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追

霍桑和包朗趁著羅平到萬福橋去的當兒,逃走出來,二人這才定心。

霍桑道:“好險嗬!我們二人,險些兒送掉性命。羅平這廝,委實有些心計。你被他們捉住,不過踏中機關,還不算什麽稀奇。至於我之被擒,卻真個是中計。堂堂的‘東方福爾摩斯’,竟然中了他的計!這樣看來,他的本領,確不在我之下。俗語說得好:吃一回苦頭,多一番經驗。以後我們倒不可小視他,必得嚴加防範才好。今番虧了甄範同率領警察前往萬福橋,搜尋賊巢,我們得著這個機會,才能夠逃出。以後我們若再中計被擒,未必再有這個好機會咧。”

包朗道:“照你這般說來,我們能夠出險,都虧了甄範同。我們應得感激他了!”

霍桑道:“這個自然。但是甄範同不久也得被羅平捉住。我們趕快去救他,就算是報答他了。”

包朗道:“你何以曉得甄範同要被羅平捉住呢?”

霍桑道:“據我想來,事實上必然如此。你且不必多問,不多一會,就可以有分曉了。如今我們趕快回去,休息一番,養足精

神,預備去救甄範同吧。”

包朗還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因為霍桑的脾氣,向來很堅決,既教包朗不必多問,包朗縱然問他,他也必不肯說出,所以包朗也就不響一聲,隻管跟著霍桑走。

走了一會,包朗才慢慢地說道:“我們一夜沒睡覺,已是疲倦極了,何苦再走回去,不能坐車子麽?”

霍桑道:“坐車子未嚐不可。但是我們被捆了一會,體內的血流,必不能十分通暢,走上一回,就可恢複原狀。這是生理學上最淺近的道理。你也不明白麽?”

包朗不響。

又走了一回,霍桑回頭望包朗,見他低著頭走,腰杆既挺不直,舉步也很遲慢,就向他說道:“包朗,你敢是走不上了麽?”

包朗頭也不抬,隻點頭答應。

霍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坐車子走吧。”

這時天色已微亮,馬路上已有了行人,黃包車子也多了。霍桑就喊了兩部,和包朗坐了,一直回去。

黃包車夫跑起來,比他們步行快得多,不到兩刻鍾的工夫,已到了霍桑的門首。

霍桑付了車錢,就挽著包朗的臂膀,一同進去。

包朗道:“我已疲倦萬分,必得去睡一回。”

霍桑看看壁上掛的鍾,已是六點,就道:“時候已經不早,來不及睡覺了。我們到書房裏,在椅子上躺一回吧,免得遲了誤事。”

包朗道:“我們還有什麽正經事,值得這般要緊?”

霍桑道:“你敢是忘了麽?我們必得去救甄範同呀!”

包朗冷笑道:“甄範同那廝,我已恨極他了。那天在屍場上,他很瞧不起我們。如今他若給羅平捉住,吃些苦頭,也好出出我們的恨氣。我們去救他做什麽?”

霍桑道:“不是這般說法。慢說我們不虧他,不能逃出,就是麵不相識的人,也不能見死不救呀!你莫存這種小見解了,快隨我到書房裏去!我把甄範同必將被擒的道理,說給你聽。”

包朗心裏雖不情願,但也不能違拗他,隻好跟在他的後麵。到了書房,不聲不響,躺在睡椅上,閉上眼睛,尋他的好夢。

但霍桑還是精神抖擻,一些倦意也沒有,吩咐仆人,預備點心,硬拉包朗起來,一同吃了,又點上一支紙卷煙,吸了幾口,笑嘻嘻向包朗道:“你且醒醒瞌睡,待我講給你聽。據說甄範同今早帶領警察,搜查萬福橋羅平的機關。羅平特地親自趕去。像他那種本領,必能在短促的時間,布下種種埋伏。再有那個‘王得勝’做內應,羅平已操了必勝之券。再則甄範同既毫無本領,舉動又冒失,他一心一意,以為出其不意而往,賊人必無準備,自家的防範,不免也疏忽些。甄範同有了這多種的失著,怎得不中羅平的埋伏,被他們捉住呢?連那幾個警察,恐怕一個也不能逃回。”

包朗聽到這裏,覺得很有些意味,就道:“雖說他們那一行人眾,都得被羅平捉住,但各人有各人的本領,他們或也能各出奇計,逃走出來。我們何必尋事做,忙著去救他們呢?”

霍桑道:“你這話又說錯了。羅平捉住我們,愛惜我們的本領,心想收入他的部下,才不殺我們。我們這才有了機會,逃走出來。但是甄範同那班人,卻非我們可比,既被他們捉住,說不定立時殺死。我們若不想到這層,也就罷了,既經想到,哪能見死不救,良心上負個不義的罪名呢?你向來是好俠仗義,如今何以規避不遑呢?你若真個不願意去,我也不能勉強你,我就獨自去便了。”

包朗不響,暗想甄範同那人情雖可恨,但見他活活地被人殺死,心上也覺不忍,而且霍桑要獨自前去,更覺不能放心,還是強打精神,陪他同走一遭吧,當下就向霍桑道:“你既這般說法,我就陪伴你去便了。”

霍桑很快活道:“這才是我的夥伴呀!如今時候已不早,就請你去喊部汽車,我就結束起來,可以早些動身。”

包朗答應,立刻出去喊汽車。霍桑也就到了臥室裏,預備一切。

不消兩刻鍾的工夫,包朗已把汽車喊來,霍桑也已結束妥當。看著壁上時計,剛正七點鍾。

霍桑問包朗道:“如今是時候了,我們就走吧。”

包朗道:“慢著!我的手槍,已被羅平搜去,如今到萬福橋去,想來必須動武,待我再去拿一柄。”

霍桑道:“這個必須預備的。還得多帶些槍彈,萬一臨時不夠使用,那可就糟糕了。”

包朗走到房裏,拿了一柄手槍,裝上槍彈,關上保險機,塞在懷裏,又帶了幾十粒槍彈,走出來問霍桑道:“我們走吧。”

霍桑忽然說道:“我忘卻招呼你一句話了。你方才去喊汽車,必已把我們的去處,告訴了那汽車夫。但我們去到那裏的道理,你未必告訴他。”

包朗道:“正是!我不曾告訴他。因為我怕他膽小,聽說去捉強盜,他或者不肯去,所以我不曾提起。”

霍桑道:“你這個用心,可就大錯了。萬一到了那裏,我們和羅平們相打起來,汽車夫不知當下的底細,他隻管他逃命,把汽車開了回來,豈不誤了我們的大事?既我看來,還是和他說個明白。等到事明之後,重重地賞給他酒錢。他若願意去,那就更好。不然,我們再另外去喊。”

包朗道:“那麽待我和他去說。”

包朗說著,就想朝外走,卻被霍桑拉住道:“你在大街上,和他說這種話,被旁人聽見,很不方便。你還是喊他進來。”

包朗答應著出去,隨即把那汽車夫帶了進來。霍桑就問他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汽車夫道:“我叫宋阿四。”

霍桑道:“如今我們要到萬福橋,捉幾個強盜,恐怕到了那時,強盜想逃命,說不定向我們開槍,我們自也得開槍打他。你可千萬不必害怕,隻管聽我的指揮,包你安然無事。等到事成之後,我們重重地賞你。不知你可有這個膽力?”

阿四笑道:“我向來有個‘宋大膽’的綽號,什麽事也不怕。至於捉強盜,更是我見慣的事,沒有什麽稀奇。因為三年前,我

在警察局裏當汽車夫時,常駕著車子,和警察們去捉賊。那劈劈啪啪的槍聲,在我看上去,好似新年放鞭炮,很為好聽呢!”

霍桑道:“那麽很好,我們就動身吧。”

當下三人一同上了汽車。

霍桑又招呼阿四道:“時候已經不早,你必須開快車,否則恐怕誤了時刻。”

阿四連聲答應,就開足機力,直向萬福橋而去。

這時不過七點多鍾,路上的車子還少,行人也不很多。這部汽車,格外毫無阻礙,風馳電掣般地直向前去。

走了一會,包朗忽然喊起來道:“哎唷!我們忘了。這可怎麽辦?”

霍桑不提防,倒被他嚇了一跳,連忙問他道:“你忙些什麽,值得這般大驚小怪?”

包朗道:“我想萬福橋地方,人家必然很多,不曉得哪一個人家,是羅平的巢穴。方才我們不曾問個明白,真是失著!”

霍桑笑道:“我以為什麽大事,原來為了這個。據我想來,這並沒有什麽要緊。萬福橋地方,並非是熱鬧的所在,高大房屋,必然不多。但是羅平的巢穴,房屋必然高大。我們到了那裏,隻須各處留心,自能看出破綻。”

包朗笑道:“那就必須憑你的法眼了。我可沒有這種好眼力。”

霍桑道:“到了那裏再說,如今何苦多煩?”

包朗就不再響。霍桑也不說什麽,隻是倚在車角上,閉著眼睛養神。

這汽車走了一會,阿四喊道:“萬福橋已經到了。車兒停在哪裏?”

霍桑聽說,就睜開眼睛,從車窗中朝外一望,隻見這個所在,非但不甚熱鬧,而且很為荒涼。一眼看出去,隻是些一方方的田畝,稀少的樹木中,露出幾間茅屋,並沒有什麽高大房子。

霍桑很為納悶,向阿四道:“你且順著這條大路,開上前去。”

阿四答應,又向前走了一會。

霍桑忽見前麵有一叢樹林,隱隱約約露出些房屋來。

霍桑指給包朗看,道:“羅平的巢穴,必是那個所在了。”又喊阿四道:“車就停在這裏吧。”當下他就和包朗下了車。

霍桑又向阿四道:“我們走到前麵,你就等在這裏,千萬不可離開一步,因為我們說要走就得立刻走的。”

阿四道:“你們盡管放心,隻管前去,我必不誤事的。”

霍桑就和包朗,向那叢樹林走,隻走了一百步的光景,就看見那樹林裏麵,果然藏著一所高大房屋,但靜悄悄的沒有一些動靜。

霍桑就向包朗道:“難道甄範同還沒有來麽?或者已經完了事麽?你放仔細些,恐怕樹林裏麵,藏著警察或是賊黨,我們不提防被他嚇一下。”

包朗這時雖不害怕,但昨夜吃了羅平的虧,不免有些戒心,覺得心裏微有不定,一隻手插在衣袋裏,緊緊抓住那支手槍。再聽了霍桑這幾句話,格外有些膽寒,一雙眼睛,不住地四下裏亂瞧,可是並不瞧見什麽。

他們兩個人,卻已走進樹林了,見這所房屋,果然高大,兩扇大門都關著。

霍桑自言自語道:“這可奇了!如今時候也不遲,怎麽不見一些動靜?甄範同一班人,就是中計,未必一個人逃不出,怎麽路上並不看見?這裏又似若無其事,這不是件奇事麽?”

霍桑正在這大門前麵,踱來踱去,細想這當中的道理,忽聽得大路上,有汽車走動的聲音,急忙掉頭看時,隻見有兩部黑色的汽車,如飛而去。

這兩部汽車,本是篷車,皮篷子放在後麵,並未扯起,所以車上的人,霍桑能夠看見。原來前麵一部汽車上,裝著好幾個身穿黃色衣服的人,後麵一部車上,卻坐的是幾個平常服式的人。

霍桑何等機警,見了這兩部汽車,和車上的人物,早已料到八九分,大聲喊包朗道:“他們逃走了,我們快追上去!”

包朗本探頭探腦,注意他的附近,有無埋伏的人,並未看見那兩部汽車,聽得霍桑喊時,就問道:“在哪裏呢?”

霍桑沒有工夫細說給他聽,早已放開大步,向他汽車停的所在跑去。他一麵跑,一麵又喊道:“包朗,快隨我來!”

包朗隻得跟在他後麵跑,又瞪著眼睛,向四下裏望,這才看見那兩部汽車,已跑上一條支路去了。

等到霍桑和包朗跳上汽車、追上去的當兒,卻已離開那兩部汽車,足有十幾丈遠。

霍桑喊阿四道:“阿四,你開足機力!我定重重賞你!”

阿四這部汽車,本有六個汽缸,隻要開足馬力,走得非常之快,和大風吹落葉一般,一轉眼間,已走了多遠,離開前麵的汽車,隻有一丈多路。

霍桑就在袋裏掏出手槍,爬到車的前部,坐在阿四旁邊的座位上,放開喉嚨,大聲喝道:“前麵的汽車,趕快停住!我有話和你們說。你們若不停時,我就要開槍了!”

前麵的兩部汽車,用不著做書人交代,自然是羅平捉住甄範同和警察之後,就把他們裝上了汽車,預備送到別處去,如今正走得起勁,心裏又想:“霍桑已投降我們,包朗自也不生問題,萬不敢向我們反抗。這位偵探甄範同和幾個警察,又被我們捉住,警察局裏,自然嚇得魂飛魄散,再不敢奈何我們。我們就可毫無忌憚,心裏要怎樣,就可怎樣了。”

羅平越想越得意,幾乎高興得笑出來,忽然聽見後麵有人喊他停車,他倒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分明是個霍桑,坐在汽車裏,趕將上來,不由得呆了一呆,想他怎麽能來的呢?當下並不停車,卻站起身來,伏在後麵車篷上,也大聲問道:“霍桑先生,你不在我家裏等我,卻跑來趕我做什麽?”

霍桑道:“你莫做夢了!我已跳出你的手掌心了,而且要來捉你了。我佩服你的本領高強,竟把甄範同和警察,全數兒捉住。但他們本都是無用之輩,你捉住他們,也算不得什麽本領。如今我突如其來,你必以為奇怪。但我是何等樣的人物,雖然誤入牢籠,難道就沒有脫身的方法麽?我且問你,你把甄範同和警察,預備送到哪裏去?你若是識趣的人,趕快把他們放下。不然,我步步追著你,看你可能逃上天去?”

羅平聽他這番話,含譏帶諷,不覺大怒,就罵道:“說什麽話?你把我大名鼎鼎的羅平,當作無能之輩麽?你休想我輕輕地放回這幾個人!你要追時,盡管追上來。我雖不能逃上天去,但有本領叫你不能再追便了。”羅平說到這裏,也不再響。他的兩部汽車,仍舊向前疾走。

霍桑也不再和他說什麽,隻管叫阿四開足機力。這時前後車子的距離,不過一丈遠。

包朗見這情形,就向霍桑道:“待我開槍打他好麽?”

霍桑連忙攔住,道:“甄範同也在那車裏,萬一誤打中他,反而不美。我們隻管追上去,看他們逃到哪裏。他們縱能逃走,必沒有方法,把甄範同等也帶去。那時我們就可劫了回來,豈不大妙?”

霍桑正說的時候,忽見羅平舉起一隻手,手裏握著一件長形的東西,向著霍桑晃了幾晃。

包朗以為他開槍,但既不見火光,又聽不出響聲,卻聽得霍桑哈哈笑道:“羅平,你不必弄這鬼伎倆了。你的這種電槍,隻好去打別人,確是遇者必死。但是我霍桑卻不怕,你休想傷我分毫。”

羅平見他這樣,心下很吃一驚,想:“這電槍怎麽如今不靈了呢?他必已有了準備。我必換個方法,叫他追無可追。”當下就向汽車夫說了幾句話,又傳話給前麵的一部汽車。

當下這兩部汽車,就掉轉方向,走上一條很冷靜的街道。

霍桑見了,很以為奇,心想:“走過這條街道,就漸漸到了熱鬧的所在。羅平敢走到熱鬧的所在去麽?他必有詭計,須得注意他才是。”

霍桑正這般想,見前麵兩部汽車,已轉彎進了一條闊弄。霍桑的車子,離開它本隻有一丈遠,不過幾秒鍾的工夫,也就追進弄裏,但再看那兩部汽車,早已不知去向。

這條闊弄,約有二丈多長,三麵都是高牆,既沒有出路,也沒有人家。那兩部汽車,究竟走到哪裏去了呢?

當下霍桑吩咐停車,跳了下來,把這三麵的高牆,都細看了一遍,都是方塊磚頭造成,沒一處形跡可疑的地方,不由得心裏想道:“難道那兩部汽車,鑽進磚頭縫裏去了不成?這不是件奇事麽?”

看官們,如今霍桑已不知道那兩部汽車的去向,我又怎敢私造謠言,說明那汽車的去處?隻好請你們耐心等等,讓霍桑慢慢地去偵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