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永忠離開應天後,元璋有些心緒不寧,他思來想去,覺得廖永安被俘實在關係非小,而且他恐怕很難全身而回了,為著長遠計,看來自己又不得不做一回惡人了。他不能跟任何人透露此事,也隻有秀英可以幫他完成此事,因此他便來到了後院找秀英。

還在元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七月時,為了加強對江南新征服區域各類文武官員的監督和“臨察”,忽必烈降詔設置了以蒙古勳舊相威“為頭”的行禦史台。江南行台起初設於江淮行省治所揚州路,旋遷杭州、江州,還一度廢罷。直到至元二十九年(1292)再遷建康路,江南行台才算穩定下來。

在元廷看來,建康路a “控扼險阻,外連江淮,內倚湖海”,為“東南之總”,江南行台設於此,可以避免行台、行省同處一城時“兩大府並立,勢逼則事窒,情通則威褻”的弊病,對控製江浙、江西、湖廣三行省,“綱紀十道”“挈其領而為治”,也非常有利。台院起初為三品或從二品,至元二十七年(1290)升為正二品,大德十一年(1307)九月又升為從一品,因此行台主官的府邸也越發氣派。

a 元朝天曆二年(1329)冬,改建康路為集慶路。

元璋家現就安置在原江南行台禦史大夫的府邸,元廷在江南行台設有從一品的禦史大夫兩員,因此另一位禦史大夫的府邸自然就給了郭天爵、郭天珍家,兩家相隔不過百十步,而且距離元璋辦公的原禦史台衙門不遠。元璋眼下還是非常滿意的,盡管他也知道,如果將來自己成了“王”,勢必要另起專門的府邸。

當元璋進到秀英所住的院子時,恰巧孫氏也在,她見元璋有些悶悶不樂,便迎上前溫柔地關切道:“忙了一天,累了吧,要不要我讓人沏杯毛峰送過來,給你提提神?”

元璋擺了擺手道:“不必了,閨女呢,這會兒睡了?”

孫氏所生的女兒已有兩三個月了,她難得有空出來走走,忙回道:“剛睡下,所以我才到姐姐這裏來透透氣,不想你就來了。”

元璋沒心情說笑,叮囑孫氏道:“我有件要事想跟你姐姐商量,若你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就先回去吧!”

秀英聽聞了廖永安的事情,已經猜到了元璋的苦惱處,隻得對孫氏勉強笑道:“妹妹明天再來吧,近日他戰場上不順,總要人開解開解!”

孫氏出門後,元璋便苦笑道:“唉,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前天我帶那小子去了張九六的墓上,他好像還有些懷疑呢!”

“這事未曾走漏風聲,如今突然告訴他,難免人家生疑。”秀英歎氣道,“唉,沒想到偏偏生出這些枝節來,說實話,我這心裏比你還難過呢。”

“這個咱心裏有數,咱也不希望事情到這步田地。如今又到了壯士斷腕的關節了,天珍跟他的事,你究竟怎麽想?我看這事如今要慎重了!”元璋試探著說道。

秀英丟下手裏的活計,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此是外事,也是家事,如果你真有好法子,能不強求天珍跟那小子斷絕來往,我就再支持你一回。不然,我斷不肯依的。”

元璋苦澀地笑道:“天珍是什麽人?我也敢強求她不成?此事自然是隻能智取,不能強為!”

“難不成,你已經有主意了?你一向可是主意多啊!”

秀英說到元璋“主意多”時,分明有些嘲諷和不滿的意味,元璋也不好分辯,隻得道:“暫時還沒有,但是咱想著他們兩人時常通信,興許可以在這上麵做做文章。”

秀英聽罷,曉得元璋定然已經有了主意,於是重新拾起了活計,道:“好吧,此事你就拿主意吧,我斷不會做這個惡人的,不然今後如何麵對妹妹?”

“嗯,不過有煩勞夫人之處,夫人還是要出把力才是!”

秀英不置可否,元璋待著無趣,便一個人去想主意了。正在苦思冥想之際,他突然記起了當初劉福通除掉杜遵道的“移花接木”之計,於是靈感忽至,興奮之餘,他打算讓人把楊憲請來。可是元璋轉念又一想:“此事要絕對保密,除了咱跟夫人,任何其他參與者都不能窺知整個真相才是。”最後他隻得決定繞過楊憲,隻是命身邊的親信來跑腿就可以了。

次日,當元璋把整個計劃向夫人和盤托出後,秀英尋思了半天,方道:“行,還算是個說得過去的主意。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盡力。”

元璋當即抓住秀英的手,感激道:“有了夫人鼎力相助,此事是必成的。咱看善長的大兒子不錯,天珍若嫁給他,也是很般配的。”

“唉,再說吧!”秀英擺手道,“天珍這孩子有自己的主意,別說是你我,就是義母她老人家,也強不過天珍!”

元璋在夫人的幫助下先是設了兩個局,一個是針對郭天珍的,另一個就是針對廖永忠的,這是為了給二人製造矛盾糾葛。

在元璋女兒的百日宴時,秀英故意讓天珍多喝了幾杯,而且在酒裏下了蒙汗藥,結果天珍當晚就睡在了元璋家裏。在廖永忠方麵,元璋又派人以犒賞的名義邀請廖永忠參加宴樂,也是勸他多喝了幾杯下了蒙汗藥的酒,當他第二天醒來時,發現和自己同床共寢的居然是一個**的歌女。

於是元璋以此大做文章,讓內心掙紮了許久的秀英最終以郭天珍的口吻寫了一封指責廖永忠放縱的書信,然後便命人模仿天珍的筆跡謄抄後送去;對於廖永忠,他也如法炮製,模仿他的口吻和筆跡,寫了一封質疑郭天珍與元璋有染的信給她。最關鍵的是,元璋收買了為二人傳遞信件的人,將兩人的真實信件統統攔了下來,導致兩人想見一麵、解釋一下也變得極其困難。

當兩人根據假信進行解釋和回複時,元璋這邊又代筆加重了不滿和猜疑,最後經過數回“互相指責”,廖永忠一麵對郭天珍的小肚雞腸、小姐脾氣大為不滿,另一麵也對自己那晚的表現有點自責(他雖有疑惑,但終究想不到這是場陰謀)。而郭天珍被氣得真想跑到常熟去找廖永忠算賬,可是“信”裏已經明說,他不會再見她,廖家的媳婦絕不容許有此汙名。

郭天珍左思右想也摸不著頭腦,她最後隻得歸咎於廖永安的不幸,興許是這件事讓廖永忠喪失了理智,開始對自己挑三揀四。她是越想越傷心,越傷心就越生出一種報複欲,甚至有了一種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的衝動,最後她便費力地把元璋請到了自己家裏。

這天晚間,擺好了酒宴之後,郭天珍把下人和家人都支派走了,她有些一反常態地說道:“姐夫,你難得到我們府上來一回,今天請你來,就是想讓你為我做證的。”

“做什麽證?”元璋明知故問。

“這個咱們待會兒再說,你先陪妹妹喝幾杯吧,這幾天心裏不痛快呢!”說著,郭天珍便脫去了外衣,露出了半掩的魅人酥胸。

把房門關好了之後,兩人便坐近了對飲起來,不一會兒,郭天珍臉上就呈現一片嬌嫩的潮紅。在燈燭的映襯下,任性使氣的她一改往昔的婉約、青澀,越發顯露出一種風塵女子般的輕浮妖媚,令本性好色的元璋竟有些難以自持。

這時,隻聽郭天珍開始牢騷道:“就是那個姓廖的,他不要我了,說我身上有汙名,不適合進他廖家的門……他算個什麽東西啊,不過是巢湖邊打魚的出身,有什麽資格來挑我?我父親好歹也是一方豪俠呢!”

元璋一邊給天珍斟酒,一邊假心假意地安慰道:“妹子,不怕,憑你這才貌和身份,咱應天城內外多少男子不巴望著能娶到你,就是姐夫我……”

郭天珍聽得真切,忙轉向元璋調笑道:“姐夫你怎樣?也喜歡妹妹不成?”

幾杯酒下肚之後,元璋分明有些不能自已,盯著她的眼睛說道:“妹妹這樣花容月貌,是個男子就會動心,姐夫難道是宦官不成?”

天珍開心一笑,道:“好!既然姐夫這樣說,那咱們再幹一杯!”

喝完之後,天珍又帶些醉意地說道:“其實姐夫也不錯呢,堂堂偉男子,又做出這番事業!多少女子不想嫁給你?就是妹子我,有時也羨慕姐姐呢!而且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啊……”

“什麽秘密?”元璋湊近了問道。

郭天珍的眼神魅惑而迷離,她嬌笑著說道:“就是我娘啊,其實她一直想讓我嫁給姐夫呢,想讓我跟姐姐做那娥皇女英!”

元璋一聽到這裏,膽子當即就壯了些,一把摟過天珍道:“妹子,你心裏怎麽想?”

郭天珍沒有反抗,她看著元璋說道:“我能怎麽想?如今我是敝履一隻了,還有資格挑剔誰?姓廖的說我跟姐夫有染,我白白受這場冤枉可不委屈?如今……”

說著,她便摟住元璋的頭親了一下,繼續道:“如今不如就坐實了,也氣氣他!”

元璋大喜過望,於是在酒氣的刺激下將郭天珍撲倒。她到底還有些理智,自然是極力抗拒的,可她一個弱女子,哪反抗得了元璋這個大漢。她想大喊大叫,可是那種難以言喻的委屈和痛苦又湧向心頭,終於讓她不由自主地沉淪了下去……

兩人借著酒勁兒瘋狂起來,一直折騰到夜半時分,元璋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郭府。而這一切,張夫人都看在了眼裏,這也正是她最希望看到的。

次日天明後,郭天珍的酒也醒了,她不禁為昨晚的放縱悔恨和痛哭起來。這時秀英及時來到,經過她的一番開導和母親的嘉許,郭天珍終於同意嫁給元璋。而在此前不久,元璋才剛剛笑納了郭山甫的寶貝女兒,也就是郭興、郭英的胞妹郭鳳。

要跟這麽多女人分享一個男人,郭天珍的心裏有說不盡的酸楚,為了排解鬱悶和痛苦,她就跟著秀英念起佛來。好在秀英是真關心她,自然會要求元璋多去她房裏,所以她很快就為元璋生下了一個女兒,多半心思也都轉移到了孩子身上。此後廖永忠不斷立功揚名,也隻是一次次地揭開她心底裏的傷口罷了。

為了滅口,元璋將傳信的、捉刀的,以及引誘廖永忠吃下藥酒的四五個人統統謀殺了,隻是為了掩人耳目,現場皆製造了他們不慎落水等假象,因這幾個人彼此相隔很遠,所以並未引起人們的注意。

然而,經過這一係列的陰謀和變數,廖永忠對元璋的疑心和積怨有些加深了,隻是他一心想建功立業,比誰都明白必須要借重元璋的這杆旗幟。而元璋為了對他進行撫慰,不僅讓他接替了他二哥的職務,還親自為他主持了一樁親事,讓廖永忠娶到了一名才貌雙全的富家小姐。由於元璋娶了郭天珍,明顯會讓廖永忠不滿,而這些猜疑和不滿的情緒可能會在將來某些時候一齊爆發出來,元璋必須密切關注廖永忠的動向,便加強了對他的監視。

後來,隨著元璋地位的升高,郭天珍連私自出門的機會也幾乎沒有了,更別提能與廖永忠會麵消除誤解,廖永忠直到洪武八年(1375)身死爵除之時,都不知道真相。洪武十五年,秀英臨終之前不忍心將這個秘密帶入墳墓,而且那時她對暴虐、殘酷的元璋已經非常不滿,每天隻盼望著自己早死,甚至得病之後拒絕醫治。眼看自己即將永辭人世,秀英才把這個塵封了二十四年的秘密悄悄告訴了病榻前的郭天珍,而那時身為惠妃的天珍除了默默垂淚,隻能篤信姻緣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