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行002

博士爺爺那樣死掉嗎?”

“我不知道。”喬恩說,“就跟考試遇到了不會做的是非題,不知道選對還是選錯。”

“所以隻有打了才知道?”

“隻有打了才知道。”

“你是怕沒人照顧我,所以才讓我先打是嗎?”

“至少我這幾天還能照顧你。”喬恩說,“如果你沒事,接下來就輪到你照顧我了。”

女孩點點頭。

“我會照顧你的,小喬喬。你不要擔心我。”

她捋起袖子,露出細細的手臂,但還是有點害怕,不由自主地往回縮了縮。喬恩握住她的手,給她打了血清。針劑裏的鎮靜劑很快就起了作用。

“我有點困了,喬喬。”女孩揉著眼睛說。

“那你睡吧。就當是做個夢好了,睡醒了就沒事了。”

喬恩把手放在女孩的眼睛上。唱歌闔上雙眼,很快就睡著了。

和藥博士不同的是,唱歌的體溫隻升高了一度,除了熟睡以外沒有什麽異常的反應。不過喬恩還是不敢放鬆,每隔兩小時給女孩量一次體溫。一天以後,她第一次有了發燒的症狀,但持續了不到一個鍾頭就降到了正常水平。呼吸變得緩慢平穩,但對外界沒有任

何反應,感覺就像是冬眠了似的。她蜷成一團的模樣很像是一頭冬眠的小熊。

喬恩在旁邊守了兩天兩夜,幾乎沒有合眼,隻是有時打個很輕的盹。六十個小時後,他覺得唱歌應該不會再出現什麽危險的狀況,既沒有劇烈的過敏反應,也沒有發現任何的白化跡象。現在應該隻要等她醒過來就行了。

他有點想去外麵的花壇看望藥博士,看了看手表,現在是中午,外麵是安全的。他打開門走到劇場外麵,覺得好像哪裏出了問題。就在他思考是哪裏不對勁的時候,感覺後脖頸像撞上了一棵大樹似的,腦子裏“轟”的一聲,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他沒有徹底地暈過去,隻是昏昏沉沉地無法動彈,感到有人拎著他的腳,像拖一具屍體一樣拖著他在地上移動。他連眼睛都無法眨動,隻能模模糊糊看見深沉的夜空。他這才發現是哪裏不對勁了,現在是中午,但是感覺卻像是夜晚一樣。

然後他聽見了口哨聲。那個拖著他的人在用口哨吹音樂。

“謔,謔,謔謔謔 ……謔,謔,謔謔謔 ……”

口哨聽起來又輕鬆又快樂。就像是過去那種歡快的電影裏出現的口哨音樂。

他稍微轉動了一下眼球,看見了那個人的背影,好像是個男人,穿著白色的襯衫,襯衫白得可以拍洗衣粉的廣告。那個人的頭發是灰色的,就跟他一樣。

水泥地一路磕著他的腦袋,現在好像到了柔軟的草地。口哨聲也停了一會兒,然後他聽見對方在唱歌。

“我是一隻醜小鴨,咿呀咿呀呦,我是一隻醜小鴨,咿,呀,咿,呀,呦。”

他唱得很古怪,但是喬恩一點也不覺得可笑。對方又換了一首歌。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著褲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怎麽辦呀,隻好拉在褲子上。”

這首歌他聽唱歌唱過。她經常在早上醒來以後,一邊刷牙一邊哼唱這首兒歌。喬恩不知道她是從哪裏學會的。還有上一首歌,這是喬恩自己唱過的,有一天晚上怪物的動靜讓人害怕,唱歌央求他來一首歌催眠,他就唱了這首《醜小鴨》。我是一隻醜小鴨,咿呀咿呀呦。他不好意思地小聲唱。現在拖著他走的這個人也在唱。

我是一隻醜喪屍,咿呀咿呀呦。

對方停了下來,一隻手就把他揪了起來。他掀起眼皮,發現自己身處無數次在噩夢裏重現的地方。廣場上豎立的鐵架,人們把白喪疫患者綁在鐵架上,澆上汽油,點燃火堆。

喬恩。她叫他的名字。

火焰早已經熄滅,喪屍們占領了這個廣場,但它們厭惡這個地方。現在隻剩下黑色的鐵架豎立在這裏,還有周圍殘破的鐵絲網。

那個人扛起他的身體,把他固定在鐵架上。他覺得身體好像癱

瘓了,連手指都無法彎曲。那個人打開他的雙臂,用鎖鏈把他綁起來。他就跟一個即將被處以火刑的怪物一樣,被綁在鐵架上。

不過沒有人往他身上澆汽油,也沒有人點燃火堆。

“別擔心,你不會被燒死。我們厭惡火。”對方說,“你應該可以稍微動一動了,可能神經功能還要兩天才能恢複。”

喬恩吃力地抬起頭,看著這個襲擊他的人。他第一眼就看出來對方不是人類,但是看上去又和普通的喪屍不太一樣。衣服體麵幹淨,麵孔像大理石一樣光滑整潔,灰色頭發打了發蠟,還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普通喪屍沒有這麽講究。尤其是它會說話。

“你是誰?”

“你好像對我能夠說話一點都不驚訝?”灰頭發說,“我猜你已經見過會說話的了。”

“你不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喬恩說,“我知道你是喪屍。”

“我當然是喪屍。”對方笑了起來,“但我們這樣的喪屍更喜歡稱呼自己是新人類。”

“你們?有很多品種嗎?像紅富士蘋果?”

“像不同的語言。有的語言是平庸的句子,有的語言是神的閃電。”灰頭發聳聳肩,“作為比喻,蘋果也不錯,我不討厭蘋果。”

“你要捕食我?”

“不,一點也不想。你不是食物,一點也不是。你明白是為什麽。我們不喜歡同類相食。”

“你想怎麽樣?”

對方沒有回答,隻是在黑暗中看著他。他感到一種熟悉的感覺,被什麽盯著。他一定不是第一次看見它。

“你還算不上是我們的同類。至少現在還不是。”

灰頭發從褲袋裏拿出一包女士煙,夾起一支叼在嘴邊。

“你是不是在想,喪屍怎麽還抽煙?既然都已經死過一次,我也就不在乎這點尼古丁了。這純粹屬於裝飾,就和這副眼鏡一樣是顯擺用的。完全進化以後,你就知道你的視力會變得多麽好,不然怎麽在夜裏捕獵呢?”

它推了推鼻夾上的黑框眼鏡,翻了翻褲袋,好像在找什麽卻沒找到。往前走了兩步,伸手到喬恩懷裏翻了翻。

“借個火。”它找到一次性打火機,“還有這個。”

喬恩盯著它手裏的紅色針筒。白喪疫的血清。

“哦,有趣,這就是人類的希望。白喪疫的克星,那個疫苗是吧?”

灰頭發舉起針筒,眯眼看了一會兒。

“你的目的是這個?”喬恩問。

“我找這個幹什麽?你以為就憑那個賣假藥的,一個人就能做出這個疫苗?還有誰會比我們更了解喪屍呢?”

灰頭發咧嘴露出尖尖的犬齒,冷不丁把針筒紮進喬恩的脖子,把血清全部推了進去。

“這才是我想做的。”

喬恩感到一陣劇痛從脖頸處傳來,他忍不住叫了起來。疼痛像閃電一樣在身體蔓延,最後像一把黑暗的巨錘砸向他的大腦,時間仿佛都停止了,隻有錘子不停地砸下來。

不知道多久以後,他才恢複了知覺。他睜開眼睛,發現灰頭發坐在那裏,一本打開的書平攤在腿上。

“終於醒過來了。”灰頭發頭也沒抬,“我都有點擔心了。”

“我想起來了,我在圖書館裏碰到的就是你。那時你也在看書。”

“海子的《九月》…… ”灰頭發讀著書裏的詩歌,“我喜歡這些閃光的語言。我想我一定是喪屍裏的詩人。我真心喜歡這些詩歌,就像喜歡甜美的血肉一樣喜歡。當我讀這些句子的時候,我的小心肝都在顫抖。”

它把手放在左胸,皺了皺眉。

“可惜喪屍是沒有心跳的。”它說,“你不要覺得我是在跟蹤你。我隻是受人之托照顧你。”

“什麽意思?”

“我們有個共同的朋友。”灰頭發合上書,蹺起二郎腿說,“不過呢她有點奇怪,即便是以我們的標準來看。至少她喜歡生牛肉多過喜歡生人肉。”

喬恩想到那個半夜在廚房裏偷吃生牛肉的姑娘。

“她還好嗎?”

“從我們的標準來看,過得不壞。在新的社會等級裏屬於相當高級的存在,少數精英分子。在進化以後,我們保留了大部分的記憶和知識,和被你消滅掉的那些低等貨色完全不同。庸眾死再多也無足輕重,少了你這樣的倒是很可惜——所以我幫你擋掉了一部分麻煩。”

“聽起來更像是遊戲關底的老怪,你這樣的。”

“可惜你進化得還不徹底。如果時間足夠,我願意繼續觀察,看看你是否是我們尋找的那個人。不過我已經沒有什麽耐心等下去了,所以才助你一臂之力。”

“尋找什麽?”

灰頭發抬起頭,灰色的目光如同死亡本身。

“我們一直在尋找。當我們進化成新的人類以後,內心深處就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我們去尋找那個人,就好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如同人類不用學習愛,就知道愛是怎麽一回事一樣。我想我這樣的一定屬於我們這個族群裏的先知,原始部落的祭司,所以才收到了神的指令。”

它像是念詩一樣哼了一段。

“白色的屍體在尋找它們的王,黑色的末日隨著月亮而來,它誕生在三個月亮下,將結束永恒的夜晚,帶領所有活著和死去的生靈,開創新世界的光明。我自己寫的詩,你覺得怎麽樣?”

喬恩搖了搖頭。

“對一個喪屍你還能有什麽要求呢?”灰頭發說,“惡棍有惡

棍的救世主,喪屍也有喪屍的神靈。有趣的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某種可能性。本來我可以等待這種可能性最終是否會變成現實,但是現在時間來不及了。”

灰頭發站起來,指了指天上。喬恩努力仰起頭看向空中,現在是深夜,可是夜空是這麽明亮。因為……天上有三個滿月。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睛,另外兩個月亮並沒有消失,它們不是幻覺。

“三個月亮?”

“是的,三個月亮。”灰頭發說,“三個月亮的出現說明了一件事,永恒的夜晚開始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白天,再也沒有美麗的日出和憂傷的黃昏了。”

“永恒的夜晚?”

“你失去意識已經二十四小時。”灰頭發說,“三個月亮是昨天升起來的,從那時開始,晝夜就不再交替,我想,它也是這個舊世界的末日。”

喬恩仰了一會兒脖子,頸椎因為壓力疼了起來。疼痛滲透了他的身體,從裏到外,像是有比針還要細的火在燃燒,把所有的感覺都燒成了灰燼。汗水從每個毛孔流出來。他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裏剛撈出來的。

“血清對你來說更像是催化劑。再過四十八小時就知道結果了。”

灰頭發再度露出了犬齒,“就連疫苗發明者都不知道的是,注射了疫苗以後還有第四種可能性。從此既不是喪屍,也不是人類。而是三個月亮下誕生的救世主。我在這裏等著,內心滿是歡喜。沒有什麽比創造奇跡更讓人滿足的了。”

三個月亮的銀光把廣場照得很明亮,可以看見很多怪物佇立在附近的街道上,在每一幢大樓的樓頂,它們默不作聲地望著廣場的中心,仿佛這邊是黑夜的中心。

“你想過白喪疫病毒到底是怎麽出現的嗎?為什麽它要把人變成喪屍?”

灰頭發的脖子仰到了不可思議的角度,一動不動地看著月亮。三個月亮不但大小相似,連亮度也沒有差別,分不清哪一個才是本來的那個月亮。

“我所知有限,但是本能地知道危險來自三個月亮,白喪疫病毒使我進化成了更強有力的人類,並且將一部分知識傳遞給了我。受到威脅的並不僅限我們,而是這個世界所有的生命與文明。我相信白喪疫病毒與其說是災難,不如說是神的幹預,因為神已經知道危機來臨,為了避免這個世界的毀滅,所以白喪疫病毒降臨了,它讓一部分人得到力量,進化成更強大的生物。”

“以毀滅人類的方式?”

“大部分人活著都無甚意義。我們會給這個世界建立新的秩序。我們來源於人類,白喪化後的我們和人類仍然屬於近親。三個月亮

才是真正的敵人,它已經奪走了所有的白晝。很快它就要來到地麵。它要奪走所有的一切。”

“三個月亮到底是什麽?”

“它們不屬於這個世界。我想它們甚至都不是月亮。真正的月球應該被偷走了。月球是地球的守護者。現在月球沒有了,隻剩下孤零零的地球。某種東西來了,以月亮的樣子出現。我們不知道它們到底是什麽。”

喬恩感覺體內好像有一頭怪物要破繭而出,正在狂怒地掙紮。他聽到野獸吼叫的聲音,過了好久,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發出的。渾身的血管都在不受控製地抽搐。

灰頭發的嘴角露出一抹帶著死意的微笑。

“你已經體會到了吧?那是你的欲望。你的本能就要被解放了,你應該盡情享受它……”

忽然“砰”的一聲巨響,灰頭發悶哼一聲,胸前出現一團火光。喬恩看見唱歌站在它後麵。手上端著的獵槍還在發抖。

灰頭發轉過身,一把掐住唱歌的脖子把她舉了起來。它低頭看了看傷口,胸口被打出一個很大的窟窿。那個窟窿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

“你弄傷了我的心,小丫頭。好在我是沒有心的。我應該怎麽處理你呢?”

“放開她!”喬恩大喊起來。

唱歌的臉憋得通紅,雙腿在空中亂踢。

“還是晚餐吧,好久沒吃這麽嫩的肉了。”

灰頭發沒有理喬恩。它剛剛張開嘴,忽然有些猶疑,湊近聞了聞女孩的頭發。它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麽回事,我差點忽略了還有一種可能性。已經有了第一個成功的作品……”

它鬆開手把女孩扔到地上。後背鼓了起來,一雙灰白色的膜翅展開在他背上,翅骨間的肉膜上還泛著血絲。

“喬恩,我改變主意了,現在我要走了。”這還是灰頭發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如果你沒有死掉,我們還會再見麵的。你一定還有一些事想問我。不過,在那之前,你必須活下來才行。”

它蹲下,起跳,像一支擲向月亮的標槍。它在夜空展開灰白色的膜翅,如同一隻碩大的蝙蝠,沐浴著月光滑過天幕,消失在了遠方的黑暗裏。

“小喬喬,你沒事吧,我來救你。”

唱歌在地上尋找開鎖的鑰匙。

“你沒事了嗎?唱歌?”

“我不發燒了。”唱歌說,“睡醒了以後找不到你。所以才找到這裏來了。你受傷了沒有,小喬喬?”

唱歌找到了鑰匙,跳過來摸索把喬恩綁在鐵架上的鎖鏈,鎖頭在

靠近脖子的地方。她爬到喬恩身上,試著開鎖。他不由自主地開始分泌唾液,牙齒在嘴裏摩擦,口腔裏充斥著血腥味,嚐起來帶些甜味。

“先等一下,唱歌,不要解開鎖鏈。”他說。

唱歌在很近的地方看著喬恩。

“如果藥博士說的沒錯,你會是第一個對白喪疫病毒完全免疫的人類。不管以後怎麽樣,你必須想辦法活下去。”喬恩說,“我已經注射了最後一支血清。現在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化了,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麽。”

“小喬喬,你不會有事的。”

“我也希望是那樣。但是現在你還不能解開我。很快就知道答案了。萬一……我變成喪屍,你手上有槍,你知道該怎麽做。然後你就跑,跑得越遠越好。”

“我不會這麽做的……”

唱歌想要抱他,但是喬恩用頭把她撞到了地上。

“聽話!”他衝她大吼。

唱歌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兒,找到了那支獵槍。

“小喬喬……”她說。

她望著喬恩,槍口對著他。

“你想聽我唱歌嗎?我給你唱歌好不好?”

她小聲地給他唱歌,歌聲一直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樓宇上的怪物直起身子,豎起耳朵,好像都在沉默地聽著這奇怪的風聲。

他感覺身體漸漸要消失了,一部分好像正在往很深的水裏沉沒。

“撒冷。”月亮上有聲音說,“我們在尋找新的撒冷。”

夜空燃燒了起來。她和火光一起出現了。她裹著火焰的長裙,伸出因為燃燒而變成焦炭的雙臂。火光擁抱了他。他渾身都被灼痛了。

“喂,別難過了。”那個姑娘遞過來一瓶啤酒,“喝點酒吧。”

她用口紅在月亮上留下三個字。

我走了。

他往前跨了兩步,好像絆到了什麽,低下頭,看見月球的塵土中埋了一個腦袋。他揮手拂開蒙在那張臉上的塵埃。

“跳舞……”她說。

一個女孩捧起她,捧起這個跳舞喪屍的腦袋,遞給他。

“我剛才聽見那個灰頭發的喪屍說的話了。”女孩低聲說,“現在我在這裏。”

“現在她在這裏。”喪屍的腦袋重複說,“可以一起跳舞了。”

“你們是誰?”他捧著這個腦袋問。

“我們就是三個月亮。”

“我是誰?”

他頭痛得像是要爆炸了一樣,這個問題一遍又一遍地回**著,直到他發現自己捧著的是自己的腦袋。

那個女孩還在唱歌。歌聲回**在空****的月球表麵,像是從遙遠的地球傳來的。

他感覺身體裏有什麽東西破裂了,像是一直束縛著自身的某種外殼終於被打碎了,一種生機勃勃的力量從身體深處噴湧而出。這種力量比快樂更快樂,仿佛嬰兒第一次睜開眼睛。因為聽見了呼喚,它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像火山噴發,他體內的力量不顧一切地吼出了聲。

隨著一聲怒吼,歌聲戛然而止。

一頭怪物扯碎了鎖鏈,從鐵架上一躍而下。他忽然覺得很悲傷,就昂起了頭,對著月亮,發出了令所有怪物都害怕的嚎叫。

月光照在這個城市,一個女孩領著一個灰色的怪物在街道上穿行。

她拉了拉他,輕輕問:“你怎麽了?”

“我不記得了。”他說,“我不知道自己是誰。”

“你是小喬喬呀。”她小聲說,“你還能是誰呢。”

他抬頭望了一會兒三個月亮。

“天上有三個月亮。”他說。

“天上不止有月亮,還有太陽,還有很多星星。看來你真是得了老年癡呆症了。”她歎了口氣說,拉起他的手,“你不要害怕,小喬喬。我是唱歌,我已經退燒了。不管你忘了多少事,我們也不要管天上有幾個月亮。以後我會照顧你,就像你以前照顧我一樣。”

他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兩個人繼續往前走,仿佛這個世界沒有人,沒有怪物,隻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