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霍桑被擒

羅平笑嘻嘻地向著他的部下道:“天色快晚了,我們的大功也快告成了。可笑那綽號‘東方福爾摩斯’的霍桑,今天也將墮入我的樊籠,死在我的手裏。從此以後,除去這一個勁敵,我們藍三星黨就可橫行一世,毫無顧忌了。”說完,就抬起頭,張開大嘴,哈哈地一陣大笑,好似他已經捉住霍桑,十分得意一般。

可是霍桑並未曾捉住,所以他的部下見他這樣,心中都有些奇怪,猜不著他的意思。當中有一個人混名叫作“衝天炮”的,性情素來暴躁,不能受一些悶氣,這時聽了這含糊的話,可再也按捺不住,放出他那破竹的聲音問羅平道:“你所說的話,我可委實不懂了。霍桑怎能墮入我們的樊籠,死在我們的手裏呢?這個必得請你說個明白,免得把我悶在鼓裏,受那悶氣。”

羅平還是笑嘻嘻地道:“偏是你性急,我自得說個明白呀!今天我不是曾送給霍桑一封信麽?我料他接到我那封信,不出今晚,必尋到這裏。這裏是什麽所在?一處有一處的陷阱,一步有一步的機關,簡直是布下天羅地網。他不來到這裏便罷,既然來了,還怕他插翅飛上天去不成?”

衝天炮道:“是呀!倘若他膽敢到這裏來,包管他有來的路,無去的路。”

草上飛從旁邊插嘴道:“慢著!你們越說我越不懂了。首領寫給霍桑的那封信,我也曾看見,上麵寫的是叫霍桑不必多管閑事,免得身遭不測。如今首領又何以說霍桑接到那封信,必然來到這裏呢?”

羅平道:“這層道理,很為深妙,無怪你不能想到。你想霍桑是何等樣的腳色a?‘東方福爾摩斯’的綽號,非等閑可以得著。難道他接到我那封信,見我叫他莫管閑事,他就嚇得真不敢管麽?要曉得我越叫他莫管,他必越管得起勁,那麽才好賣弄他的膽力和本領。我料到這層,就有意寫封信給他,加加他的勁兒,好叫他快些出來,我們也可早些成功。兵法上有句話叫作‘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如今我既已知彼,哪還有戰而不勝的道理?我們不必多說閑話,快去拿幾壺酒來,一麵喝酒,一麵等霍桑來自投羅網吧。”

羅平和幾個親信的部下,圍繞一張方桌子團團坐著,桌上放著幾樣菜和幾壺酒。

羅平首先斟上一杯,舉起向大眾道:“我們大家同喝一杯,慶賀我們大功告成。包管不出兩三個小時,那個綽號‘東方福爾摩斯’的霍桑,就服服帖帖地站在我們麵前,隨便我們怎樣處置了。”

a 腳色:精明能幹、厲害的人物(有時含貶義)。

當下大眾都斟了一杯酒,同聲說道:“都仗首領的才能,去了我們藍三星黨的勁敵。”於是大眾都一口氣喝完。

草上飛又道:“不是我說句杞人憂天的話。我們這裏雖是處處埋伏著機關,外來的人,不知底細,動一動腳,伸一伸手,都得觸著機關,再也莫想逃走;但是霍桑非尋常人可比,平日裏何等精細,思慮得何等周到!我想他接到首領的那封信,早已猜著首領的意思,未必冒冒失失跑到這裏來。縱使來了,也必處處當心,未必就糊裏糊塗,中了我們的埋伏。首領雖說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恐怕首領還是知彼不詳,或者有萬一之失呢!”

羅平聽了這番話,沒說什麽,隻笑了一笑,卻怒惱了衝天炮,從椅子上跳起來,道:“你快住口!休得再往下說了!難道我們首領不是霍桑那廝的對手麽?你也太輕視首領了。首領方才說今天晚上霍桑定到這裏來。且等首領捉住霍桑,那時再問你究竟誰的本領高強,好叫你受一番教訓,下次不敢亂說。”

草上飛見衝天炮真個急了,素來曉得他的脾氣暴躁,就也不和他計較,連忙帶笑向他說道:“你恁地這般性急?我說這番話,並非重視霍桑,也非輕視首領。俗語說得好,‘強中更有強中手’。不可過分自滿,宜乎格外小心為是。你莫誤會了我的意思。”

衝天炮還是怒衝衝地說道:“你安見得霍桑的本領,比我們首領更強?又安見得我們首領不是霍桑的對手?真是一派胡言!依我的心,就得請你吃兩下耳光,方消我心頭恨氣。”

羅平起初隻管喝酒,不去理睬他們,如今見他們竟鬥起嘴來,衝天炮向來說一是一,萬一真個動手,還成什麽體統,就連忙先攔住草上飛莫響,又向衝天炮道:“你也莫再說什麽了。他輕視我,我不生氣,要你發急做什麽呢?”

衝天炮嚷道:“不是這般說。首領是藍三星黨的靈魂,他敢輕視首領,就是輕視我們藍三星黨。凡是我們藍三星黨的黨人,都應當和他講理。”

羅平道:“算了吧。越說得深,事情越弄大了。霍桑還未捉住,我們內部先就爭執,實在不是個道理。對內還不能融洽,還說什麽對外成功呢?你快坐下來喝酒吧,時候已不早了,霍桑就得來咧。”

衝天炮一肚皮的恨氣,雖還未平,但見首領這般說法,也不敢十分違拗,就惡狠狠地望了草上飛一眼,坐下去喝酒。

草上飛受了衝天炮這一頓的數說,心中也很不平,但在首領麵前,也不敢過於放肆,隻得忍下一口氣,也狠命地回望了衝天炮一眼。

他們兩人鬥了這幾句嘴,本沒甚要緊,可把眾人的話頭都打斷了,如今再要尋個話頭,一時卻沒尋處,都一聲不響地喝悶酒。

過了不多一會,忽有一陣鈴響,叮叮當當,好似開八音機器一般。

衝天跑冒冒失失跳起來,道:“電話來了,讓我去接!”說著,就向電話間跑。

羅平喊住他,道:“你莫性急,且聽個仔細。這是電話機上的鈴聲麽?”

衝天炮站著再聽,又是一陣亂響,比方才響得更厲害,果然不像電話機上的鈴聲,就呆起麵孔問道:“這是哪裏來的鈴聲?”

羅平笑著回答道:“這陣鈴聲,是來報告霍桑已被我們捉住了。”

衝天炮直嚷出來道:“真的麽?在什麽地方?讓我去把霍桑捆個結實。”

羅平道:“你且莫問在什麽地方。你們可曉得這鈴聲從哪裏來的?霍桑被我們捉住,何以有這鈴聲?你們且猜出這個道理來。”

先前大眾沒想到這層,並不覺得這鈴聲來得奇怪,此刻被羅平一語道破,果然覺得十分稀奇,都猜不出是個什麽道理。

衝天炮又發急道:“管它什麽道理,隨後再猜,如今去捆霍桑要緊,莫叫他再逃走出去。”

羅平道:“這個你盡管放心。不論什麽人,不中我的機關便罷,倘若中了,他縱然生出翅膀來,也莫想飛出去。且待我把這個道理,講給你們聽,讓你們明白究竟,再去捆霍桑也不為遲。”

大眾見羅平說得這般有味,料到其中定有奧妙,就都連聲道“好”。

羅平又斟上一杯酒,一口氣喝完了,道:“這鈴聲原是電鈴,是我新近埋伏下的機關。這機關的實在,一經說穿,卻沒甚稀奇。但是不曉得的人,沒一個能逃得過去。原來我在這房子的右邊側門裏麵,設了一個陷阱,上麵鋪著翻板,和地麵一般無二。慢說黑暗裏看不出,就是清天白日,也莫想看出一些破綻。隻要人踏上翻板,這板上裝設的機關,一受壓力,就一齊翻轉身來。踏在板上的人,自然身不由主,跌到陷阱裏去。

“陷阱裏麵,又裝好一個小電池,雖是用的幹電,電力卻很充足。有一根電線直通到這室裏,就是那邊衣架後麵的一隻電鈴。一個人猛地裏跌到陷阱裏,自然有很大的力量,卻不歪不斜,正跌在那小電池上麵。電池上麵有一根電針,受了這壓力,就發生出電浪。這電浪就順著那根電線傳到這室裏的電鈴上,電鈴自然叮叮當當地響將起來,報告陷阱裏麵,已跌下人去了。那人跌到陷阱裏,當然想跳上來。他跳一次,這電鈴就得響一次。我原是依著普通電鈴的原理,製造成這種電鈴的特別用處,說它稀奇,原不稀奇,但是也覺得很新穎呢!”

大眾聽了羅平這番解說,方才恍然大悟,同聲稱奇。

衝天炮又道:“首領既然設下這種絕妙的機關,如何不先告訴我們?我們不曉得那側門裏麵,有這陷阱,萬一踏到那翻板上麵去,不是也得跌一跤,骨頭受點痛苦麽?”

羅平笑道:“偏是你的話多。我豈有想不到這層的道理?早已派了兩個人埋伏在那側門的兩旁,專門管理這事。原來那翻板也有開閉的機關。若是機關閉上,那翻板就如平地一般,慢說是翻身,連搖動也不搖動。那兩個人伏在兩旁,窺探出進的人。如果是生人,就把機關開了,那人就得跌下陷阱,莫想逃得過去。”

衝天炮道:“這樣還好。如若不然,首領時時布設新機關,也不告訴我們,我們糊裏糊塗,走出走進,不是都得先來做新機關的試驗品麽?”

羅平笑了一笑,道:“我既已說明這機關的情形,我們就去捆霍桑吧。”

於是羅平在前,眾人跟在後麵,一直向那側門去了。

不多一會,就到了那裏。忽然暗地裏撲撲跳出兩個人來,挺直地站著,向羅平行了個舉手禮。

衝天炮沒看清,隻道是敵人想來加害羅平,直急得他大喊一聲,躍身向前,伸手就打,卻被羅平一把拉住道:“你又為何這般模樣?”

衝天炮道:“他們是敵人,舉手要打你,我焉能不打還他們?”

羅平“撲哧”笑出來道:“真正的敵人已跌在陷阱裏,怎能出來打我?這兩個人原也是我的部下,就是我方才說過特地派他們在此,管理這個機關的。”

衝天炮見自己弄錯了,把同黨當作敵人,很覺得難為情,伸出去打人的那隻手,就慢慢地縮轉來,但嘴裏還問道:“那麽跌在陷阱裏的那個敵人呢?他們為何不捆將上來,獻與首領?何必還等首領來自己動手呢?”

羅平道:“這個你就又不曉得了。這兩個人我雖派在這裏,卻隻曉得開閉翻板的機關。至於跌到陷阱裏的人,怎樣再拖將出來,他們卻全不知道,非得我自己動手不可。這也是我格外慎重,恐怕他們得賄賣放的緣故。”

羅平說時,早就走到側門旁邊,伸手到側門後麵,不知怎樣一弄,隻見那翻板都自行移到旁邊去,露出一個直徑四尺的大圓坑來。

衝天炮連忙去到坑沿,低頭往下看,卻黑洞洞的不見一物,隻聽得下麵哢嗒的幾聲響,方才見有一個鐵絲網升將上來,網中裹著一個人。

衝天炮知道這必是敵人,伸手就想去拖。

羅平早又把他拉住,道:“你莫去拖,拖也拖不出,且等我來。”說著,就把網上的一根粗鐵絲抽了一抽,那網就張開一張大嘴。

早有那管理機關的兩個人,把網裏裹著的那個人拖到外麵。麻繩早已預備好,兩人就一齊動手,好似捆小豬一般,把這人捆個結實,一動也不能動。

羅平又在側門後麵做了一些手腳,這鐵絲網又落下去,翻板也回到原處。他這才滿臉露出笑容,走到這人麵前,望了一眼,笑容立刻沒有了,反顯出很詫異的神情,嘴裏嘰咕著道:“我道是捉住霍桑,原來是這個囊包。也罷,你們且把他押到我的辦事室裏,我有話問他。”說完,反身就走,走了不多幾步,又回頭向那管理機關的兩個人道:“我料定今晚再沒有外人來了,你們把這側門關上吧。”

羅平坐在大靠背椅上,雄赳赳,氣昂昂,高聲喝問道:“你不就是霍桑的小卒包朗麽?”

這時包朗反捆著兩隻手,站在室門旁邊,心想:“既已墮入賊人的奸計,被他們捉住,他們豈肯罷休?必定要拿要出很惡毒的手段,對待與我,我恐怕有死無生了。我原不怕死,但是急壞了霍桑,那便如何是好?霍桑平日裏很愛惜我,如今見我被擒,他自然急得什麽似的,又必然奮不顧身,設法救我。萬一再有疏虞,他又中計,豈不是因為救我的性命,反送掉他的性命麽?”

包朗想到這裏,直急得汗如雨下,又回想道:“但是霍桑為人很精細。他雖富於冒險性質,但必須先有些把握,方肯進行,決非那匹夫之勇可比。如今他雖則要救我,他必先想出個善法,才肯動手。他既然有了善法,賊人的奸計必然奈何他不得了。我又何必多愁多憂呢?但是有一層,我如何被擒、如今是怎樣的情形,必得通個消息給他,讓他暫為放心才好。但是四圍的空氣這般險惡,我怎能傳出個消息呢?”

包朗隻管獨自思量,羅平問他的話,並未聽見。

羅平又大聲道:“呔!我問你的話,你為何不響?你可是霍桑的小卒,名叫包朗麽?”

包朗也抗聲應道:“正是!你老爺正是包朗!”

羅平笑道:“如今你已做了階下囚,還敢自稱‘老爺’麽?我且問你,你可是隨著霍桑到這裏來的麽?”

包朗道:“明人不做暗事。我正是隨霍桑來的,預備探明你們的巢穴,調集官兵捉你們個幹淨,替張才森報仇,並替社會上除去一個大害。隻怪我性子急些,一時疏忽,就中了你們的奸計。這是我自不小心,並非你們設計巧妙。”

羅平笑道:“看不出你這個囊包,倒很善於詞令,但我並不和你賭口才,你也莫多掉舌了。我有幾句話問你,想你既自稱‘明人不做暗事’,自然肯照實告訴我。”

包朗道:“這個自然。我們都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向不做暗昧的事。你隻管問我便了。”

羅平道:“當你被擒的時候,霍桑在什麽地方?”

包朗道:“這真是他命不該絕,也就是你們惡貫滿盈。我們在那側門外麵,偏偏他退後一步,就沒中你們的機關。一見我被擒,他自然立刻回去,再想別法來處治你們。霍桑的大名,想你們久已聞知,‘東方福爾摩斯’,哪個不知曉?”

羅平道:“算了吧。他既是東方的福爾摩斯,你就是東方的華生了,如何這等沒用,一動就被擒呢?華生如此,福爾摩斯也就可想而知。我們藍三星黨是毫不懼怯的。”

包朗道:“你莫嘴強,總有一天叫你們懼怯。”

羅平道:“且等到那天再說。如今我還有件事請你,請你寫一封信給霍桑,就說‘刻已被擒,方拘在左方矮屋之內’。你若肯答應時,我就另眼看待與你。否則我槍機一按,你就立刻一命嗚呼。”說著,就舉起手槍,直對著包朗。

包朗雖不是怕死,但既然還有求生之望,又何必瞑目待斃,心想:“不如就答應他,寫這一封信,也好讓霍桑曉得我還未死,再設法救我出去。”主意打定,就道:“寫信未嚐不可,但是你們著人送給霍桑,還是從郵局寄去呢?”

羅平道:“我想從郵局寄去,免得著人送往,又生波折。”

包朗道:“好。”

羅平就命人鬆了包朗的綁,包朗就依著羅平說的話寫了一封信,還怕霍桑見了不信,疑惑是賊人假設,誘他來自入樊籠,就又簽上字,使得他十分相信。

羅平看了一遍,向包朗笑了一笑,立刻叫他手下人把包朗押到地窖中去,又道:“我想包朗被擒,霍桑必還在這屋的附近,窺

探動靜。我們就將計就計,捉拿與他。”當下把包朗方才寫的那封信,遞給草上飛,又和他附著耳朵,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麽。

隻見草上飛滿臉含著笑容去了,好似心中十分得意似的。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他就回來向羅平道:“著了,他已入彀了。請首領過去一看。”

羅平聽了這話,笑嘻嘻地隨著草上飛向左方矮屋去。

走到那裏,羅平先從窗格縫裏朝裏一望,隻見那大名鼎鼎的東方福爾摩斯已被困在內,四圍是牆,上麵是屋,走得進來,卻走不出去了。

閱者諸君們,你道霍桑怎能來到這裏,被羅平捉住呢?且請你們猜一下子。對與不對,下回書中自有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