歡你。”

吉爾宏將手槍轉向莎莉的方向。

“她的發動機有防護罩,”我說,“而在你能再度扣下扳機前,她就會壓到你身上。”

“那麽,好吧。”他吼道,而我的手臂突然被扭到背後,令我幾乎無法站立。他將我押在莎莉與他自己之間,雙手始終沒有放鬆。“跟我一塊退出去,別試圖掙脫,老頭,否則我把你的手臂擰下來。”

我不得不走。莎莉緊緊跟著我們,她顯得很擔心,不知怎麽辦才好。我試圖對她說幾句話,可是做不到,我隻能咬緊牙關呻吟。

吉爾宏的自動巴士仍停在車庫外。我被推進去,吉爾宏隨即跳進來,順手鎖好車門。

他說:“好啦,現在我們來講正經的。”

我正在搓揉我的手臂,試圖讓它再活過來。即使我在這樣做的時候,我也自然而然、不知不覺打量著這輛巴士的控製盤。

我說:“這是拚裝貨。”

“那又怎樣?”他以刻薄的口吻說,“這是我的傑作之一。我拾回一個廢棄的車底盤,找到一具能用的發動機,就拚成了我的私家巴士。不錯吧?”

我扯開作業板,硬把它推到一邊。

他說:“搞什麽鬼!別碰那玩意兒。”他一掌切下,立刻令我的左肩失去了知覺。

我跟他扭打起來。“我可沒打算傷害這輛巴士。你以為我是什麽人?我隻是想看看發動機的一些接線。”

我根本不必怎麽仔細看。當我再度麵向他時,我簡直氣炸了。我說:“你是個無恥之徒,是個混賬雜種。你無權自己安裝發動機,為何不找個精通機器人學的人?”

他說:“我看起來像是瘋了嗎?”

“即使它是個偷來的發動機,你也無權這樣對待它。我不會像你對待這台發動機那樣對待任何人,焊錫、膠帶、扣夾!真殘忍!”

“照樣管用,不是嗎?”

“當然管用,可是這輛巴士一定痛不欲生。你可以帶著偏頭痛和急性關節炎活著,但那樣活著簡直生不如死。這輛車在受罪!”

“住口!”他透過車窗瞥了莎莉一眼,莎莉已經來到盡可能接近這輛巴士的位置。他趕緊確定車門與車窗都鎖好了。

他說:“現在,我們要趕在其他車輛回來前離開這裏,我們到別處去。”

“那樣對你有什麽用?”

“你那些車總有一天會耗盡汽油,對不對?你尚未把它們改良到自己能加油的地步,是嗎?到時我們再回來了結這件工作。”

“他們會到處找我,”我說,“赫斯特太太還會報警。”

他已經不可理喻,隻顧著啟動巴士。巴士開始蹣跚向前駛去,莎莉則緊跟在後麵。

他吃吃笑了笑。“既然有你和我在一起,她又能做什麽?”

莎莉似乎也了解這一點。她加快速度,超過我們,然後揚長而去。吉爾宏打開身旁的車窗,朝外麵吐了一口痰。

巴士在黑暗的道路上隆隆前進,它的發動機不時發出嘎嘎的聲響。吉爾宏盡量調暗周邊照明,最後,唯有借著在月光下閃爍著綠色磷光的公路中央標線,我們才不至於撞到樹上。公路上的交通量幾乎等於零,對麵車道曾有兩輛車迎麵駛來,我們這一側則沒有任何車輛,前後都沒有。

我首先聽到車門的砰砰聲。迅速、尖銳的聲音劃破寂靜,先是在右邊,然後是左邊。當吉爾宏粗暴地敲下加速指令時,他的雙手已在發抖。矮樹叢中突然射出一道光束,使我們暫時失明。接著,又有一道光束從另一側的護欄後麵射向我們。而在將近四百公尺外的十字路口,一輛車衝出來擋住我們的去路,帶起一陣“唧——唧——唧——唧”的緊急刹車聲。

“莎莉是去搬救兵,”我說,“我想你被包圍了。”

“那又怎樣?它們能做什麽?”

他俯身湊向駕駛盤,透過擋風玻璃向外窺探。

“你可別輕舉妄動,老頭。”他喃喃道。

我也做不到,我的疲倦深入骨髓,我的左臂火燒般疼痛。此時發動機的聲音逐漸升高,逐漸湊近。我聽得出那些發動機以古怪的規律缺火;突然間我有一種感覺,我的那些車子似乎在交談。

一陣喇叭的交響曲從後麵傳來。我轉過頭去,吉爾宏則迅速望向後視鏡。十幾輛車子跟在後麵,占了公路的雙向車道。

吉爾宏高聲呐喊,還瘋狂地哈哈大笑。

我喊道:“停車!停下車來!”

因為前方三四百公尺處,在路邊兩輛轎車的車燈照耀下,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赫然是莎莉停在那裏,她美觀的車身不偏不倚擋在路中央。這時,兩輛車子衝到我們左方的反向道上,與我們保持絕對的同步,預防吉爾宏掉頭而去。

但他根本沒有掉頭的打算。他將手指放到全速前進的按鈕上,而且一直按著。

他說:“嚇唬不了我。這輛巴士的重量是她的五倍,老頭,我們隻會把她像隻死貓一樣推到路旁。”

我知道他做得到。這輛巴士正處於手動操作,而他的手指放在按鈕上。我知道他會那樣做。

我拉下車窗,伸出頭去。“莎莉,”我叫道,“讓路。莎莉!”

在刹車帶發出的痛苦尖叫中,我的叫聲被完全淹沒。我覺得自己被向前拋,還聽見吉爾宏大口吐氣的聲音。

我說:“發生了什麽事?”這是個傻問題。我們停了下來,這就是剛才發生的事。現在,莎莉與巴士的距離隻有一公尺半。五倍於她的重量向她步步逼近,她卻毫不退讓。真是勇敢!

吉爾宏猛拉“手動”捺跳開關。“一定行的,”他不停喃喃自語,“一定行的。”

我說:“照你那樣掛住發動機就不行,專家,任何電路都可能短路。”

他帶著滿腔怒火向我望來,喉嚨深處還發出咆哮。他的頭發亂成一團,劉海貼在前額。

他舉起右手。“你能對我作的忠告到此為止,老頭。”

我知道針槍即將開火。

我背頂著巴士車門,眼睜睜看著他的手舉起來。當車門打開時,我立刻向後跌出去,“砰”的一聲摔到地上。然後,我聽見車門又猛然關上。

莎莉已經不在路上。不久,我看到巴士的後車燈在公路上一閃一閃逐漸遠去。

我累壞了。我就坐在那裏,就在公路中央,把我的頭放進交握的手臂裏,試圖調勻呼吸。

我聽見一輛車悄悄來到我身旁。我抬頭一看,那正是莎莉。她的前門慢慢地、可愛地(你可以這麽說)打開來。

過去五年間,沒有任何人駕駛過莎莉——當然,吉爾宏是唯一的例外。我知道對一輛車而言,這樣的自由多麽可貴。我很感謝她這種表示,可是我說:“謝謝,莎莉,但我還是找一輛新來的車吧。”

我站起來,轉身離去,但她以足以媲美芭蕾舞姿的熟練和利落,再度駛到我麵前。我不能讓她傷心,於是我坐了進去。她的前座有一股美好、新鮮的氣味,那是保持得一塵不染的自動汽車才有的味道。我躺下來,心中滿懷感激。然後,我的孩子們便平穩、安靜且迅速地送我回家。

次日傍晚,赫斯特太太帶著相當激動的心情,為我送來一份無線電新聞傳真。

“是吉爾宏先生,”她說,“前幾天來見你的那個人。”

“他怎麽了?”

我很怕聽到她的答案。

“他們發現了他的屍體。”她說,“想象一下,就這麽死在一條水溝裏。”

“可能根本是另一個陌生人。”我咕噥道。

“拉蒙?J.吉爾宏,”她以尖銳的口氣說,“不可能有兩個,對不對?而且,描述也都符合。老天,真是不得好死!他們發現他的手臂和身上有輪胎印子。想想看呀!我很高興結果證明那是一輛巴士,否則他們可能會來這裏問東問西。”

“現場離這裏很近嗎?”我憂心忡忡地問道。

“不……在庫克斯維附近。可是,天啊,還是你自己讀一讀吧——基奧塞普怎麽搞的?”

我很慶幸話題終於轉開。基奧塞普正耐心地等我完成噴漆的工作,他的擋風玻璃早已換好了。

等她離開後,我抓起那份新聞傳真。這件事絕無疑問——根據法醫的報告,他死前曾長途奔跑,最後處於全身虛脫的狀態。我不知道那輛巴士跟他玩了多少公裏,才終於發動最後攻擊。當然,新聞傳真對這些事毫無概念。

他們已經找到那輛巴士,並根據輪胎痕確定它是凶車。現在警方扣住它,正在試圖追查車主。

對於這件案子,新聞傳真上有一則社評。它是今年全國第一宗奪命的車禍,報社竭力警告入夜後千萬不可用手動駕駛。

新聞沒有提到吉爾宏手下那三名凶徒,至少,這點令我感到欣慰。我的車子都沒有因為沉迷於追逐的樂趣,進而忍不住犯下謀殺案。

一個月過去了,我仍舊無法忘懷這件事。

我的車子在互相交談,這點我再也沒有懷疑。仿佛他們已敢明目張膽,仿佛他們懶得繼續保密。他們的發動機不斷地嘎嘎響,不斷地發出爆震。

他們不隻彼此交談而已,他們還跟因公進入農莊的私家車及巴士交談。他們這麽做已有多久了?

對方一定也聽得懂他們的話。吉爾宏的巴士就聽懂了,即使它在這裏頂多隻待了一個小時。我閉上眼睛,就能見到公路上那場追逐:我的車子左右夾著那輛巴士,他們的發動機對它說個不停,直到它聽懂了,停住了,讓我出來,再帶著吉爾宏飛奔而去。

是我的車子告訴它殺掉吉爾宏的嗎?還是它自己的主意?

汽車能夠有這種主意嗎?發動機設計師說不會,但他們的意思是在普通情況下。他們預見了一切情況嗎?

汽車普遍受到虐待,你該知道。

他們中的一些有機會進入農莊四下觀察。他們聽到許多事,他們發現這裏的車子與眾不同,永遠不必關發動機,永遠沒有人駕駛,而且一切所需都有人供應。

或許他們出去後會告訴其他車輛;或許這些話傳得很快;或許他們會開始認為,本農莊的方式應該推廣到全世界。他們根本就不了解——你不能指望他們了解什麽是富人的遺愛與奇想。

地球上有好幾百萬,甚至好幾千萬輛自動汽車。假如他們有了根深蒂固的觀念,認為自己是奴隸,認為應該起而反抗……假如他們開始像吉爾宏的巴士那麽想……

這或許在我有生之年不會發生。況且他們必須留下一些人照顧他們,對不對?他們不會把我們全部殺掉。

也或許他們會那麽做;或許他們不會了解為何必須有人照顧他們;或許他們迫不及待。

我每天早晨醒來,都會想到,也許今天……

我不再像過去那樣,從我的車子那裏得到那麽多樂趣。最近,我注意到我甚至開始避著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