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十 二、巨贓疑團

秦瀟一聽問道:“你等會兒,什麽袁公子呀?”

周烔嘖了一聲:“昨晚剛見過,你怎麽忘了?袁克己,袁公子啊?”

秦瀟在腦中亂麻裏捋了半天,才斷斷續續串起昨晚的事情來。他臉一沉道:“他幹的都是發國難財的生意,我才不去呢。”

“哎你這人,要是那生意,我不早給你推了?告訴你,人家找不到你,一早就來捕房找我說了,那可是真真正正利國利民的生意!你看,人家為顯示誠意,可是親自上門了!還都是老熟人!袁公子的麵子,可是法國領事都要給的!你怎麽也不能駁吧?怎麽都要見見!來,走!婉毓你去把別人送的明前龍井泡上!人家可是見慣場麵的大人物,可別笑咱小氣了!”

說著說著,秦瀟就被周烔拖到了前廳。此刻袁克己正背著手,在客廳裏看牆上的一幅油畫。那是黃世榮連宅子一並送的,周烔根本就不知好賴,就看著上麵畫的是綠野田園,直接就掛前廳了。

袁克己聽見周烔叫著進來,就拿扇子指著那幅畫道:“周烔,沒想到你品位還不錯!這可是塞尚的畫,在歐洲他可是活著就出名的畫家!他前幾年死了,這畫價兒就等著翻番兒吧!”

周烔哪裏懂這些,就打哈哈道:“袁公子說值錢我就信。誰不知論品鑒賞玩,公子可是真正的大家呀!”

周烔畢竟在外麵場合混跡久了,馬屁功夫也練出了一些。

袁克己一聽,笑著回頭,隻見他戴著個玳瑁框金絲墨晶眼鏡,一襲白色西裝白皮鞋,倒是顯得極為儒雅,品位不凡。

周烔忙讓座,並把秦瀟推到前麵去。

這時宋婉毓已經親自端茶上來了,袁克己起身紳士般行禮道:“沒想到尊夫人也是國色天香!周烔哪,你這個大探長可有福了!”

宋婉毓是第一次見袁克己,見此人如此斯文又滿嘴誇獎,心想這樣的人還能給師兄什麽壞生意?定是師兄多想了。不過她轉念一想,當初那混蛋唐季孫看起來又何嚐不是這樣,不還是個衣冠禽獸?看來這幫官麵上的大人物都不怎麽信得過,等下要讓周烔給師兄提醒提醒才是。想到這兒,她朝袁克己笑著施禮,而後給了周烔個眼色就退了出去。

袁克己看著秦瀟道:“怎麽樣?秦老弟,酒醒了嗎?”

秦瀟訕訕道:“袁公子,如果您要我做您那樣的買賣,最好免開尊口!”

這要是旁人對袁克己這樣無禮,他早就怒了。可秦瀟畢竟救過自己一家,而現在他又暗中有著一番盤算,自然不便發火。他繼續和顏悅色道:“秦兄弟,我做的哪樣買賣,讓你這麽動氣呀?”

“還不是走私軍火,屠戮百姓那樣的事?”

誰知袁克己聽後卻是哈哈大笑,笑得十分輕鬆。

秦瀟不明就裏,有點生氣道:“難道袁公子認為殺戮百姓是件有趣的事兒?”

袁克己搖頭道:“我不是笑別的,是笑你沒看清當下的形勢!”

“什麽形勢?要給雙方提供軍火,讓大家打成一片,而後百姓遭殃?”

袁克己道:“就知道秦兄弟是正氣凜然,所以袁某才必須得跟你說清楚其中的利害!”袁克己收起笑臉,“你可知黃花崗一役革命黨為何失敗?”

“還不是因為人少槍少打不過清軍!”

“著了!你說現在朝廷到處對革命黨打壓,實行軍火禁運,那他們哪裏來的槍炮革命?還不是得有我這樣有路子的人才能成全他們!”

“可你父親怎麽說也是當朝一品,怎麽還想著給革命黨槍炮呢?”

“他曾經是,現在不是賦閑在家了?而且他可是朝中的革新派,要是慈禧老佛爺還在,他沒準兒就把立憲這檔子事兒給攛掇成了。那孫文他們也不用叫囂革命了!誰知時也運也,現在這朝堂之上的人就算是說立憲都沒人相信了。還有我父可一直是暗中支持革命黨的,他也認為革命黨能給朝廷施施壓,沒準兒能推動立憲呢?可誰承想,換上了另一幫敗家的玩意兒當家,這朝廷眼看就沒救了!那現在有了革命的群情,也有了聲勢,可沒槍沒炮怎麽成呢?你說這時像我這樣,還能疏通關係幫上一把的,怎能不幫呢?況且現在有能力幫的人可不多了,所以革命黨應該感謝我都來不及呢?”

“我說的是屠戮百姓的事兒!”秦瀟氣道。

“秦兄弟,你怎麽鑽上牛角尖兒了?是看著朝廷繼續糟蹋百姓,還是讓革命黨推翻朝廷,還百姓個太平盛世,孰重孰輕,你不會看不明白吧?這時革命已經勢在必行了,那就要幫他們趕緊壯大,趕緊把清朝推翻,那才是真正對百姓有益!你說對不對?”

秦瀟本就容易進入思維的旋渦,聽他此言,又覺得有些道理。可他又問道:“那你還賣槍給大清,又怎麽解釋?”

“賣給大清?嗬嗬!告訴你吧,秦兄弟,現在朝廷國庫可都被大清權貴給掏空了,是一個子兒都沒有!賣給他們,誰來付錢哪?不怕告訴你,買的一方不是朝廷,而是個叫海旭的小官兒!他那是想武裝自己的家丁,而後跟朝廷要點兒好處!”

海旭?這名字聽著怎麽這麽熟,可秦瀟腦中混亂一下想不起來了。他隻得問:“要什麽好處?”

“此時朝廷已經發不出軍餉了,沒人再賣命了!這時誰自告奮勇站出來給朝廷賣命,那就是大功臣,肯定要加官進爵!”

“那個姓海的就是圖的這個!可你不是說朝廷馬上就要被革命黨打敗了嗎?”

“這話我們知道,可海旭不這麽以為,而且朝中像他那樣的也是有的。畢竟危難時挺身而出,就能換來高官顯爵,自古肯為這個冒風險的也是大有人在。畢竟革命反清是一種風險,挺身保清也是一種風險,就看參與者怎麽看了。”

“那你就賣武器給他們雙方,讓他們對著幹,一起殘害百姓?”

袁克己搖頭道:“秦兄弟,你又看人不明了!在大清像海旭這種官兒我是見得多了!這些人嘴裏總喊著忠君愛國,為朝廷效命,可卻是地地道道的機會主義者!等他到了前線,打著打著見苗頭不對,可能隨時就轉向。他們手裏有槍炮,還可以用槍炮跟革命黨對陣,可是一旦沒了槍炮,就隨時可能用治下百姓擋槍子兒!這種事兒,史書上還少嗎?秦兄弟!”

而此刻秦瀟突然想起了海旭是誰,他猛地說道:“海旭是不是那個好色無度,抽大煙,仗著祖上的封蔭在關外斂財無度,養著親兵,作威作福那個?”

袁克己吃驚道:“怎麽,你也認識他?看來大清還是小呀!不過他已經不在關外了,現在跑到安徽當個小官兒,斂財嘛,看起來他也沒多少財可斂。”

“他家祖上不是在關外有大片封地,怎麽跑到安徽了?”

袁克己驚訝道:“看來秦兄弟還真知道不少呀!那是他以前。自打徐叔當了東三省總督之後,礦鹽全都收歸了朝廷,現在兵荒馬亂的,他那些地呀還值什麽錢?總之身家是大大比不上以往了。這不他母家在朝中失勢,他那關外肥差自然也就沒了。他經曆了一番波折,最後差不多掏光了家底兒才在安徽謀個小官,這不才砸鍋賣鐵買軍火想趁機能東山再起嗎?”

秦瀟聽他說得如此輕鬆,心中惡心,怎麽死傷無算的事情在他嘴裏說出竟會這般輕描淡寫?

可袁克己卻看出了他眼中的寒意道:“我可以打包票。這小子不會給朝廷助力,但也不會給革命黨添亂,這總行了吧?”

“可你不還是在做這讓百姓受苦的勾當!”

袁克己眉頭皺起道:“秦兄弟,我可是跟你推心置腹了!你想,要是沒槍沒炮,他們就不打了?那時百姓死傷更慘!我要是不賣槍炮,他們就買不到了?還不是一樣?至少我還可以多坑坑海旭,也多給革命黨些實惠,讓他們能順利革命!你說說,我這麽做可是有什麽不對?”

秦瀟一聽確實沒話了,對呀!曆史上沒槍沒炮時百姓不都是攻守雙方的沙包,不都是被隨意屠戮的對象?說穿了要打仗的是雙方的人,那跟賣槍炮的有什麽關係?不過他隨即就否定了袁克己的歪理,畢竟少一個賣槍炮的世上就會少些槍支彈藥,那百姓總還是要少些死傷的吧?不過這道理他一時找不到什麽來佐證,隻是悶頭想著。

周烔在一邊打圓場道:“哎呀,別為這些事情再爭論了,事情都過了,咱們得著眼現在!”

袁克己向他挑了個大拇指,而後看向秦瀟問道:“怎樣?秦兄弟,現在能談正事兒了吧?”

秦瀟隻得道:“說好了,傷天害理的我是絕不會幹的!”

“怎麽會?要不能來找一身正氣的秦老弟?”

袁克己接著就把事由說了一下,可是聽得秦周兩兄弟是詫異不已。

原來就在二月,曾經在紫禁城內紅極一時的、慈禧太後最親近的、原大內總管李蓮英在京城病死了。本來一個太監而且是過氣的,死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可這位的確是不一樣,在生前他備受慈禧老佛爺的寵愛,據內檔所記,幾十年間光是老佛爺賞賜的皇家珍寶就不下幾十件。而且此人生前可是權勢無邊,哪個大臣想在老佛爺麵前辦成事兒,不得賄賂他呀?就是曾經的李、翁二位中堂都要給他孝敬,恭親王這等權貴都要給他上供。所以據統計,此人曾經收受的各種賄賂不下近千萬兩之巨。可怪就怪在,此人自從被逐出了紫禁城,就在京城淒涼地住著,而最後死時也是極為寒酸。內府曾經派人把他的家鄉老宅、居所甚至墳地都暗中搜了個底朝天,一絲一絲地找,愣是一根錢毛都沒找到。他是太監沒有子嗣,之前也沒傳出他跟哪個宮女結成對食,也沒有認養兒子。而他那些所謂的太監幹兒子們,都是嘴上說說,當不得真。而且凡是被懷疑有點兒瓜葛的人都被查了個底兒掉,就是找不出一樣東西、一兩銀子來。於是內府就覺得此事奇了,這麽大筆寶藏竟然就平白消失了嗎?

其實那些銀子還有另說,關鍵是慈禧賞他那些寶貝,據載可都是頂級國寶。其中尤其有一樣,聖祖時期寮國進貢的百寶黃金麵具為最。據說這以前是交趾國和寮國戰爭時期的遺物,有通幽冥的異能。而當時李蓮英最會給慈禧沒事唱折子戲解悶兒,老佛爺一次偶然見他與心中人麵不對板,就叫人取出這麵具給他戴上。而此後這麵具就一直沒入庫,所有人都認為是被李蓮英私藏。如此多的皇家珍寶下落不明,這對朝廷來說是個重大損失。

朝中內府便有心要派專人,來尋找這些李蓮英貪沒的贓物。可是事有不巧,現在恰逢天下開始大亂,內府中根本就派不出得力的人手了。而袁世凱雖然下野,但袁家在朝中還是很有些關係眼線的。袁克己聽聞此事,覺得這件事要想辦成,非得是品格高尚的局外人不行,最好就是個功夫絕倫、義薄雲天的江湖人物。這不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秦瀟,就親自上門來遊說他出馬。

秦瀟聽後,有一個疑問:“既然說是老佛爺的賞賜,那怎麽還成了贓物?”

“你說得對!這個我還專門去內務府打聽了。人家說:上賞說是恩典,那更是皇家的威嚴。如果把上賞擺在台案上世代供奉,那沒問題。但是如果把上賞給私下吞沒了,那就是膽敢竊取皇家至寶的賊,怎麽不是賊贓?”

“可那是你賞給人家的,就不許是人家的了嗎?”

“這個我也同樣有過疑惑,人家說: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有!上賞也不例外。除了上賞給大清親族的,都隻是代天子保管。你怎知下一個主上會不會要讓你家後人把賞賜給還回去呢?所以上賞就是供奉用的,任何私藏損毀都是犯了重罪。以前的和珅和中堂,不是皇上經常給他賞東西嗎?那嘉慶皇上最後不是通過抄家,都給收回來了嗎?”

袁克己這幾句學著內府人的腔調,聽得周烔直想笑。

秦瀟聽完卻倍感疑惑道:“不過這也說不通呀?李蓮英掌管大內都幾十年了,他平時進進出出的誰敢管,自然也就找不到內廷記錄。那保不齊這些年間他已經偷偷地把這些銀票呀寶貝呀都運出宮去藏起來了,要是這樣,他現在人死了,可是徹底斷了線索,還能上哪裏找?”

袁克己笑道:“還是秦老弟心細呀!這個我也疑惑過。但是自打慈禧老佛爺病重後,李蓮英直到被搜查幹淨趕出紫禁城前,就一直沒出過宮,可是其間發生了一件事,卻是更加詭異!”

見二人又來了興趣,他喝了口茶道:“在老佛爺病重期間,曾經有個老佛爺八竿子才打得著的遠親,曾經賄賂他十萬兩,就是想在慈禧太後去世前能讓他給說合個差事。可是老佛爺死了,此人卻沒得到任何官位。這不,他一怒之下把李蓮英給告到了內務府,就說是李蓮英索賄卻沒辦事,他這口氣順不下。而後內務府馬上就把李蓮英監視起來,是一頓好搜呀!可就是沒見著那張十萬兩銀票的影子!”

周烔突然問:“那就不會是那人趁機訛詐,其實根本沒這回事?”

“哎呀,這個人呀秦兄弟認識,說他蠢笨都好,但還真不是個拿不出的地主兒!”

見秦瀟疑惑,他唉了一聲道:“就是那個海旭呀!你也知道那個貨,沒錢都要撒銀子,更何況求官兒這樣的大事兒了。所以內務府是采信他的證詞的,可是銀票卻千真萬確找不到!”

秦瀟、周烔相視一眼,秦瀟道:“那還可能是那些稽案的人監守自盜。畢竟再大麵值的銀票隻是一張紙,隨便就能藏身上了。”

袁克己苦笑道:“秦兄弟可是太小瞧內務府的眼界了!要說紫禁城最方便貪贓的是哪裏?就是他們!他們平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能折騰出大把錢來,還用得著蹚這大案的混水?所以那張銀票就不翼而飛了!”

“那萬一是李總管見勢不妙,自己給燒了呢?”周烔接口問道。

剛問出口,就見袁克己用莫名的眼神盯著自己,周烔也就不再多說了。

卻聽袁克己道:“如果誰人都有周老弟這份魄力,那可就天下太平了!那可是十萬兩!對誰都是要藏著掖著的大數目,別說李蓮英,就是我也舍不得燒呀!”

秦瀟問道:“既然這事確定是發生了,但賄賂的銀子找不到了,可人家又上告了,那朝廷可怎麽解決?”

說到這兒,他又苦笑道:“真是匪夷所思,賄賂者因為別人收錢沒給辦成事,還要去告狀把賄賂的銀子要回來,真是可笑!”

“你可別笑!”袁克己一臉無奈地道,“這種事兒呀在京城我是屢見不鮮了。尤其是這幫子皇親國戚們,他們的銀子可真不是好拿的。朝中實權派漢臣以前都怕了這些人,他們上門要疏通關係辦事兒,差不多都得給人辦了還不能收錢,否則呀,會被這幫人當話把兒念叨一輩子。不過現在漢臣可沒什麽煩惱了,實權部門都被親貴占著了,愛怎麽算賬瓜分讓他們自己掰扯去!”他又喝口水道,“但是呀那個海旭這麽一鬧,掌權親貴也沒辦法,隻得跟他商量又讓他出筆錢買了個小官兒!”

“什麽叫又讓他出錢買官?”秦瀟問道。

“你還不知道是怎麽的?現在大清的官兒都是明碼實價的,沒錢屁官兒都別想!”

秦瀟聽得黯然,可把剛才的話前後都思索了一遍,他為難道:“袁公子,這事兒貌似到了現在線索都斷了!看來我也是無能為力了……”

袁克己忙道:“我還沒說完呢!要是像之前那麽下去就是千古懸案了,我也不會大老遠來找老弟你。這不就在不久前,有件東西嗖地就浮出了水麵!”

那是日前在天津的一家古玩行——瑞興行,掌櫃的接待了位神秘的客人,而此人帶來的一件物件可是差點兒沒把全行行家看傻眼。

那是一件一尺多高的帝王翠佛手瓜,整個兒是渾然天成,沒有任何雕琢痕跡,就是天然形成的。而唯一能判斷此物不是從礦裏直接挖出來的證據,就在連於一起的底座上。那顯然是雕刻成食盤的模樣,下麵刻的兩行字雖然被刻意磨去過,但在行家依稀還可以看出有“緬甸”“乾隆”“內務”等字樣。

瑞興行掌櫃頓時驚了,這可是從內府出來的寶貝!而且僅就天然佛手瓜器形和翡翠的等級來說,這就是個無上至寶!

民間都知道清宮有件翡翠白菜,那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白菜的清白寓意,加上內府工匠刻上的寓意多子多孫的螽斯和蝗蟲,使得那棵永久不腐的白菜在百姓中被傳得神乎其神。民間也興起了翡翠白菜熱,隻不過那價值和宮中至寶可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而這件天然佛手瓜,更有福氣在手的寓意,此物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掌櫃的雖然知道內府的東西隨便碰不得,但又實在心癢難耐,便起了私自收下的念頭。可是一問要價,卻也把他嚇了一跳。

對方直接開口二十萬兩不還價,那豈不是要把瑞興行外麵的通貨,都給抵賣了才收得起?可掌櫃的卻不想錯過這難逢的發財良機,他說此物這價錢別說是天津衛,就算是京城琉璃廠也沒有古玩行收得起。但他提出,這寶貝如果能讓他組織個圍局來請些真正的大行家來競買,那二十萬隻是個底價。那人就問如果要找,何不在京城,天津衛能有什麽大行家呀?掌櫃的就說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很多事情不能太明目張膽。可天津衛就不一樣了,洋華混雜,市井繁榮,很多京城的王公巨富們都是來這裏收寶的,而且是既出得起錢又拿得穩寶。

掌櫃的誇下海口,定會辦個帝王級的圍麵,請些最上身份的買主過來,價錢一定低不了。不過他有個條件,就是成交價他要抽兩成的傭金。那人猶豫半晌,最後還是答應了,但東西沒給留下。

不過瑞興行畢竟是大收家,店裏就有照相機,掌櫃吩咐給這翡翠佛手拍了一通照片這才定好日子,公開競賣。此後掌櫃的洗出照片,給一些大行家發放約請。可是當時的頂級藏家裏皇親貴胄可是占著多數,所以這才讓內務府得到了風聲。

他們細細一查,李蓮英被賞皇寶中正有這翡翠佛手,於是就想馬上派人拿人拿贓。不過還是讓明白人給按住了,拿一個人一件東西容易,可是要是線索就此又斷了,那不是得不償失。索性將計就計,放長線釣大魚,就等著成交後尾隨賣主而後將他們一鍋端了。

故此袁克己為秦瀟毛遂自薦了,上麵也認為這來賣貨的多半是紫禁城的,官麵出麵也容易被認出來,有個能幹的生麵孔出馬那是最好不過。

秦瀟聽了這一大段講述,隻有暗暗苦笑,這是什麽事呀?朝廷要追回給人家的賞賜,還用國寶之名。當然這理由也就算了,但你怎知賣家就不是隻有這一件東西,弄不好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正盤算著怎麽找個理由婉拒,袁克己卻問道:“怎麽樣?秦老弟,這活兒對你這輕功高手來說是手到擒來吧?”

秦瀟卻道:“袁公子,不是我不想接,也不是想駁你的麵子。而是要是那人真的隻有一件寶貝,到時難免撲空。你說這活要是接了卻幹不下來,不是大大損傷你的麵子嗎?”

袁克己卻眯眼一笑道:“我知道了,怕白辛苦一場!”

還沒等秦瀟反駁,袁克己就拿起一隻皮箱來,邊開邊說:“我袁某是這樣讓兄弟白忙活的人嗎?這裏是定金,辦成辦不成都是老弟你的!”

秦瀟一看過去,原來是十根黃澄澄的金條。

周烔也驚道:“十條大黃魚!哎呀,師兄這下你可賺到了!”

“事成之後,如能追回十件以上寶物,十倍酬金奉上!”

雖然秦瀟不怎麽愛財,可是一說還有百根大黃魚酬金,倒是真動心了。

在上海灘,精於世故的上海人給金條起了個極生活化的名字——黃魚。大黃魚就是指新製十兩也就是一斤的金條,而一兩的金條就叫小黃魚,當然有些私鑄的二兩三兩等的也算。這一百根大黃魚相當於多少錢呢?當時他們在法國為周烔求藥時,沐掌櫃開出的價錢是千兩黃金,也就是一百根大黃魚。當時錢千金折算的英鎊價是七千四百多,而英國普通一家人有個三四百鎊就夠體麵地生活一年。而當時在法租界,這些錢也足可以買下周烔住的宅子,可見這是多大一筆錢了。

秦瀟心動了,但還是有些顧慮。袁克己看出來了,笑道:“秦老弟,我都給你安排好了!你就以買家身份進入圍局,而後就等著競買結束施展你的手段了!”說罷,他又從箱子裏拿出個牛皮紙袋子,遞過去道:“秦老弟,這是明天的船票,還有盤纏,我為你定了大後天裏士滿酒店的客房,圍局當天一早有人接你過去,之後他也會接應你的!”接著一指箱子下一個黑乎乎的物件說:“為兄還為你備了手槍一把,還不放心?”

秦瀟一看對方都準備得如此充分了,再也不好拒絕,隻得應了。袁克己是心滿意足地走了,周烔去送客,剩下秦瀟坐著發呆。

周烔回來看他還傻坐著,笑道:“怎麽,師兄,這麽多金條還不滿意?”

“我就是在想他怎麽找上我了?我這兩年就是廢人一個呀!”

“那人家也不知道。早上在捕房他還跟我提起你仗義出手救他全家的事,還是感慨萬分。所以他說有這樣發財的機會,當然留給師兄你了。”

“不過,我能有這麽好運氣?”

“你運氣還不好?到了上海就被兩個漂亮姑娘先後纏上,這都快趕上齊人之福了!”

“周烔你別亂說……”

“好好好,不說,就說這個事情,對你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

秦瀟見實在是拗不過,隻得點頭了。

這時宋婉毓進來道:“師兄你此番過去,定要多加小心,這群當官兒的壞著呢!”

周烔忙搭上愛妻的肩膀道:“哎!這次就是跟蹤個賊,不礙事!”隨即他看向秦瀟問道:“師兄,這金條?”

“我那裏又不能放,你就幫我收著吧!”

周烔把金條放到宋婉毓懷裏推她出去,而此刻這兩人隻要有一個能仔細看看金條背麵的款識,也都會多思量一番了。因為但凡是正規金條,都有款識,標誌著鑄造單位。隻要這兩人看看,就知道那絕不是大清的金條,而這上麵刻著的是英文縮寫。

而此時秦瀟卻是想著如果得了這筆錢,那他今後一二十年什麽都不用幹了。那他是不是該有所轉變,該放下一切去找莫沁然呢?

第二日上午,他上了由上海開往天津的輪船。除了身上的穿戴和錢和幾壇酒,他是什麽也沒帶。也幸虧是袁克己給他訂的是單人頭等艙,要不同屋非得被這濃重的酒氣熏死。

船提前到了,可安排接待的人卻早早地等在了碼頭。接完人,對方就駕著馬車一溜煙兒地駛到了位於租界的裏士滿酒店。約好了明日接他的時間,來人一走,秦瀟在客房中就無聊起來。

現在時間尚早,且他肚內的酒蟲早已蠢蠢欲動,於是他就一人來到街上找酒館。

天津作為最早的通商口岸之一,其繁華與上海那樣華洋交錯商賈林立的地方還有不同。這裏隨處可見留著辮子的大清警察,各色南來北往的大清人在租界裏倒顯得很是主流。

作為曲藝聖地的天津衛也到處可見專為說評書的、唱戲曲的、說相聲的設立的茶樓茶肆。可秦瀟的眼裏現在隻有酒,根本就不顧經過的那些人頭攢動的場所裏傳出的陣陣歡笑聲,而是直奔一家酒樓而去。進去點了幾壇當地的名酒平沽高粱,隨便叫了幾個菜就開始灌酒。

其實這酒也是白幹燒酒的一種,開封便是清香馥鬱,入口渾厚綿長。可被秦瀟灌入肚中,無非就是壓驚定心的必備,他早已品不出好壞。

半壇子下了肚,他才感覺心神安寧了些,邊吃菜邊環顧起這間他悶頭找酒進來的飯館了。他坐在一樓靠裏的邊座,旁邊有樓梯直上二樓,顯然上麵是專有雅座大間的。而一樓碩大的樓麵,桌椅卻是擺在四周的,空出了中心像個大圓似的空地。此時尚未到飯點兒,所以食客三三兩兩並不多。

他見清淨,索性叫過小二來,這小子是個精瘦麻利的小夥兒,弄塊白毛巾搭在肩上,見人就賠笑哈腰,一副幹練的模樣。

小二過來看秦瀟一身西裝革履,看樣子都不是大路貨,說話就賠著客氣。他先打個千兒道:“先生,您叫小的嘛事兒?”

在秦瀟耳中,天津話雖然口音有些奇特,但聽起來幹淨利索,還挺入耳。

“小二,你們這麽大酒樓怎麽不會做生意呀?”秦瀟反正無事,就借著酒勁微來的興奮聊起話來。

“瞧您說的,我們這是嘛?匯海樓啊!不瞞您老,這可是天津衛海河邊最大的酒樓啊,別無分號!就俺們家的大師傅,那可是宮廷正宗傳下來的,滿漢大菜是沒有不會的!您老聽著,俺們家的酒樓可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鹵煮鹹鴨,醬雞,臘肉,鬆花,小肚兒,晾肉,香腸,什錦蘇盤,熏雞,白肚兒,清蒸八寶豬,江米釀……”

這小兒嘴裏利索,劈裏啪啦一頓,聽得秦瀟直暈,但他隱約覺得這些話怎麽好像跟自己在剛才路過的一家茶肆,聽上麵說相聲的講的一樣呢?

他忙打住道:“小二,你不會是來給我說相聲的吧?”

小二一聽,立馬喜笑顏開道:“還是先生通事,這就是報菜名!咱天津衛的小夥計沒誰不會倒背如流的!我可跟您老講了,這報菜名的菜可就是從俺們酒樓抄過去的……”

秦瀟聽這小二幹練是不假,可就是太貧了,他忙打住問道:“你歇歇吧!我就是想問你們這麽大鋪麵,可中間的地方為什麽都空著,這不是不會做生意嗎?”

“您老一說這個就證明您是第一回來我們家酒樓。您老可是不知道,這中間是留給每晚來這裏獻藝的手藝人。他們知道俺們酒樓買賣大,每晚都來表演賺些賞錢。咱們掌櫃的大善人!不想斷了人家飯碗,就專門留地方給賣藝的。您老今兒個可來著了!您再吃著喝著,等個個把時辰,就能看見今晚的耍猴大戲了!”

秦瀟乍一聽這裏每晚都有表演,心中很是佩服這掌櫃的生意經,這可是多好的招徠客人的手段呀!上海那些酒樓怎麽就不學學,也省了他每次都一個人喝悶酒。

但聽到耍猴,他笑道:“耍猴的誰沒看過,有什麽好看的!”

卻見小二一臉正色道:“我向您老保證,您保管就沒見過恁麽精彩的猴戲,就沒見過恁麽聰明的猴!不信您老等著看看,要是不出彩兒,我把您老喝剩的酒壇子吞嘍!”

秦瀟聽這小兒還要開貧,忙又叫了壇酒把他支走了。他倒是對猴戲沒什麽興趣,反而想起了要做的事情。這大太監李蓮英可是曾經紅極一時的人物,雖然沒有手握大權,但權臣們卻無一不得給他溜須拍馬。就像李鴻章等軍機重臣都要進供孝敬他,那是因為什麽?還不是他離慈禧太後最近!這不就是不管你掌握了多少權勢,都不如靠在那個分發權力的人身邊。這整個大清,就是一群人在圍著那麽一個團團轉,時刻惶恐著,唯恐當中的那位一不高興,自己就得被拋出圈子。每個官員都是誠惶誠恐、唯唯諾諾,唯恐手握生殺的那位一旦怒了,自己就沒吃沒喝,甚至連命都保不住了。這就是君權帝製,莫沁然雖然因為滿懷憤恨一心要推翻它,但她可能並沒有見識過這許多背後的齷齪與無奈。她隻想用一腔熱血身體力行,卻沒想到這其中的許多關聯。帝製雖然是一個人手握生殺,可是下麵不還是有萬萬千千官員嗎?不還是有像李蓮英這樣的權力媒介呢嗎?沒有他們,光靠一個皇帝,一個太後,怎能成為桎梏萬民的帝製?所以要想徹底推翻皇帝,那得從上到下製度的改變!或許就像是孫文先生說的那樣,要建立一個新的共和國,那人民才能見到希望。

他胡思亂想著,酒也飛快地下著,慢慢地天色漸暗,酒樓裏張起了燈,食客也漸漸多了起來。而這些人似乎都是要看表演,沒人上樓去,都在樓下坐著熱議紛紛,小二開始忙個不停。秦瀟又冒出了想法,其實這在座的每一個,包括自己,不都是被帝製耍弄的猴子嗎?

而就在他第三壇酒喝到一半時,酒樓門口突然一陣銅鑼響起。緊接著一個猥瑣漢子背著個大包,邊敲鑼,邊牽著一隻猿猴走了進來。他一路走一路給周圍的食客鞠躬抱拳,看起來有些人是看過他的戲耍的,還紛紛打招呼。這漢子到了秦瀟跟前,也是深深一揖,可秦瀟的目光全都被那漢子牽著的猿猴吸引過去了。

一般人耍猴戲,用的都是身材較小的獼猴,這才能做出很多高難度的靈活動作。而小猴子通常都是坐在耍猴人的肩上,東張西望齜牙咧嘴討吃的。可此人牽著的是一隻體形好比大型獒犬的猿猴,這猴直立起來得有十歲左右男孩般高矮。就見它也不胡亂張望,更不興奮激動,而好像是被不情不願地牽著。而最讓秦瀟驚異的是,這猿猴的眼中竟然流露出深深的悲苦之色。

秦瀟也是見過不少動物的,就算是號稱最通人性的狗和馬,都不會從眼神中傳達什麽感情色彩。而這猴的眼神倒是像極了秦瀟經常看到的底層飽受各種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眼神。這眼神甚至讓他心頭一凜,驚異不自覺地就流露了出來。

而那猿猴也抬眼看著他,張張嘴巴,似乎要說些什麽,卻一聲也發不出,隻是用更為悲苦懇求的眼神望著他。秦瀟瞬間覺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否則怎會出現這種幻覺。那分明就是被淩辱到絕望的眼神,分明就是絕望中殘存哀求的眼神。

他猛地晃晃頭,再使勁兒揉揉眼,等他再看時,耍猴人已經帶著猿猴繞場走完,回到中央。就見他把銅鑼往外圈地上一放,銅鑼底部朝上。

他抱拳,用聽不出是哪裏的怪異口音說道:“各位客官,各位老少大爺!小的帶著猴崽子來經貴地,先多謝各位大爺照應!”

說到這兒,他一邊的猿猴卻真像人一樣,馬上就後退跪倒,像人那樣對著四周磕了幾個頭。這耍猴者連碰都沒碰那猴,而且言語中也沒有任何命令,而猿猴就像是懂人言一般就下跪磕起頭來。

眾人都是見過的主兒,但見如此新奇,也都紛紛叫好,一時間已有不少銅錢被拋進了中央。那猿猴不等人吩咐,自己就到各處拾了銅錢,放到銅鑼裏。

秦瀟見狀也是十分震驚,這猿猴得是訓練多久,才能有如此靈性!

接下來,耍猴人掏出一把竹片,上麵寫著一到九的漢字。他把竹片散扔到地上,對著猿猴叫道:“去看看今天來了多少大爺!”

猿猴立刻圍著場子慢慢轉了起來,不時還探頭順著人縫看過去。當它又經過秦瀟時,他又被那猴的眼神刺得心裏一痛。

猿猴數完了,從地上撿起兩塊數字竹片擺在一起。耍猴人舉起兩塊竹片,亮著上麵的五和七字道:“原來今天到場的是五十七位大爺呀!”

小二剛才也已數過,忙叫著回應:“對了您呐!正是五十七位客官!”

眾人見如此新奇,紛紛叫好,又往場中拋了不少銅錢。可秦瀟更是驚詫莫名,這隻是隻猴,怎麽可能?

緊接著耍猴人就繼續抱拳說道:“今天呢我和猴崽子就給各位大爺們表演點兒新鮮的,還望大爺們捧個錢場,賞口飯吃!”說罷,他就從大口袋裏往外掏東西,而後一樣樣放到地下。

秦瀟也看不明白那些家夥是幹什麽用的,隻是他見每一樣東西擺到地上時,那猿猴就被驚得眼神一動一動,但就是不敢躲。

等東西擺完了,耍猴者抱拳道:“大家可能奇怪,我拿這些家夥是幹什麽用的!那我就告訴大家,今天有個名頭叫‘齊天大聖過刀山’!”

眾人都是豎著耳朵聽著,而有看過的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向身邊人耳語。

大清的有錢人誰不想長生不死呀,聽後果真都紛紛鼓掌叫好。

那人一邊組裝著器具,一邊道:“上次猴崽子取了百家姓上‘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大爺們的名字,今天就輪到了‘馮陳褚衛,蔣沈韓楊’……”

說著他已經組裝完成了個兩端有口的長條鐵籠子。這看上去就好像是河裏網魚的串網一樣,隻不過是生鐵的,在內裏還有無數的尖刺倒鉤,要從鐵籠子裏出去,就要穿過這些刀刃。

而在鐵籠的各間隙還掛著不少姓氏牌,但數目卻有幾十個。

耍猴人弄完這一切後道:“大爺們可看好了,這裏有幾十個姓氏牌,可今天呢隻是輪到了‘馮陳褚衛,蔣沈韓楊’等諸位大爺!大家喜歡看,遲早會輪到您的!”

下麵人有的點頭,有的得意,有的還有點兒不耐煩。

秦瀟一聽覺得這買賣做得好,一天取八個姓氏,百家姓上有五六百個姓,足夠他在一家酒樓表演兩個多月都不重樣。

耍猴人布置停當一切,就牽著猿猴到了鐵籠一端道:“進去吧,猴崽子!記住是‘馮陳褚衛,蔣沈韓楊’!”

那猿猴顯然是極不情願,用前爪探進了一下又縮了回來。可耍猴人隻是在猴身上輕輕一揮袖子,猿猴立刻就乖乖進去了。

別人沒看到,秦瀟卻是眼見,他就見那人在揮袖的同時,手上飛快地在猴身上用尖針刺了幾下。而那幾下,更是讓他覺得疑惑不已。原來,這幾下刺到的位置,如果按人體來說,都是人的重要穴位,一刺上肯定是痛苦不已。可這不是隻猴嗎?刺到人的穴位上還能如此管用?

見猿猴已經往鐵籠子裏鑽去了,眾人都是屏住呼吸看著。

這猿猴不像是一般猴子那樣靈動地上躥下跳,輾轉騰挪,而是像個人一樣在留意著每個倒刺尖刃,同時還在分辨著各個姓氏木牌。它每走一步都要前後仔細觀望,而且並非是手足並用,而是像人一樣,先拿兩隻前肢小心試探,而後再慢慢地挪動後肢。它每一步都極為小心,而且還努力地把身子收縮,避免碰到尖刃。就這樣,小心翼翼磨磨蹭蹭半晌,它才摘下來兩個姓氏牌,但猴身卻並未被刮蹭到。

耍猴人顯然覺得猿猴速度慢了,猛地一敲鐵籠,那猴子頓時就加速了。可秦瀟那個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敲擊時袖子的擺動,隻見在那一瞬間,一支長細鋼針一下就刺到了猴肩胛內側的膏肓穴上。這穴位在人身上一按就疼,更何況是拿針刺,但到猿猴身上也是一樣管用?

秦瀟是越來越疑惑,但還是完全不明就裏,隻得繼續看著。隻見猿猴一加速,猴身立刻就被尖刃倒刺刮破,刹時就冒出血來。可這猴的猴毛本來都像自帶黏性一般,血一流出倒像是被猴毛封住了,不再多流。

可奇了怪了,任何動物受傷都會有強烈反應並發出叫聲。可這猿猴愣是一聲不吭,直忍著到了全部姓氏牌到手並通過了尖刃鐵網。

等它把姓氏牌往耍猴人手上一放,那人亮出牌子,果然就是“馮陳褚衛,蔣沈韓楊”,一個不錯,一個不多,一個也不少。

耍猴人說:“恭喜這八個姓氏在場的大爺,您們的名字已經被孫悟空從生死簿上摘除了!”

食客中有同姓的已經興奮地起身拍手,而其餘人眾也紛紛發出讚歎之聲。一時間叫好四起,銅錢撒雨般落到場中。而有人竟直接掏出銀元擲入場中,中間已經有了幾十塊白花花的銀元。

秦瀟看著群情歡騰,耍猴人忙著撿錢,而那已經有了不少刮傷的猿猴卻黯然地蹲坐在一邊,用兩隻前爪捂著背後較重的傷口。他看著直是搖頭歎氣,這都是什麽呀?如此把戲竟哄得國人如過節一般,猴子就能讓你長生不死?這愚昧的風氣呀!

可就在此時,他又看了看猿猴,卻見它舉起爪子到眼前看看出了多少血,而後又把爪子放回到背後傷口上。這細節怎麽看起來這麽像人?秦瀟再看此刻已經有些血淋淋的鐵籠。隻見一根倒刺上正掛著一塊白色的東西,他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對勁兒。

秦瀟心念一動,身形疾動,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把這白色的東西抓到手中重新坐回椅子上。

耍猴人顯然可能感覺到了風聲,他回頭見秦瀟正坐著舉著塊東西在那裏看。他臉色一變,趕忙把銀元往身上揣好,而後把滿滿一摞銅錢往袋子裏一倒,而後麻利地卸掉鐵網,紛紛拋進袋子裏,牽著猴作著揖就要走。可到了門口卻被小二給攔住了。

小二叉腰道:“我說爺們兒,懂不懂規矩!昨了你頭演,掌櫃的寬宏不收場子錢!可今兒個你得交了,要不怎麽跟掌櫃的交代呀!”

耍猴人顯然不想得罪這裏的人,忙賠笑道:“對不住小哥兒,一急就忘了!”他向衣服裏邊掏邊問,“多少錢,小二哥?”

這小夥計是極為聰明,他掰指道:“我剛才看了,你銀元一共收了三十三枚,銅錢倒是有八千多!這麽著,我給你打個折扣,你交十五個銀元,三百大子兒就行!”

耍猴者一聽當時就急了:“什麽,怎麽這麽多?”

小夥計壓根不退讓:“你老也不打聽打聽,進門占場賣藝就是五五開,你要是到了外麵大街上,警察得收你八成!怎麽,不想給?那行啊。趕明兒全天津衛沒哪個地界會讓你進內場!上大街自己耍去吧!”

耍猴人顯然是之前領教過租界警察的厲害,歎口氣隻得往外掏錢。

……