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就到了至正二十一年(即龍鳳七年,1361)的正月,小明王方麵鑒於元璋在南線取得的輝煌戰績,也不得不有所表示,於是加封他為“吳國公”。

元璋於是乘機提拔同僉常遇春為中書省參政,僉院鄧愈也被任命為中書省參政,但仍兼僉行樞密院事,總製各翼軍馬。

按照元朝的行省製度,一省的最高決策層通常都是由左丞相、平章、右丞、左丞、參知政事等六七人組成。不過元璋麾下的這些武將隻是霸占著主要官職而已,實際負責行政事務的還是留守應天的一應文官。此時,主要是考慮到這些文臣功微位卑,且未必可靠,暫時還不宜給他們安排較高的職位,需要一步步提拔。

其實,元璋之所以不敢擺脫小明王以自立,還有一重顧慮,便是來自邵榮、郭天爵等人,假如他想像陳友諒一樣早正大位,就得先擺平邵榮等人,因為這些人對於元璋榮登大寶是不會服氣的,那就意味著彼此徹底成了君臣關係——他們的翻身空間就完全被堵死了。

因此元璋晉封吳國公的消息傳來後,邵榮便對心腹趙繼祖說道:“那個主兒的位置如今越來越高了,下一步就要封王了,一旦他成了王,我們的關係就成了君臣,如果再行忤逆,就是謀逆了,名聲上不好聽!而在此之前,他心知我等會不服,那時定要加緊對付我們!與其等到他來對付我們,不如我們早早下手為好,拚個你死我活,也算不白白起事了一場!”邵榮沒有說出的話是,一旦不幸失敗,就去西投陳友諒或者東投張士誠。

趙繼祖憤憤不平道:“我等在外麵常年奮戰,不能與妻子兒女相聚,他倒好,整日躲在應天,妻妾、兒女成群,享盡天倫之樂!想到這裏,我就不服!”

“好!如今我們手上隻有這十多萬人馬,隻能在方便的時候下手,擒賊擒王。以後大家就準備起來,隻要看準了時機,就立刻行動。就算我們成不了大業,他姓朱的也別想成。”邵榮決絕道,從此後他們就開始了積極準備。

到了二月間,應天方麵又改分樞密院為中書分省,接著擢升僉院俞通海為同知樞密院事。三月,改樞密院為大都督府,命樞密院同僉朱文正為大都督以節製中外諸軍事,實際上這是一種越級提拔,但因為朱文正名義上是元璋的親侄加養子,所以大家說不出什麽。

當時,樞密院雖改為了大都督府,但先行任命的一幹在外武官既不做調整也不改換名頭。很顯然,元璋任命侄子擔任武官統帥,正是意在讓他緊握住軍權,以抑製邵榮等人。文正在至正十九年的時候,還曾聞風上奏說“徐達有叛意”,以此取得老叔的特別信任。

在此之前,元璋曾把文正叫來,私下問他道:“你想要個什麽官?說出來,讓老叔考慮考慮!”

不料文正卻客氣地答道:“爵賞不先賞眾人而急忙授予私親,會令眾人不服。而且,四叔既成了大業,做侄兒的又何愁富貴呢?”其實這不過是幕僚教他說的,意在博取元璋的好感。

元璋一聽這話,不禁暗忖道:“好一個識大體的孩兒,看來是沒有什麽野心了!這回咱就放心了!”於是他語重心長地說道:“近來老叔封了公爵,下一步可就要封王了。你想啊,那些個資格老的家夥能服氣嗎?所以老叔才留你在應天給咱看著,如今更是不同於往日,這兵權咱爺們兒更要牢牢抓緊,老叔不指望你別的,就負責看好那幾個老家夥就行。最近他們拉著郭老三蠢蠢欲動,依老叔看,早晚有一天是要撕破臉的。”

“那四叔的意思是?”

“趁著老叔剛做了吳國公,咱就想著把樞密院改為大都督府,由你出任大都督府左都督之職,替老叔握緊兵權,如何?是咱自家骨肉,老叔才能放心!”大都督府掌管軍官和將領升遷,可以從人事上為元璋把關。

“既然這樣,那侄兒就挑起這個擔子吧!”文正話是這樣說,但心裏卻不免喜滋滋的。

這一年,朱文正隻有二十四五歲,十分缺乏曆練,加上其本性有些不學無術,而元璋將他提拔至如此高位,日久必令其生出驕逸之心。這是元璋夫婦都不難預料到的,可是眼下元璋也隻能采取這等權宜之計,畢竟他沒有其他年長些、中用些的親屬可用,諸如二姐夫李貞,純粹是一個無半點豪氣的鄉巴佬,根本指望不上。

後來元璋跟文正的關係破裂,他雖然氣憤侄子的行為不端,但也確乎有些自責,所以對文正的處置就不是極端嚴厲。

至正二十一年年初,在眾人的建議下,元璋又命李善長等人專門製定了鹽法、茶法和錢法等,以從根本上保證財源之活水。

日子似乎一天天好起來了,但元璋並不敢掉以輕心。有一天,他在東閣視事,南京本是火爐之地,當時又值盛夏時節,所以他坐得久了,竟然已汗透衣襟。身邊的侍從趕緊另拿了一套衣服進來,都是一些浣洗過多次的舊衣服。

這時,旁邊的參軍宋思顏忍不住插話道:“屬下見主公躬行節儉,穿的皆是舊時衣服,有類當日那討厭新衣服的大禹,您今番的舉動足以示法於子孫後代。但是,屬下仍不免有所擔心,今日危難,主公可以如此,他日一旦走出困境……恕屬下直言,唯願主公能夠始終如一!”

聞聽宋思顏的這番忠言,元璋當即大喜道:“先生如此忠直,咱當聞過則喜才是!”說完,他便讓人拿了些賞賜給宋思顏。

宋思顏客套了幾句後,趁著元璋高興的勁頭兒,又說道:“近來聽說句容有老虎為害鄉裏,又聽聞主公已經派人將它們給捕獲了,還聽說您已經把它們給豢養起來,讓老百姓拿狗肉去喂養它們。這有何益呢?”

元璋沒怎麽見過老虎,一時圖個新鮮有趣,但這般勞民傷財,跟迷戀“花石綱”的宋徽宗又有何區別呢?而且慢慢地,就可能變成宋徽宗。元璋一時有所頓悟,忙道:“此事確乎毫無益處,都是咱一時糊塗。”

隨即元璋便命人把兩隻老虎與一隻熊都給殺了,然後煮了分賜給百官品嚐,以向大夥表明自己改悔的決心。

至正二十一年四月,元璋改寧國府為宣城府,以中書省參議李善長為參知政事。五月,以樞密僉院胡大海為中書分省參知政事,鎮守金華,總製浙東諸郡兵馬,都事王愷為左右司郎中。同時,元璋又命文忠在嚴州一帶修築城防,因為那裏距離杭州很近,不多做點準備顯然是不行的。

就在不久前,院判朱亮祖曾率兵攻打陳友諒的一處地盤,不利而還,但元璋養子之一朱文輝引兵攻打池州附近的建德,結果得手。

陳友諒雖然新敗,但他並非隻會被動挨打,陳氏部將李明道奉命進攻信州。為阻截胡大海的援兵,李明道預先搶占了玉山縣草平鎮,胡大海的部將夏德潤在進兵過程中遭到伏擊,力戰身亡,李明道乘勝攻打信州。信州守將正是胡大海的養子胡德濟,他的兵力單薄,信州危在旦夕。

胡大海聞訊隨即率兵由靈溪西進,當胡德濟聽聞援軍已到,便引兵出城,與李明道展開激戰。胡大海的援兵及時趕到,父子二人合兵夾擊敵人,結果大破敵軍,生擒了李明道及宣慰王漢二以下千餘人,繳獲了不少戰馬兵器。

這王漢二本是王溥的弟弟,而王溥又是饒州的地方軍政長官,所以文忠聞訊即命王漢二以書信招降哥哥。但王溥一時猶疑不定,於是文忠隻得把李、王二人送到了應天,李明道將陳部的具體情況向元璋做了詳細匯報,最後他強調:“陳偽主自從篡弑以來,將士皆離心,且政令不一,擅權者多,驍勇之將如趙普勝等,他又忌而殺之,兵力雖眾,其實不足畏也!”

元璋聽了,心裏便多了幾分底。他又見二人態度不錯,於是恢複了他們的舊職,還決定任用他們作為將來攻取江西的向導。

六月初,由於各處的駐軍不斷被抽調去加強西線,鎮守長興的耿炳文有些擔心了,他給元璋上書說自己這邊地接敵境,應該把廣興翼的駐軍留下作為應援。但他的請求遭到了拒絕,元璋隻是讓耿炳文加強長興守軍和民兵的訓練,自謀鎮守之計。

耿炳文不禁心情複雜地對費聚等人說道:“看來主公要在西邊搞大動作了,我們東邊要受點苦了。”

八月,鄧愈大軍在經過一番周折後攻克了鄱陽湖附近的浮梁,但與此同時,一個壞消息傳來——重鎮安慶失守了。

攻陷安慶的敵方主將正是張定邊,因為安慶的位置太重要,所以他親自帶兵出征。

戰前經過一番縝密偵察,張定邊發現安慶守軍並非一支精兵勁旅,倒有些像誘餌,意在引誘漢軍來攻,援軍則配合守軍裏應外合,對漢軍進行有力打擊。張定邊看破了這種別有用心的布置,於是集中主力晝夜不停地猛烈攻城,結果還沒等援軍集結完成,安慶就已經告破了。

安慶守將餘某等逃回應天後,常遇春立即求情道:“主公息怒,張定邊著實了得,餘元帥也是情有可原。”

元璋大怒道:“這廝當初信誓旦旦,聲言定可確保安慶!咱想著安慶確乎是一座堅城,敵眾攻拔不易,便沒有太放在心上。如今這廝不予死守,倉促棄城,也是他的失職,若不重處,如何服人?”於是下令將他們全部處死。

不管怎麽說,安慶一失,長江上遊的防守便被撕開了很大的一個口子。當時李察罕部正在對山東用兵,一時無法分身。元璋考慮良久,又和大夥做了反複的分析比較後,最終決定親率主力伐漢,要狠狠教訓一下陳友諒才行。

此時劉基建議道:“去歲我們重創偽漢,若放任其恢複元氣,日久必為心腹大患。主公可派出使者結好北邊,使我不致有北麵之憂,如此我部就可在江西放手大打了。一旦我部取了江西,便形同斬斷偽漢一條手臂,那時他再直下應天,可就要仔細掂量了。從此以後,主公便可從容圖之。”

元璋對此深以為然,不過,此番畢竟是他生平第一次對西線主動大規模用兵,準備工作自然是非常審慎和細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