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鏖戰常州 一

果然如馮國用先前所預見的那般,自打控禦住應天一帶,這朱家班越發有模有樣了,不但分工、職權、組織、章程等明細合理,而且地盤上的基礎建設也日漸上了規模。

大軍四處征伐的條件趨於成熟,而以此時的具體情形看,應天是個四戰之地,若沒有寬大的戰略縱深就很難回旋,因此不積極擴展地盤的話,就隻有坐以待斃的份兒了。於是,朱家軍開始三麵出擊。

四月,朱家軍再克金壇縣。六月,元帥鄧愈等率兵攻克了溧陽南麵的廣德路,元璋隨即將其改為廣興府,置廣興翼行軍元帥府。不久,元帥湯和等又統率廣興、淮興兩路軍隊,攻下了負隅頑抗的加山富莊寨。

四月的時候,小明王在亳州得到了朱部攻克應天的捷報,在劉福通的建議下,龍鳳朝廷便決定提升元璋為樞密院同僉。不過詔書剛剛下發不久,劉福通又反悔了,他對幕僚們表示:“朱元璋那小子好生為我等爭了口氣,隻是封他做個樞密院同僉,恐怕他會有怨言,依本相看,不如就封他個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吧!一來他會感激本帥的提攜之恩,二來也便於他甩開膀子大幹一場!”得了平章的名頭,確實有利於元璋坐鎮應天,以搭建自己的全套班子。

等接到小明王的第一道聖旨時,已經是七月,元璋果然有些怨言,道:“劉某人把著官職,把得那樣緊,這是看不起咱嗎?”

幾天後,接到了第二道聖旨,他不禁對李百室等心腹笑道:“才短短幾天,咱就從正四品升到了正二品,歡喜固然歡喜,但是朝廷這等朝令夕改的架勢,也著實讓人哭笑不得!”

“難怪前番大敗於中牟,朝中無人啊!”李百室感歎道。

小明王在聖旨中還將郭天爵封為了右丞,邵榮則被封為左丞。這顯然也是劉福通的用心所在,以此來對元璋形成一種製衡——因為從表麵上看,郭天爵、邵榮的職位是龍鳳朝廷恩賜的,而非是他朱元璋!而且他們的地位僅在元璋之下,適足以平分秋色!

隨後,元璋便選定了元朝昔日設置在應天的禦史台(行中書省台設置在杭州),以作為江南行中書省的公府,開府辦公。元璋兼總省事,一幹幕僚、屬官也各有封賞,其中以李百室、宋思顏為參議,李夢庚、郭景祥為左、右司郎中,陶安等也各有委派;又設置了管理軍政的江南行樞密院,以元帥湯和、朱文正攝同僉樞密院事(這是元璋認為比較親信又合適的人選);另設置了帳前總製親兵都指揮使司,以馮國用為都指揮使;設置左、右等翼元帥府,以華雲龍、唐勝宗、陸仲亨、鄧愈、陳兆先等為元帥;設置五部都先鋒,以陶文興、陳德等為之。此外,還設置了省都鎮撫司、理問所、提刑按察使司、兵馬指揮司、營田司等等。

這一切都布置妥當以後,元璋便命李百室代表自己專程前往亳州去向小明王“叩謝隆恩”,並把應天內外的事宜向龍鳳朝廷做一番詳細的介紹。

由於滁州一帶再次落入了元璋的掌握之中,所以李百室是沿當年元璋南下的路線北上亳州的。此行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等到他平安歸來後,元璋便急不可耐地問他道:“怎麽樣?朝廷氣象如何?”

李百室歎氣道:“不是太盡如人意!陛下年幼,一切大政都是劉福通在把著,偏偏此人是個泥腿子出身,雖則朝廷文武方麵人才濟濟,可劉福通的見識就擺在那裏,不容樂觀啊!”

元璋思慮良久,方道:“由他去吧!隻願他們能多撐幾年,也好給我等留出經營江南的時間來!如今張九四部將趙打虎拿下了湖州,我等已經與張家兄弟狹路相逢,看來馬上就要有一場激烈的較量了!”

“沒想到來得這麽快!”前兩年還算一條戰線上的盟友,而今卻要兵戎相見了,李百室不免有些惆悵,畢竟他覺得浙東、江西等地都還在元廷手中,內心很不情願這麽早就跟張氏兄弟攤牌。

元璋這邊的降將,原“黃包頭軍”首領陳保二複叛而去,不僅投靠了張士誠,還誘捕了元璋這邊的詹、李兩位將領。元璋對此非常氣憤,道:“快也未見得是壞事!”

李百室還是覺得不宜過早跟張氏兄弟對決,於是進言道:“如今我等三麵開拓,張九四乃我等勁敵,可否略緩一緩再同他撕破臉?”

“此事可不由我等說了算啊!”元璋舉重若輕地說道,似乎已經胸有成算,“咱必要把主動權操之在手不可,先奪下幾個要地再說,不然這覺都睡不安穩!”

“哦,主公是不是有了破張良謀?”

“嗯,謀略是有了,良不良還需走著瞧呢!咱想先讓楊憲到張九四那裏試探一番,看看這廝的城府如何!如果他能存住氣,此事倒有些棘手;若是他存不住氣,這事倒好辦了!”元璋最後詭秘地微笑了一下。

“想是我李某多慮了,主公運籌帷幄,定可決勝千裏!”李百室最後隻得恭維道。

亳州一行,李百室其實還有一個不小的收獲——由於他禮數周全、應對如流,小明王高興之下就給他親賜了一個新名字。此名取自《周易·易傳》中“元者,善之長也”一句,意指眾善的首領,有表彰其為元璋麾下第一賢士、第一功臣的含義。從此以後,他便叫作“李善長”了。

元璋致張士誠的書信,是他跟馮國用、陶安、孫炎、楊憲等人字斟句酌地商議過的,信中這般寫道:

近聞足下兵由通州南下,遂據有吳郡。昔隗囂據天水以稱雄,今足下據姑蘇以自王,吾甚為足下歡欣……願足下勿聽小人挑撥離間之言,以生邊釁……

當時張士誠已經由高郵渡江南下,遷都於平江,元璋便命楊憲攜書前往平江,以示求和。

把楊憲打發到驛館休息之後,張士誠便問幕僚們道:“這個隗囂是誰?是不是《東漢演義》裏的人物?”

一位幕僚便站出來答道:“回大王,正是《東漢演義》中的人物。此人乃是東漢初年盤踞於天水一帶的梟雄,一向很得人心,《漢書》的作者班彪、班固父子和名將馬援等都曾在他帳下效過力。本來隗囂也曾打算向光武帝稱臣,但終因種種糾結之事惹得雙方大起幹戈,最後隗囂病死,他的地盤也終為光武帝所有!”

“這個朱重八什麽意思?本王若是隗囂,又誰是漢光武?我看這小子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啊!”思忖了半晌後,張士誠又怒道,“來啊,把朱重八的來使給我請出驛館,先下到監裏去!”

作為幕僚的羅本立即上奏道:“大王,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不可壞了您的名聲!”

“本王知道,不過是叫來使知道咱可不是好欺負的!”

次日,張士誠又派人把身在前線的張士德、李伯升、呂珍等人請了回來,詢問他們該如何應對元璋部,這畢竟是當前的頭等大事。

張士德一直都在思量此事,他首先道:“此番姓朱的如此戲侮王兄,分明有挑釁之意,我看這廝是想激怒我等,以便把發動戰事的責任推到咱們頭上!這廝用心好詭詐!”

李伯升高聲道:“自古吳越不兩立,那咱們就跟他打!”李伯升平素也請幕僚給自己講史,所以曉得了一些典故。

呂珍不無憂慮道:“我們南北都有元軍的威脅,東南還有一個方國珍,如今再向西跟他姓朱的纏鬥,恐怕不好吧!”

張士誠餘怒未消,道:“可是這廝欺人太甚!他那裏也是三麵受敵,這廝居然敢主動挑釁,我等難道還不敢接招嗎?”

“王兄消消氣,不可自己先亂了方寸!”張士德從容地掃視了一下眾人後方道,“打是肯定要打,如今南北元軍與方國珍暫時都對我部構不成致命的威脅,唯有姓朱的這小子,可謂已睡到了我等臥榻之側!雖然我等都是一起反元的義師,也算彼此支援過,但而今其所部已經據有集慶,背後又有龍鳳朝廷的襄助,可見其誌不小!不如這樣,咱們先跟他打一打試試,萬一出了什麽狀況,再跟他講和嘛!如今我部擁兵數十萬,也不懼他大兵壓境!”

“好!咱們先跟他打著,也牽製一下他西進、南下的兵力,等到時機來臨時,恐怕這小子就要四麵受敵了,那時我們就可乘隙據有金陵,哈哈!”張士誠笑道。

主意既定,張士誠部一麵繼續拿高官厚祿招引朱部人馬反水,一麵又到江淮府一帶搞偵察活動。眼見張部欲圖謀不軌,朱部不得不加強了戰備。不久後,張部以舟師大舉進犯江淮府,立時遭到了嚴陣以待的徐達等部的反擊,最終大敗於龍潭。

種種跡象表明,張士誠的城府相當淺薄,張士德的韜略也不算多深,他們居然不先想著南下浙東,實為缺乏遠慮,元璋感覺可以放心了。他當即把李善長、馮國用、陶安、孫炎等親信幕僚召至麾下,向他們鄭重通報道:

“昨日張九四水師攻我江淮府,已被天德率軍擊退!不得不說,這可是咱向張部發起反擊作戰的好借口啊……如今張九四所部已據有常州、長興、江陰等地,占有了進可攻、退可守的優勢地位,說實話,這對我等可是大大不利的!”

“好!那就打吧,張九四雖財力充實、兵力雄厚,但其麾下多半無紀律,隻要我等奪下常州、長興、江陰等要地,往後就無側背之憂,盡可先放手攻略浙東了!”馮國用表態道。

“長興據太湖口,陸路走廣德諸郡;江陰枕大江,扼姑蘇、南通濟渡之處。確乎乃是我等必爭之地!”陶安讚同道。

孫炎則笑道:“吳中稱中國最富,若是我部可以據而有之,不啻於如虎添翼!然彼等為溫柔富貴之鄉,民風柔弱,實不足為我等大患!”

隻有李善長略表憂慮道:“聽說張九六不好對付,主公可要多加小心才是!一旦我等同張九四兄弟撕破臉,可就意味著從此與群雄的逐鹿戰正式拉開了帷幕,還望主公三思而行!”

李善長其實有點小富即安的心理,他覺得占據了應天一帶已經十分理想,更滿足於自己在元璋麾下的地位!對於進一步的艱難開拓,他確實有點不情不願,畢竟那樣風險和難度太大,可如今已是“滄海橫流,不進則退”,似乎又不能不一力向前,他也隻有聽天由命了。

“元失其鹿,我等逐它一逐又何妨?不過善長所慮極是,咱一定要叮囑天德他們多加注意!”元璋對於討張前景其實也有些憂慮,但他又不能不埋頭向前,而且在眾人麵前他還要多裝出一些樂觀情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