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中之胡閑

年初四晚上,十一二點鍾的時候,大偵探胡閑在朋友家中吃得醉醺醺的,走回家去。

剛穿過逢吉裏時,忽有件東西,在他腳下觸了一觸。但是那時裏中的燈光甚黯,卻瞧不清楚是什麽,便在大衣袋中,取出一具電筒,向地下照了一照。

哈哈!你道是件什麽東西?原來是一枚金質的約指,他便俯身拾了起來,見麵上還鐫著“寶珍”兩個篆文字。大概這約指的主人翁是個女子,這兩個字就是伊的芳名吧!一壁也喃喃說道:“咦?這個女子真粗心極了,怎麽會連戴在指上的約指,都會失去咧?也罷!讓我帶了回去,明天在報上登個廣告,招人來認領吧!”

因為這金約指的本身,雖隻有二三錢重,價值並不甚貴,但有名字鐫在上麵,就未可等閑視之。那失主一定看得很重啊!想著,就向裏中穿出,往雲飛路走去。

正走到一所住宅的前麵,忽見有一黑影一晃,原來有人從籬笆上爬出來了。暗想這個人好端端地不走大門,卻從籬笆上爬出,莫非是個賊麽?便急急奔上前去,但是還未走到,那人已到了地上,快要逃走。他忙舉起電筒,遠遠地向那人麵上一照,嚇得那人拔足就跑。可是那副尊容,已被他瞧得清清楚楚了。

胡閑也就不去追趕,暗笑道:“原來這廝又施展手段了!今天且讓他快活一夜,明天再講吧!我也有點瞌睡起來,懶得去管這種閑事咧!”即匆匆回寓,納頭便睡。

第二天早上,胡閑還高臥未起,忽聽得皮老虎在房外口中嗚嗚地嚷著,似和他的家中人在那裏做什麽手勢。

胡閑知道大概是有什麽生意上門了,皮老虎前來通報咧!忙披衣爬了起來,走到房外一問,果然是的。忙一麵教皮老虎去安住那個主顧,一麵匆匆洗盥起來。

既畢,即走至外麵,隻見乃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女子,很有幾分姿色,打扮也頗入時,坐在那裏等著,頗露出焦躁不寧的神氣,一見胡閑出來,便問道:“先生可是胡大偵探麽?”

胡閑把頭點點道:“在下就是胡閑!女士有何貴幹?怎麽這個大年頭上,就會光顧啊?”

那女子聽了,臉上倒不覺一紅道:“我是有事來求先生的,我是失去一件很緊要的東西……”

胡閑不等她說完,就笑著說道:“莫非是失去一枚約指麽?”

那女子立刻露出一種驚詫的神氣道:“是的!先生怎會知道?”

胡閑不即置答,仍接著說道:“而且這是一枚金質的約指,上麵鐫有‘寶珍’兩個字,女士昨晚曾打逢吉裏中經過,大概就在那個時候失去的。女士,我說得對不對啊?”

那女子一聽這幾句話,驚得幾乎要喊了出來,便說道:“不錯!我果然失去這麽一枚約指,昨晚也果然曾打逢吉裏走過。至於是不是在那裏失去的,我卻不得而知了。”說到這裏,臉上忽又無緣無故地紅了起來,接著道:“咦?是的,我記起來了,大概是在那個時候失去的。但是先生何以知道得這麽詳細?莫非是位活神仙麽?”說著,望著胡閑,像對他十分傾心似的。

胡閑笑道:“天下哪裏有活神仙?我也不過昨晚打那裏經過,偶然拾得這麽一枚約指罷了!”

這話一說,那女子一半露著欣喜的樣子,一半卻又爽然如有所失,似把先前對於他那種信仰之心,完全鏟去了。

胡閑也不去管伊,便從身邊拿出那枚約指,遞給伊道:“這既是女士的,請物歸原主吧!”

那女子忙謝了一聲,就把來套在指上。

胡閑在旁瞧著,又說道:“我瞧這枚約指很是合指,並不嫌大,好好兒地決不會落下來。昨晚大概有人硬要握著女士的手,掙紮的當兒,不覺落了下來吧!”

那女子紅著臉答道:“先生的推測很是近情。”說完,又道謝了一聲,逃也似的,逃出去了。

那女子去了不久,又有一個人走了進來,卻是一個家丁模樣的人。

胡閑向他望了一望,也不等他開口,先說道:“你不是在雲飛路陸宅當差的麽?我走過那裏的時候,常常瞧見你的。你們那裏,昨晚十二點鍾左右的時候,不是失了竊麽?失去的,不是都是些金銀細軟x麽?這不要緊,這是著名的劇賊‘燕子飛’偷的,你去報告警署,教他們捉拿‘燕子飛’就是了。”

那家丁聽了,倒弄得莫名其妙起來,心想天下哪有這樣厲害的偵探?人家還沒有把案情告訴他,他早已源源本本知道了,並一口咬定是什麽人做的,這比拆字y先生還要凶,就是從前大少爺講給我聽的那個福爾摩斯,也沒有他這種本領咧!莫不是他在那裏同我開玩笑麽?便笑嘻嘻地望著他的麵孔,一動也不動。

胡閑正色說道:“我並不同你開玩笑!這都是真話,你快點去報警吧!這種劇賊,要去拿他,早一刻好一刻咧!”

那家丁這才知他說的是實話,忙謝了一聲,跑了出去。

胡閑卻兀自暗笑道:“這件案子,如果傳揚出去,人家定把我胡閑,要視若神明了。誰知我也偶然巧遇,說來真是慚愧啊!”

這天下午,又先後來了兩個主顧:

一個喚王君宜,住在鈞益裏五號,是失去了五歲的一個女孩子根新,把狀貌及所穿的衣服,都詳詳細細告訴了胡閑,教他代為訪尋的。

一個喚沈芙生,據說他昨天拜年回去的時候,途經少華旅館,仿佛見他妻子同著一個人,手挽手地從裏麵走了出來。等到趕去,他們已跳上汽車走了。慌忙回到家去,他妻子卻好好兒在家中,但是他總有點疑惑,所以今天來找胡閑,並把他妻子一張照給胡閑瞧,教他瞧清麵目,好去訪個明白。一有消息,就打電話通知他。

這兩件事,胡閑都一口答應下來,等那二人走後,胡閑私自忖度道:“這女孩子失去,又沒有一定地點,要在這茫茫人海中去訪尋,那是很不易著手的,不如從緩再設法吧!至於沈芙生那位夫人,要訪查伊規矩不規矩,那倒不難,並且少華旅館中的賬房及茶房z,和自己都很熟的,探訪起來,更易為力,不如就去走一遭吧!如果弄得湊巧起來,他們今天仍到那裏去幽會,那更撞在我的手中了。”主意想定,就向少華旅館行去。

誰知到了那裏一問,昨天果有這麽兩個人到來,但是從前從沒來過,看來他們怕人知道,常在那裏換地方的,今天一定更是無望的了,不免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

剛剛到了門口,忽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攙著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子,也要走出門去。那女孩子哭哭啼啼的,隻是不肯走。

胡閑見了,不由自主地,心中就是一動,就把那女孩子細細一瞧,隻見伊圓圓的一張小麵孔,上麵有幾點細白麻子,穿了一件粉紅色華絲葛aa的旗袍,暗想王君宜失去的那個根新,不是說也剛剛隻有五歲麽?不是說也生得圓圓一張臉兒,上有幾點白麻子麽?不是說也穿了一件粉紅色華絲葛旗袍麽?倒和這女孩子,般般都是同的。雖說這樣的年歲、這樣的狀貌、這樣的衣服,外間相同的也很多很多,不見得就是那根新,但是在我們偵探手中,一個機會也不肯把它放去的,不如去冒叫伊一聲吧,便對著女孩子叫道:“根新,你怎麽在這裏?你父親正在四處托人找你呢!”

那女孩子聽了,立刻止了啼聲,奔了過來。

那個中年人,本來有點心虛,一見這個情形,以為那女孩子的親人尋了來了,忙頭也不回,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胡閑這才知道自己的猜想不錯,這個女孩子,果就是他所欲尋覓的那個王根新,頗喜不自勝,也就不去追趕那人,便叫了一乘車子,把伊送了回去。

那王君宜自然歡喜得了不得,對於他,真是感而又感,謝之又謝咧!

胡閑從王家出來,經過一家汽車行時,見有一男一女在那裏叫汽車。聽他們說,是到小淞園去的。胡閑暗想新年中坐汽車的人真多,怪不得家家汽車行,到了新年,總是利市三倍咧!

正在這個當兒,那女子卻回過臉來,正和胡閑打個照麵。胡閑心中就不覺撲撲地跳了幾跳。原來這個女子的麵貌,竟和沈芙生夫人的那張照差不多。這不是沈芙生的夫人是誰啊?一壁暗自歡喜道:“真是湊巧得很,又無意中被我撞著了。好在我已知道了他們的去處,我就打個電話去通知沈芙生吧!”便離去他們,匆匆來到一家茶樓,打了一個電話給沈芙生,自己就泡了一碗茶等著。

不多一會,沈芙生來了。胡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他,二人立刻趕到小淞園去。沈芙生夫人,同著那個男子,果然已先到了,正肩並肩地一同走著。

沈芙生一見,果是他的夫人,就同著昨日所見的那個男子,早已怒不可遏,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奔上前去,一把將那男子拉住道:“好**棍!你好!你好!竟敢公然勾引良家婦女麽?”

那男子卻聲色也不變,冷笑說道:“這是什麽話?我和伊是朋友,難道不能同在一起遊玩麽?你要知道,如今世界已文明了,男女社交公開,如果沒有什麽曖昧的行為,無論何人幹涉不來的。你到底是什麽人?敢來橫加幹涉啊?”

那沈芙生的夫人初見他丈夫到來,倒有點靦腆之色,一聽這番話,立刻又膽壯起來,也橫眉鼓眼地望著他,似乎也要問這句話。這麽一來,把沈芙生氣得什麽似的,一句話也回答不來了。

胡閑卻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笑著說道:“你這番話初聽去很是有理,但是你要知道,伊是有夫之婦,他就是伊的丈夫,有權可以幹涉得的。這個‘勾引良家婦女’的罪名,你無論如何,逃走不了咧!並且你如果嫌這個罪名太輕,我倒又想起一件事情來了。李奎昌先生,去年平江路張家那樁恐嚇信的案子,不是你幹的麽?我那時費了許多工夫,把來調查得明明白白,正想前來拿你,卻被你用了一個詭計,脫身而去。如今你可再逃走不來,而且我已得到許多強有力的證據,你到了法庭,一定也狡辯不來咧!”

那人一聽此話,臉色登時變了,想要兔脫ab時,早被胡閑一把捉住,就扭交巡警,解送法庭而去。

那沈芙生也一聲不響,把他夫人帶回家去了。

胡閑回到家中的時候,暗地得意得了不得,心想:“我從前是沒一次不失敗的,如今一交新年,卻大不相同了,一日之間,人家托我四樁案子,我卻破了五樁,並且一點心思也不用,都是自己撞在我手中的。一個人運氣來的時候,真是攔都攔不住啊!我們中國人,素來最迷信運命一說的,大概我胡閑今年也轉了運了。這個如果是真的,那今年是甲子年,也是一花甲之開始,我大概要交六十年好運吧!從此以後,你們諸位,定也刮目相看。須知今年的胡閑,已非吳下阿蒙ac了!嗬嗬!”

苕狂道:“今年的胡閑先生,大交其運,生涯好得了不得,也無暇自己記他的案子了,所以由我代他記下來吧!以後大概要援以為例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