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白駒場亭是大元帝國的一座重要鹽場,當地很多人都從事煮鹽、販鹽的營生,很多人也乘機以公鹽夾帶私鹽,撈取了不少好處。當地主管治安的弓手為此沒少對鹽販子敲詐勒索。一些富戶也常常仗勢欺人,故意壓低或拖欠買鹽的錢。

本名張九四(這個名字簡單好記,而且寓意不凡,從易學方麵來解釋,“九四”有得朋友擁戴之意)的張士誠是一個鹽販子,因他輕財好施、廣交朋友,所以在當地頗有些影響力。隻是他畢竟身份低微,故而常常遭到一個名叫丘義的弓手的刁難和敲詐。

這天,丘義又派手下兄弟給張士誠送來一張帖子,上麵寫明三天後是丘義嶽父的生辰,希望張士誠到時賞光駕臨,張氏兄弟不得不湊到一起商量對策。

“上個月是他爹的生辰,年初是他娘的生辰,恐怕過些日子又會是他嶽母的生辰了,把我們張家當作他的錢莊了,真是欺人太甚!”張士誠對兄弟張士信和張士義氣憤地說道。

張士義有些血性,開口說道:“大哥,要不這回先別送了,李伯升他娘還病著呢,這藥費可是不菲,他家的情況,您又不是不知道!”

“這呂珍家要生孩子,徐義家要辦喪事,可不都得要錢嗎?如今天下大亂,賦稅越來越重,丘義這廝還這般講排場,可不是想把咱們往死路上逼嗎?”張士信憤憤道,他還是心疼錢。

張士誠看兩位兄弟都反對前去赴宴,當即拍案而起道:“好,這回就先不送了!看他狗雜種奈我何!”

張士誠想著這個丘義總該體諒一回自己的難處,把自己逼到絕境對他丘義也不好,他總該用腦子想一想。可這丘義是一個霸道慣了的人,就是不會用腦子去想,沒幾天他就借故扣下了張士誠的一車鹽,張士誠去找他通融,丘義以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道:“張九四,你多年販賣私鹽的勾當,已經被人揭發,這回我也保不了你了!”然後他就命人將張士誠押入巡檢司大牢,狠狠教訓了一頓,直到張家重重賄賂了丘義一回,巡檢司這才把人給放出來。

張士誠被打得腿骨折斷,躺在**好幾個月都動彈不得,眾兄弟聞訊都趕來探望。大家圍攏到了一起,隻聽張士信咬牙切齒道:“如果二哥在家就好了,他興許可以報大哥的一箭之仇!”

躺在**的張士誠直了直身子,低沉著嗓子說道:“九六在南少林這些年,本事肯定是長進了不少,但那丘義死黨眾多,又有官府撐腰,豈是好動的?唉,大夥千萬不要衝動!”

李伯升一向深為敬重慷慨仗義的張士誠,二人最是性情投合,關係密切,隻聽平素一向老實的李伯升歎了一口氣道:“如今到處民亂,咱們揚、淮一帶還算好的,哪天逼得我們鄉民也反了,才有他官府的好看!”

“對,這口氣絕不能就這麽咽下去,到了跟丘義那個王八蛋了結的時候了!”其他兄弟也紛紛附和著。

“大不了我等跟那廝同歸於盡!”張士義決絕道。

張士誠看了看大家,覺得人心可用,他也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何況如今連李伯升的態度都發生了重大轉變。許久他方道:“好吧!等到義軍殺到咱們這裏,我們兄弟就跟著他們幹!實在是沒我們兄弟的活路了!不過總要再合計合計!”

張家老二就是本名“張九六”的張士德,他於六年前南下福建,先去南少林學習了三年武藝,其後又開始闖**江湖,結交相契的朋輩,交流切磋,乃至又三年不歸,但時有書信寄到家裏。

至正十二年冬,闖**至浙東一帶的張士德聽聞哥哥的遭遇,又耳聞目睹了方國珍兄弟的事跡,於是立即趕回了泰州,要慫恿哥哥做“方國珍第二”。兄弟倆有六年沒有相見了,眼見弟弟已經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粗壯漢子,依舊躺在**的張士誠緊緊抱住了兄弟,不禁喜極而泣道:“咱爹娘死得早,虧得老天保護,才讓咱兄弟有今天!”

張士德也抱住哥哥痛哭起來,並發誓道:“此生若不能手刃丘義這條狗,替大哥報了仇,我張九六誓不為人!”

張士誠沉浸在兄弟相逢的喜悅中,忙道:“大哥知道你在外邊這幾年長進很大,不過報仇的事情不急,可以跟兄弟們一起從長計議!”

“大哥你有所不知,如今狼煙四起,官府疲於應對,隻要咱們在泰州登高一呼,必定應者雲集,那時何仇報不得!”張士德坐在床邊侃侃而談起來,“隻要咱們牢牢把住泰州城幾個月,威脅大運河糧道,官軍一時無計可施,必然像招安方國珍兄弟一樣,又來招降咱們!那時候,若是看情形不好,就權且受他招安!小弟在砦德勝湖地區認識了一幫兄弟,他們有幾千人,學著水泊梁山的模樣聚義稱雄,咱們可以暗中聯結他們,以為聲援。此外,若是看情形好,也可不受招安,乘機攻城略地,割據揚、淮一帶,裂土稱王,豈不是光宗耀祖的大富貴?”

聽兄弟這樣一說,張士誠被驚得目瞪口呆,許久才說道:“你小子在外這些年,本事長了,這心也大了!”

“怎麽?大哥是怕死,怕拖累家裏,還是覺得老百姓的日子好過?”

張士誠一時被問住了,他的妻子劉氏是個很有主見的女人,張士誠一貫很尊重她的意見。隻聽躲在一旁避嫌的劉氏突然站出來凜然道:“相公啊,你看你這次被人家打成個什麽樣?咱們不反就是死,反了,興許還有活下去的希望!我看二弟說得對,你也別瞻前顧後的,到時候我們娘們兒絕不拖累你!”

“你想怎樣?”張士誠轉頭看了看劉氏。

“我跟弟妹們會在一處,你們男人就放手去幹,如果有不測,我們絕不受辱!”

劉氏還在娘家做姑娘時,就曾持刀與老爹的仇家對峙過,結果嚇得對方溜之大吉。張士誠曉得劉氏的為人和性情,知道她真的能幹出些決絕的事情來,竟一時沉默了。

“嫂子好魄力!”張士德向劉氏行了一個大禮,回頭又跟張士誠說道:“大哥,幹吧!別叫嫂子一介女流都笑話你!你還顧慮什麽?大哥放心,嫂子和弟妹並侄子們,咱們就先把他們秘密送到砦德勝湖去,萬一我等遭了不幸,今後就拜托砦德勝湖的兄弟們照顧了!朋友之妻不可欺,這點江湖道義他們還是懂的!”由於多年在外,張家四兄弟唯獨張士德沒有娶妻。

“好,容大哥再想想!”

“我看你才是個婦人!”劉氏看丈夫這麽猶豫,學起了激將法,拋下這句話,轉身就走開了。

張士誠一下子血氣上湧,對著劉氏的背影大喊道:“好,老子就讓你看看什麽是爺們兒!”

至此,張士誠下定了起事的決心,經過一番秘密商議,大夥初步決定過了年後方正式舉事,一來可以趁著年關廣泛聯絡人馬,二來張士誠的身體那時也痊愈了。

眼看至正十三年(1353)的正月來到了,張士誠兄弟並李伯升、呂珍、朱暹等共一十八人,經過一場祭天儀式後決定立即舉事,因這些人都是挑鹽販鹽的鹽丁出身,所以又被人稱為“十八條扁擔起義”。這十八人其實個個身手不凡,其中以張士德智勇最為突出,又是帶頭大哥的親手足,所以大夥都奉他為謀主。

舉事之後,大夥第一個要拿來祭旗的自然就是弓手丘義。十八人帶著上百個兄弟火速衝到丘義家,先是堵住了四周,然後殺進去將丘家大小十多口人一概殺死。至於他們最為痛恨的丘義,則割去五官、斬斷四肢,令其受盡折磨而死。

完成了這一切之後,張士誠還不解氣,又大聲說道:“受了王八蛋這些年的氣,今天總算快活了一回,不過那些大戶也沒少欺負咱們,也得去找他們算算賬!”

很多人見張士誠等人反了,還殺了丘義全家,立即奔走相告,速度遠比官府的反應快,馬上又有幾百人自願加入進來,果然是登高一呼,應者雲集!大夥分兵六路,分別去對付那些平素為富不仁的大戶家,直到將他們的親屬殺盡,將其家室住宅都付之一炬才作罷!

這時,姍姍來遲的泰州幾百官軍才趕來鎮壓,張士德一馬當先,衝入敵群中幾個回合就斬殺了首領,官軍頓時被嚇得作了鳥獸散。

隨後,張士誠等人便正式打起旗幟,招募兵勇,一時響應者達到了數千之眾,其中多是受官役之苦最深、悍勇異常的鹽丁。他們很快就拿下了泰州城,高郵方麵派出了兩千官軍前來鎮壓,張家軍最後雖然取得了勝利,但奮勇殺敵的張士義卻身負重傷。

不久後,眼見無法輕易平息這股叛匪,高郵城守李齊便派人前來遊說道:“爾等本性純良,皆係弓手丘義逼迫才出此下策,朝廷體恤爾等苦心,故而望爾等接受招安!”

張士誠看著重傷的兄弟,也覺得眼下實無必要與官軍頑抗,張士德便伺機建言道:“我等不妨先接受了招安,但前提是要朝廷撤走泰州城周邊的駐軍。我等可乘機休養生息,加緊練兵,以備來日大舉!”

眾人一致同意招安,急於平息騷亂的官府也接受了張氏兄弟的條件,可張士義終因傷重而去世。

眼看著半年的時間匆匆而過,張士德目睹大夥練兵已經小有成績,便又慫恿哥哥道:“而今不是苟且偷安之時,官軍主力都殺向湖廣了,一旦他們完成對湖廣的剿殺,下一個勢必就要輪到咱們兄弟了,所以必須盡快再舉,救湖廣也是救我們自己!四弟的仇也終究是要找李齊報的,大哥你快拿主意吧!”

此時元朝方麵的河南江北行省參政趙璉恰巧率眾經由大運河南下,此人是個大貪官,攜帶了很多財物在身邊。於是張士誠兄弟在泰州段截殺了趙璉,搶掠了一幹財物,再次打起了反叛的大旗。為了與砦德勝湖地區的兄弟們取得戰略上的配合,張家軍乘勢拿下了東北麵的興化,至此聲威愈壯,兵眾達到一萬多人。

元廷暫時無暇東顧,又見張氏兄弟嚴重威脅到了南北大運河的安全,隻得強壓高郵城守李齊,以萬戶的職銜再次前去招安。張士德又見機對大哥說道:“如今主動權在我們手上,千萬不可錯失,我們不妨將計就計,以請李齊親自到泰州來詳談為由,到時扣留了他,然後一舉拿下高郵重鎮。那時建國稱王,擴大聲勢,豈不是天賜良機?”

高郵可以完全封鎖住南北大運河,張士誠不無擔心道:“我等完全切斷了朝廷的輸糧血脈,這不是自蹈死地嗎?”

“大哥此言差矣,自從我等殺了丘義,奪了泰州城,就已經沒有退路,隻能一心往前!後退則必死;往前,興許還有一線生路在!”張士德揮手南指,“小弟多年來走遍了江南各地,那裏可是全天下最富庶之區,若是我等能夠據而有之,可養兵數十萬,那時將是一番什麽光景?不說混一天下,割據東南半壁足矣!”

張士誠被士德說得心動不已,最後他召來大夥表態道:“招安之事往後不許再提了,哪個再提就不是咱自家兄弟!我和九六已經盤算好了,在江北立住腳後,立即南下江南。若咱兄弟得了江南,必要恩養百姓,百姓受盡官府奴役之苦,那時定要簞食壺漿相迎……”

一向好色的呂珍笑著附和道:“好!江南多美女,我等兄弟就去那溫柔富貴鄉住住,也不枉了此生!”

張氏兄弟依計而行,在騙殺了李齊後,張家軍遂一舉攻占了作為大運河重要樞紐的高郵城,江北一帶再次為之震動!張士誠隨即自稱“誠王”,定國號為“大周”,建元“天祐”,一時間鬧得轟轟烈烈。遠近人眾果然群起響應,人馬很快就擴充到了數萬,給元廷造成了巨大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